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喂！女人，你演的都是什麼戲啊？我還沒看過。」他問。

「一般草莓族的偶像劇嘍！劇情誇張又荒謬，看我的穿着、髮型，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統的戲劇。」她說。

「收視率好嗎？」他又問。

「我只負責演出，不負責收視率。」

「那就是說，也有可能沒人看嘍？」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好像越來越多人認得我，可能是宣傳活動做多了。」

隔了幾天——

「喂！女人，我今天去探你的班好嗎？今天老大沒逼我加班。」他在電話中說。

「我收工啦！不過還要留下來討論劇本，你今天不用等我了。」她回答。

於是他回自己的家，回自己的房間打開電視，決定看看什麼叫偶像劇。

所謂的偶像劇，當然就是找一堆年輕的俊男美女來演戲，企圖創造偶像風潮，讓迷哥、迷姐們去膜拜，收視族群大部份集中在青少年。

演技不討論、服裝不考究，內容不是唯美浪漫就是不合情理。

明明是學生，卻染了顆粉紅色的頭髮，教官不會抓嗎？明明是上班族，卻頂着一頭金色的頭髮，哪個老闆會僱用這種員工？

Amanda演的就是這種戲嗎？

萬子棋無聊的拿着遙控器轉來轉去，突然看見一幕男女親熱的床戲，心一慌，他拿起床邊的電話又撥給了她。

「Amanda，你沒拍床戲吧？」他劈頭就問。

「目前沒有。」允悠失笑，「你就為了問這個打電話給我？」

「吻戲呢？」他執拗的追問。

「拍過一場。」

他突地感覺心頭一酸，衝口說道：「你別演戲了，我養你好了。」他忘了演戲難免要和別的男人親熱，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他沒那麼大方。

「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你當時也沒反對呀！」她輕輕合上眼，嘴角忍不住上揚，感覺心頭滑過一絲甜蜜，知道他在吃醋，有種受寵的幸福感。

「當時是當時，況且那時我沒想到這些！」

「不要這樣，我的合約還沒滿，等約期滿了，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好嗎？」

「行！那以後你每次演出的劇本都要給我過濾。」

「你又不是編劇，難道你能刪改劇本？」她取笑他的孩子氣。「我家老大無所不能，只要找到這齣戲的贊助廠商，請他施點壓就行了。」萬子棋又把問題栽在大哥的身上了，有個能上天下地的大哥真好。

「受不了你，遲早我會沒戲演的！」她無法責備他，只因這是他寵她的方式。

「正合我意！」他志得意滿的收了線。

這兩個不成熟的情人，仍沉醉在這種不成熟的遊戲中。

「那麼我們也該說再見了。」

「嗯？」

「我們別再見面了，再見面會出問題的。」

「你是說……分手？」

「是啊！當初我就說過我這個人很難專情的，時間到了就分手從不拖泥帶水。」

「可是我們昨晚還……」

「臨別紀念嘛！難道你希望我們吵吵鬧鬧的結束？」

「不是」

「我就是喜歡你的懂事。」

「可是……可是……」

喉嚨好緊，為什麼她喊不出她要說的話呢？

「拜！」

他在揮手，他要走了！

等一下，她還沒有說呀！她還沒有說——

「我」

Amanda，醒醒，一個人唔唔晤的唔什麼呀？」

萬子棋躺在床上，撐起上半身，輕拍著允悠皺在一起的小臉蛋。

她最近睡得極不安穩，似乎有事情在困擾着她，問她夢見什麼，她只是搖頭說忘了，他還能怎樣？

他不懂催眠術，無法催眠她說出真相，只好希望她有解開心結的一天，主動告訴他真相嘍！

她用力的擺脫掉夢境，看見他還在身邊，立刻伸手緊擁住他。

真實的子棋，真實的觸感，真好！

戀愛中的人是幸福的。

這句話在她的身上並不適用。

和他交往快一個月了，她越來越擔心謊言有被拆穿的一天。

原本是挾著復仇之心而來，謊言被拆穿應該是獲得解脫才是，但不是深陷愛戀之中的人永遠不會了解，仇恨的力量永遠敵不過真愛。

愛是屬於最古老、最有效的魔法，它讓人眼盲、心慌、幾斷腸。

她又開始患得患失，開始害怕失去所愛，開始後悔說過、做過的一切。

允悠將臉蛋更埋進他的肩窩，不滿的咕噥著，「子棋，你不要看着我，我剛起床臉一定很腫、很難看。」

「哪裏會難看？」萬子棋反問，眼裏有一絲不解，但她看不見。

就是這些奇奇怪怪的小舉動讓他想起另一個人來——四年前的小悠。

小悠沒有她高，聲音也比較厚一點，眼尾不是向上挑，鼻子肉肉的，頰邊有顆痣……

他知道兩人不可能會有關係，但就是忍不住會想。

她和小悠一樣不喜歡在剛起床的時候見人，一樣不愛吃壽司里的紅姜，而且老是會把紅姜塞進壽司里，再餵給他吃，她和小悠一樣在剝蝦殼時會把小指翹起來，一樣下樓梯時會一跳一跳的……

雖然是四年前的事了，但他的記憶卻越來越清楚，好像就發生在昨天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真的只是巧合嗎？

滴答滴答滴滴答——

什麼聲音？

萬子棋坐起身仔細聽，才聽出那是雨滴掉落在遮雨棚上的聲音。

下雨了……

突然間，他想起一個月前的那個午時．她站在雨中發怔的身影。

他躺回去，圍住她的纖腰，開口問：「Amanda，那天你在看什麼？」

「哪一天？」允悠不設防的問。

「一個月前害你感冒的那一天，你站在雨中看什麼？』他感覺她的身子在他臂彎里一僵，想要退開去，但他不許，更堅決的將她圈在懷中。

她下意識的不想再說更多的謊，於是她越過他的胸膛，看向床邊小柜子上的鬧鐘，道：「快六點了，你不準備一下回家吃早餐嗎？」

子棋雖然經常來她這裏過夜，但到了早上還是會回家吃早餐，他說缺席太多次爸媽會碎碎念，可是，他從沒邀她一起回去過。

這表示他還不準備讓他的家人接受她嗎？

他帶她回家時，總是挑在他父母外出，或是家裏鬧空城時。

他的情話根本是說假的，他根本沒有將她納進他的未來！

「Amanda，你對我有所保留，這樣我如何知道你在想什麼？」他留住她的手臂更緊了些。

「你有嗎？」她反問。

「有什麼？」

「對我有所保留。」

「你想問什麼可以直接問我，我又沒說不告訴你。」

「你的爸媽會排斥一個戲子嗎？為什麼你從不帶我回家吃早餐？你交過幾個女朋友？最刻骨銘心的是哪一位？有沒有想過回頭找她？在外面有沒有私生子？」連珠炮似的問題一出口，她才發現原來自己想問的問題太多，已經超出討論問題的模式了。

她的口氣像在質問他，像個善妒的女人，嫉妒着他的過去，嫉妒着他的家人。

他沉默了幾秒鐘后，突然放開她起身着衣。她以為他生氣了，想不到他卻又突然對她伸出手，笑着說：「甜心，讓我摸摸你長肉了沒？」

她收起驚心，笑着打掉他不安分的手，「你不要好像糖果屋裏吃小孩的巫婆好不好？是不是我沒長肉你就不會吃我？」可能因為曾過度的減肥，她現在的腸胃吸收並不好，吃多了反而會拉肚子，所以被他養了一個月也長沒幾兩肉。

「是啊！你老是不長肉，大概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我決定帶你回家吃早餐，看你還有什麼借口吃不胖。」他笑着俯身親吻她的柔唇。

聞言，她感動的用力摟住他，熱淚差點滾落下來。

他讓步了！他主動讓步了！他是在乎她的，她終於勝利了！

「我愛你。」她毫無保留的喊出她一直藏在心裏的話。

萬子棋感覺心一跳，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她。

他愛她嗎？

她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覺得無法割捨的女人，她的一舉一動牽動着他內心深處最纖細的情感，她是那麼的真、那麼無法挑剔的可愛，而且她愛着他……

他愛她嗎？

他在乎她的眼淚、在乎她的健康、在乎困擾她的夢魘…

是的，他是愛她的。

但，愛……這是多麼沉重的字眼，他不成熟的心智真的可以承受得住嗎？

他知道男人的心智的確成長得比較緩慢，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而因為從小受寵，回首過往，竟是風平浪靜。

他一直以為自己還是十八歲的青少年呀！但事實上他已三十二了。

天啊！三十二歲，他懂得愛了。

「我……」他呆了好半晌，硬著頭皮想擠出幾個字，卻只擠出幾個我字跟喉音而已。

「算了，我知道，」她以手輕掩住他的唇，「我都知道。」

她明白愛這個字有多沉重，即使在愛了他這麼多年後，她也只能憑着一股衝動當助力才能說出口。

太快說，不真實；太晚說，怕來不及；說出口，怕得不到同等的回應；不說，又怕他永遠不知道。

真的是讓人期待又怕受傷的字眼啊！

他又抱了她一下，才有些尷尬的開口，「快換衣服吧，否則趕不及早餐了。」

他看着她，眼裏帶着批判，嘴角帶着嘲諷。

她看着她，眼裏是輕忽，嘴裏是客套。

結論是，他們都不喜歡她。

允悠挫敗的想，她是不是真的和萬家無緣？為什麼他們家有近半數都不喜歡她呢？

先是他的大哥，再來是他的父母，還需要更多的意外來打擊她的信心嗎？

老大萬子亭只顧著和自己害羞的妻子說話，老二萬子夫沒回來用餐，八成又纏着他的女人在溫存，老三萬子峰大口喝着粥，像餓了三天沒吃飯一樣，么弟萬子廉也有自己的家庭了，他正忙着抱小孩、哄小孩呢！

子棋帶她回家不知是不是破壞了氣氛，總之一頓早餐吃下來沒幾個人交談，她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客人。

「小姐和子棋交往多久了？」說話的是萬家的老奶奶。

「才一個月，奶奶。」允悠恭敬的回答。

「哦。」老奶奶嘴裏咬着一片黃蘿蔔，眼睛看着兒子碗裏的味噌湯。

由於萬家采早餐聚會，所以萊色特別豐盛，日式、中式、西式的都有，喜歡吃什麼自己拿。

原以為話題就此結束，這時老奶奶又問了句，「晚上睡覺會不會踢被子？」

這句話跌破所有人的眼鏡，還以為她老人痴呆症發作了呢！

「奶奶！你怎麼問人家這種話？」萬母是日本人，最重視得不得體，老奶奶的話讓她覺得面子有點掛不住。

「我想送她一件肚圍，那件我穿太小了，又捨不得丟，送人剛好。」老奶奶孩子氣的為自己辯解。

「咳！梁小姐有想過這行要做多久嗎？」這次換萬父開口，企圖改變氣氛。

「如果我結了婚，決計不會繼續下去。」允悠回道。

「這麼說，如果你十年後才結婚，你就會撐十年？」想嫁老四？還早的咧！

「我想不會的，」她自嘲的笑了笑，「演藝圈是個大染缸，待久了沒有好處，而且不見得每個人都會給我機會發揮，我準備做兩年，存點本錢做生意，就此了斷一切。」

「很多人離不開舞台的原因是因為掌聲，以你日漸走紅的趨勢看來，你也終將離不開這些掌聲的。」萬父淡笑一聲，直覺她只是說表面話，裏子一點也不可靠。

「時間會證明一切的。」她表情認真的說。

「你吃不吃培根？」一直在旁埋頭苦吃的萬子棋這時側頭問她。

「一大早不想吃那麼油膩的。」他是故意的嗎？

「那好吧！幫我拿一些，麻煩你了。」他笑着請求。

她不安的看了萬父一眼，再看了眼萬子棋，這才超身幫他到臨桌拿培根。

等她一離開座位，萬子棋立刻用雙手在胸前打了個大叉，給父親一個別再說下去的手勢，他不想將氣氛搞得這麼複雜。

只不過是吃個早餐嘛！幹嘛弄得那麼尷尬？

他又不是立刻要娶她．她做的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職業，為什麼要把氣氛搞得像最後的晚餐一樣凝重？

當允悠再回到座位上時並沒有發現這其中的肢體交流，早餐仍在沉默中進行。

隨後，萬子棋送允悠去上工，自己順道去公司，途中，他忍不住打了通電話給父親。

「老爸，你從來不管我們兄弟交什麼樣的女朋友，這次為什麼反對？」誰都看得出來他不喜歡Amanda。

「過去我管不著，因為你根本沒認真過，但你媽告訴我，你這次是為了她才開始搞投資，急着成長，她是個演戲的，既虛榮又貪心，你和她在一起遲早會連骨頭都不剩！」萬父沒好氣的說。

其實父母兩人最大的不滿是，家裏最疼的寶貝怎麼會去配上一個戲子呢？

好一點的像老三的女朋友，家世好、能力強、人又長得美，任誰都說是老三那個痞子高攀了。

老么的老婆也不錯，雖然沒有顯赫的家世，但是個搶錢高手，投資的眼光又快又准，也是個美人胚。

其次像老二的女人幫他生了個兒子，也算端莊又賢淑，而老大的老婆是個日本姑娘，知書達理又惹人疼。

偏偏這個Amanda什麼都不是，書沒讀完、整形換臉，就靠在鏡頭前搔首弄姿的混飯吃！

他們的寶貝兒子絕對不能屈就於這種次級貨色！

「老爸，事情不能光看表面，雖然Amanda從事的是演藝工作，但她不像你想的那樣。」萬子棋難免要為自己的選擇說話。

「我想的哪樣？那個女人以為可以瞞天過海，其實老三早就把她的底摸清楚了。」萬父固執的說，「你說事情不能光看表面，好啊！那你叫她把整形以前的照片給你看啊！問她是如何踏進這一行的，問她四年後還來糾纏你是何居心！」

「四年後？！老爸，你在說什麼？」他閃過一輛計程車，把車子開進內車道準備轉彎。

「老三說她四年前曾和你交往過，一定是捨不得放過你這隻肥羊。」

「老三……」

老大確實曾托老三去摸摸Amanda的底，後續如何他並不知情，因為他只顧著和當事者談戀愛。

這麼說，大家都知道，只有他被蒙在鼓裏嘍？

「我自己去問老三。」

他收了線，決定不去公司了，他必須去找老三弄清楚這一切。

油門一松一緊，前方的交通一片紊亂。

四年前……

難不成他的懷疑是真的？

重重的烏雲開始籠罩天空，一種無法想像的巨大陰霾佔據他的心。

他被心愛的女人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