第七章

第七章

窗外天色南暗,但是帳幔里的人兒卻初醒。

念兒閉了閉眼,赤裸的身子,仍然泛著歡愛過後的潮紅,她拉攏著被褥,偎進了他暖熱的懷抱里。

原來兩人的結合,是這種奇妙的感覺,而她居然可以投入其中,將他的愛撫和親吻全當成一種享受。

「你怎麼不睡?」他微揚著唇問道。

「我、我睡不着……」她聲音細如蚊蚋地回答道。

他可以感受到懷裏柔軟的嬌軀,隱隱約約顫抖著,於是攬緊了她的身子,體貼地問:「冷么?」

「不冷。」在他的懷裏可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溫暖,她只想好好溫存,怎麼會覺得冷呢?

「可是你在發抖。」

「我……」她微垂眼瞼,羞怯道:「我只是有點害怕……」

聞言,他不禁輕蹙眉頭。

「你害怕什麼?」

為什麼她會選擇奮不顧身愛上他呢?

她明明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代嫁新娘,並非他真正想娶的妻子,她這樣將真心交給他值得么?從頭至尾,他一直認為她是顧斐衣,而非顧念兒——

她能告訴他,她在害怕什麼?

在第一眼見到他時,她心中充滿強烈的衝擊和震撼,不敢相信,世間竟然會有如此俊美無儔的男子,不僅出現在她面前,而且還成為她的丈夫,她必須仰賴一生的天。

但是事實的背後,她不該這樣全心全意地投入,因為她只是個代嫁新娘,如果沒有外頭謠傳的流言蜚語,現在躺在他身邊、享受他的柔情的女人,應該是斐衣而非她……

「你怕我么?」這是他最直接想到的答案。

「當然不是。」她迅速地搖了搖頭否認。「我說過你是個好人,我為什麼要怕你?」

「我做了什麼事,讓你覺得我會是個好人?」

他相信自己在外頭的形象,一定和冷酷無情脫不了關係,可是這個女人口口聲聲,都說他是個好人。

究竟他哪裏好到值得讓她掛在嘴邊?

「你願意關心縉兒。」

他閉了閉眼。

「這樣你就認定我是個好人?」

道理有這麼簡單么?

「嗯。」她輕笑道:「一個真正冷酷的人不會去關心別人,雖然你外表看起來確實冷漠,但是在你心裏,其實有很溫柔的部分存在,對吧?」

他愣了愣,別開臉道:「別亂猜。」

他居然會因為她的話,感到有些不自在!

像是……不好意思——

老天,他真的愈來愈奇怪了!

「既然你心裏關心縉兒,為什麼總是要板著一張臉呢?對一個孩子來說,你是個過於嚴肅的父親。」

突然間,他憶起了那段破碎的過去……

雖然同樣的聽從母意,發了世交的千金柳玉葉,可是他在柳玉葉身上,從未得到任何心動的感覺,甚至他始終為這段婚姻感到頭疼欲裂,因為柳玉葉對他的不滿實在太多了。他整日忙於公事,所以沒有時間,可以好好陪在妻子身邊,讓她深嘗了獨守空閨的苦果,所以最後她拋下一切,和府里的長工私奔了。

因為母命難違,所以他又非心甘情願地娶了妻,他仍然同樣地忙於公事,終日鎮坐書房裏,可是顧念兒對他惟一的不滿就是他冷落了縉兒!

除此之外,她無隻字半句怨言。

不知不覺間,他徹底被她打動!

無論是她為縉兒所付出的心思,亦是她萬般對他好,都讓他莫名地受到感動。

也許這輩子再也沒有其它女人,可以像她待他如此真心了。因為外頭的流言,讓所有想接近他的女人都卻步,現在惟一敢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恐怕也只有她了。

「老實說,我無法原諒女人的背叛。」

念兒知道他所指何事、何人。

「但是事情已經發生多年,何況孩子是無辜的,你不應該將胡塗的過錯,怪罪到縉兒身上。」

「我明白。」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當初究竟在計較什麼?現在的他早已經因為時間的流轉,而改變了心緒。「那……你以後會對縉兒好一點么?」

「我沒虧待過他。」

「可是縉兒說你不準府里的人接近他。」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種事?」他疑惑地看着她。

「只要有誰對縉兒好一點,你就會用嚴厲的目光警告那人,不是么?」這是冬香告訴她的。「我天生就這張嚴肅的臉,是誰那麼會聯想?竟然可以繪聲繪影成這種無聊的事?」他微怒地問。

「你、你的意思是說,你根本沒有阻止,或不準任何人接近縉兒?」她訝異地反問。

「當然沒有。」他肯定地回答。

「娘呢?她又是怎麼看待縉兒呢?」

記得冬香說過,老夫人對小少爺的態度也非常嚴謹。

「縉兒總是刻意避開我和限,所以我娘從不勉強縉兒和她親近,於是他們祖孫倆的感情很生疏。」

「嗄?」怎麼會是這樣?和她聽到的傳聞截然不同,可見外人對他的誤解可大了。

連縉兒也誤會他爹了……「如果你沒怪過縉兒,為什麼上次縉兒端湯到書房給你喝,你要在他面前將場倒掉呢?」

「那全是因為你的緣故。」

「我?」她不解地問:

「為什麼會是我?」

「因為那主意是你想出來的,我正為你的事心煩,自然不想接受,任何有關於你的好事。」

「呃……」

念兒征了怔。

沒想到他竟然會為她的事而煩,真是令她意想不到,畢竟他所表現出來的,總是冷漠和淡然。

「老實告訴你一件事。」他決定對她坦白一切。「其實縉兒他娘,確實是死在我面前。」

她愣了愣,定定地望着他有些感嘆的眸子,同時感覺到,他心中存在着一分無奈。「當時我找到了縉兒他娘和府中的長工,我並不想挽回什麼,但是他們一見到我,以為我將會對他們做出殘酷的報復,所以他們兩人一直逃、一直逃,最後逃到了山崖,當我趕到時,他們便選擇跳崖、雙宿雙飛。」他笑。

「也許我真該稱讚他們的勇氣,所以事情發生之後,我沒辦法輕易地去付出感情,我擔心自己無法拿出全心全意,反而造成另一段傷害。」

「原來……」

她也嘆了口氣。

沒想到他的前妻,竟然是在他面前走上了自殺一途,但是他從來不解釋,所以外人對他的誤解便愈來愈深。

「你為什麼不說明白呢?明明不是你的錯,可是每個人,卻將你看成了魔鬼似地。」她爹也是因為如此,才不答應將斐衣嫁給他,否則憑他的人才和家世背景,爹一定會滿意有他這個乘龍快修。

「我沒必要對任何人交代這件事,而且說明白了,也只是對柳家造成更大的傷害,畢竟是世交,不能不留情面。」

他雖然這麼冷酷地說,可是她卻莫名地了解他心裏的想法——

他不想揭穿前妻的行為,並非只是為了顧及世交情誼,早在柳玉葉香消玉殤之後,柳家和龔家便互不相往來了,撕破臉的兩家還有什麼情面?

他之所以隱瞞前妻真正的死因,是想徹底成全前妻和她的所愛,因為他們有勇氣面對自己選擇的愛情,他應該祝福。

他不想公真相,是想一肩挑起惡名,外人也許知道他的妻子紅杏出牆,但是只會以為,他的妻子是因為無法忍受他的殘酷無情,才移情別戀,情有可原,外人會因為同情,所以原諒柳玉葉的行為。不情不願的婚姻,他惟一能彌補柳玉葉妁,就是死後不必讓她再背負任何千古之罪!

她忽然將他抱緊,心中的不舍和感動全滲在一塊兒。

「你真的是個好人、好丈夫,她……實在錯過你了。」她由衷地說。

他想了想,笑道:「她不算錯過,因為我從來沒愛過她,所以我也不算是個好丈夫。」

聞言,念兒先是沉默,而後才仰首問道:「我呢?」

他定定鎖住她水盈盈的眸波,說不出半句話來。

「如果我求你不要錯過我,你會答應么?」天曉得她可是提出多麼大的勇氣,才能將這些話問出口。

他翻身壓上她,將她清麗的容顏,全部看得仔細。

包括她的柔、她的嬌、她的媚……

他一一不放過。

「你不知道么?」他的聲音逐漸低沉,正忍耐著心底的慾望。「我對你一直都是情不自禁——」

說完,他吻上她的唇!

旖旎的浪漫在層層帳幔下,再一次激情展開……

萬里無雲,晴空歷歷。

高飛的紙鳶點綴天際,長線的另一頭,洋溢着歡樂的笑聲。

冬香和碧雲的手中,各自操握一隻紙鳶,開心地在後花園裏又叫又跑,像是興奮登天的仙子。

「冬香!你加油吶!」縉兒大聲喊道:「碧雲的紙鳶都飛得比你還高遠遠!你輸了!」

念兒坐在涼亭里,替縉兒斟了一杯涼水,很高興看到縉兒一臉笑容的模樣,這才是屬於小孩應有的表情呀。

「娘!」

縉兒開心地跑進涼亭里對念兒說道:「碧雲真的好厲害,她拉得紙鳶飛得又高又遠,像是一隻真的大鳥,就要衝入雲端了!」

「有這麼高么?」念兒笑問。

「有有有!我覺得有就是了。」縉兒一連造聲地說,彷彿將碧雲當成崇拜的對象。

「喝口茶吧。」念兒將杯子遞給了他。

「你又喊又叫,口容易渴。」

「嗯。」

縉兒喘過念兒遞來的茶水一仰而盡,臉上儘是笑嘻嘻的表情。他看了看涼亭外,帶着笑容對念兒說:「娘,謝謝你!我從來沒有這麼開心地玩過。」

念兒掏出絹帕替他擦拭額上的汗水,又輕撫他的發項,疼惜道:「是你一直太要求自己,你知道么?其實你爹他——」

「爹……」正當念兒想替縉兒解開心中的結,天洛卻突然走進涼亭里,徹底佔據縉兒的注意力!

看到爹忽然出現,而且不但走進涼亭里,還很自若地坐在他身邊,此時此刻他整個人完全呆愣住了!

縉兒倏地站起身,全身緊繃不已。

龔天洛掃了兒子一眼,不禁揚唇而笑。

「椅子長刺,讓你坐不住?」

「不、不是——」

縉兒還是無法相信,他爹居然會主動和他說話!這是第二次了。

「不是就坐下。」

他一句話,縉兒立刻乖乖地坐下,噤若寒蟬。

念兒見狀,笑問:「為什麼這麼緊張?」

縉兒回答不出半句話來,他忐忑不安地坐在他爹身旁,總覺得自己非要小心不可,絕不能意爹生氣因為爹的笑容可是難得一見!

念兒和天洛互視一眼,她投遞了一抹鼓勵的眼神給她的丈夫。

「縉兒。」龔天洛終於開口:

「如果有空閑時間,可以到『喜祿居』向奶奶問安,你是她的親孫,在府里,惟有你最有資格依賴着她,得到她全部的寵愛。」

「喧?」他有沒有聽錯啊?!

縉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會是由他冷酷的爹口中說出來,怎麼可能呢?

看着他發愣的表情,念兒知道天洛的話嚇壞這個孩子了。

她不禁溫柔地漾開一抹笑,暫且緩和縉兒震驚的心緒。「你爹說得對,你一定要聽話去做喔。」縉兒定走看着父親,緩緩地點了頭。

「知、知道……」

爹真的愈來愈不一樣了,非但他生病時會來看他,甚至平時也會主動開口和他說話呢!

縉兒喜形於外的神色,讓念兒覺得很安慰,她努力想讓他們父子的關係轉好,總算有一點小成果了。

雖然天洛今日只對縉兒說了一些話,而縉兒則是因為震驚,所以什麼話也無法響應,可是相信來日方長,他們父子兩人之間,一定會愈來愈有話聊。

時間總是可以改變一切,不是么?

念兒笑着望着眼前這對父子,心裏有莫名的信心和感動,彷彿這兩個男人就是她的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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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嫁孤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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