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屋外下起了雨,漸漸的由小變大。

雨滴打在屋檐、石板地上,「沙沙,沙沙」,聲聲催人心寒。

鐵牛沒有睡,閉着眼睛聆聽屋外的寒雨聲。身邊的人似乎已經熟睡,呼吸平穩而綿長。

他記得父母離開的那夜,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季節,那夜也下着大雨。因為寒冷,他睜開了眼睛,聽到從沙沙的雨聲中傳來的哀哭聲。赤着腳,掂起腳尖,小心的打開房門,向哭聲傳來的地方一步步挨了過去。

是爹,爹在哭泣。他心目中頂天立地的爹爹捂著臉壓低了聲音在哀哭。

爹……?小聲地呼喚。

爹爹抬起頭,那張忠厚老實的面孔上寫着深深的憔悴。但他還小,還看不出來爹爹臉上的哀傷代表了什麼。

爹,……娘呢?房間里沒有那美麗的娘親的身影。

爹爹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牛牛,答應爹,以後要好好照顧弟妹,知道么。

嗯。

爹爹站起身,走過來摸摸他的頭。他注意到爹的右手裏握著一根釵子,那好像是娘最喜歡的一根玉釵。

爹,你去哪裏?

爹爹站住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如果他那時像現在這麼大,他一定能看出爹爹已經沒有了魂魄。

爹,等等俺……!他隨那高大的背影追了出去。密集的豪雨迅速冷透了他的全身。

爹爹登上後山最高的山頂,他隨在其後,跌跌爬爬的也爬上小山的山頂。

爹……,鐵牛伸出小手去拉爹爹的衣袖。

牛牛,爹要和你娘去了,爹對不起你。

爹,你要和娘去哪裏?娘呢?

爹爹不再說一句話,他平時就不是多話的人,在家的時候也總是看着娘親微笑,悶不吭聲埋頭做活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

鐵牛眼睜睜的看着爹爹用雙手刨挖山頂的土石,土石一點點被刨開,漸漸的變成一個坑。

爹…,你在幹什麼啊?

坑越變越大,雨也越下越密。

爹……,鐵牛哭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只是莫名的感到害怕。

別哭,乖牛牛,爹在蓋房子,給你娘還有爹蓋一座房子,等房子蓋好了,你娘就再也不會離開爹了。爹爹回頭對他笑了,疼疼他的小臉蛋,又繼續回頭去蓋他的房子。

房子裏積了很多雨水,爹爹輕聲喚著娘的名字,一聲又一聲。

爹爹躺進房子中,手中握著娘的玉釵。

爹……?你起來啊,俺……俺好怕,爹,俺們回家好不好?嗚嗚……

爹爹看了他最後一眼……

早上,李伯找到了他。也找到圓睜雙眼,心插玉釵,躺在深深雨坑中的爹爹。

鐵牛永遠也忘不了爹爹那張方正忠厚的臉,在凌晨的冷雨中看起來是那麼悲傷,那麼……寂寞。那圓睜的雙眼,透出的凈是濃得化不開的深情。在合上爹爹雙眼的時候,鐵牛竟在那灰黑的眼珠中看到了深深的渴望和祈求。

偷偷把眼角擦擦,鐵牛翻過身,凝視那人純凈美麗的睡臉。

這人,就是他的妻子了。和娘一樣有着美麗的容顏,不同的是,娘是女人,他是男人。

是男人也沒關係的,不是么。沒有人告訴他娶老婆一定要女人,也沒人告訴他男人是不能做夫婦的。

他喜歡他。把他從河裏救出來,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他就喜歡他了。尤其是在經歷過這段時間,又了解他的身世后。

他到今天也不明白娘那天去了哪裏,也不想知道。在他心中,他那美麗溫柔卻老是仰望長空的母親已經和父親一起去了,他也這樣告訴年幼的弟妹。

他現在只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會緊緊抓住他的,死也不會讓他離開他。他要是送他玉釵,他就把它一腳踩斷!他要是敢不要他,他就挖個坑,把兩人一起埋了!

這樣決定后,鐵牛不再理睬屋外的雨聲,伸出結實的手臂把那美麗的人兒摟進懷中,用錦被把二人裹得嚴嚴實實。聞着那人發間好聞的皂角香味,漸漸沉入夢鄉。

皇甫悠也一直沒有入睡,他只是放長呼吸在做吐納。他修習的內功講究一口氣運行天橋之間,無論坐起卧行,只要氣息還在即可續命強身。

鐵牛把他攬入懷中時,他沒有拒絕。

鐵牛,一個普普通通的山野鄉民莊稼漢子,如果不遇到他,可能會娶個農家女子,生兩個健康的娃兒,一輩子就那樣生活在奧山村裏。而如今,他卻成了他明媒正娶天子賜婚的第一正妻,他靂王的王妃。

一個男人,一個和閉月羞花傾城容貌絕對扯不上邊的強壯男人,現在做為他的妻子,睡在他的身邊。如果沒有那個荒唐的賭約,這是永遠都不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他一開始並沒有把這個妻子放在心上,賭約是賭約,他還是他。這個人只不過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遲早都是要被解決的一顆棋子,也許是一場意外,也許是他自己輕生。只要他皇甫悠想,他有的是辦法把人逼得自動往死路上走。

但是他發現,他在這個人面前竟異常的輕鬆,不需要掩飾,不需要提防,不需要綳起神經來應付。就算是在自己的心腹小薇、吳鄭天等面前,他還是會留三分心使用手腕軟硬皆施的來控制他們。就算是自己的兄弟、父皇母后,對他來說也是敵人的一種,相處之下總是保留了幾分。

但鐵牛不一樣,他讓他感到……安心。

把頭頂在那人厚實的胸膛上,悠暗想:這傻牛懂不懂本王與他交杯的意思呢?……哼,八成不會明白!

修長的腿腳往那人身上一架,抱住那人的腰,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悠準備睡覺了。

唔,鐵牛這笨小子雖說在床上不能發揮某項功用,不過作為抱枕倒是感覺一流!捏捏,真得很厚實,又很暖和。

靂王這一覺睡得舒服之極。

睜開眼的時候,他根本就不想起來。往那個人的懷裏擠擠,閉上眼繼續睡。

很可惜,過慣農家起早貪黑日子的鐵牛自然不會允許老婆賴床,拍拍他的大腿,精神氣十足的叫道:「起來了,阿悠。」

「……,不要。外面在下雨。」

「下雨也要起來啊。俺的行李還沒收拾呢!還有你說要帶俺去找弟妹的,快起來!」

皇甫悠還想磨,長腿一勾,把人絆倒,抱住「棉被」不肯放手。

「王爺,奴婢們來請安了。誠王爺正在客廳相侯。」卧房的外廳傳來丫鬟的問候。

鐵牛斜了自個兒媳婦一眼。王爺?這叫法怎麼聽着熟悉?

「喂,還不起來,人家都來叫了。好像還有人等你。」用腳蹬了那人小腿一下。知道媳婦是男的,也就不用對他多客氣了。

「……,也只有你有膽子敢叫本王『喂』,還敢踹本王……」

「你說啥?俺聽不清。」鐵牛把耳朵湊到悠面前。

咔嘰!悠張口就對鐵牛的耳朵狠狠咬了一口。

「哎喲!阿悠…你你你!」鐵牛捂著耳朵痛得臉皺成一團。

伸手一推,把人推倒,拉過棉被把人裹起來,「鐵牛,躺下去。」

「啊?俺不困,不想睡。」

皇甫悠皺起眉頭,小聲喝道:「讓你躺你就躺!廢話那麼多幹什麼!難不成你今天還想穿裙子?」

「不要!俺不要穿裙子!俺又不是媳婦兒……」鐵牛拉上棉被乖乖躺下,非常小小聲地嘀咕了一句。

「就你廢話多!」瞪他一眼,悠對廳外喝道:「進來侍候!」

「是。」四個丫環掀起與外廳相隔的門簾,走進內室。

「阿悠,阿悠!」鐵牛轉過身,急得用手指拚命戳他的背。

「幹啥?」悠不悅的回頭。

「你……你沒穿衣服!你快讓人家小姑娘出去!你你…你的…那個還露在外面!」邊說,鐵牛邊急忙拉開被子去捂悠的下半身。

眉毛一挑,想告訴他他靂王一直就這麼被侍候長大的,但再想想要和這笨牛解釋清楚也不知要花多少口水,也就懶得說明了。掀開被子,從床上站起,順手把床帳拉下,堂而皇之的讓丫環為他着衣。

鐵牛在床帳後面急得要死,見阿悠一臉無所謂的樣子,猜想是不是城裏和鄉下不一樣,男人就算在女人面前光着身子也沒問題。這樣一想,他也就不急了。反正從昨天到現在,他已經見識到很多這城裏人奇怪的風俗了。

「悠弟,雖說春宵苦短,可你也沒忘了我們的約定吧?」客廳里,誠王面帶春風,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喝着早茶。

「智,你看起來好像很閑嘛。要不要本王給你找點事做?」一走出內屋,悠周身的氛圍頓時改變。

「呵呵!不敢不敢。不敢勞動靂王大駕,小王手上還有幾樁麻煩事沒有解決……,咳咳!悠,你沒忘記那一月一次的房事和檢查,還是你提出來的吧?」皇甫智狡猾的一笑。

「噢?你的意思是說你要檢查本王與王妃有沒有行房,是嗎?」悠揮手命侍候的人全部退下,撩開衣擺坐上主位,端起香茶。

「呵呵呵,」智乾笑,「不這樣做,又怎知靂王是否真正實行當日的約定。」

「本王自然不會毀約。」悠抬起頭,露出一貫的懶洋洋的笑容,道:「本王只是要告訴你,你要檢查的人,那睡在裏屋的人,他是我皇甫悠明媒正娶的妻子,這靂王府的王妃,父皇親自賜婚的一品夫人!你想怎麼檢查?讓本王的王妃在王兄面前精赤身體,把只有他的丈夫才可窺視觸摸的地方,讓王兄審視么?」

「王兄如果要檢查,為弟的自然不敢阻攔,更何況有約在先。不過,基於禮法,王兄審視后,為弟只有賜那賤人三尺白綾以全禮范!我皇甫悠還不屑要那種被人沾污的敗柳!」

淡淡的語氣,優雅的動作,皆皆表示了那人的不在意。

皇甫智連換數種表情,臉色苦得不能再苦。

「悠,你能不能不要叫我王兄,每次你一這樣叫,我那一天就沒什麼好事發生。」

「呵呵,為弟只是想表達對兄長您的尊重而已。王兄多慮了。」悠繼續皮笑肉不笑。

智身子一抖,小心放下手中茶盞,彈袍起身,「呃,我想起我還有些事要急着做。悠弟新婚,想必也不想讓人打攪,為兄這就告辭。」

「王兄要離開么?那約定怎麼說?王兄不檢查了么?」

「不用不用!靂王一言九鼎天下皆知。你說是那就是了。呵呵,呵呵呵」智連連搖手,邁開步子就向廳外走,剛過門坎時,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回頭說道:「悠,按照宮中的禮儀,三日後別忘了帶你的王妃前去覲見父皇母后。」說完,拔腿就溜。

瞅瞅智的背影,悠勾起笑容,揚聲道:「多謝提醒。智,感謝你昨日幫我周旋,這份情我領了。啊,對了,小心腳下雨天路滑!哈哈哈!」

「小薇,你進來!」悠忽然對門外喊道。

「屬下叩見王爺!恭喜王爺大婚。」門外迅速閃進一條人影,在靂王面前跪下。

似漫不經心的掃視了下心腹手下的表情,悠點點頭,示意她站起來說話。

「王爺,」

「說。」

「您讓屬下查的事情已經有頭緒。」

「嗯,詳細道來。」

「是,屬下接令后,立刻調動摘星閣的人手暗中調查此事,事情發生在……」登霄樓負責情報收集的摘星閣閣主蔡小薇,把她這幾日來調查所知的消息遺無巨細的一一敘來,不敢有一絲遺漏之處。

聽完之後,悠沒有發表一聲意見,思量一番后已有計劃在心頭成形。

「你與吳鄭天都是經常出入王府的人,有必要認識一下本王的王妃。吳鄭天已經見過,今夜,你找個時間過來。」

「是…。」

「小薇,」

「屬下在。」

「辛苦你了。」

蔡小薇深吸一口氣,按耐下澎湃的心潮,「為靂王,為樓主,屬下萬死不辭!屬下告退。」

皇甫悠嘴角含笑目送蔡小薇窈窕的身影遠去,抬手喚來丫鬟,吩咐了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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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鐵牛找來合身的衣物,皇甫悠吩咐他待在卧室中哪裏也別去,回來就帶他去見弟妹后,立刻備馬趕往皇宮。鐵牛的身份目前還不益在父皇母後面前暴露,為了阻止三日後的覲見,他必須提早做出措施,帶他暫時離開京城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皇甫悠離去不久,鐵牛好不容易擺平身上那一套滑不溜手的衣衫,閑來無事開始研究卧房內外間里的各種擺設,東摸摸西碰碰,什麼都好奇得不得了。當他正歪著頭研究客廳里四面所掛的山水圖畫,比較自家的後山與之有何不同時,門外傳來了恭敬的人聲。

「王府總管王有才,帶領王府一干管事給夫人請安,請夫人教誨。」

誰?阿悠明明說他今天囑咐過別人不會有人跑來打攪他,怎麼還會有人來呢?

經過早上皇甫悠一番苦口解釋,鐵牛總算弄明白他這個入贅女婿其實是阿悠的老婆,至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阿悠解釋了好多,他十句有九句沒聽懂。後來阿悠發火,說他現在就像是潑出的水已經收不回去了,就算他不想也得乖乖做他「娘子」,鐵牛才理解他的「媳婦」身份已經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不過,他也不是很難過,誰做媳婦都是一樣,他沒學過四書五經,小鄉村也沒人告訴他男人不能做別人的媳婦,更沒人來得及告訴他這是不對的不正常的,對他來說只要另一半是阿悠就好。

習慣性的想抓抓腦袋,手摸到頭上才想起這個發束是阿悠花了老半天時間給他束出來的,上面又是髮帶、又是髮飾,端端正正一絲不亂。

嘆口氣放下手,總不能老讓人家等在門口啊。磨磨蹭蹭的走到門口,一咬牙伸手把門拉開。

王有才雖然已經得過王爺的吩咐,知道因為某種王爺無法說出口的政治原因,他們的靂王妃乃是一介男子。但沒想到他們的王妃竟是如此高大結實的壯男人!更沒想到他們堂堂的王妃竟然降尊屈貴親自為他們把門打開。而且還很靦腆的帶着笑顏招呼他們道:「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阿悠還沒回來,你們先進來坐吧。」

王有才等人相視一眼,齊想:怪不得誠王爺要咱們來見過新王妃,同時把王府中的禮儀講給他聽,免得新王妃出門給靂王、給皇家丟醜。原來這男王妃真如誠王爺所說,是從偏遠之地而來,對皇家禮儀大家規範一竅不通!不知道這王妃是不是也像誠王爺所說一樣,有點…那個呢?

瞧那張並不怎麼出色健康紅潤的有點笨拙的臉龐,厚厚的嘴唇方方的口,配上那管挺直的鼻樑大大的眼睛濃濃的眉,飽滿的額頭,寬闊的天庭,大而厚實的耳垂,如果不是那身華貴的綾羅綢緞,整一個農家子弟!

暗自搖搖頭,王有才心中直為自家英俊瀟灑玉樹臨風天華絕代的王爺叫屈。憑我們王爺的條件,什麼樣的絕色佳人娶不到?竟然為了不知什麼見鬼的政治原因娶了這麼一個外表大老粗的男人做王妃,而且還是正妻!更是皇帝陛下親自賜婚!唉……,委屈您了,王爺!您為皇朝實在犧牲得太多!

心下這樣想,態度上自然就沒了一開始的尊重,開口也冷淡了許多。

「不敢。夫人先請。夫人,以後這應門的卑賤事還是交給下人去做就好,夫人不用親自將尊屈貴。小的還請您隨時隨地不要忘了您尊貴的身份。如果讓外人知道靂王府的王妃竟然要親自來應門,王妃不怕丟醜,不知情的人可會責怪小的這管家做的不盡職。」

王有才一番話,名為自責實為嘲諷,鐵牛人雖然反應遲鈍,但別人語氣中的鄙視還不至於體會不出來。但好在他心胸廣闊,被人說兩句也並不放在心上。點點頭表示知道,憨憨一笑轉身走進客廳。

站在門口的一干管事聽到大管家的語氣,再看王妃的應對,一干精明人頓時對這男王妃有了日後的應對之法。先不論他是不是男子,能不能生養,光是看他外貌,也知道這新出爐的王妃必然不會得寵。更何況他還是政治原因才被娶進,以後只要不餓着他,想必也不需要對他多加盡心。

輕視之心一起,逐漸的也在眾人的態度上顯現出來。

「夫人,這王府中所有的下人婢女都姓王,乃是王爺親自賜姓。凡是簽了賣身契進來的奴僕必須忘記過往,重新接受王府的教育。這教育工作也都由小的負責。小的王有才,得王爺賞識,添為府里的總管事。夫人如果有什麼事,基本上可以事先詢問小的。如果王爺沒有特殊吩咐,夫人的生活添置也皆有小的負責。夫人一年四季的衣物、逢年過節的置備,皆在小的管轄之內。」王有才半躬身的簡單說明他的工作內容,同時暗中敲明鐵牛,別看你是王妃,如果沒有王爺撐腰,你的生活好壞可都掌控在我這個總管手上!

鐵牛坐在上座,不怎麼在意的點點頭。他來的時候把家裏的衣物全部裝箱帶來,倒不怕沒衣服可穿。平日生活吃食也都完全可以自己動手,就算這個大管家不給他一針一線,他日子也照樣能過。

王有才站直身,抬手指向身後站立的幾人,介紹道:「這幾位都是府中的管事,各有各的職司。」

「你們幾個,上來見過夫人。」

「小的王有文,負責府里的內外開支,見過夫人。」

「小的王有德,負責府里所有買辦,給夫人請安。」

「小的王有禮,專管府中人事調度,府中侍衛另有侍衛總管吳鄭天吳大人負責。夫人如要增添侍候的人,請知會小的。」

「奴家王貞淑,見過夫人,夫人萬安。」站在最後面眉目婉約堪稱艷麗的女子款款走上前來,給鐵牛行了個萬福。

「貞淑負責府內內務,王爺的生活備置都是由貞淑在辦。包括王爺身邊的幾個丫頭、侍童也歸貞淑管理。貞淑跟了王爺已經十年,很得王爺信任。今後還請夫人多給貞淑一些方便。」管家王有才隱隱約約指出王貞淑在王府內的特殊地位。

鐵牛聽到此,不禁好奇的抬頭看了看該女子。一看,正好瞧見對方也在打量他。雙目相接的一剎那,鐵牛懷疑自己是不是從那雙斜挑的鳳眼裏看到一絲冷厲嫉恨的光芒。但只是一霎那間,再凝目細看,那艷麗的女子已經對他露出笑容。鐵牛臉色一紅,不自在的轉過頭去。乖乖,好漂亮的大姑娘!

「夫人,小的想有必要跟您說明一下府中的禮儀規範,及王妃應該做出的行動儀錶。要知道,不管您以前是什麼身份,從昨日起,您已經是天下的靂王府的正統王妃!一舉一動皆代表了靂王府,您的一句話一個眼色都關係到當今皇子靂王的面子,更是影響到皇家的里表!還請您凡事之前三思而慎行!如果你有不懂之處……」

「大管事,依奴家看,從明兒個起就安排人教導王妃的禮儀吧。奴家看夫人應該是沒接受過什麼禮儀指導。」王貞淑笑盈盈的打斷管家的話,陳述自己的意見。

「是,有才這就考慮。」王有才恭恭敬敬的對王貞淑一行禮,咳嗽一聲,繼續對鐵牛說道:「還有一件事,希望夫人能事先知曉,並顯出您身為王妃應有的風度和涵養。咳,這個人不風流枉少年,王爺身為一國棟樑肩負重任,為解悶舒煩,偶爾也會與眾王爺公子去花樓賞雪觀月。就是這府中,也有幾個王孫公侯送來給王爺開心的美人,夫人……」

「夫人雖然說是王爺的夫人,但您恐怕也不能在這方面把王爺侍候的開心吧!您一個大男人就算想也難啊,您說是不是?不過,這個問題您不用擔心,貞淑都已為王爺安排得好好的,就不勞夫人操煩了。啊,還有,日後夫人您可千萬別學那些女子,哭紅顏不再君不至、落花流水郎無意。那也太難看了,您說是不?況且您也沒有那留住君步的紅顏不是么?呵呵呵!只要您安安生生的,奴家保您在王府里的生活過得如如意意稱稱心心。」說完,貞淑用手帕捂著嘴輕笑了兩聲。

「噢,俺知道了。」鐵牛老老實實的點點頭。

王貞淑等人以為他們的話語已經起到明點暗脅的作用,讓這個說話土氣看起來有點傻乎乎的王妃怕了,皆都滿意的相視而笑。

他們卻沒料到坐在上座的鐵牛其實五成半都沒聽懂!雖然能聽出這些人看不起他,好像在提醒他應該怎樣怎樣。但詳細的內容他還是沒有反應過來。尤其是王貞淑的那番話,他硬是沒能猜出對方到底要跟他說什麼。如果對方能把話挑明了說,不要轉彎又抹角的,說不定鐵牛還能理解七八。但又是暗喻又是隱諱的說法,沒念過書沒啥見識剛從鄉村裏走出的鐵牛能理解那才叫作奇怪!

將近大半個時辰的警告、提醒、教導,鐵牛跟聽天書一樣聽到快要打哈欠時,總算那幾人感到口乾,想起也到了吃中午飯的時間,這才放過他們的王妃,施禮告退。待他們離去,鐵牛整個人癱在了椅子上。好累!比俺一口氣劈三垛柴還累!

不習慣丫鬟侍候的鐵牛,一個人端著飯碗盛了些菜想躲進卧室中把肚子填飽。還沒走進內室,就被丫鬟叫住。幾個小姑娘盯着他回到飯桌前,從坐姿到持筷的方法,先吃什麼后吃什麼,吃之前要做什麼,飯之後要怎樣退場等等,從飯前嘮叨到飯後。他如果不照做,就給他臉色看。一頓飯吃的鐵牛痛苦異常!

阿悠,你快回來吧!俺過不了這樣的日子!俺想回家!俺不要做這勞什子的王妃啊!

現在,鐵牛已經徹徹底底明白他家阿悠家一點都不窮!不但不窮,還富到錢多沒事幹,花錢請人來盯着他吃飯!規矩多到可以把他壓死!

可憐鐵牛才進王府不到一天,就已快受不了王府的種種約束和規矩。他還不知道他現在經歷的只是身為一個大戶人家應該做到的最起碼的事情。就憑他的舉止談吐離王妃這個身份還遠著呢!

皇甫悠回來的時候,在床帳後面找到了抱膝而坐睜眼發獃的鐵牛。

「你躲到這裏做什麼?」悠笑起來。伸手拉他起來。

「阿悠,」

「嗯?」

「俺不喜歡這裏。俺想回家。你說你給俺弟妹安排了住處,俺能和他們住到一起嗎?」鐵牛抬頭看悠。

「呵呵。」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紅潤潤的面孔,悠覺得用這種可憐兮兮的目光看他的大笨牛十分可愛,那黑黑潤潤的眼珠讓他聯想到被他獵殺了母親嗷嗷待哺的熊寶寶。

眼光順着他的咽喉往下瞄……。掩飾下突然冒出的殘忍心理,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我聽說管家他們來見你了是嗎?是不是他們說了些什麼?」悠把鐵牛拉到床上坐下。

「俺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俺沒聽懂。阿悠,你們家規矩好多,俺不習慣。阿悠,你和俺回奧山村住吧,俺會好好待你的!好不好?」鐵牛拉拉悠的衣袖。

「傻瓜,不用理會那些。再說後天我們就要離開京城了,那些什麼規矩禮范的不用管它!」悠拉着鐵牛一併躺倒,把頭偎進他厚實溫暖的懷中。

「離開京城?去哪裏?幹什麼啊?」鐵牛好奇。

「父皇派了我欽差巡撫的職位,巡視天下替他了解一下民情,順便查辦一些天高皇帝遠膽大妄為的不法之徒。我準備帶你一起去,怎樣?想不想看看大好山河南北民俗?」

「想!」鐵牛毫不猶豫的點頭。

悠笑了,不愧是胸無城府想法簡單的鐵牛。絲毫不奇怪堂堂王爺新婚三天竟然就奉旨遠行,並且還帶上自己的王妃。

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加上迫在眉睫懸案待解,父皇又找不到信任合適的人手,大概也不會這麼輕易就同意他的自動請纓。畢竟,救災的皇銀被劫一事,如果處理不當,讓災民以為天子棄他們於不顧,再加上有心人挑撥,新的皇銀的又不能安全押送到,這可關係到大亞皇朝境內是否會發生民變的大問題!

天下安生久了,自然也就養出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蛀蟲。在這幫蛀蟲沒有形成大的危害之前,把他們及時剔除也是皇甫悠這次暗巡天下的另一個目的。帶上鐵牛,一可以隱人耳目,二可暫時蓋住他男子的身份。

「阿悠,你真是皇帝的兒子?」冷不丁的,鐵牛突然問道。

「哈?你到現在還沒弄清楚?」悠啞然。

「你真是?!哇!快讓俺看看!」鐵牛激動起來,翻身就去扯悠的衣服。

「喂喂!你要看什麼!不要扯!大笨牛!」

「快讓俺看看你背上有沒有龍鱗!昨天沒仔細看。」

「啪!」的一聲,悠把鐵牛的手打開,不快的吼道:「你白痴啊你!」

「阿悠,俺沒看過啊,你讓俺看看好不好?阿悠,你真的能變成龍飛空嗎?」

「……」皇甫悠狠狠白了他一眼,推開他,坐起身脫衣。

「王爺,屬下參見。」廳外傳來女子清脆的聲音。

「進來。」悠放下床帳。鐵牛坐在他身後,扒開他的衣領,偷看他的背部。

女子推門進來,在床前三尺外跪下。

「屬下蔡小薇叩見王爺,……及夫人。」

「免禮。行程準備得如何?」悠也不阻止他,乾脆把腰帶解開,讓鐵牛好把衣衫從領口拉到腰間。

「請王爺放心。一切按照王爺吩咐佈置了下去。」蔡小薇看見帳內隱約的兩條身影,心情複雜的咬住嘴唇。

「阿悠,你的背好滑,嘖,還蠻有筋肉的嘛。俺還以為你們這種公子哥兒都跟剝皮雞一樣。」

「沒事退下吧。小薇,聽說你上午已經見過夫人?」悠不爽他的形容,伸手在鐵牛的大腿上擰了一把。

「哎喲!」

「是的。屬下已經見過……夫人。」蔡小薇沒有否認。

鐵牛聽見聲音耳熟,趴在悠的背上,探頭向帳外看去。愣了一下,對悠咬耳朵道:「俺認識她,她怎麼又改名了?俺記得她白天說她叫王…什麼淑貞。」

「王貞淑。」悠改正他。

「啥?」

「她叫王貞淑,不是王淑貞!負責府內的內務。但同時她也負責另外一些事情,那時候她就叫蔡小薇。以後,沒人的時候你叫她小薇即可。」

聽到靂王對王妃的吩咐,蔡小薇身子一顫,咬唇低下頭去。王爺,你怎能讓他也叫我「小薇」……!難道你忘了,除了您,就再也沒有人叫我「小薇」么?

「小薇,你還有什麼事?如果沒有,你可以退下了。順便叫人準備晚膳。」

「是……」蔡小薇彎身一福,轉身向門外走去。

「她好漂亮。比俺看過的所有女子都漂亮!不過,她說的話,俺都聽不懂!」

悠斜眼瞅了他一下,不高興的,「我記得你也對我說過我是你看過所有人中最好看的一個。」

「嗯,她是俺看過女子中最漂亮的。你是俺看過不管男的女的最好看的一個。」

得到滿意的答案,悠拍拍他,示意他該下床了。

「阿悠,你的龍鱗給你藏到哪裏去了?」

「你想看?」

「嗯。」

「我怕你看到以後會哭。」

「啥?」

「鐵牛,你從現在起要牢記住一件事情。就是千萬不要去找被我隱藏起的龍鱗。如果有一天你不小心看到它了,記住逃得遠遠的,不要讓我找到你。」悠說完這番話,立刻披衣起身。

「阿悠,俺怎麼越聽越糊塗?」留下鐵牛糊裏糊塗摸不著頭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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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鐵牛在和皇甫悠準備離京的前一天去看望了半月多未見的弟妹,見他們生活穩善又有人照顧,鐵牛這才放心而去。

小榆頭聽說大哥要和大嫂離開京城周遊天下,羨慕之中也帶了一絲不安的神色。抱着他姐的胳膊,扯扯自己的衝天小辮嘟噥道:「……希望大嫂不要有事才好。」

他姐染花白了他一眼,「你擔心那個人幹什麼!把大哥騙來,也不讓我們和大哥住在一起,也不知按了什麼心!到現在我們還沒見着那女人長什麼樣呢。」

「瞧他哥長那麼好看,大嫂不會丑到哪裏去啦。姐,我好擔心……,哥那個病……」

一聽小榆頭這樣說,染花急了。「你瞎說什麼!大哥有什麼病!他只是有時候會跑出家幾天而已。回來后還不是好好的。」

「唉!」小榆頭學大人裝模作樣的嘆氣,「姐,你不知道……。算了,這事和你說不清!你沒看到大哥發病時的樣子,他一發病就逼我學些莫名其妙累得要死的東西!還叫我一日不可間斷,否則就揍我哎!如果不是你是女孩子……哼哼」

「嘀嘀咕咕的,你有完沒完!哥什麼時候揍過你了?凈瞎說!」染花插起小蠻腰,伸手就要擰小榆頭的耳朵。被小榆頭嘻嘻一笑輕鬆躲過。

放過嘻鬧的姐弟倆不提,轉頭說說已經出了王府大門的鐵牛夫夫二人。

這不,剛出門就遇到了問題。

「你會騎馬嗎?」

「嘿嘿。」

「不會也得學會!你給我上去!」

「俺會騎牛。家裏的老黃牛俺經常騎着跑。」鐵牛試圖讓悠安心。走到這匹毛色為棕,四肢修長有力的駿馬面前,也不用蹬子,雙手抓住馬鞍,一翻身直接坐上馬背,抓起韁繩。

「你看,俺會……哇啊!阿悠……!哇哇,不要跑!不要跑!快停下來!阿悠,救命啊……!」

皇甫悠先是瞠目,后是驚訝,最終仰天大笑。邊哈哈大笑邊一帶馬韁隨後追去。

「你這個笨蛋,不要死抓着韁繩不放!」

嘭!漫天塵土飛起。

「……白痴!誰叫你鬆開了?!」皇甫悠開始後悔帶這個累贅出門了。

把人從地上拉起,確定對方皮粗肉厚沒有摔到什麼地方后,悠轉騎到鐵牛的馬上,坐在他的身後手把手的教了小半個時辰。驚訝於鐵牛迅速掌握了訣竅,很快就明白了怎麼操縱馬匹,心想這鐵牛還不至於笨得無可救藥嘛,說不定騎牛真的跟騎馬差不多。

一旦學會控制馬匹,鐵牛也有了瀏覽周圍風景的閑心。瞧見什麼都希奇的要命。東問西問,把皇甫悠問的不勝其煩。

因為身負使命,皇甫悠一路幾乎沒有什麼耽擱,連趕了五日路程。途中也以野宿為多,但每到一個地方,只要皇甫悠想休息,當地肯定已經準備好野宿的全部設施,從帳篷到熟食一樣不缺。

鐵牛初還覺得奇怪,問悠為什麼。皇甫悠推諉他,說那是他事先安排好的。鐵牛不懂得江湖門道,信以為真便不再多問。

一路急趕,皇甫悠剛開始還擔心鐵牛會吃不消,后見他像沒事人似的,也就放下擔心趕起路來。暗中還罵他果然是只皮粗肉厚耐吃苦的大黃牛!

途中,皇甫悠尤其留心察看此次因為長江中下游旱災而導致的流民的動向及言論。

鐵牛看到這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同情心大起,上去就想幫忙,被皇甫悠死拖活拽綁在馬上才沒耽誤行程。

十月中旬,二人來到岳陽界地。

「阿悠,俺們現在在什麼地方?」鐵牛望着城門頭上刻的「岳陽」二字問道。

「岳陽。」悠從馬鞍上取下水囊,仰頭飲了幾口。

「噢,阿悠,那個城墻上掛的是什麼?」

頭都不抬,皇甫悠收起水囊,「死人。」

「死人?不是啊,是那個白色的麻包。」

「那是岳陽的特點。處刑后就把人裝在麻袋裏懸掛城頭三日。」

「為什麼要裝麻袋裏啊?」鐵牛孜孜不倦。

「因為岳陽是名城,文人薈萃之地。」

「噢,阿悠,文人薈萃是什麼?這跟死人裝麻袋有什麼關係?為什麼岳陽是名城?俺們奧山村也是名村么?」

皇甫悠懶得再理他。

鐵牛看不出人臉色,又問了一遍,見皇甫悠還是不理睬他,一帶馬韁和他並身而走。

「阿悠?」伸出粗壯的手指戳戳對方的腰眼。

皇甫悠一閃竟沒閃過去,不由氣自己對這隻傻牛太沒戒心。見他還伸手來戳,氣得坐在馬上一腳踹了過去。

「哈哈,你怕癢……哇啊!痛痛痛!」

「痛死你活該!」

「阿悠,告訴俺啊,為什麼岳陽……」

「本王說不說就不說!」

「阿悠……!俺晚上給你捶背。」

「不要!」

「俺給你洗腳。」

「不希罕!」

「那……俺喂你吃飯!」

「去你的!你才要人喂你吃飯!」

兩個身高異於常人的大男人就這樣一路打打鬧鬧嘻嘻哈哈旁若無人的進了岳陽城。

一進岳陽城,一反城外難民流離的悲慘場景,城內依舊文人騷客四涌,佩刀掛劍的江湖人士也有不少。讓鐵牛看得直叫希奇。

一路跑來已是午時過後,皇甫悠隨便找了家看起來還乾凈的酒樓,正準備抬腳進去。

「阿悠,」鐵牛拉住了他的衣袖。

「又是什麼?」皇甫悠不耐煩。

「這裏看上去很貴……」

沒等鐵牛說完,皇甫悠一把拉住他就把人給拖了進去。

「小二,雅座侍候!」

「哎,大爺,這就來了!」

讓進雅座,小二奉上茶水,立刻喋喋不休的介紹起洞庭湖的特產,岳陽的名菜,恨不得衣着華貴的皇甫悠把該酒樓最貴的酒菜全部點個遍才滿意。

悠點點頭,讓小二做主送上前菜四品,主菜六樣外加一湯一煲兩碟水果甜食,並讓小二不分先後全部上桌。

小二機靈,看一邊發傻的壯漢那付身板,猜這爺大概是個能吃的主,立刻點頭哈腰下去傳菜。

因為時間已經過午,酒樓里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客人。沒什麼等待,酒菜很快就傳上桌子。

皇甫悠執起筷子,見鐵牛望着菜色發獃,倒轉筷頭戳戳他的手,「發什麼呆呢,不夠再點。快吃!吃完我們去逛洞庭湖。」

「阿悠,你還真是敗家子!日子哪有你這樣過的啊。中午飯幾個饅頭一碟小菜就能打發,你看看那些遭難的人都沒飯吃,你幹嘛點這麼多?這要花多少個銅錢啊……」鐵牛望着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心痛的直皺眉頭。他們家過年也沒這個菜色的一成好。

敗家子?皇甫悠的額頭上冒出青筋。他什麼評價都聽過,還真是頭一回聽人說他是敗家子!

「鐵牛!第一,你給我記住我到底是誰。第二,付錢的是我不是你,你心疼個X!第三,我出門從來不帶銅錢!」

「你沒帶錢?!」鐵牛大驚失色。「那可怎麼好?快!快別吃了!看能不能退!」說着就上來奪筷子。

「啪!」一拍桌面,皇甫悠終於火了!「本王不帶銅錢帶銀子可不可以!你這個蠢牛給我坐下!我點這麼多還不是看你能吃!你這個窮鬼!土鱉!真正氣死本王也!」氣得口不擇言連掩飾身份都忘記了。還好現在已過了吃飯時間,雅座附近除了他們就沒有別人。

鐵牛大概這幾天被皇甫悠罵慣了,抓抓腦袋也不生氣,「嘿嘿」憨笑着坐下。當他聽到他的阿悠為他才點了這麼多菜,一下子害羞起來。扭扭捏捏的,搬著凳子挪啊挪,挪到皇甫悠面前,抓起他拍桌子的那隻手放在手心裏小心揉摸起來。

「看,那麼用勁做什麼。都拍紅了。阿悠,俺知道你對俺好。俺只是覺得你討生活不容易,俺要做活養家你又不讓。俺只是心疼你嘛,不生氣了,乖哦!」鐵牛像疼自家小弟小妹一樣,又疼又哄。他因為沒什麼心眼,關心人的話也說的自然。

「你這個……」嘴巴張了又張,皇甫悠還是沒罵出什麼更惡毒的話來。他對這隻傻牛已經越來越沒轍。打吧,怕自己收手不住不小心就會要了他的命,到時候也給了皇甫智「讓賢」的理由。罵吧,對方像沒反應,罵的文雅對方聽不懂,罵的粗野失了自己的身份。打也不得罵也不成,就形成了現在這隻傻牛對他無恐無懼肆行妄為的樣子。除了這隻傻牛,這天下間誰敢這樣對他?就連當今的天下第一人他的父皇還對他忌憚三分呢!

「別揉了,吃飯!」悠抽回自己的手,惡聲惡氣的命令道。

動筷不到一會兒,見他魚蝦鱉吃得跟打仗一樣,又只好認命的幫他剝殼挑刺教他怎麼吃。問他沒吃過魚蝦么,鐵牛回答他,他家山後河裏的魚就一根刺,蝦子沒有。

「你家山後的魚倒是挺對得起你的。」悠諷刺他。

鐵牛聽不出人家在罵他笨,還傻乎乎的點點頭,心有感觸地說:「是啊,出了門才覺得還是村子裏的人和東西好。在你家,除了你,他們都笑話俺。」

「你還能看出別人在笑話你?」悠驚奇。

「俺又不是真的傻子。」撈起媳婦兒給他剝的蝦一口塞進嘴裏。

「鐵牛,你知不知道喝醉的人都喜歡說自己沒喝醉。」皇甫悠笑的又給他碗裏夾了塊清蒸鯽魚,當然是挑了刺的。

「哎?」鐵牛沒聽懂。

*********************************

酒足飯飽,皇甫悠在岳陽樓附近一家客棧里包了個獨院,放下行李叫上鐵牛去逛洞庭湖了。

「你一路死趕活趕,就為了來看洞庭湖?」鐵牛邊走邊和優哉游哉一路閑逛的悠搭話。

「是啊。」天下的靂王說謊面不改色。

「你不是王爺么?你不管那些逃難的人了?」

「管啊。」

「你這在城裏逛來逛去的,也叫管?」

皇甫悠笑而不答,指指洞庭湖說道:「鐵牛,你可知道這洞庭湖有多大?裏面有多少支湖匪?他們歸誰管?你可知道這裏的湖匪就連朝廷也對他們束手無策?」

「俺不知道。」

「在皇朝歷來的記載下,這次的災情並不算嚴重,而朝廷發下的救濟銀兩卻是歷來最多的一次,對發派銀兩的官員的監督也是嚴厲非常,但你可知道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那些災民為什麼還會流離失所么?」

鐵牛搖搖頭。

「因為安撫他們的銀兩船隻在這號稱八百里洞庭的浩淼煙波中消失了影蹤。官家花了兩月時間,用盡一切威逼利誘的手段,也沒查到這百萬雪花銀究竟去了何處!」

「所以你才來洞庭湖?」鐵牛恍然大悟。「俺還以為你真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呢。小榆頭說欽差大官都是昏官,一路只管吃喝玩樂強佔良家民女。」

#!靂王額頭上不小心又蹦出一根青筋,「你弟是聽誰說的!」

「李老伯。他原來是個說書的。」

皇甫悠飛起一腳把塊磨盤大小的石頭踢進湖中!聽到「撲通」一聲,才覺得心裏舒坦點。

「阿悠,你腳勁好大!」鐵牛讚歎道:「對了,你說那湖匪是歸誰管?為什麼不派人把他抓起來?」

知道屬下在暗中保護,不方便在他們面前失了面子,悠整整衣衫,耐心的跟鐵牛解釋起江湖情勢。

「如今江湖中實力及勢力最大的有四支幫派。洞庭、南山、北嶽、登霄。除了北嶽狂人以外,其他的都是有組織有地盤的幫會。洞庭十二支聯盟是其中勢力最大的一支。南山劉家莊則由南山老人的劉老頭率領其門下一干弟子在江南一帶撐起一片天。登霄樓的主要勢力表面上都分佈在北六省一帶。北嶽狂人則是單槍匹馬獨行客一名,其一身功力傳說以達登峰造極之境。可惜本王至今對此人無緣拜會。」提起北嶽狂人,皇甫悠的臉上有了那麼一點點不服氣,頗有挑戰的意思。

「這次救災銀兩在洞庭湖失蹤,洞庭十二支聯盟盟主孟海又指天對日發誓自己及屬下絕對沒有做出此等攔截災銀喪盡天良的事情。官府又查了兩月未有查出。這種情況只證明了一件事情:如果孟海沒有說謊,那麼說是湖匪截銀的官府肯定有問題。如果說孟海說謊,而官府又沒查出,也就是說不排除官匪勾結的可能!無論是哪一點,我們都只能先從洞庭湖着手,找出當時官銀失蹤的地方,看有沒有什麼線索留下。至於官府方面,抽絲剝繭……」

說了半天,突然發現身邊寂靜了下來,悠不禁奇怪的看了眼身邊的傻牛。就見他一臉深重的表情,正在沉思什麼。

嘖!難得這傻牛也學會用腦子了。「喂,在想啥呢?」悠用手敲敲他的頭。

「嗯……俺在想,阿悠你說的江湖是啥個東西。江湖裏不都是產魚蝦鱉的么,怎麼還冒出四大幫派?這江湖在什麼地方?它大到包含了洞庭湖、江南還有北六省么?這江湖叫什麼名字?俺們看過么?」

「鐵牛,」

「嗯?」

「我突然覺得我不做皇帝的代價是不是付出得太大了。」靂王傷心的幽幽一嘆。

「阿悠,俺聽人說,皇帝死得都比較早……啊!阿悠,你怎麼把樹皮扒下這麼一大塊?」

一路閑逛來到洞庭,剛到湖邊,皇甫悠就出口贊了一聲。

好個洞庭!正值夕陽西下晚霞輝照,千頃碧水萬條金邊,煙波浩淼舟影翩翩,鳥飛魚躍儘是風光。靠近湖岸,有那晚歸而來的漁夫們正把一簍簍的活魚拎上岸,看樣子準備去趕晚市。也有坐在船頭招攬遊客的晚舟。湖邊上三三兩兩或群聚或單影,一看既知是文人騷客的青衫,也有伴隨友人或家人前來的千金小姐小家碧玉在湖光山色中流連不已。

「阿悠,你看!好肥的魚!」

「阿悠,那幫人在幹啥?幹嘛把腦袋搖來晃去?」

「阿悠,你看,那船頭上停的是什麼鳥?」

「阿悠,有人在打架!」

「阿悠……」

「……你給我閉嘴!鐵牛,雖然我根本就不指望你看這美景抒發情懷來上幾句詩詞冒充文雅什麼的。但是……你來洞庭都看些什麼了!」皇甫悠看到對方臉上的表情后,深嘆一口氣,擺擺手,無力地說道:「算了!當我沒說。你愛看啥就看啥吧!」

「阿悠……」

「什麼──」尾音拖得長長。

鐵牛走近一步,就差沒有貼在皇甫悠的臉上,盯着他那張俊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細細的觀摩了一番。

悠給他看得心裏發毛,推推他,「你做什麼呢!」

認真的,鐵牛答道:「俺看好多人都盯着你看,尤其是左側一直跟着俺們的大閨女,老是偷瞧你。俺幫你看看是不是吃飯時沒把臉擦乾凈,過來,讓俺再幫你仔細瞅瞅。」

「鐵牛──!……我請你吃稜角好不好?我知道你一定沒吃過。」還好皇甫悠及時想起自己來逛洞庭湖的根本目的,為了不讓計劃流產,只好主動轉移某傻牛的注意力。

一聽是自己沒吃過的東西,鐵牛立刻來了興緻,也忘了自己剛才要做什麼,抓起身邊人的手高高興興的向悠指的小舟快步走去。

「大爺,饒了我吧,嗚嗚,下次再也不敢了。」

「不敢?讓你這個乞丐偷本大爺的錢袋!揍死你這個小賊!」

「揍死他!揍死這個小賊!」

「啊……!饒了我!大爺們饒了小的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別理他,看他那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東西!入夥兒給我動手打!竟敢偷大爺的錢袋!打!給我狠狠地打!打死了,大爺負責!」

「哇啊!饒命啊!救命啊……」

鐵牛停住了腳步,他剛才從遠處就看到這兒圍了一群人,初還以為人聚在一起是在打架,走近了,才發現是一幫人在拳打腳踢一個瘦弱的叫化子。

「喂!你們別再打了!要出人命了!」

皇甫悠一個沒注意,就見鐵牛已經咚咚咚衝進了是非圈。

一個偷竊的乞丐有什麼好管的!靂王不悅的想到。可是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只好慢慢蹭蹭的踱了過去。

「喂!小子!別來管閑事!閃一邊去!」被偷錢的暴發戶般打扮的大爺不高興自己被人無禮的一掌推開,張開嗓門吼叫道。

鐵牛顧不上理他,拉起地上被打得頭破血流顏面青腫的年輕乞丐,見他竟被打得無法站立,憨厚溫吞的性子也不由上了一點火。

「你們怎麼下手這麼狠?就算他偷錢不對,但也不能把人打成這樣啊!讓他把錢還你,給你磕頭賠禮不就完了。幹嘛把人打成這樣!」鐵牛也不管地上的乞丐有多骯髒,一把把人抱起來,抬腳就準備走路。

那大爺人物剛被鐵牛那壯實的身板嚇一跳,見他說話憨厚,知他老實可欺,當下就恢復過來。

「喂!臭小子!你是誰啊!竟敢管大爺的事!這乞兒是你老子不成,要你這麼孝敬他?哈哈哈!」暴發戶打扮的大爺自以為這個笑話說得逗人,叉腰大笑起來。

「對!快把這小偷給放下!今天不給他點教訓,他下次還要去偷!喂,小子,看你穿的人模人樣,該不會是他同夥吧!再不放下連你一起打!」大爺人物的同夥起鬨道。

「大爺救我……」被鐵牛抱進懷中的乞丐緊抓他的衣領,像是抓緊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活不肯鬆手。

「你們,你們說話怎麼這麼缺德!人多欺負人啊!」鐵牛想把懷中的乞丐放下,捲起袖子想揍人了。可惜乞丐把他抓得死緊,就怕鐵牛把他丟下。

「哈哈,欺負人?就欺負你這個愣頭青怎麼樣!好,你要大爺放了這小賊也成,只要你承認他是你老子,你張口叫他聲爹,看你孝敬份上,爺們就放了你!哈哈哈!」那大爺人物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態度也越變越囂張。

這邊鐵牛還沒開口,就聽人群中響起了一道冷颼颼的聲音:「你讓他叫誰爹?」

人群自動分開,皇甫悠負手慢慢踱到那位大爺面前。

那位囂張的大爺剛想開口,瞧見對面那高他足足一個頭的富貴公子用一種像是在可憐他又像是在鄙視他的眼光看着他,那眼神怎麼瞧都像在瞧一死人或者一將死之人。

大爺人物忍不住咽口唾沫,不曉得對方是個什麼主兒。仔細瞧瞧他周圍似乎已經沒有熟人,在瞧瞧自己這邊人有五六個,膽子又逐漸大了起來。

「怎麼!你小子也跑出來管閑事!媽的,今天大爺不知撞了什麼衰神,出門教訓個偷兒還被人管!我操你娘的!」

不錯,連皇后都問候到了!點點頭,靂王的臉上露出像是嘉許又像是嘲笑的表情。

「你是誰?」靂王平聲問道。順便把愣在一邊的鐵牛拉到身後。

「岳陽太守的小舅子!」大爺人物驕傲的報出家門。哼!大爺我倒要看看你有幾個膽子敢管大爺的閑事!

「很好。走吧,我們這就去見見岳陽太守。本來我是準備過幾天再去尋他的,可今日你擾了我的遊興,又問候了我和他的爹娘,禮尚往來,怎麼我也要備份大禮去問候問候太守大人啊。」靂王悠閑有禮的作了個請的姿勢。

「你小子抱了什麼心?」對方謹慎起來。

「不敢。只是想當面問候太守大人,今日我這兄弟又不小心得罪了大爺您,想着怎麼也要去給太守大人一個說法,免得將來我父親知道此事後,會罵我不懂得做人。」靂王笑的,還帶了一絲慣有的懶洋洋。

「原來如此,原來你小子的爹還和我家太守沾了點邊,怪不得你小子前倨後恭!哼!算你小子知進退!還知道要備禮。你給我好好管教管教你身邊那小子,叫他不要再多管閑事!沒見大爺這是在為民除害嗎!走!去太守府。大家看着,別讓他們跑了!尤其是那個小賊!」岳陽太守的小舅子弄明情況后,立即趾高氣揚的指揮起他那些狐朋狗友,把靂王三人擁在中間,推開圍觀的眾人向岳陽城內發進。

那乞兒聽說要見官,嚇得渾身顫抖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口血堵住喉嚨眼白一翻竟昏了過去。

鐵牛看着皇甫悠憨笑,心想阿悠果然是好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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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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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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