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阿承關上了住處大門,他要開始睽別已久的大學生活,經過幾日的休息后他已經恢復了體力,加上小剛連日來的催促,他只好快快地出門。

阿承帶着些微的畏懼遠遠地望向校門口,隨即呼了一口氣。

「太好了,那人不在了。」

彷彿要再度確認般地盯着瞧,他一點也不敢眨眼,直到通過了校門口安然地抵達教室內,阿承一顆志忑不安的心才安靜了下來。

毫無新鮮感的課程,加上今天選的兩堂課都與小剛錯開,阿承只想快快結束今天所有的在外活動,他將逾期的一些書籍特地拿去圖書館還,並且向多位教授繳交遲延的作業與報告,以及向教授們解說敷衍的借口。

看看手錶,晚餐時間也將近了。

要趕陝回去才行。不知為何,阿承的腦中一直響着警鈴,那是一種有點像第六感的直覺,宛如天降的預兆,它在警告著即將發生的某件事。

阿承從不相信奇迹或是靈力這類的東西,但是今日的感覺真讓他有點難受,他只好解讀為太久沒出門的後遺症。

他開始往校門走去,他得穿越必經的地標——校門口,那真是一個令他畏怯的地方。

眾人遊走出入的空間里,仿若熱帶雨林深藏着未知的危機般,阿承需要勇氣才能前進,然後,阿承感到心中的預兆成真了。

他覺得自己會從此消失,自從眼光對上那人的第一眼開始。那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從這個地方、從這個世界,他將不再存在。

阿承奔跑着,如同上次那樣逃著,他沒有時間去質疑那人為何又出現,抑或是小剛欺騙了他,因為在後頭的腳步是如此的平穩,就如勝券在握的將領胸中已有萬分的成功謀略,而阿承則成了對方的囊中獵物無法脫逃。

真的是他嗎?阿承不敢往後瞧去,他只能遵從自己的選擇,他要逃離。

「呼……呼……」難以換氣的喘息讓阿承失去了方向感,生活了兩年的校園此時卻變得陌生,他不知該往哪逃才好?

穿越一棟棟的大樓,踏上了方才有着上課記憶的樓梯,阿承往上攀爬,他不知該躲到哪裏才可以完完全全地擺脫,阿承此時開始憎恨起來了,他恨那個追捕他的人,對那個人而言這隻不過是場追逐的遊戲,可是對阿承來說卻是種心力交瘁的折磨折騰。

磅、磅、磅,阿承用身體撞擊著通往頂樓的上鎖鐵門,附着在門上的咖啡色鐵鏽跟着搖動掉落。

「快開呀!快開,求求你!」

阿承倉惶失措地搖着手把,無奈就是下開,他覺得自己宛若將被火災現場的濃煙嗆死,他可以感覺自己胸腔的大力起伏,吸不到氧氣的痛苦讓他將雙眼睜大,那人已在二十幾階梯下望着他。

「為什麼?我跟你已經毫無關係了呀!別再來煩我了。」好痛、好痛,我的身體、我的心裏都泛著痛楚,逼得我快要,發瘋,「求求你別再來傷我的心,求求你……」他大叫着。

「不,別過來、別過來。」阿承有點歇斯底里地重覆這句話,然後他的眼角輕瞄,跑下樓,下一步快速地竄進一間昏暗的教室里。

他得把門關起來,不然那人會進來,帶着比過去更加強大的摧毀,阿承覺得自己將會遍體鱗傷,所以,他用力地合上門。

可是他卻無法上鎖,一雙足以抵過他力氣的大手正壓在門緣上,阿承跟那人拉扯了好久,彷彿用着最原始的對話方法溝通,沒有任何戰勝或投降的話語,經歷一段永恆的拉鋸戰後,阿承放手了。

他累了,他知道自己是擺脫不了這個人的,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就如此了,他奉獻了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感情、自己的所有,每一天都無時無刻地想着這個人,念着他,縱使分手了,他還是主動地追溯著以往的記憶。

我可以為了你拋棄我所有的一切,為何你不能呢?阿承在心中期盼著對方能同等地對待他,可是他知道那是難以實現的奢求。

然後,他又流淚了,任憑淚水無力地往下滑,流下為自己感到可悲的眼淚。他知道自己都已是二十歲的大人了不該還像個小女孩一樣啼哭,可是他無法改變自己如此柔弱的內心,就算身體長大了,自己的本質都還是跟以前一樣糟糕。

他還是愛着他的,他知道,承受對方擁抱的時候就察覺了,「我只希望你能完完全全地屬於我。」但是,阿承沒有說出口,他明了那是不可能的。

放棄了掙扎阿承覺得一切無所謂了,縱使他有妻子又有何干係,只要自己還愛着他就夠了,他祈求這是一個夢,一個甜美的夢,阿承回擁那人,珍惜著共有的時間與空間。

★★★

「我終於到了。」到了他想到達的地方了。

阿明緊緊抱着阿承,感受抵達目的地的喜悅與安心。

他不在乎對方變成怎樣的人,他只是想再次地擁有他,阿明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靜靜地望着,感受着時光給予兩人的變化與痕迹,他用手指拂上對方白皙的臉頰,很緩慢地游移著,劃過他的細眉,拭去他不斷滑落的淚水,撫上他俊秀的俏鼻,輕輕壓上方才激烈奔跑后充血瑰麗的雙唇。

然後他喚了一聲:「阿承。」

遞上他的唇,那是一個很溫暖的吻,彼此都很渴求的吻,只是已無當時那種激情與狂熱,但是,對阿明來說,這是一個救贖的吻,既輕柔又溫暖地傳遞兩人的心跳脈動。

「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好想……」阿承帶着沙啞的聲音說着,「我多麼渴望再次碰觸你,好期望再次像這樣吻你,可是……」

阿明再度用嘴唇堵住阿承的話語,他發現原來主動給對方親吻是那麼地自然與容易,用不着遲疑,因為阿承才是他想要的戀人吧!所以這樣的親昵舉動他能輕易地做出,果然過去的自己太懦弱無能了,他暗暗地發誓這次他不再放手了。

阿明反手把門鎖上,黃昏的橘紅光線從窗戶射進,灑落在這個幽閉的空間,照亮了兩人的身影,宛若要用身體來回憶彼此過去的甜蜜,阿明把阿承壓上了低矮的長型方桌,那是學生們用來上課跟討論報告的桌子。

他們不斷地交換彼此的吻,毫不吝嗇地展現了彼此的身體。沒有任何羞怯,沒有任何不自然,阿明感到自在,猶如過去那般的自由與愉快。

「這種事情是不被允許的吧!」阿承輕輕說道。

「沒關係,是我引誘你犯罪的。」阿明一點也不後悔地如此說着。

他們真的有太多思念要訴說了,兩年來時間所累積起的話語,也許真如山般一樣高,如同湛藍的海水那樣廣闊,但,他們將話語化為風,輕柔地拂過彼此的皮膚;讓思念成了吻,熱燙地烙印在彼此的心裏。

於是,他們像是要補足兩年來的空白般做愛,瘋狂的喘息與激烈的呻吟充斥整間教室,直到天黑了,教室整個暗了,他們仍舊捨不得分開。

我警告你,如果你敢再傷害阿承的話我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那是響在阿明耳中的聲音。

那一天他約了小琳出來后,他並沒有開口問阿承的住處,因為他還是覺得對小琳而言太過唐突,雖然他並沒有太多橫刀奪愛的罪惡,但是他不想傷害自己唯一的妹妹,如果讓她知道了自己跟阿承過去的關係,阿明很難想像那會如何,於是,他放棄了這個機會,打算嘗試別的方法。

直到那位叫小剛的人跟他連絡,他才得到一絲生機。阿明記不太起那人的長相了,只知道那人的身高跟他差不多,有着一股不太友善的壓迫。因為那時他精神狀況真的很糟,不過依稀記得一些跟他聊過的話語。

「你叫做陳明?」小剛態度硬直地問道。

「是呀!我記得你是小琳的同學,有事嗎?」阿明啜子一口咖啡道,其實他需要一些嗎啡來提神還來得實際有用。

「你認識阿承吧?」

不是疑問的問句讓阿明怔仲:「……嗯,我認識他。」

似乎聽到這位有着溫馴外表的老兄罵了一聲「可惡」,阿明反倒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就是校門口的那個怪人,都是你這傢伙害的,你曉得阿承現在有多慘嗎?」

「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跟阿承的事。」

「……」阿明有點驚駭,他萬萬沒想到除了真真外還有人會知道。

「阿承他……他已經跟小琳分手了,所以他應該還是喜歡你的。」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這些都不關你的事吧!」阿明有點氣惱,為什麼是個不認識的外人來傳達這些消息,但是,他仍有點開心,知道阿承還是喜歡自己的,縱使是假的也無所謂。

「當然有關呀!我是阿承的朋友,我不希望看他那樣地痛苦。」

真是令人感動的友情呀!阿明有點嗤之以鼻,他不相信天底下還有這麼誇張的人存在,不過,後來他確信這人的本性真的如此。

然後,小剛跟他說了一些警告的重話,但最後還是幫了阿明。

警衛伯伯不再攔他了,他可以自由地進出校園,而且他還掌握了阿承的上課時間,只差不知道阿承下榻的地方,因為小剛告誡他不要連阿承唯一的休息空間也將之剝奪了,那是阿承的私隱,他不能透露。

所以,阿明在等待,等待阿承出現的時刻。等待是一種漫長的過程,不管你等的是十分鐘還是十天,感覺都是一樣的,一樣地漫長、一樣地嫵奈。阿明他不知等了多久,他好怕再也見不到阿承了。

不會的,他一定會來上課的。阿明在內心鼓勵著自己,他不想半途而廢,不想再懦弱下去了。

然後,他等到了,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伴隨着至高的喜悅,他應該開口叫他的,可是他無法出聲,看到躲避逃離的阿承他有點心碎了,他真的傷他傷得太深了。

他有點自責,但內心的自私戰勝了自責,他還是得追上去,追上去好實現自己心中的意念,因為他知道自己不會再傷害他了,這次他會好好地呵護他的。

「阿承,我愛你。」這是兩年前說不出口的話,如今阿明可以很果敢地說出來。

阿明抱着阿承在他的耳邊不斷地敘說他的愛意。

「我相信你是愛着我的,但是我無法相信你會一輩子想着我。」懷中的阿承突地回道。

靠着一扇冰涼的玻璃窗,他們倆人坐在桌上同時望向窗外的夜景,黑色的元素雖將城市整個掩蓋住了,城市卻發出比黑夜更強大的力量,把天空染成了詭異的暗紅,有活力的燈光不停地閃爍著,被窗框局限的菱形光線柔和地灑在倆人赤裸的身軀上,街道中有着一排排的螢火蟲流過。

「是嗎?但是我會一輩子愛你。」阿明不想反駁阿承的意見,但並不是承認他不會一輩子都想着他,怎麼可能呢?阿明他當然會一輩子想着他的,一輩子愛着他的,因為如今的腦里他只剩下阿承的影像而已,那些影像已經塞滿了他的心裏,他再也裝不下別的身影。

無所謂了,他已經得到阿承了,阿明不需要改變阿承的想法,因為他會證明給他看的,用行動來證明。

「對你而言,我是怎樣的存在呢?阿明。」阿承想知道他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只是對妻子厭膩時的玩物呢?還是另一種可悲的存在,無法曝光的地下戀人?

「是天使!」阿明直覺的回答,他想不起自己是在何時有這樣感覺的,阿承對他而言真的是天使,光的存在,缺乏他的日子真像生活在黑暗之中。

「真是一個夢幻的答案呢!哈哈。」阿承笑得很開心,宛如一朵在太陽光下綻開的向日葵,他轉過臉來輕啄了阿明的臉頰一下。

離開阿明的懷抱,阿承微笑地說道:「我們來畫畫吧!」

「畫畫?」

「是呀!用粉筆畫畫呀!」

阿承拿起一支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拉出一顆大大的愛心。

「這時候應該畫支雨傘才對。」阿明也拿起粉筆,順便在白傘底下寫上兩人的名字。

「哈哈,阿明,你是不是日本的校園卡通看太多了。」

「絕不會比你多。」阿明站到阿承的身後,握上他的手也在愛心裏寫上兩人的名字。

「嗯,這樣太空洞了,再畫點什麼吧!」阿承開始塗鴉起來,比著一張Q型的臉說着:「這是阿明的臉。」

「呵……好想在你的身上塗鴉。」

「怎麼聽起來色色的。」阿承呵笑着,他真的感到快樂,那是消失已久的情感,「那你要負責把它清掉。」

「用舌頭清嗎?」

「粉筆灰能吃嗎?你會腎結石吧!」

阿承感應着背部的搔癢,那是一個奇怪的感觸,硬硬地卻又滑滑的。

「不玩了,我的皮膚會生病的。」

阿承笑着躲開,阿明則微笑地追逐著,忽地,外面響起陌生的腳步聲,阿明緊張地抱住阿承。

「燈沒開,只要沒有聲音巡邏的伯伯應該不會進來。」阿承低聲說道,「不過,我們大概會被鎖在這棟大樓吧!」

「你還真清楚呢。」

突兀的聲音遠去了,教室又恢復往昔的寂靜,阿承感應着阿明的心跳聲音,令他覺得虛幻的幸福洋溢着,然後,他望着阿明說道:「雖然你愛我可能不如我愛你那麼多,但還是請你繼續愛着我。」

阿明回給他一個吻,在心中回答著:我愛你,那是數不清的。

阿明搖醒睡在自己懷中的阿承,他其實很不捨得破壞像貓咪般的天使睡顏,不過天亮了,他們得走了,這是阿明意念的最終步驟。

「天亮了?」阿承揉揉自己的惺忪雙眼,懶洋洋問道,突地,行動迅速地掬起阿明的臉,認真地瞧著。

「怎、怎麼了?」

阿承呼了一口氣,欣慰地說着:「不是夢,太好了。」

「當然不是夢,是真的。」他們撫摸彼此臉,頃刻,阿明說道:「該走了。」

阿承點點頭,嗯了一聲,他不問阿明要去哪裏,也不擔心將來會如何演變,他只知道他會一輩子跟着他。

穿戴好衣衫,他們得下樓了。

「呀!等一下。」阿承再次跑到黑板前,大大地寫下幾個字。

阿明莞爾地笑了一聲,看着阿承回給他的幸福笑容,挽上他的手,他們愉悅地下樓了,緩慢地步出校門口,他們兩人的身影瞬間被吸進陽光灑落的耀眼繁亂街景中,猶如汽油揮發掉了,他們就這樣消失了。

★★★

我們走了。

那是小剛在黑板上看到的大字。

早晨的炫目太陽讓小剛想起這幕景象,那天他接了通電話,是阿承打給他的,阿承只跟他說了謝謝后就掛了,他知道阿承那晚沒有回住處,小剛也不知其他的地方,所以他只好立刻衝到每間教室找尋,那是他的直覺聯想,他覺得昨晚他們一定會在此過夜才對。

直到看到黑板上的字,小剛知道這輩子大概不會再見到他了。

「小剛,抱歉,讓你久等了。」小琳遠遠說着,她正推了一把輪椅出來,上面坐着一位不輸小琳的美麗女子。

「不會,快上車吧!」

小剛幫着小琳把輪椅摺疊起,坐妥后便向醫院出發。

「真是太感謝你了,如果我會開車就好了。」小琳伸了伸舌頭,俏皮地說着。

「用不着這麼客氣,反正我也閑閑地,能幫上忙也不錯。」小剛望着打臘打得光滑無比的地板問道:「不去幫忙你的嫂子好嗎?」

「嗯,她說不必,因為看着她做復健她說她反倒會不好意思。」

「這樣呀!」

一抹祥和平靜籠罩在他們的四周,窗外的陽光正照在他們倆坐的長椅一側。

小琳突地問道:「不知道他們過得幸不幸福?」

小剛瞧着她露出笑容:「不用為他們擔心,一定很幸福的。」

「呵,是呀!搞不好他們正在國外渡假呢!」

「是呀!」小剛回道。

他們兩人一同望向窗外的景緻,那是有點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的耀日,醫院栽種的綠木正在日光下閃動着光芒,小剛宛若想起一道在棵大樹下嗜睡的身影,那身影只是靜靜地躺着,浮漫着恬然與祥和。

忽地,想像中有着兩個笑得愉悅的人影在樹下晃動。

然後,彷彿這倆個人從來未在此生存過般,只留下一道淡淡的影子。

一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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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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