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陛下……」原本低沉磁性的嗓音因為劇烈的情事而變得沙啞,眼睛裏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

身下的人聞言豎起兩彎柳葉眉,狹長的雙目等時睜圓,嘴裏發出一聲嬌嗔:「你叫我什麼?」

嘴角向上翹起,愛極這高傲冷酷的人在自己面前毫不掩飾的撒嬌。「憫!」深情地呼喚自嘴邊溢出。

勛移動身體,將已現疲態的碩大自紅艷的密穴里抽出。當頂端擦過菊瓣時,耳邊不期然又聽到嬌呼聲。變換角度,將身下的人兒攬入懷中,拉過錦被遮蓋住迷人的裸身。兩人靜靜靠在一起,慢慢回味剛才的激情,享受着這醉人的時刻。

「勛!」懷裏的人突然抬起頭喚道。

正在沉思的勛一下子驚了一下,隨即笑着吻了吻愛人道:「什麼事?」

「我把江山送你可好?」嘴裏吐出嬌痴的話語,高高在上的皇帝現在只是個想討愛人歡心的普通人。那大好江山似乎也只是件器物。嘴裏說着,豪不帶留戀。

嘴邊的笑意更加深刻,眼裏卻帶着不認同:「瞎說!這江山豈能隨意拿來做兒戲。你永遠是皇帝,是我的陛下。我永遠是大將軍,是你最忠心的臣子。」

「可是我想把我最好的東西給你啊!我除了這江山,本身就是孤家寡人一個。」

「你還有我呢。而且你已經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啊。你的心是屬於我的,誰也拿不走,不是嗎」溫柔的看着愛人,心裏因愛人的話語而激動。他的皇帝,他的憫阿!兩人就這麼睡去了。相擁而眠,如鴛鴦交頸般。明黃帳內那旖旎春色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幸福的靜謐氣氛。

相擁而眠的兩人,怎麼也不會想到,今日的戲言幾年後竟會成真。也不會想到,竟是以這種方式,又會是這種結局吧!

二十三年前……

盛夏的夜晚,繁星點點,天幕如墨綢,更襯得金光閃耀。突然,原本平靜的夜空憑空多出兩顆流星,絢爛奪目,璀璨耀眼,照亮半個天際,空中隱隱傳來隆隆聲。兩顆相互纏繞,緊咬不舍,瞬間雙雙墜入皇城,頃刻之間即消失不見。天空中又恢復一片平靜。剛剛的一切好似夢境般不復存在。

當夜,剛被封為二等護國公冬陽皇朝四大元帥之首的威揚元帥興奮不已。平日裏嚴肅古板的臉也不時扯出一點笑容,但更多的時候是焦慮,心急。人不停地在房門口走來走去。不時湊到門縫邊側耳傾聽,想推門進去去不敢,下人們見到都偷偷露出笑容。想不到平日裏泰山崩於兮而臉不變色的威揚元帥也會露出這種表情,看來初為人父的人是不同以往。

「哇……哇……」一聲聲清脆的嬰兒啼哭穿透厚厚的門板,直達在外等得焦急的人耳中。嘴邊迅速扯出一個大大的憨笑,趕忙走上前想推開門進去,門吱呀一聲開了。產婆抱着個皺巴巴的小娃兒自房中走出,嘴邊笑道:「恭喜元帥,賀喜元帥。是個公子爺。」

威揚一聽,笑容更大更憨,接過產婆手中的小生命,卻被那軟若無骨的身體弄得手足無措,雙手綳得直直得,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不停哭鬧的小孩子。

產婆笑着道:「元帥是帶兵打仗作大事的人,這帶小孩的事還是女人家在行。還是我來吧。」說完,自威揚手中接過孩子。

威揚此時已經興奮得不知如何是好。自十五歲起就從軍的他一直在軍營里摸爬滾打,直到30歲才蒙皇恩賜婚安寧郡主。婚後十年,他一直忙着抗擊外敵,建功立業,不免冷落了嬌妻,以至四十歲了都無所出。所幸老天眷顧,剛被封為二等護國公,又誕下麟兒,真可謂雙喜臨門啊。

「夫君!」安寧郡主躺在床上,萎靡不振,臉色蒼白,可是嘴角含笑,臉上泛著幸福聖潔的光芒,美麗動人。威揚坐在床邊,看着嬌妻那既疲勞又自豪的面容,心裏動情不已。

「郡主……」

「夫君大人這次忙着在邊關戍敵,連孩兒的名字的都來不及想,這次總該好好想個名字吧。」床上的人柔聲道,聲音中略帶不滿。

「是!是!」威揚的頭點得像雞啄米似的。「這孩兒生於我建功受封之時,而且我也希望這孩子以後能精忠報國,成就一番事業。就叫他勛好了!」威揚思考片刻后道。

「勛?勛?好,就叫勛!」安寧郡主也挺滿意這個名字。

在威揚元帥府忙成一團的時候,皇宮中也是一片喧鬧。陛下的寵妃宇貴妃今夜產子。太醫,產婆在宇淑宮中攘成一團。皇帝也按捺不住內心焦急在書房中踱來踱去,不停遣人去宇淑宮中打探消息。

皇帝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可是自十六歲大婚以來宮人雖產子無數,可存活的都是女兒,皇子無一列外全部一生下來就夭折。今夜宇貴妃產子,雖然早已認命,可內心中依舊盼望着能產下龍兒繼承大統。

忽然,天空中一片明亮,一團火球直墜而下,直衝宇淑宮而來。宮中諸人頓時驚慌失措,茫然大叫。可是火球沖入宇淑宮的瞬間即不在,一切完好如初,四周也不見異像。這時產房中傳出聲音,太醫,產婆紛紛喜笑顏開。

「皇上……皇上……」小太監一路狂奔,急着將喜訊告訴皇帝。「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個太子爺。」

「是個皇子?!身體如何?」聲音中摻雜一絲顫抖。

「太醫說,小皇子身體健康。奴才恭喜皇上!」

皇帝聽后,喜上眉梢,跌跌撞撞一路往宇淑宮跑去,驚得近侍宮女一片驚呼。搶過產婆手中的孩兒,細細打量。好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傢伙也直盯着他咯咯直笑。

「上天憐憫,上天憐憫啊!吾兒名憫,吾兒名憫。希望他以後能悲天憫人,成為一代名君!」皇帝激動地說。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屋裏的人黑壓壓跪了一地,齊呼萬歲。

冬陽皇朝明嘉二十一年,皇子憫與威揚元帥子勛同時出生,兩人的命運由此開始糾纏不休。幾十年後,整個冬陽皇朝因兩人而陷入驚人動蕩中——

***

「勛……勛……」軟軟的聲音響起,隨着聲音,懷中闖進一個軟軟的小人。粉雕玉琢的小臉細膩光滑,白裏透紅。雖是同日而生,卻矮了自己一大截,好似小了自己很多。配上那閃閃的眼睛和柔軟的紅唇,好不可愛。

「殿下!」扶好闖進懷裏的小人,嘴邊盪開微笑,真是可愛啊,勛在心中嘆道。不同於細皮嫩肉的憫,勛自小就在父親的嚴厲督導下勤練武功,小小的臉上多出一股同齡人所沒有的成熟感。辛勤的訓練將幼小的臉磨出稜角,身體也健壯挺拔。儘管才六歲,勛已經變得懂事有禮。

「勛,你好久沒有進宮了,我好想你呢。」小人兒攀在勛身上撒嬌道。

「娘親最近身體不好,所以沒能進宮。我也就不能進來了。」

「哪,你乾脆住進來好了。我的暖陽宮很大的。」

「這……」勛還沒開始說話,一直陪伴在憫身邊的老黃門一臉諂媚的躬身近前道:「太子爺,這可不成,勛公子怎麼說也是外人,哪能說住就住……」

「啪……」清脆的聲音在老黃門臉上響起,身居高位的太監總管硬生生的挨了六歲小娃的打。「你是個什麼東西,我和勛說話也輪得到你來插嘴。」軟軟的聲音變得尖銳,漂亮的柳葉眉湊到一起,眼睛裏帶着鄙夷。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平日裏趾高氣揚的老黃門氣勢不復,只能不停賠笑。天,誰敢惹皇上的心肝寶貝,不要命了。

「殿下……」勛皺了皺眉,輕喚道。剛才還張牙舞爪的人馬上又恢復了最初的乖巧的模樣,臉上帶着撒嬌的神氣,拉住勛的手道:「勛,去我的暖陽宮吧。這次西陵國進貢了好多好東西,還有很多寶劍啦,我讓父皇全部給了我,就等着你來挑哦。快去啦。」

「好!」小小的兩人,緊扣著雙手一併跑去。

勛是在一年前第一次進宮的。當時母親安寧郡主進宮和宇貴妃話家常。他百無聊賴之下從母親身邊溜走,自己一個人在大得嚇人的宇淑宮中探奇。無意中推開一扇門,勛忽然覺得呼吸都要停止了。他彷彿是掉進了天堂。整個房間到處都是稀奇古怪的好玩物什,不似整個皇宮中的呆板明黃色調,到處都是五顏六色的。更何況房中還有一個仙子。只有天堂中才會有如此可愛美麗的仙子。仙子正在睡覺,粉嘟嘟的小臉透著健康的潮紅,長長的睫毛如羽扇般搭下,遮住了仙子的眼睛。紅潤的小嘴微張,隱約可見那粉色的小舌,絲絲唾液自仙子的嘴角落下。

年幼的勛看着熟睡的仙子,忽然心生一股強烈的慾望。他的心在不停的叫囂著吻他,吻他。於是他悄悄摸到仙子床邊,俯下身子,將自己的嘴對準仙子的紅唇湊上去。他嘗到了仙子唾液的味道。這時,熟睡的仙子忽然睜開眼睛,兩雙星眸對上時,彷彿有什麼東西在眼睛中爆炸一般,強烈的吸引感讓兩人的眼眸散發出直逼星辰的亮光。兩人都忘我的盯着對方的眼睛,眼光絞纏,膠着,再也不能分開。兩人就這麼保持着兩唇相碰的姿勢對望着,直到外面傳來人聲才驚醒過來分開。多年以後,在那動蕩的夜晚。兩人初次交歡時,勛不禁回想起那個流口水的仙子而打趣憫,而憫則嘲笑勛小小年紀就是色色的,才五歲就奪走了自己的初吻。

照顧憫的宮女在推開門看見勛時嚇了一跳。太子房中突然出現外人,要是讓上面知道,她死幾次都不夠賠。可是奇怪的事,想來厭惡生人脾氣暴躁的小太子卻笑着望着眼前的小人。至此以後,憫和勛開始時時玩耍,兩人的感情開始突飛猛進。勛真心喜歡著憫,不是身為皇子的憫,而是那時時向自己撒嬌的憫。憑着小孩子特有的知覺,他敏感的察覺到憫雖然受盡寵愛,出則參乘,入則扶持,可是內心十分寂寞,以至於脾氣暴躁,冷酷。於是他用自己的關心和愛護以平等的身份對待憫,也贏得了憫的真心對待。憫只有看到勛時才會露出真心的笑容,暴烈的脾氣才得以平靜。

「勛,好不好嘛。你住進宮裏來陪我嘛!」暖陽宮裏,嬌縱的小人兒又開始舊話重提。

「太子殿下!」勛無奈地皺了皺眉,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啊。我只是個元帥的兒子,怎麼能住在宮裏呢。而且我是男子,這可是要避嫌的啊。」小小的勛以一副大人的口氣說道。

「哼,什麼男子不男子,你還不是和我一樣大的小孩子。」小嘴高高翹起,羽扇般的睫毛開始不停的眨啊眨,細長的雙眼開始蒙上水霧,鼻頭開始翕動,小嘴癟了癟,眼看就要開始落淚,勛趕忙將這個難纏的小人抱進懷裏,無奈道:「可是這是規矩,是祖制,不能改的啊。」

「就是我說的話也不能改嗎?」可憐兮兮的抬起頭,水珠已經凝結,眼看就要落下。

「殿下,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啊!至多我只要找到機會就進宮來,我讓娘親多進宮來,好不好?」話中摻上焦急,心裏為眼前的人兒眼中的水珠而心痛。

「那好啊。你說得只要有空就進宮來啊!我這就去找父皇,讓他准許你隨時進宮哦。你可不能反悔哦。以後要隨時來陪我哦。」眼中的淚迅速消散,嘴角高高翹起。他就知道,這招對勛最有用。生怕勛反悔,他拉着勛急急忙忙跑到上書房,纏住荒地,硬是讓皇帝下旨允許勛可以隨時進宮。

從此,勛幾乎每天都會進宮陪憫。兩人就這麼相隨相伴一起成長。

***

「吱……」三隻羽箭連珠齊發,自拉滿的硬弓上如流星般向百步外的靶心而去。當第一支羽箭刺中靶中紅心的中心時,第二支羽箭自第一支箭箭尾刺入,硬生生將第一支箭劈成涼拌。隨即又被第三支箭劈中。最後靶心上只留下一支羽箭。

射箭之人十六、七歲的年紀,稜角分明的臉上有着不屬於這個年齡的滄桑感。兩撇劍眉自眉心直飛入兩鬢,更顯英挺十足。鼻樑高挺,黑曜石般的眼珠深深嵌入臉上,不時射出熱情奔放的眼光。高挺的身體因為長年的鍛煉而呈現完美的倒三角,配上合身的武士服,更顯得氣宇軒昂。十六歲的勛已經四上戰場,隱約可見一代名將的風範。

「啪,啪……」懶懶的拍手聲響起,隨之而來的,是憫那獨有的間於少年與成人之間的清冷聲音。「勛,你的箭術越來越高明了。」

勛轉頭看向那依著樹榦的人笑了笑,又轉身抽出羽箭繼續練習。依著樹榦的人已不復當年的柔軟嬌小,頎長挺拔,少年的堅韌身軀使身着華服的他有着玉樹臨風的瀟灑感。細長的瓜子臉因長年呆在屋裏而顯得蒼白。如煙似霧柳葉眉,似冷非冷狹長目,更顯得清秀俊美。眼眸中不時射出的冰冷的光芒,被這眸光籠罩的人都覺得如冰塊滑入胃裏一般難受。嬌艷的紅唇總是不時扯出譏諷的微笑,卻更增誘惑的魅力。

見勛又將注意力放在箭上,憫漂亮的柳葉眉糾結在一起。離開依靠的樹榦,向勛走去。「勛,勛!你不要老是射箭嘛。」

射掉手上最後一支羽箭,勛轉頭,眼光轉為深沉道:「我這不是在陪你嗎?」

「你這叫陪我嗎?」柳眉倒豎,身體前傾,大有你敢說是我就要你好看的架勢。

勛無奈笑笑。他總是拿這個驕縱可愛的人沒辦法。「可是我得練箭啊!」邊說邊將手向深厚的箭筒伸去。

憫見狀,一把搶過勛抽出來拿在手裏的箭,一下子拗斷丟在地上。

「你……」勛有點生氣了。

憫睜圓了雙眼,一臉不服氣的盯着他。勛轉過臉,重新從箭筒里抽箭。憫氣急,拽下勛肩上的箭筒,將筒里的箭一下子全部倒在地上,用力狠狠踏上幾腳。勛急了,也顧不得尊卑,一把拉住憫的手把他拉開吼道:「你幹什麼!」

「誰讓你只顧射箭,不顧我!」憫也不甘示弱地吼去。

「我已經在這裏陪你了,你還要怎麼樣!練箭是我每天的功課啊!」勛小麥色的臉上隱現紅光,而憫蒼白的臉上也抹上兩片艷紅,更增嬌艷。兩人都不甘心就此認輸,不管不顧地大吼。被憫趕遠的侍衛宮女聽到罵聲,紛紛往更遠的地方跑去。

「你箭術已經天下無雙了,一日不練有何打緊。」

「一日不練手生。今日你以這種借口讓我停止。如果此例一開,我以後怎能每日專心練箭,叫我如何上陣殺敵!」

「上陣殺敵,上陣殺敵,你成日裏就知道上陣殺敵。說來說去,你就是不想陪我是不是?那你走啊!走啊!我不要再見你,你趕快走!」

「太子殿下,臣告退了!」勛氣急,他居然趕我走,憫居然趕我走。心中氣苦的他忽略了憫話語最後的哽咽。

這時,一個小宮人急急忙忙自遠處走來。勛渾身火氣憤然大步離去,不承想與小宮人撞個滿懷。這一撞,勛到不打緊,穩如泰山一般站着。而那小宮人卻連退幾步,眼看就要跌倒,勛趕快上去一把拉住,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小宮人的腰后。「小心點!」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小宮人頓時滿臉漲得通紅。

「校尉大人!」好帥的臉阿。小宮人不禁臉紅心跳。

站在稍遠處的憫見了這一畝,只覺得心裏怒火中燒。這不要臉的小妖精,竟敢勾引他的勛!勛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今天卻……憫越想越覺得委屈,心裏難過到極點。

這時小宮人已走到面前,而勛則頭也不回地往遠處走去。小宮人跪下磕頭后,剛抬頭想開口,迎面一巴掌將她打翻在地。緊接而來的是憫毫不留情的踢踹。小宮人茫然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只能抱頭蜷在地上躲避憫的狠踢。憫抬腳準備再狠狠踹一腳下去時,被一把拉進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耳邊是打雷般的怒吼:「你幹什麼這麼毒打一個小宮女。她怎麼惹着你了。」

憫一聽,頓覺委屈,大叫道:「我喜歡打她,怎麼樣?我愛打誰就打誰。這宮裏的人我愛怎麼着就怎麼着,你管得着嗎?你這麼護着她幹什麼?心疼了?我就知道,你喜歡她是不是?是不是?你開始喜歡別人了,所以不想陪我了,是不是?!」

勛覺得一股子煩悶之氣在胸中遊走。他怎能這樣想,這麼誤會我喜歡別人……勛忽略了自己心中那一股害怕被憫誤會的感情究竟是什麼。直到幾年後那動蕩不安的一天,他差點市去憫時他才真正醒悟過來。

憫越說越委屈,原來一直拚命壓抑的淚水開始盈出,再也止不住,如斷線珍珠般一顆顆滑下臉龐,手和腳也開始不停往勛身上招呼,不停地捶打勛。勛的滿腔怒火在看到憫的眼淚時瞬時冰釋瓦解。從小他就對憫的眼淚沒有辦法。他滿心心疼地拉過憫,緊緊抱住憫,任由他在自己的懷中拳打腳踢。憫的拳頭越來越軟,人也不再扭動。勛緊緊地擁住他,憫在這溫暖的懷抱里慢慢平靜下來。抬眼看見勛那張溫柔的笑臉,心下又不大服氣。正好勛的肩膀就在眼前。他想也不想,張口咬下去。勛皺了皺眉頭,什麼也沒說,任由憫咬。憫鬆開口,又點心疼那被自己咬出血的肩膀,可是什麼都沒說。脫出勛的懷抱,兩人大眼對小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轉頭看向那小宮人,憫冷冷道:「你來幹什麼?」

小宮人掙扎著爬起來道:「宇妃娘娘請太子和校尉大人今晚在宇淑宮用膳。」

「知道了。快滾,別再讓我看見你!」

「是!」小宮人趕忙連滾帶爬的跑了開去。

「殿下!你做甚和一個小宮人過不去?」勛道。

「你還敢說!你為什麼老是替她說話?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她?我,我,我不許!你以後不許再和她說話!」憫急道。

「好,好,我以後不和她說話行了吧。」

「也不許碰她!」

「是!是!」

憫這才破涕而笑。可是勛說完話后卻轉身要走。憫一把拉住,「你做什麼?」

「你不是說不想看見我,趕我走嗎?臣緊尊太子殿下旨意啊。」勛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滿是笑意。

「你!你明知道我說的是氣話,幹什麼和我計較。你存心氣死我啊!」

「呵呵……」

憫緊繃着臉瞪着他,卻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憫揚聲叫人,剛剛還躲得遠遠的侍衛一眨眼就跑到兩人面前。

「去拿筒箭來。」憫冷冷下令。

侍衛接令走後,勛笑道:「剛才不是不讓我射嗎?」

「好嘛,是我錯了還不行嗎?不過你來教我吧。以後我就可以陪你射箭了。不要一個人做事好不好。」憫又變回了小時候向勛撒嬌的那甜甜的聲音。

經此一鬧,兩人感情愈發親密。此後更是形影不離。

***

鳥囀鶯啼春覺曉,淺草沒馬蹄,好一片春光無限。剛剛消融的冰雪還殘留着冬的味道,徐徐吹來的風卻已沒有了冬的稜角,變得溫柔圓潤,彷彿戀人的手一般撫過臉龐。太液池邊垂柳掛新葉,御花園中枯枝結花蕾。整個冬陽國都已從冬的壓抑中清醒過來。

皇家獵場上,旌旗飄飄,鼓聲擂擂,馬蹄紛紛,一隊隊禁軍將整個獵場圍得水泄不通,獵場外百里之地一片寂靜,獵場內,人頭攢動,都衛,都騎列隊一行行自場中走來走去。四處一片喧鬧。一年一度的春獵拉開了序幕。

整個冬陽國的王孫公子,貴胄將領全體出動,連一直躲在深閨無人識的貴族小姐們也都趕來湊熱鬧。春獵,是個自我放縱,自我解脫,盡情抒發的日子。以過七十的明嘉皇帝也帶着皇子后妃來獵場感受一下自己已經逝去的青春熱力。

整個獵場中的帳篷布成四方陣。中心總分五大塊,居中一片是皇帝和太子以及皇親國戚的營帳。這一片重兵把守,守衛是最為嚴密的。帝帳後方是女營。來獵場的后妃、千金們全都住在裏面,除皇帝太子外,等閑人等輕易別想靠近一步。帝帳左右為文武大臣的營帳,住的都是位高權重的功勛大臣。帝帳前方則是都衛、都騎指揮官的營帳。而士兵和參加者的營帳則圍繞在整個中心營區的四周。如此佈陣,任誰也無法在這鐵桶般的陣勢中叛亂吧。

場內外到處都是王孫公子,武士劍客,個個都摩拳擦掌,希望一舉奪魁。在這片如海人群中,有個人着實顯眼。此人身高九尺,在人群中本來就有鶴立雞群之感,再加上那英俊帥氣的臉龐,以及黑曜石般的眼睛中放出的專註的光芒,就更加吸引人了。勛烏黑的頭髮挽了個髮髻,身着魚鱗甲,腳蹬騰雲靴,腰佩流光劍,真是氣度不凡,與眾不同阿。

三個月前,勛隨父出征,在戰場上表現卓著,以自己八百精騎挑掉敵方一個兵營,又幾次於兩軍交鋒中異軍突起,戰功赫赫。其不按常理的打法贏得了眾將領的稱讚。回京后,明嘉帝大為欣賞,再加上自己的寶貝兒子一直在耳邊念叨,於是將勛升為偏將,任都騎副統領。對十八歲的勛而言,這官位確實是夠高的了。

身為都騎副統領,在這麼盛大的活動中,自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嚴密注意場中每一個細節,指揮調度各個兵力,保衛營區安全。而勛更是做得賣力,他要讓那些不服氣他做都騎副統領的人都瞧瞧,他是靠自己的本事坐上這個位子的。可是現在,他身邊卻多了個老是打擾他做事的罪魁禍首。

「勛,你看那邊。好多人在那裏圍着幹什麼呢?」「勛,快看快看,有隻兔子往那邊跑了!」「勛,勛,你不要老是到處走來走去嘛,我都追不上了。」初次參加春獵的憫興奮異常,原本冷淡的臉上有了屬於這個年紀的興奮感,琥珀色的眼睛滴溜溜直轉,小嘴不停地問個不停。

「殿下!」勛總算是停住腳步,轉頭叫道。

「咯!什麼?咦,那是什麼。勛,你看,好好玩啊。什麼東西啊,可以飛耶。」勛轉頭一看,遠處裊裊婷婷幾個身影,手捧線軸,正在放紙鳶。看見憫那好奇興奮的樣子,勛一陣心痛。真可憐,他從來沒有玩過紙鳶,除了我會陪他以外,他每天面對的都是呆板的太監、

宮女以及嚴厲的太傅。本來生硬的聲音柔和下來:「那是紙鳶。」

「紙鳶?」聲音中一絲驚奇「好好玩哦!」憫一臉羨慕的說。勛見了,不禁脫口而出:「等春獵結束,我做紙鳶給你。我們一起去放!」

「真的嗎?太好了!不許反悔哦。」

「好!」勛笑道,不過臉馬上轉為嚴肅。「殿下,我還有事做,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為什麼?我跟着你有何不好?!」

「可是我現在當值,你跟着我我會分心的。」

「那你不要當值了!」

「殿下,這公事豈能兒戲。我頂多交班后,再來陪你。」

「……那好吧。」憫翹起紅唇,無奈道。

「參見太子殿下。」背後傳來人聲。兩人轉過身來,看見俯在地上的人,不禁一愣。來人五十齣頭,但身體健壯,臉龐與憫有三分相似,卻少了幾分陰柔,多了點陽剛。憫眼中寒光一閃,開口道:「皇叔請起。這麼大的禮我可擔不起啊!」地上的人一愕神,但馬上恢復正常,從地上起身。勛馬上跪下道:「臣參見予親王。」

予王泳笑着,將勛從地上拉起來道:「快起來,快起來。對我何必行如此大禮。不愧是威揚公的兒子,真真是一表人才阿。今後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

憫眼中寒光更盛,道:「皇叔,我和勛統領有事相商,少陪了。」說完,抬腳向前走去。勛趕忙告退,追上前去。

兩人靜靜走着,誰也不說話。

「他想拉攏你(我)」兩人同時開口道。聞言,相視一笑。憫寒霜籠罩的臉總算鬆懈下來。眉毛一挑,憫沉吟道:「他想幹什麼?叛亂?」

「不會。他沒這個實力。不過,也不可小覷了他。他畢竟作了十年的皇太弟,黨羽不少。如果不是你的出生,陛下龍御殯天之後,他就是皇帝了。」

「我知道,所以我向來討厭他啊。」剛剛還一本正經的臉現下多了幾分小孩子的神氣。

「總之你這幾天小心一點,這裏太亂了。」勛慎重的說。眼裏多了點擔心。憫點頭,心裏有了計較。一定要把勛調來陪他。

春獵正式開始了。一隊隊人馬紛紛從營區出發,馳向廣袤的原野和森林。初生的太陽將柔和的亮光灑下,整個獵場一片夢幻景象。前一天勛正式接到旨意,春獵期間,全權保衛太子安全。勛無奈地看着那一臉無辜模樣的人,心下倒也安寧不少。讓自己保護他總比交給別人放心。

憫也帶着隊伍在皇帝和已封為皇后的宇妃的千叮萬囑之下歡快的馳出營帳。一路上憫就似脫韁的野馬一般急速飛馳,急得勛與一眾侍衛不要命的追趕。由於兩人的馬都是西陵國進貢的千里寶馬,不一會,就只剩下勛緊咬着跟在憫身邊了。憫漸漸放慢了速度,和勛並肩向林中馳去。

「勛……」一直飛馳的憫突然開口叫道。

「嗯?」

「……」憫停下馬,臉上無端飛過兩片紅雲。勛一下子愣在那裏,心裏不停贊道,好漂亮。憫扭捏好半天,才開口:「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勛一下子楞住,腦海中立刻浮現出女性版的憫。剛忙甩甩頭道:「不知道。我現在還沒有想過。」

「哪,那你喜歡我嗎?」憫低着頭,讓馬信步在林中穿行。

「啊!」勛的臉一下子紅了,額上冒出一顆顆汗水。好半天才說:「當然喜歡啊!你就像我弟弟一樣。當然,我們同日而生的。可是……」憫的臉本來露出笑容,但聽道後面那句話,又垮了下去,急道:「不是這種喜歡,是男女之間那種!你懂不懂!」

勛困惑了,臉卻更紅:「你又不是女孩子!怎能這樣問?」說是這麼說,心中卻有不知名的甜蜜在流動。

「哪,那你五歲那年幹嘛吻我!」憫一下子急了。

勛訕訕道:「我那時還以為你是個女孩子呢!」

「你說什麼?」憫明顯感到一股怒火在胸中遊走,真想揍這笨蛋一頓。

「我真是這麼以為啊。我還想以後就要娶你為妻呢。沒想到這個希望還不到一天就破滅了。你不知道那時我有多難過。要是你有個像你一樣的妹妹就好了。憑我威揚府在朝中的地位,娶個公主應該不為過。」勛還自顧自地說,那邊憫卻已經氣得拉開韁繩策馬狂奔了。勛一下子急了,趕忙追去。「殿下,奠下,快停下!」

眼看就要追上,勛敏感的察覺到空氣中有絲絲殺氣。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先行做出行動,勛自自己的馬上向憫撲去,將憫自馬上撲下,又以自己的背先着地,抱着憫往數邊滾去。說時遲,那時塊,當兩人剛自馬上墜下時,一支箭自憫馬背上射過。

兩人剛站起身,箭雨就往這邊飛來。勛護住憫,背靠大樹,取下背上的弓,拉開硬弓,往箭雨密集處射去。「噌,噌,噌。」三箭后,那邊傳來三聲慘叫。勛又自手中射出五支箭。箭雨頓時小了許多。勛一把拉住憫往密林深處跑去。暗殺的人見勢不對,扔掉弓箭往林中追來。跑過一段路后,暗殺者人影顯現。勛再次拉開弓,這下子更是箭無虛發,來人一個個登時了賬。憫驚得渾身發抖,可是看見勛這麼拚命,他心中生起強烈的信任與安心。

勛再次伸向背上的箭筒,可是摸空了。筒中的劍已經用完。暗殺者只剩下十來個,可依然多於只有兩人的他們。勛扔掉弓,拔出劍,緊緊護住憫,此時的他心中只有一個信念,絕對不能讓憫受傷。刀劍一下下往勛那裏招呼,長年的訓練此時又見效了。勛一柄劍舞得水潑不進,死死護住兩人。可是,長時間的作戰使勛體力不支,劍網露出破綻,左肋生生受了一劍。

「勛!」憫驚呼。眼淚自琥珀般的眼中落出。

勛頭也沒回,手上繼續戰鬥,話語卻無比溫柔:「別哭,我會心痛的。放心吧,我一定會保你平安的。」

「不,不!」憫狂叫道,「我不要我一個人平安,我要你平安!我要你平安呀!你一定要好好的!」

寶劍已經鈍了,暗殺者也只剩下四個。可身上,受傷,腳上卻到處都是傷。眼已經開始模糊,手開始沉重,身上的鎧甲也好像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不能倒下,不能倒下。我倒了,誰來保護憫。終於守不住了,勛的劍落在了地上。來人的劍無情地往身上刺來。勛轉身,用自己的身體死死護住憫。只要有我在,就絕對不許你們傷害憫。

耳邊傳來憫撕心裂肺的哭聲。不要哭,不要哭,我會心痛的。對不起,不能保護你了。眼前,是一片黑暗,意識已經逐漸遠去了。耳邊,似乎聽到了嘈雜的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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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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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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