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畢妃纖捂着衣服匆匆走過鵝卵石小徑,剛要回書房,卻在拱門處碰到了羅依。兩人一撞面,彼此都呆了一下。

羅依的視線落到她濕漉漉的衣服上,畢妃纖抿緊了唇,繞過她就想走,羅依忽地開口道:「身為涵天城城主的老師,很風光吧?」

畢妃纖停步,雙眉慢慢蹙起。

「不過他好像不怎麼重視你呢。」羅依嫵媚地笑着,俯過身子低聲道:「其實,要想戴柯漸這種人聽話,擺出一副老學究衛道士的架子來是沒用的。你不如學學我啊。」

「你讓我學你什麼?」畢妃纖揚眉,「美人計嗎?」

羅依絲毫不介意她話里的嘲諷,「為什麼不呢?起碼這樣一切就容易多了,不是嗎?」她說着風姿綽約地挽了挽頭髮。

畢妃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子的確是有做紅顏禍水的本錢,於是半真半假地答道:「如果我像你這麼漂亮,我想我會考慮。」

羅依吃吃笑道:「哈,你的嘴巴真是很甜……你師父好么?」

「他老人家很好,謝謝關心。」

「你師母呢?聽說她是出了名的美人?」

「十年前是。」畢妃纖靜靜地注視着她道,「如果你是想問我她比起你來如何,我想你無需擔心這個問題,因為青春永遠是無敵的。」

「哈,不知道為什麼,我越看你越順眼……如果戴柯漸不要你了,你可以來安羅城。」

「好,我一定會去的。」

便在這時,小吃遠遠跑來道:「羅姑娘……太好了,你在這裏!少爺在後園賞月,問你要不要一起?」

「榮幸之至!」羅依對他嫣然一笑,然後轉身問道:「畢姑娘,你要不要一起去?」

「我要回去換衣服,不去了。」

「那好,再見了。」羅依說着同小吃一起離開。

畢妃纖轉身繼續前行,剛走過拱門,卻意外地看見淮素站在不遠處的假山旁,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不過看他的表情應該是都聽見了。

淮素望着她的衣服道:「你怎麼了?」

「沒什麼,那位少爺的惡作劇罷了。」畢妃纖一掠額際的濕發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淮素淡淡道:「你不喜歡羅依嗎?」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你對她太客氣──客氣到幾乎虛偽。」

畢妃纖回眸,一笑道:「我只是覺得不必跟一顆棋子計較,那樣有失身份。」她停了一停,笑容逐漸變冷,一字一字道:「尤其是,一顆註定要被犧牲掉的棋子。」

「你真壞,明明說是賞月,卻又帶我來這裏參觀什麼涵天城的珍藏。」寬敞寂靜的藏寶室里,羅依嘟起嘴巴望着戴柯漸。四小廝全被隔離在外,這裏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傻子都知道他的用意,這個戴柯漸,的確像外界傳聞的那樣是個好色之徒呢!上次的醉酒應該只是個意外,否則好事早成了,不過,現在也不算太晚。因此她一邊說着,一邊往他身上靠了過去,果然,戴柯漸並沒有推開她,反而趁勢摟住她。

「月亮什麼時候要賞沒有?涵天城的珍藏卻不是人人都可以看到的哦。」戴柯漸颳了下她的鼻子,將她帶到紫檀架前,從上面取下一隻錦盒。

羅依打開錦盒,輕呼出聲,只見盒裏裝着一對碧玉耳地,剔透玲瓏,堪稱極品。

戴柯漸拉着她繼續前行,緣銀象牙梳、琥珀項鏈、夜明珠、龍鳳鐲子……一一呈到她面前。

羅依輕笑道:「這些都送給我?」

「我像是那些專門拿糖果讒貪吃的小孩的人嗎?既然給你看,當然就送給你。」

羅依捶着他的胸膛道:「討厭,你居然把我比貪吃的小孩!」

「你看到它們時眼睛都亮了,要不要自己照鏡子看看?」

「這世上的女人,有幾個能抵擋得了珠寶的誘惑呢?」她捧起那些珠寶,嘖嘖驚嘆道,「看到這些,才知道我以前的首飾全都白戴了……涵天城就是涵天城,竟然收羅了這麼多奇珍異寶,怕是皇宮裏都沒有這麼好的貨色呢!」一轉眸看見左手邊的架上放着只沉香匣子,此地所有的匣子裏,屬此盒最是漂亮,上面雕刻着「鳳求凰」的圖案,雕功精絕,栩栩如生。她不禁朝它走了過去道:「這裏放的又是什麼?」未待戴柯漸回答,她已伸手打開了蓋子,頓時睜大眼睛,再也說不出話來。

黑緞在燈光下散發出水般光滑的質感,上面依次擺放着五枚簪子,分別以金、銀、白玉、琉璃和珊瑚製成,每件都獨具匠心,各有特色,令人看得目不暇接。

羅依從小就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得,因此也更注意裝扮,她戴過的發簪沒有一千,也有上百,可和眼前的這五枚比起來,簡直是粗糙不堪。戴柯漸之前拿出給她看的那些珠寶雖也精緻,但僅僅只是讓她讚歎,可這五枚簪子,卻令她萌生一種非要將之佔為己有不可的念頭。於是她迴轉頭道:「這幾枚簪子真美!」

戴柯漸嘆了口氣,非常無奈地道:「我本想阻止你打開那個盒子的,因為我知道你一看見盒裏的東西肯定會想要,但是我又不能給你……唉。」

「為什麼?」羅依大失所望,眼睛開始變得水汪汪的,盛滿乞求。她知道每當她露出這種表情時,就根本沒有男人能夠拒絕她,然而可惜,這回似乎卻失效了。

戴柯漸笑了笑道:「這套簪子名為『七夕』,一共有七支,你現在只看見五支,是因為另外兩支已經送出去了,而這套簪子是不能分開的,所以這五支遲早也要送給那個人,它們已經名簪有主。」

羅依挑起眉毛道:「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把它們送給了別人?而那人是個女人?」

戴柯漸聳了聳肩,「大概就是這樣吧。」

羅依的臉色開始不太好看,「你說這套簪子名叫七夕,也就是說是定情之物了?」

「似乎就是這個道理。」戴柯漸眯起眼睛。

羅依「啪」地將盒蓋重重蓋上,怒道:「既然你已有心儀的女子,為什麼還約我來這裏,送珠寶給我?戴柯漸你是什麼意思?」

戴柯漸睜大眼睛做驚訝狀道:「送珠寶給姑娘乃是最平常不過的禮節,有什麼問題嗎?」

「禮節?」羅依抓住他摟着她的腰的那隻手道,「那麼這個呢?這個也是禮節嗎?」

戴柯漸哈地一笑,抽回了手,「美人主動投懷,我怎忍心拒絕?不負美人恩,也是種禮節啊。」

羅依氣得嘴唇都開始發抖,「戴柯漸,你竟敢耍我!」

說着舉手欲打,戴柯漸一把抄住,再度摟住她笑道:「美人就是美人,連生氣都別具風姿。」

羅依自然掙扎,戴柯漸手上用力,將她兩隻臂膀都卡住道:「讓我們來猜一下你下一步該怎麼做──美人計不成,安羅城主想必會很失望吧?不過他當真一點都不心疼自己的女兒嗎?竟捨得送你來我這個狼窩?」

羅依震驚地睜大眼睛,頓時忘記了掙扎。

戴柯漸繼續道:「而且我很好奇,這幾年來你頂着安羅城大小姐的名頭周遊過不少城池了,所到之處,人人趨之若鶩,更有不少貴胄子弟們為你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現在看來那想必也是你刻意為之,難道說你和他們都有關係?請問,我是你的第幾個新郎?」

「你、你……」羅依氣紅了臉,連話都說不清楚了。她容貌絕麗身份高貴,從來都是眾星捧月地被人恭維被人呵護被人傾慕,幾曾受過這樣的侮辱?眼前那張看起來輕浮散漫的臉,為什麼會有那樣犀利的眼神,和那樣咄咄逼人的聲音?

戴柯漸又嘆口氣,搖頭道:「可惜安羅城主肯定不知道,我這個人雖然好色,但主動送上門來的女人卻從來不要,反而對我越冷淡的我才越有興趣。所以羅姑娘,下次要誘惑一個人之前,準備工作要先做足。」

「戴柯漸你這個魔鬼!」

羅依長長的指甲從他臉上劃過,戴柯漸吃痛,放開了她,誰知得到自由的羅依卻「啪」地倒在了地上,四肢開始痙攣,口吐白沫,形似癲狂。

戴柯漸一驚,連忙扶起她的頭,卻見她瞳孔渙散,神志不清。

「你怎麼了?你吃了什麼?見鬼!」他摳她的喉嚨,想讓她把東西吐出來,然而已經來不及,羅依猛一個抽悸,手跌落於地,呼吸不再。

她死了?!

戴柯漸踉蹌後退幾步,面色凝重地望着羅依的屍體,密室里靜靜,根本一絲風都沒有,可他卻感受到了一股氣流在逐漸凝聚,越來越滿,漲得快要爆開。

山雨欲來,風滿樓。

他千算萬算,算錯了一步,沒想到安羅城主竟然捨得羅依,捨得自己的這個親生女兒!

失神不過片刻,戴柯漸眼珠一轉,忽地扭身拉開密室的門,慌張地大叫道:「快來人啊,來人啊!羅姑娘她、她……」

一大堆人聞聲湧進密室,全都驚呆了。

之前因為羅衣曾經掙扎的緣故,她的外衣脫落了大半,整個肩膀都是裸露著的,裙上的折印也是凌亂不堪,整個現場看上去就像是戴柯漸強暴未遂,羅依憤而自盡的樣子。

淮素和陸老最後趕到,淮素麵色頓變,而陸老是一把衝上去探了探羅依的鼻息,起身顫聲道:「城主,你、你、你……她死了,這下慘了……」

戴柯漸獃獃地站在那裏,什麼話都沒有說。

安羅城大小姐羅依暴死在涵天城密室中的消息在三天內傳遍了殷惟十二城,所有人都在茶餘飯後議論此事,對話不外如下──

「聽說了嗎?羅依被戴柯漸給殺了!」

「雖不是他親自動手殺的,但聽驗屍的巫大夫說,羅依是服食『合歡散』過度,所以血管迸裂而死。嘖嘖嘖,戴柯漸這次也玩得太過火了!我早說他荒淫無恥,城主的位置坐不長的,沒想到才不過一個月,就闖出這麼大的禍來!」

「是啊是啊,我聽說安羅城主快氣瘋了,當即就要出兵為女兒報仇,幸好被臣子們給勸下了。他們已將此事稟報天朝,請聖上下旨處理。我看這次戴柯漸是在劫難逃。」

「不過這小子也夠有福氣的,能和羅依那樣的美人一夕交歡,死了也夠本了啊……可惜,死的卻是羅依,真沒天理!」

接下去的話就越來越露骨,漸往色情方面走。為此書坊還專請人將此事杜撰成書,連夜印刷,據說這本叫《羅依秘史》的黃色

小說創下了銷售三十萬冊的輝煌記錄,成為十二城的年度暢銷書。

涵天城的議事廳里,卻是一片悲雲慘霧,臣子們聚攏一堂,紛紛商量該如何處理此事,但商量了好幾天也沒商量出個結果來。吃喝玩樂四小廝彼此使了個眼色,小吃匆匆離開,穿過抄手游廊,一直走到湖心亭。

在所有人都發愁得不得了之時,當事人戴柯漸卻坐在亭子的欄桿上,拿着根魚桿有一下沒一下地釣著,樣子悠閑得很。

「少爺!」

戴柯漸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那幫老傢伙們商量出對策了嗎?」

「沒有。」小吃扁扁嘴巴,「馮老的意思是讓你親自去安羅城一趟負荊請罪,也許還有轉機。」

「別開玩笑了,我要是去安羅城,沒走到城門口估計就被亂箭射成馬蜂窩了。」

「少爺倒有自知之明……早知今天,何必當初?」小吃嘀咕著,揀了塊魚糧丟下去,水面上頓時擴散出一圈圈漣漪。

戴柯漸默默出了會神,然後道:「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我師父時,他教我釣魚的三訣竅:餌下得重、專心以及用力均勻。這句話足以令我終身受益。要釣魚,魚餌不好可不行。」話音剛落,猛地提竿,一尾鯉魚在鈎上拚命掙扎。

小吃連忙伸手去接,鯉魚蹦啊蹦的,一個不留神蹦到了走過來的一人懷中,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畢妃纖。

她忙不迭地將魚扔回湖裏,沉着臉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心情玩?」

戴柯漸揮手,示意小吃先行離開,然後將釣竿隨便一擱,轉身笑道:「老師看起來很擔心?有老師為我擔心,我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呢?」

畢妃纖瞪着他,冷冷道:「你真的對你的未來一點都不重視嗎?即使是被撤去城主之職,甚至是死,都無所謂嗎?」

「我要真落得那樣的下場,不知道有多少人拍手稱好呢!」戴柯漸笑笑,瞥她一眼道,「恐怕老師心裏也很高興吧?不必再教我這個頑劣的學生,你就可以輕輕鬆鬆去嫁人了。」

畢妃纖為之氣結,咬唇道:「你真是無可救藥!」

她轉身要走,戴柯漸卻跳下欄桿,幾個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骼膊,將她扭轉回來。

「幹什麼?」畢妃纖踉蹌後退,後背卻撞到了亭子的柱子,再無去路。

戴柯漸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黑如點漆的雙眸間有太多難解的情緒,有一些生氣,有一些不甘,更有一些痛心。這個樣子的他,是完全陌生的,並且帶着強硬的似乎能夠主宰一切的氣息。

畢妃纖望着眼前這個近在咫尺的少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從來就沒了解過他。

「你要幹什麼?」她討厭這麼近的距離,近到空氣里都帶了壓抑的因子,幾乎透不過氣來。於是畢妃纖想打開他的手離開,卻被他扣得更緊。同上次在書房的情形不同,上次他並沒怎麼用力,是她自己腳軟跑不開;而這次,她在掙扎,卻被更強勁的力道壓制,根本動彈不了!

畢妃纖的眼睛裏露出了慌張之色。

戴柯漸還是那樣莫測高深地凝視着她,抬起一隻手慢慢地撫上她的脖子,然後順着脖子到耳朵,最後是頭髮,節奏緩慢卻又不含色情……忽地用力一揪頭髮──

畢妃纖吃痛,頓時叫出聲來:「啊!你瘋了!戴柯漸……」

「為什麼?」戴柯漸開口道。

「什麼為什麼?」

戴柯漸勾起唇角輕笑,然而此時此刻,他的笑容看在她眼中簡直可怕至極。

「從小我娘教我:凡事都要讓著女孩子些,要討她們歡心讓她們高興,即使自己吃點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一直以來我都是那麼做的。」

畢妃纖咬着下唇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告訴我,你現在開心嗎?」

畢妃纖一怔。

戴柯漸的眉眼在那瞬變得很溫柔,泛著潤潤的柔光,「我一直認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也沒什麼割捨不了的東西。如果這些東西可以討女孩子們喜歡,尤其是自己所喜歡的那個女孩子的歡心,那麼給了你又何妨?」

畢妃纖錯愕,錯愕之中又帶了三分恐懼──他究竟在說些什麼?

戴柯漸鬆開她的頭髮,指尖撫摩過她的臉龐,像成心傷害,又像是依戀難捨。被他這樣輕薄,畢妃纖反而冷靜下來,眼中怒意閃爍,整張臉素白素白,毫無血色。

「有時候我發現自己真的很厭惡你,厭惡你臉上擺出的冷淡表情,好像什麼都不會放在心上,什麼人都與你無關,絕世孤立,就像現在這個樣子──」戴柯漸的瞳孔在收縮,低啞著聲音道,「每當我看見時,就很想很想毀掉它!」他突然扣住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毫不憐惜的一個吻,帶着徹頭徹尾的霸道和瘋狂,並且刻意地堵住她的呼吸。

畢妃纖開始拚命掙扎,然而,武功、內力、捶打、啃咬在這個時候都無濟於事,他根本是鐵了心地要傷害她,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他瘋了!戴柯漸他瘋了……

她已經分不清究竟過去了多長時間,意識開始遊離,腦袋昏昏沉沉的,陷入無邊黑暗前的惟一一個念頭就是──戴柯漸他瘋了……

遠遠的游廊那頭,以陸老和馮老為首的臣子們終於想到個可以平息羅依一事的對策,正走過來想報告城主知曉時,卻震驚地看見湖心亭里發生了這樣一幕──

戴柯漸將畢妃纖抵在柱子上強行非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最後還是淮素搶先幾步奔過去,猛地拉開戴柯漸,喊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快放開畢姑娘!」

戴柯漸被他拉開,嘴唇紅腫,還泛着絲絲血跡。在被拉開的那一剎那,不知道是不是出自幻覺,淮素覺得他好像在哭,然而再定神去看,卻見他還是那副痞里痞氣滿不在乎的模樣。

就在淮素只顧著留意戴柯漸的反應時,身旁傳來「砰」的一記重響,淮素回頭,發現獲得自由的畢妃纖竟然摔倒在地。他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去探她鼻息。

柯漸抹了把臉開口道:「放心,死不了的,她只是暈過去了罷了。」

淮素轉頭,冷冷望着他道:「這種事情你也幹得出來?竟然光天化日之下羞辱老師?你太讓人失望了!」說完一把抱起昏迷不醒的畢妃纖,徑自先行離開,留下一幫臣子們面面相覷,表情尷尬到了極點。

戴柯漸默默地站了會兒,然後回頭咧嘴一笑,朝那幫臣子們攤攤手道:「熱鬧看夠了?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陸老痛心疾首道:「城主,你真是、真是、真是……唉!」

隨着他這一聲唉,戴柯漸一事再掀風暴,一時間,關於罷黜城主的呼聲響徹了殷惟十二城,並且越來越高,只等天朝皇帝最後下旨。

「我叫畢妃纖。」開滿梨花的錦綉花園中,頭戴白花的女童拜倒在地,長跪不起。

面前兩人,一人青袍飄逸,一人紅衣妖嬈。

青袍男子打量着她,沉吟道:「你是畢櫻的女兒?」

「是。」她抬起眼眸,一雙眼睛晶瑩,「娘親於上個月底去世了。」

青袍男子與紅衣女子對視一眼,紅衣女子道:「你來這裏,是你娘的意思?」

女童垂下眼瞼,訥訥道:「娘親說,你們會照顧我。」

青袍男子望向門口方向,道:「你才六歲,一個人怎麼找到這裏的?」

「娘親臨死前給了別人銀子,托他送我來這裏。那人把我送到門口就回去了,我自己推門進來的。」

紅衣女子不禁感慨,這麼瘦小的孩子,這麼沉靜的眼睛,這一路顛簸,當真不知受了多少苦。於是將她摟入懷中,柔聲道:「你娘是怎麼死的?生病嗎?」

女童抿唇,半響才道:「嗯……她病了好久,最後受不了那種痛苦,就上吊自盡了。」

青袍男子重重一震,驚道:「什麼?她是自殺?那你爹呢?你爹是誰?」

女童抬起頭,清明如鏡的眼睛顯露著純凈和無知。青袍男子低嘆口氣,扭頭對紅衣女子道:「阿郁……」

紅衣女子笑笑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畢櫻昔年和你交情匪淺,她臨終託孤,我們責無旁貸。而且這女娃我瞧著特別順眼,想來也是很有緣分,不如就收她為徒吧。」

「多謝。」青袍男子握了紅衣女子的手,然後回身道:「妃纖是嗎?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你的師父師母。」

她拜了三拜,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抬頭怯怯叫道:「師父、師母。」

他們沒有追問她爹是誰,他們一直是那麼善解人意、慷慨仁慈的人,看她從母姓而不從父姓,便體貼地不再勾起舊事,細心栽培溫柔呵護,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師父師母。

然而,一個問題在她心中縈繞已久──他們究竟知不知道她父親是誰?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裝作不知道?

畢妃纖從睡夢中醒過來,外面天已經黑了,房間里只點了一支蠟燭,桌邊坐着個人,有一瞬間,她以為那是戴柯漸,但再定睛一看,卻是淮素。

畢妃纖坐起來,淮素聞聲立馬轉頭,喜道:「你醒了?」

人一清醒,許多記憶就蜂擁而至,她想起了昏迷前的情形,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

淮素走到床邊道:「我是否可以問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畢妃纖托住額頭,神情不悅,「此事與你無關,我不想說。」

淮素做了個抱歉的表情,將一封信遞到她面前道:「之所以這麼冒昧地在這裏等你醒來,是因為這樣東西必須親手交給你。打攪了。」說罷躬身離去。

畢妃纖拆開信上的火漆,看完裏面的內容後下床,走到桌邊就著燭火將信點燃。火光跳躍,映着她的雙眸,莫名地就有了種哀傷。

手指一松,紙張跌落於地,火焰捲起紙邊,在最後被吞噬前依稀可見上面的五個字──

「……已成,兒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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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卿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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