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因為當初搬出家門,是以「在外地找到不錯的工作」為由,塞住左鄰右舍親戚朋友的嘴巴,所以每次回老家,她都得跟着浩浩蕩蕩的返鄉車潮一起南下,才不會讓「羅家女兒又被解僱了」這種小道消息到處流竄。

這對平時窩在家裏寫小說的人來說,是多麼可怕的事!

有一回,幾個同行聚在一起,都同意最糟糕的玩樂時間是星期五、六、日,那個時候,她們肯定不逛街、不看電影、不買東西,免得排隊排到當場翻臉。

不過,大家也有差不多的嗜好,其中之一,就是偶爾穿着極簡風格的套裝,提着公事包在路上走來走去,稱為「偏上班族」,沿路幻想自己是OL。

這麼做,原因無它,就是嚮往嘛!

平時寫稿,大家都是很狼狽地窩在家裏,沒有修整門面的必要,自然就沒動力去打扮。可是日劇天天演,女主角「每日一色」的上班族打扮又那麼時尚優雅,看了真讓人心動,所以就學!

只是,沒有經過天天通勤的歷練,穿成這樣就趕車回家,實在不妙。

人潮中,亞寧蹬著高跟鞋,搖搖欲墜;穿着規矩的灰藍套裝,縛手縛腳;提着筆記型電腦,回老家順便趕稿,卻累得連手也舉不起來。

一個小家庭也在排隊等車,兩個小孩拿着雪糕追來追去,車嘩、人聲、小孩尖叫,轟得她耳朵幾乎報廢。

她痛苦地甩甩頭,真希望有個小叮噹的「任意門」來解救她。

砰!她踉蹌了一下。

低下頭,小男孩沖着她笑。她的裙子,G2000的,一件四千多塊,只能幹洗、不能碰水的高級A字裙,居然黏着一、根、雪、糕!

「別怪他,小孩不懂事。」年輕媽媽握著兒子的手,趕緊走開,以免麻煩。

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羅亞寧可不是個忍氣吞聲的獃頭。

「你給我站住!」

她清亮的聲音,招來了一票路人與同樣都在排隊的人的注意。

「首先,你不應該讓孩子到處亂跑,這裏是大馬路邊,萬一小孩不慎跑到馬路上,或者把人推到路上去,那很危險,你知不知道?」

所有的人都點點頭,年輕媽媽與小孩低頭,不知道該說啥。

「第二,現在的教育,是讓小孩邊跑邊吃嗎?你當母親的,有沒有想過,小孩含着雪糕,萬一跑着跑着跌倒了,木片插入咽喉,那是多麼危險的事?」

她滔滔不絕,把平時的碎碎念分段編號,再放大音量,就變成了一場即席演講。

「第三,小孩撞到了我,姑且不論這件裙子多貴,需要乾洗還是水洗,是不是從此報廢,你就這樣把小孩拉開對嗎!什麼叫作『機會教育』,你懂不懂!你有沒有教他,做錯了事應該立刻向人道歉,而不是逃之夭夭?」

大家更用力的點頭。

想來相似的經驗人皆有之,只是很少看到有誰出來說句公道話。

「對不起。」年輕媽媽與小孩用力地鞠躬。

「沒關係,下次要小心。」她摸摸小孩的頭。「阿姨這麼說,都是為了你好。」

大馬路的另一邊,一雙炯炯的眼睛看向這裏。

「韋克,你在看誰?」身旁的夥伴問。

「沒有。」他隨口一答,眼神仍是離不開她。

那位羅姑娘、亞寧小姐把自己打扮成上班族幹嗎?

還有,她又在碎碎念了,一定是龜毛症頭髮作。不過,這一回傾聽者眾,而且看起來人人都很心悅誠服的樣子。

「是朋友嗎?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夥伴又問。

韋克搔搔下巴。

他想過去糗她,說些「市長應該頒給你『好市民獎』」等等的揶揄話,但是……

他們只當過一天的熟人,現在則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何必裝熱,還特地橫過車來車往的大馬路去打招呼?搞不好她很怕見到「大災星」呢!

他甩甩頭,告訴自己,不必多此一舉,那麼做簡直無聊!

雖然這樣想着……但他還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兩眼,兩眼、兩眼又兩眼。

好不容易擠呀擠,終於擠回老家。

癱在自家沙發上,她頻頻深呼吸,沙丁魚罐頭似的客運車氧氣濃度不足,差點悶死她!

「爸、媽,我回來!」她喊。

「一切都還順利嗎?」

羅爸爸拿着研發日誌,走了過來。他的妙點子奇多,發明許多便利的生活用品,也擁有許多價值極高的專利權,他的實驗室就在隔壁,由車庫改造而成。

「還好。」為了怕父母擔心,她報喜不報憂。

羅太太剛從廚房走出來,一見到寶貝獨生女,立刻哇啦哇啦地開口。

「他呢?怎麼沒跟你一起回來?」她頻頻左顧右望。

「他?誰啊?」亞寧一時呆愣住,沒有意會到她指的是誰。

「那天幫你接電話的男人啊!」羅太太撲過來,她連忙往椅背一靠。「他在哪裏?」

「哦,他喔!他不會來啦!」她聳聳肩,故作輕鬆。「他只是個工人而已。」

羅爸爸坐下來振筆疾書,從研發日誌上抬起頭,看了她一眼。

「不會吧?」羅太太失望得緊。

「我的電器用品故障,他只是維修站派來修理的員工,沒什麼特別的。」

「真的嗎?」羅太太撲得更近一些,彷彿這樣可以逼出不一樣的答案。

亞寧幾乎要翻過沙發椅,逃到另一邊去了。

「媽!你別這樣。」

她怎麼可能坦承,那一段「說來話長」的認識經過?

還有,她怎麼可能選在這時,坦承自己曾經偷偷想念過韋克?

但她真的遐思過,如果……只是如果,他不要詢問她的意思、把她嚇著,改而直截了當地吻上她,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會像她寫的小說情節一樣,神魂顛倒,而且心神不屬嗎?

都怪他!都是他多餘的一問,讓吻成了泡影,害她連連作了好幾晚春意蕩漾的奇夢,男主角統統是他……

「亞寧,我說你啊!你做這個工作,本來就比較不容易接觸到異性,所以看到好的就要把握啊——」

不行,不能再讓老媽講下去了。

現階段,她還能夠告訴自己,對韋克的遐思,只是她站在小說女主角的立場,模擬對男主角的感覺而已,但要是再講下去,她可能就會對自己承認,她想過韋克只是純粹的「想念他」……

她抓起筆記型電腦。「媽,我想先回房間梳洗一下……」

「等一下。」羅太太把她揪住。「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跟你爸都希望你快點找到如意郎君。」「媽,我才二十七歲!」

羅太太發出誇張的驚嘆。「天哪,你『已經』二十七歲了!我在你這個年紀,你已經是個小學一年級的娃娃兵了。」

她被念得好想哭,不知道如果她大膽說出,她目前沒有談戀愛的計劃,老媽的反應會怎麼樣?

「你現在交往的對象,可不能再像年少輕狂一樣,知道嗎?」

年少輕狂?她有過這種時期嗎?她覺得自己從來都沒、「狂」過呢!

「到了你這種年紀,男女之間的交往,都是以結婚為前提。所以,你一有對象,就先帶回來給我跟你爸看看,大家討論過了再交往,聽到沒有?」

亞寧一呆。

結婚?那還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吧?當「談戀愛」不列入她的計劃表中,「結婚」勢必是更遙不可及的想法吧?

羅爸爸從研發日誌上抬起臉來,「隨她去吧!」

「怎麼可以……」羅太太馬上反駁。

「老婆,我肚子餓了。」

這句話比什麼都有效,羅太太馬上起身,進入廚房。

她苦惱了好幾天,知道這類話題,不知要跟老媽鬥上多久才能宣告結束,沒想到老爸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打發了老媽過度旺盛的關心。

她感動地看着低頭寫試算式的老爸。

「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顧慮太多。」

呵,老爸總是支持她的!

「好。」她低下頭,提起筆記型電腦,翩然回房,掩住了眼角感動的淚光。

星期天下午,加入大批準備返回工作崗位的人潮,亞寧奔回她的小窩。

這幾日在老家,她又趕了些進度,如果不再有差錯,稿子應該可以如期交付。

因此,她的心情很飛揚。稿子未完的部分,有一打篇幅所需的資料,就鎖在保險箱裏。呵!那充滿秘密資料的保險箱,她已經等不及要打開來研究。

啊!研究那份資料時,她需要一瓶紅酒,等放下筆記型電腦就出門去買吧!

她握著鑰匙,插進鎖孔,旋了旋,旋了又旋,驀地臉色一白。

門——沒有鎖?

她全身的毛髮都豎立起來。大門怎麼可能沒鎖?

她個性謹慎,每次出門之前,總會再三確認,門窗一定上鎖、瓦斯總開關一定關上、防盜器一定啟動,才會放心離開。

但是,面對着只要旋動門把,就可以打開大門的情況,她開始惶恐。

不是她神經過敏,她真的確定,在她離開的時候,屋裏有人侵入過。

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侵入的人還待在裏面嗎?抑或,已經帶着戰利品,揚長離去?

天哪!她該找誰求救?

第一個躍上腦海的人,竟然是韋克。

不知道為什麼,在她腦海中,他的身影清晰得令她惶恐,她只認識他二十四個小時,難道就已經把所有的安全感都寄托在他身上?

光想都覺得好荒謬!

再說,她已經把聯絡他的紙片撕掉了——她突然好後悔自己這麼做!

亞寧咬咬唇。還是打一一○吧!告訴他們,她的門沒鎖。但是,偉大忙碌的人民保姆,會有閒情逸緻理會她的報案嗎?他們會不會笑她疑神疑鬼?

一時之間,她慌了,心裏充滿不確定……不然,乾脆找明月來壯膽好了。

她拿出手機,躲到樓梯間,一遍又一遍地聽着沒有人接聽的空響。

找不到明月!明月不在!

她按掉通話鍵,手指劇烈發抖。現在、現在只能靠自己勇敢了!

希望一切沒事!

她扶著牆,萬般艱難地爬上一階又一階的樓梯,顫巍巍地旋開門把,按開日光燈。

「哇——」

「哇——」

一聲巨無霸的哭嚎聲,響起在晶華飯店義式餐廳的VIP包廂。

「亞寧,你不要哭嘛!」

「嗚嗚……」她一頭倒向隔壁座位,受到強烈打擊的心靈,必須藉著大聲嚎叫才能夠稍微平復一點點。

孟祥馨及時接住她。

早知道亞寧哭起來驚天動地,比孟姜女哭倒長城更凄慘,頻頻惹來包廂外侍應生的注目,當時他們就應該驅車到荒山野嶺,去嚇嚇那些「車床族」。

「祥馨,嗚嗚……祥馨,我最近怎麼會這麼倒霉?」她哭得柔腸寸斷、無法遏止。「為什麼我家會被闖空門?壞人幹嗎搬走我的保險箱?」

祥馨拍拍她的背,有些手忙腳亂。

她從小養尊處優慣了,從來沒有人像亞寧一樣,抱住她就開始哇哇大哭除了出版社催不到稿子的編輯以外——她實在不諳安慰人之道。

她思索了一下,無厘頭地說道:「反正……它就是被搬走了。」

「呃。」亞寧哭到打嗝。這算哪門子的安慰?「但是它很重耶!」

記得當初搬家時,那個保險箱還讓幾名搬家公司的彪形大漢大嘆吃不消,拚命開她玩笑,說哪天遭小偷,隨便搬台冰箱、電視去變賣,都比搬走保險箱強。

但現在遭小偷啦!電視、冰箱都還在,偏偏就保險箱受到了青睞!

「很重啊!」祥馨文思索了一下。「那歹徒一定是群體作戰。」

「問題是,」她坐直了身,揩措淚。「那裏面的東西根本就不值錢啊!」

雖然不值錢,但對她來說卻很重要,寫稿必備、沒有不行,簡直是霹靂無敵創世紀的重要!

「你不也說過了,那個保險箱備有伯父專利的『十五級加密長短鎖』,歹徒當場打不開,當然不知道裏面的東西值不值錢。」

祥馨想了想,合情入理地點出來。

「不過,一般來說,保險箱裏放的應該都是貴重物品,所以,他們應該會想,先把它搬回去,再慢慢想辦法打開吧!」

「噢,老天!」亞寧軟軟地趴回桌上。「我應該在保檢箱的門上貼張字條,寫『裏面沒有錢』才對。」「這樣會更讓人覬覦喔!」

玉手梳理着她的短髮,祥馨的手勁好輕柔。她身上灑的是伊莉莎白·雅頓的綠茶香水,高雅的洋裝配上波浪長發,毫無疑問是個令人眼睛一亮的大美女。

亞寧眨眨眼,雙眼又刺又痛。

回想起她打開大門,發現小窩比上回被一拖拉庫鄰居侵入更糟糕時,她整個人都崩潰了。

看着像被原子彈炸過的小窩,衣服書本散落四處,她哭着打電話給祥馨。

祥馨很快就偕同青梅竹馬的徐千峰出現。

徐千峰悠遊于軍警憲界,他留了一小隊人馬在那裏採集指紋,找尋線索,然後把她們送到又溫暖又舒適的飯店,希望能讓她穩住心情。

但她怎麼可能辦到?

壞人什麼也沒帶走,獨鍾保險箱,保險箱裏有她不能外泄的超秘密資料,萬一被人看到,她的名譽就全毀了!她根本不敢報警,堅持不能讓警方插手,只讓徐千峰信任的人手做初步的調查。

現在,除了心中七上八下,她還能怎麼辦?

「乖,別哭。」

幸好有祥馨,不然這會兒她該找誰求救?

「別哭了,徐千峰去搬救兵了。放心吧!他會有辦法的。」

現在也只能這樣期望了!她抹抹淚。

「你的保險箱裏面放了什麼?定存單?存摺?現金?印章?股票?」

「都不是。」說到這個,她又趴在桌上大聲哭。

如果是這些東西,她早就理直氣壯地喊出來了,不只喊出來,還要正式報案,讓歹徒把她的財物統統還來。

可是,那個保險箱裏面裝的是、是、是——

「到底是什麼?」看她面有難色,這下,連祥馨都忍不住好奇起來。

亞寧捂住臉。噢,她沒有臉說出來!

祥馨體貼地改變話題。

「最近有沒有什麼人,曾經對那個保險箱產生過興趣?」

「沒有……」她想了想,咦……「有!」

啊!她是個獃頭!她曾經糊裏糊塗地向人炫耀過她的保險箱。

「誰?」

「一個懶散隨便、坐沒坐相、還大言不慚,問可不可以吻我的男人。」

吻?亞寧什麼時候有了可以接吻的對象?

祥馨挑挑眉。「他叫什麼名字?」

「韋——」

就在這時,VIP包廂大門一開。「我帶救兵回來了。」

因為她堅持不能報警,不能擴大處理,徐千峰想了想,便說要去找個以前的學弟,現在專職經營徵信社的救兵。

亞寧紅通通的眼睛,看向徐千峰身後的高大男人。

徐千峰身後的高大男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也看向「苦主」。

「啊!」兩個人同時叫起來,沒有料到會在這種狀況下,見到彼此。

「是你!」沒想到才說曹操,曹操便到,亞寧的腦子突然花掉了。

「是你!」學長口口聲聲說的「苦主」,就是「對齊小姐」?韋克也愣住。

亞寧呆了呆,說不出話來,心裏有喜悅,也有疑惑。

他怎麼會在這裏?他怎麼會是徐千峰的學弟?他怎麼是被搬回來的救兵?

還有……莫名其妙!他怎麼跟她記憶中一模一樣,難道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的模樣,一點點都沒有嗎?

「怎麼了?你們認識?」祥馨請他們先過來坐下再談。

亞寧更是一呆。

怎麼他們三個人看起來就是一副認識了很久的樣子?!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祥馨好奇地看着他們兩個人。

難道韋克就是那個懶散隨便、坐沒坐相、還大言不慚,問說可不可以吻亞寧的男人?哇,世界真小,而且真是妙妙妙!

「既然你們認識,那就不用多作介紹了。」徐千峰不苟言笑地說道。「他是我找來幫你的最佳人選,當然也是不二人選。」在他心中,非常肯定韋克的能力。

「他?」亞寧還處在不敢置信的狀況里。「韋克?」

叫韋克幫她忙?

她分不清聽到這消息時的感覺,是高興,還是忸怩,或許惶然更多一些吧!

在韋克的眼中,她不笑的表情看起來好像非常失望,這也難怪!之前她還稱呼他作「大災星」呢!

她不見喜樂的表情,像是當場潑了他一盆冷水,枉費了他乍然見到她的驚喜。

「先別急着失望,我可沒答應要幫忙。」韋克瞪了她一眼,看着那雙醜斃了的桃子眼,強勢地切入話題。「我想先跟她談一談——私下談。」

祥馨與徐千峰站起身。「那我們先出去吃點東西。」

他們離開后,韋克看了她一遍又一遍。看似在打量她的模樣,其實是在滿足幾日不見的想念。「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不嗦,直接問。「你的保險箱怎麼了?」

「被偷了!」她心裏充滿荒謬的希望。「是不是你偷的?」如果是的話,那就好辦了,她可以請徐千峰向他施壓,叫他還回來。

「你在開玩笑嗎?」他駭然地看了她一眼。「我要那個大鐵箱做什麼?」

她默默地低下頭去流淚。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他居然這麼想見到她,連她臉上掛着兩個小瀑布的悲傷表情,都不能讓他託詞離開——天知道,他原本最怕女人的眼淚!

他看着她哭,有些無措,隨手拿起桌上的脆麵包條塞進嘴巴嚼。

「你不能先用濕紙巾擦擦手嗎?」她忍不住咕噥。

「嗦。」雖然喃著,但他還是拍開了一包濕紙巾,順便抽一張面紙給她。

「紙巾的塑膠套不要亂丟啦!」她撿回桌上,用花瓶壓着。

他橫了她一眼。哭就哭,怎麼還那麼多意見?

「把事情再說一遍。」他咬着麵包條,靠坐在桌邊。

他缺乏整頓的一舉一動,讓她原本就痛的頭更痛。

「拜託你,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吃有吃相,好不好?」

「我差點忘記了,你對。整齊、清潔、簡單、樸素、迅速、確實。有偏執。」

他拉開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亞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她居然可以感受到他身上輻射的熱力,身子忍不住想歪到他那邊去汲取一些溫暖。

她甩甩頭,提醒自己,現在不是把自己比擬作小說女主角的時候。

「好了,我已經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你可以開始說了。」

「先把你掉在桌上的麵包屑收到一邊去。」看他邊嘆氣邊收拾,她終於覺得好過多了。「今天下午,我回家的時候,把鑰匙插進鎖孔,卻發現門沒有鎖。」

「然後呢?」

「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我確定出門前,我把門鎖上了。不過,雖然覺得奇怪,但我還是把門打開了。」

「打開了?!」他跳起來,桌上的杯盤被撞出鏗鏘聲。「你不知道在這種時候,應該要先報警嗎?」「我不確定警察會不會受理這個案子。」

「就因為你不確定,所以沒報案?」他驚詫。

「呃……對。」她小小聲地答。

「你把腦力全部都用在哪一件傢具應該對齊在哪一條瓷磚線上了嗎?」他不敢置信地吼。「如果那時闖空門的歹徒還在裏面,你很有可能會被滅口!」

亞寧倒抽一口氣。

「滅口,你懂不懂?搞不好鮮血會濺滿了你精挑細選的薰衣草壁紙。」

「你不用講得那麼詳細。」那種情況光想就可怕。「我根本沒想到這麼多。」

「麻煩你,以後對自身安全多考量一點。」他惡狠狠地說道,又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眼。「對了,我不是給過你我的聯絡電話?」

她訥訥的悶聲答:「我撕掉了。」

「撕掉了?」他點點頭,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其實心裏非常不爽。

毀掉跟他聯絡的方法,就代表她不想跟他往來。

這幾日,他想念過她幾次……好吧!是「好幾十次」,但她卻只想跟他斷絕往來!

他譏誚地想着。

本來嘛!他們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留着陌生人的聯絡資料做什麼?何況這個陌生人還是個「大災星」!遇到了危險,誰會想向災星求救?

去他的,儘管如此,他還是愈想愈不爽。

「你們談好了嗎?」徐千峰端著咖啡,與祥馨相偕進來。

韋克抑下曾經想要安撫她的笨念頭,跟徐千峰說道:「這種事報案就得了,你十萬火急地把我找來做什麼?」

徐千峰無奈地看着他今生的死穴千嬌百媚的孟祥馨。她的要求,連同她的好友的求援,他都無法拒絕!

「首先,我手邊的案子已經多到辦不完。」

「嗯哼。」

「第二,你是我的學弟,最出色的一個,為我分勞並不為過。」

「嗯哼。」

「第三,亞寧堅持不肯透露保險箱裏有什麼束西。」他手一攤。「這種案子,警方怎麼辦下去?惟一的辦法,就是求助於『民間的力量』。」

很好,他就是所謂「民間的力量」。

「我不接。」他斷然拒絕。他還在不爽她的「無情」。

她敢做就要敢當。這次不同於上一回,他沒有義務替她解決橫在眼前的混亂。

除非……除非她好言好語地懇求他。

「我也不要他負責。」看他一口回絕,亞寧也緊跟着喊。

他幹嗎臉黑得像包青天?他瞪着她的模樣,好像她是他的仇人。

雖然上次道別時,彼此是有些不快,但再次見到他,她心裏還蠻高興的啊!他幹嗎像是全身長了刺,非把她扎得滿頭包?

「為什麼?」祥馨感興趣地問。

「沒有為什麼。」她扁扁嘴,硬是要在口頭上佔上風。「對我而言,他就像一顆大災星,自從他出現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就翻天覆地、亂七八糟。」

「那真是太好了!」看她忙不迭想跟他劃清界限,韋克也撂下狠話——可惡,他本來只是隨口拒絕,並不是真的不肯幫她,畢竟他不忍心她落難!「我們達成協議,這件事還是交給『人民的保姆』來負責。」

他起身就走。

「慢著!」徐千峰開口。

「不用叫他了,要走就讓他走。」亞寧把后話堵死,沒給韋克回頭的機會。

煩死人了,剛才她只是說說氣話,誰叫他的臉色要那麼難看?如果他口氣和緩一點,她就不會那麼沖了。

討厭,她的腦子裏為什麼充滿懊悔的念頭?

徐千峰嚴肅地說道。「亞寧,你要考慮清楚,如果要交給警方處理,你就必須把保險箱裏的物件交代得一清二楚。」

亞寧看着韋克漸行漸遠的身影,內心掙扎得很。

「當然,你也可以撒謊,故意隱瞞實情。但是,如果生物尋獲,恐怕就很難對警方交代,也很難保證消息不外泄。」

想到那鎖在保險箱裏的東西,她的臉就燒紅,怎麼樣也不願意吐實。

「哎呀……我真的不能說啦!」她又趴到桌上。

徐千峰語重心長。「那麼,拒絕韋克的幫助,就不是一個好主意。」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

喧鬧的樂曲,繽紛的燈光,舞池裏擠滿了隨着音樂搖擺的青少年。

徐千峰向酒保打了聲招呼。「來一杯生啤酒。」

「沒回去陪你的真命天女?」坐在原木吧枱上的韋克扭過頭。

「什麼。真命天女。真不知道你在講什麼。」他假裝聽不懂。

「怎麼會聽不懂?」韋克一陣好笑。

他這位學長,堂堂的魔鬼警官,從小到大隻有一個意中人。雖然他剛強勇武,率領整支霹靂小組東掃西盪,讓不法之徒聞風喪膽,但只要那個女人柳眉一皺,這條鐵錚錚的漢子馬上就豎白旗投降。

徐千峰有點狼狽。「那你呢?為什麼在這裏?還不是為……」

他的眼睛犀利,早就看出韋克心中所思,只是此時酒保正好把他點的生啤酒從另一端推過來,打斷了他的話。

「只是來喝杯酒解悶。乾杯!」

徐千峰搖搖頭。「不要妄想騙過了解你,比你了解自己多更多的學長。」

「不然你以為我來這裏幹嗎?」

「羅亞寧。」

從徐千峰口中吐出的名字,讓他大咳特咳了起來。

「以前,有案子要討論,我們都會不約而同地聚集在這間酒吧。」徐千峰喝了一口啤酒。「剛剛,我才把羅亞寧的Case介紹給你,你表面上說不接,私底下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這裏來了,想跟我會合討論的意思還不夠明顯嗎?」

「我只是想喝杯酒。」他還是嘴硬堅持。

「哦,是喔!我想也是。」徐千峰沒有戳破他。「你跟羅亞寧怎麼認識?」

「說來話長。」

他轉了轉手腕,看手錶一眼。「你有很多時間。」

「好吧!」眼看拗不過學長,韋克只好娓娓道來。

「……所以,你是在無意中認識她的?」聽完之後,徐千峰喃喃自語。「我就說,你們個性這麼迥異,怎麼可能會是朋友?」

「她呢?她現在決定怎麼樣?」韋克故作不在意地問道,其實心裏關切得要命。

「祥馨把她安頓在飯店裏,她的公寓被翻亂得無法住人。我請人過去初步查驗指紋與鞋印,目前沒有線索。」

「哦,」韋克點點頭,口是心非。「你不用說得太詳細,我根本就不想知道。」

「說的也是。」徐千峰陪他一起口是心非。「祥馨明天會陪她回去整理公寓。」

「萬萬不可!」

「怎麼了?」

「羅亞寧是成了精的『對齊小姐』?」

「什麼?」

「『對齊小姐』!」韋克吼。「她要求每件傢具一定要對齊瓷磚的某一條線。」

「所以?」

「這會整死人的!」

「你認為她是故意整你的?」

「當然不是,我只是替你的真命天女着想。」韋克強調。「你最好找清潔公司去幫她善後,不然去當幫手的人,一定會後悔終生。」

「你只跟她認識一天,就比祥馨這個認識她幾年的朋友更了解她?」徐千峰似笑非笑。「莫非你們心有靈犀?」

不管他在暗示什麼,韋克都鐵了心不回應。

「如果祥馨不相信的話,就儘管去幫。」他才懶得理!

沉默片刻后,徐千峰又開口。

「韋克,你耍接羅亞寧的case。」他的口吻是肯定的。

「為什麼?」

「因為祥馨要我拜託你。」

「你可不可以換個新詞?不要讓她老是把你要得團團轉?」

「不可能。」雖然不願在祥馨面前承認,但他知道,自己其實哈她哈得要命,總是順她的意,任她子取予求。「只要你肯幫亞寧,其他的事都隨便你。」

韋克沒說話,眼珠子溜轉一圈。其他的事都隨便他?

聽起來真誘人!

「我可以欺負她?」欺負她,因為她把他的聯絡資料撕掉?

「隨你。」

「我可以虐待她?」虐待她,叫她一天想他百兒八十遍,補償之前他對她的思念?

「隨你。」

「我可以惡整她?叫她跳火圈、叫她吞長劍?」

徐千峰嘆了口氣。「隨你。」

韋克笑了起來,擎起啤酒杯。「真奇怪,我助人為善的興緻突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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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令·Dar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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