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更過五鼓,天尚未明,除了趕集的人們,京城裏大多數人家尚處在沉寂之中。

靂王府,靂王卧室內廳已然燈火通明。

「昨夜從將軍府一共送出四輛馬車,車上堆的多是碎瓦亂石,也有些枯木巨枝。鄭長則顯然已經收買了守城將士,昨夜過城時,有人幫他悄悄打開了城門。

「屬下已經按照樓主吩咐,暗中跟隨到城外一閒置莊園,如今那莊園附近已經安排好監視人手,隨時都可以攻進該庄。」

「你們可查過那車輛中實際都裝了些什麽?」

飛龍雙衛互視一眼,右衛開口稟報道:「十兩一錠的官銀。但只有第四輛車上裝的是。」

「哼!好一個狡猾的鄭長則!他大概也料到我會當夜派人監視他的行動,故意先送出三輛車試探虛實,如果我們不明究理把其截下,他大概就要換一種轉移方式了。」

「樓主,您覺得那官銀可是官府丟失的那匹災銀?」

登霄樓主點頭同意右衛的意見,「如果你是鄭長則,剩下的銀兩你會用什麽辦法送出?」

右衛微笑道:「思考這活兒還是交給老左吧,屬下我可不在行這個。」

就姓左的左衛暗中白了右衛楊學研一眼。他清清嗓子,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晚上送贓物有利也有弊,身為朝廷命官的鄭長則,又有歐陽老將軍這道金牌護身,他完全不用選擇安危參半的夜晚,他雖然收買了守城官兵,但他如果不巧碰上誠王統領的護城軍,恐怕將逃不過翻車檢查一途。

「所以,白天對他來說應該更有掩蔽性,白天他不用擔心別人懷疑的眼光,可以光明正大的把東西從將軍府中運出,甚至能請將軍府護衛守車,順便再從老將軍處得到一紙文書免去搜查,毫無阻礙的通過城門。所以……」

「所以白天登霄樓不方便出面,只能讓護城軍想辦法攔阻該車輛了。」悠微笑道。

想了想,楊學研還是開口問了:「樓主,您是不是一開始就準備讓誠王領這個功勞?」

「你說呢?」悠笑得像只偷吃了雞崽的小狐狸。

臉色一變,男人忽然嘆口氣,似無奈至極的下達了一個命令:「他又跑了。大概就在城東一帶,你們去把他帶回來,最好在午時以前。哦,對了,那莊園中的那輛車就歸我們登霄樓了,知道麽?」

飛龍雙衛會意領命而去。

雙衛離去後,蔡小薇在門外叩見,悠把其傳喚入內。

一盞茶後,蔡小薇紅著雙眼從廳內退出,領命去抓歐陽月琴的丫鬟如虹。

日頭逐漸升高,繼續以身體不適為由逃掉早朝,換了一身平民衣着跑到城東晃悠的靂王,一抬眼就看到他的兄長,正帶領一支護城軍從他面前走過。

掩面側身讓其通過,悠在心中嘆氣。鐵牛啊鐵牛,你有本事!跑掉一夜就能讓我皇甫悠坐卧不安,你最好別讓我很快找到你,否則……

一邊在心中幻想,把那隻傻牛送到王府地牢中這樣那樣懲罰,一邊又在想如何讓他既受到教訓,又不會真正傷了他,但同時也要讓他皇甫悠滿足的刑罰種類,考慮來考慮去,覺得扒光他的衣服吊到刑架上,用手掌直接抽打他的屁股,似乎是最好的方法。

「不得了了!有人撞翻了大將軍女兒的玉轎!有人發瘋了!」

忽然,城東的集市在一聲大吼過後慌亂起來。

怎麽回事?悠第一個念頭就是鐵牛出事了。那聲吼聲他實在太熟悉!

人潮開始洶湧,有人往外跑想要避開災害,有人向內擠想要看熱鬧。悠不及思考,深吸一口氣,不露痕迹的攀上路旁屋檐,順着屋脊向人潮的中心低身奔去。

誠王開始命令護城軍驅散圍觀百姓,試圖恢復日常秩序。

人潮的中心,就在城東集市的正中央,停放着三輛四馬牽拉的馬車,及一頂倒地的繡花小轎。在馬車和小轎旁,是兩隊領口綉有將軍府家徽的家將們。

現在,這兩隊家將的一半人手正在圍攻一名青衣大漢。

停住腳步,伏在屋脊上暫時靜觀其變的悠,心下冷笑數聲。

好個鄭長則!以為你只請了將軍令印,沒想到你連將軍女兒也請出來了。

這樣一來倒確實是萬無一失,這京城中除非皇帝下令,否則恐怕真的無人能隨意攔阻將軍女兒的小轎,更別提翻車搜查。畢竟如果搜不出東西來,承擔的罪名也就罷了,但得罪手握大亞皇朝三分之一兵權的大將軍的後果,就連皇帝也會思慮一二。

再觀被將軍府家將圍攻的人物,沒錯,正是昨夜一氣之下離去的鐵大傻牛!

這小子現在是?北嶽狂人?對,不會有錯。只有蠻力的鐵牛可對付不了訓練有素的將軍府家將們。但是鐵牛怎麽會突然變成北嶽狂人了呢?昨晚他離去後發生了什麽事?還是現在發生的事讓鐵牛換了性子?

悠的眼光,投到了一邊被家將們團團保護住的將軍女兒,歐陽月琴身上。

歐陽月琴表現的很驚慌,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雙手緊握手絹捂在胸前。她的丫鬟在左右小心扶着她。

目光一凝,再仔細看了看歐陽抖都不抖一下的雙手,悠的唇角逐漸勾了起來,他大概明白鐵牛是怎麽會突然變成狂牛的了。

「向午,阿牛─」皇甫悠突然大叫着,揮着雙手衝進了是非圈。

不小心看清衝進是非圈的人是誰後,誠王差點從馬上跌下來。那、那是謊稱身體不適、賴在家中不肯上朝的靂王?你就不怕被人認出來?到時候就算是你,這欺君之罪……

北嶽狂人鐵向午正因為偶爾發現那個女人,一時火大掀了她的轎子,而跟將軍府家將們大打出手之際,就聽到那聲讓他魂牽夢縈、至死也不會忘懷的呼喚。

那個混帳……變態小白臉!老子要宰了他!

一時未忘小白臉的狂人當即丟下將軍府家將,轉向皇甫悠衝去。

一看狂人殺氣騰騰的向他猛衝而來,悠嚇得大叫一聲往馬車旁躲去。

「你往哪裏躲!今天俺要不殺了你,俺就不活了!」

一聽此言,悠連忙從馬車後面探出頭來,怪叫道:「阿牛啊,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如果你有個什麽三長兩短,你讓小生我怎麽活啊!」

「你、你、你!好你個混帳王八蛋!老子讓你胡說八道!」

一聲轟隆,第一輛馬車被攔腰擊出一個大洞。

「哇!阿牛你好厲害!」像是害怕被打的俊秀男子,圍着被打出個洞的馬車團團轉個不停,而且還時不時的不小心撞到馬車一下。

歐陽月琴的臉色變了,尤其當她發現誠王的目光,已經開始往馬車凝聚的時候。

「來人啊!還不快把車輛駕起,離開此地!」

聽小姐吩咐,家將們不敢怠慢,立刻向馬車跑去。

扒在馬車車檐上,俊秀男子笑嘻嘻的對頭頂冒煙的狂人喊道:「阿牛,是我不好,那天不該對你用強,這樣吧,今晚上我好好侍候你怎麽樣?保證你舒服的……哇啊!」

男人太得意,不小心被掌風掃到一下,當場往後倒退兩步。

而這輛做工結實,正中狂人掌風的馬車,卻再也禁不住天下兩大高手的折騰,轟隆一聲宣告崩潰。

碎石落滿一地,歐陽月琴臉色大變。

陽光一閃,有什麽刺激了圍觀人的眼睛。

銀子……

時間一下停止。

誠王當機立斷,就在人們還在迷惑猜疑之間,立刻指揮部下把三輛車全部圍了起來,同時命人立刻去找援軍。

我就知道有悠小子沾邊的事情肯定沒好事!

「銀子!真的是銀子!好多銀子啊!」圍觀的百姓有人大叫起來。人群就像在這一刻全部清醒過來一般蜂擁而上,妄想從碎開的馬車中撿得便宜回去。

眼看事態已經不可收拾,一咬牙,趁亂中歐陽月琴離開了城東市集。

就在她離開的瞬間,有人咬着她的尾巴跟了上去。

被瘋狂的人群一時嚇住的狂人,抬起頭來想繼續找那個罪魁禍首算總帳時,卻發現那小白臉已經向城南的方向逃之夭夭。

「你往哪裏跑!給俺站住!」丟下滿地銀兩和一群瘋狂的百姓,鐵向午飛上屋檐緊追不捨。

留下誠王瞪着皇弟對他囂張的擺擺手揚長而去的背影,無奈的嘆口氣,認命的收拾起爛攤子來。

在城郊被追到的皇甫悠,和狂怒的鐵向午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一個想要馴服對方,一個只想擰下對方的腦袋,功力不差高下,卻因目的不同已經分出勝負,如果說這兩人智慧……狡猾度也相當的話。

鐵向午越打越氣,忍不住破口大罵:「你他娘的不要竟玩些鬼花招!有種就跟老子真槍實刀干一番!」

「好啊!你等等,我先把衣服脫了。」俊秀男人伸手叫停。

「你脫衣服幹啥?」狂人愣住,不曉得這小子又要耍什麽花招。

悠慢條斯理、姿態優美的寬衣解帶。

「你不是要和我真槍實刀的干一番嘛,我不脫衣服怎麽陪你干?哦,你也別愣著,把褲子脫了吧,還是你想讓我幫你脫?」

厚實飽滿的嘴唇氣得直抖,不再多話,伸手就打!

「喂喂喂!趁人家衣服還沒穿好就動手,你這也叫大丈夫?」有人不滿的大聲抗議。

硬生生的把拍出的掌勁收回,狂人強壓怒氣,低沉的吼道:「快點穿!」

悠翻個白眼,手腳慢的不能再慢的把衣服緩緩合起,低頭看看,可能覺得穿的不對頭,又重新拉開。就這樣反反覆覆,一次又一次。

身為大丈夫,覺得這樣佔人便宜勝之不武的北嶽狂人只能忍怒等待。

「哎,對了,阿牛,今天市集上那個女人是不是你娘?」宛如聊天一般,皇甫悠解開頭巾坐到一邊的石頭上,開始整理自己的髮結。

不理。

「就是那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美婦人。真看不出來你會是她生的,你怎麽一點都沒有遺傳到你娘的美貌?」男人對此點好像甚為不滿的樣子,咕噥個不停。

狂人的眉毛跳動兩下,心裏就當這個混帳小白臉在放屁。

「我看你那個妹妹染花好像也沒有你娘的美貌,倒是你弟弟小榆頭長了一張俊臉。」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人吼了起來:「你把俺弟妹怎麽了!」

嘿嘿,天下的靂王在心中陰笑起來。

一抬頭,陰笑已經變成堪稱嫵媚的笑臉,可惜這隻對傻牛有用,對狂牛好像沒什麽效果,只是更加激怒他而已。

「你這個變態!你把俺弟妹怎麽了!他們現在在哪裏!」血筋從額頭和脖子上一根根突出,可見狂人已經暴怒到極點。

「你想見他們?」悠狡猾的笑。

「廢話!你要敢對他們怎麽樣,老子、老子……」不知道該說出什麽狠話的鐵向午一時氣結。

「你要想見他們也可以,不過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悠太公釣魚,笨者上鈎。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狂人收斂狂態,盡量平靜地開口道:「你說。」

「很好。坐,你這麽一個大塊頭站着,我看着難受。」悠指指自己對面不遠的另一塊山石。

臉色紅了又紅,心底實在擔心弟妹被這個變態欺負糟蹋的鐵向午,只得怒氣沖沖的在山石上坐下。

「你最好保佑他們平安無事一根汗毛不少,否則!」

「阿牛,你爹叫什麽?」

「不準叫俺阿牛!」

「阿牛阿牛阿牛阿牛阿牛!」

「氣煞俺也!」狂人受不了的對天怒吼。

「阿牛,你爹是不是鐵山農?」才不管狂人是否氣得面赤如血,皇甫悠玩著自己的衣帶,優哉游哉的問。

「是又怎樣!」

「果然。那你娘是不是大將軍歐陽輔天的大女兒歐陽月琴?」

狂人的臉上出現痛苦之色。

「是不是?」

「那個女人……才不是俺娘!」

「那她是生你們弟妹三人的女人麽?」

「你都知道了又何必問俺!」騰的一下站起身,狂人圍着山石暴躁的走來走去。

「你為什麽老是找鄭長則的麻煩?」

看到鐵向午的神情,悠知道了答案。

「是因為他,那個女人才離開你爹,你爹也因此而離世的對嗎?所以你才到處找他麻煩和他作對。」最後一句悠用的是肯定句。

狂人沒有否認。

「你為什麽要毀他花園?」悠忽然這樣問。

「俺以為你什麽事情都知道呢!」鐵向午忍不住諷刺對方。

「只要有人知道,就代表我遲早有一天會知道。」

對他的大話嗤之以鼻,狂人冷靜一下回憶到。

「俺醒過來時,發現自己不知怎的到了洞庭湖,一打聽時間,正好是那老白臉在那兩天會經過洞庭的時間,便守在那裏等他。結果讓俺看見……」

「看見什麽?」

「你急啥!俺這不是正要說!俺看見他半夜在洞庭湖裏下網撈魚,而且用的漁網極大無比,不像是用來撈魚的,俺覺得奇怪就潛下去看了看。

「這一看就給俺發現了蹊蹺,他那漁網兩頭分別系在前後兩條大船的底部,大網中間裝的不是魚卻是幾十口箱子,而且吃水極深。俺知道那箱子裏裝的肯定是黃白之物,就是不知那老白臉從哪貪污來的!

「後來俺一路跟着他,發現他把箱子裏的東西,改裝進石材花盆一類的東西里……」狂人說着說着忽然沉默了下來。

悠想到了狂人當時的重傷。

「是不是有人發現了你,並把你打傷了?」

「這世上有誰能傷俺!」狂態一起,立刻又滅了下去,一張方正的臉盤顯得有點扭曲。

「是你娘,對不對?只有她才能在你毫無防備的狀態下近得了你的身,也只有同樣學了鐵山農武藝的她才能傷得了你。」

「你錯了,不是她。」狂人的臉色略顯平靜了一些。

「噢?」悠驚訝。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傷得了北嶽狂人?

「是她丈夫。」

「你說鄭長則!」皇甫悠一下站起,眼前一片清明,現在一切都清楚了,包括鄭長則的真正身分!哼,這傢伙倒真的很會掩藏!

鐵向午並沒有告訴皇甫悠他是在偷看那個女人時,一時大意被人偷襲擊中。但皇甫悠好像也明白,他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被人偷襲擊傷,並沒有追問他受傷的過程。

「走,我帶你去看你弟妹。」終於把衣帶系好的悠把背影留給狂人,就這樣往城裏走去。

歐陽月琴在趕到城外那座閒置的莊園時,發現該莊園已經變成一片火海。那僅剩的希望、她丈夫的希望就這樣在火海中消失,誰也不知道那一馬車銀兩去了何處,又是誰燒了莊園。

看看身後的京城,她的丈夫還在上朝,他的父親也還在朝中。如果她料得不錯,現在她的父親和丈夫大概已經被殿侍團團圍起,抄家搜索的聖旨大概也到了路上。就算她丈夫能殺出重圍,可是她的老父,她那什麽都不知情的老父……

我還要再害死幾個無辜的人才夠?那些愛我的疼我的……

雲袖揮出,女人緩緩往京城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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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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