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衣雅玟睡醒過來。

令她驚訝的是,她沉睡了一下午,都快六點了。

在戚名頤回來前,她還來得及泡澡和做晚餐。她極度渴望泡熱水澡,在醫院只能沖澡。

在卧室跟浴室之間,還有一間很大的更衣室及長長的大衣櫃。

衣雅玟先把皮箱裏的衣服掛起來,帶出來的衣服在這麼寬敞的空間,顯得寥寥可數。

她走進浴室一看,裏面掛着成套的粉紅色毛巾和浴巾,以及粉紅色的漱口杯和牙刷。衣雅玟覺得好感動,以致泫然欲泣。

她原以為他是出於無奈,根本不歡迎她住他家,現在看來,是她想太多了,看他不僅為她添購新的盥洗用具,而且都是粉紅的呢!

在按摩浴缸放滿水后,她讓光溜溜的身體滑進去。

「真是天堂!」她喃喃自語,然後在熱水裏泡了很久很久。

在過去的一周里,她因為頭痛,很少用腦袋思考,如今在這個安靜的浴缸裏面,回想自己的身世,衣雅玟有化身為灰姑娘的感覺。

她是台灣版的灰姑娘,只差沒有兩個后姊虐待。後母一個人就可以包辦那兩個角色了。

實在不敢相信爸爸會把房子留給後母。

想到爸爸,淚水湧進衣雅玟眼眶裏,於是決心要想一些快樂的事。然而最後一次真正的快樂是多久以前的事?

她記得媽媽還在世時很快樂,衣雅玟快樂地回想着,媽媽好溫柔,眼睛好漂亮,就跟遺傳給她的一樣。小時候媽媽會把她抱上大腿,幫她綁漂亮的蝴蝶結。

媽媽癌症死後,她的生活完全改變。

那時她十七歲,爸爸在友人的介紹下跟後母結婚,過不了多久,爸爸被後母好賭成性,敗光積蓄氣到中風半身不遂,她只好輟學留在家裏看護他。

三星期前,爸爸咽下最後一口氣,辦完喪禮的隔天上午,一位律師登門拜訪,但前一天晚上他已經打過電話到家裏自我介紹,並拋出一個驚人消息——

爸爸在死前兩天,簽下一份新遺囑,也就是說他先前立過的遺囑無效。

那位律師是個禿頭,他的嘴巴很寬,眼睛眯成一條細縫,說話速度緩慢又謹慎。律師在沙發對面一張單人椅坐下來,雙手擱在大肚皮上。

「我想把遺囑內容告訴你們,大家也可以放下心,趁早做好打算。」說到這裏,律師停了一下,朝她不自然地看一眼。

「遺囑內容很簡單……」他接着說,「壽險的錢都花在他的醫藥費和喪葬費上,所剩無幾,唯一有的就是這房子,他把這棟房子留給他的第二任太太。」

衣雅玟聽若未聞,律師單調的聲音無法進入她的耳朵。她可以看到他的嘴唇在動,看見他……和後母交換了一個眼色!

律師從公事包里拿出一疊紙。「這是副本,正本在我辦公室,隨時接受驗證。」他把副本分派給在場的兩個女人。

之後,後母沒有一天給她好臉色看。

她心裏很清楚乞丐在趕廟公,其實不用伊趕,她根本不想和那個女人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於是她皮箱款款走人,接着就出車禍。

到現在,她對車禍那一段還是不復記憶,好像它從不曾發生過。

雖然她頭傷得很重,又差點成為植物人,但有句成語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不是這場車禍,她怎麼會遇上她生命中的白馬王子呢?

好不容易跳脫出回憶,衣雅玟走出浴缸,全身濕淋淋的站在洗手台前,看着鏡中的自己。

新冒出來的滿頭短髮簇立,像煞雞毛,她自己看了都想哈哈大笑,奇怪,戚名頤看到她,怎麼都沒笑?

他可能是怕傷到她的自尊,才沒在她面前笑,而是躲在棉被裏偷偷地笑過。

她揚起眉打量著自己。

額頭上的瘀傷漸漸從紫黑變成灰色,發亮的黑眼圈從淡紫褪成一種奇怪的綠。

她看過這種顏色的眼影,老想不通後母為什麼喜歡讓自己變成那樣,這彷彿在說——昨晚我被人揍了一拳。

「不要再顧影自憐了,還不快去做飯。」她對着鏡中人說。

穿上衣服后,衣雅玟到廚房看冰箱裏有些什麼。

戚名頤一定很少在家吃飯,因為冰箱裏幾乎沒有可以做菜的東西,僅剩一顆洋蔥,另外還有一些番茄、豬肉口味的咖喱料理包,和一條冰凍的魚,因此衣雅玟心想,至少還可以做一道紅燒魚。

接下來,衣雅玟洗手做羹湯。

她很喜歡下廚,展現她的手藝和自信。

媽媽常笑她讀書寫字不行,做飯倒是可以拿第一名,爸爸曾說將來要出錢給她開餐廳……錢,爸爸的錢,全都被後母給輸光光了……

不要想這些了,衣雅玟用一支杓子在濃湯里攪著。呃……淡了一點,需要再加點什麼。

她切了一塊奶油,丟一半到湯里。「或許再加一點橄欖油。」她自言自語道。

大約七點鐘,她剛把抽油煙機關掉,便聽見大門外傳來停車的聲音。

戚名頤邊走進客廳,邊脫下外套和領帶,順帶鬆開襯衫的第一顆鈕扣。

「我不知道你做飯了,我帶了麥當勞回來。」他看着餐桌說。

衣雅玟從廚房跳出來。「我花工夫做出來的晚餐,你不可以說不吃,麥當勞可以當作明天的早餐。」

他們一起坐在飯廳里吃晚餐閑聊時,衣雅玟覺得很愉快。

「我冰箱這麼少菜,你竟然還可以弄出三菜一湯!」

她凝視着他,希望時光一直停留在這如詩如幻的一刻。

「如果冰箱菜再多一點的話,我會做出滿漢全席喔。吃吃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好吃,這餐是我這幾年來吃到最好吃的一餐。」他歷任女友的廚藝都不及格。

媽媽說,要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衣雅玟覺得自己非常有希望。

「你從哪兒學來的烹飪技術?」他無心問了一句。

「這我沒辦法回答,我會讀書寫字、加減乘除、煮飯,但怎麼會的,我統統想不起來。」她小心翼翼地說。

電影神鬼認證中,麥特戴蒙也是失去記憶,但他在中情局學的格鬥技巧並沒忘。戚名頤認為這個解釋很合理。

看他沒有再問下去,衣雅玟暗暗鬆了一口氣。

要掩飾自己仍然失去記憶並不容易,她做得到嗎?衣雅玟有些擔心,她畢竟很少說謊,但如果現在就告訴戚名頤,她恢復記憶了,他必然會請她搬出他家。

那種事千萬不能發生!她需要更多時間和他相處,讓他愛上她。

三個盤子不久就空了,戚名頤往後靠,舒服地嘆了口氣。

「我明天晚上也會幫你做晚餐,算是我住在你家的住宿費。」

「不用了,你只要做你自己要吃的,我工作很忙,很晚才會回來。」戚名頤站起來。「麻煩你洗碗了。」

「應該的。」她把空盤和餐具收到廚房裏。

那天晚上她沒有再見到戚名頤,他一直待在三樓的書房。等她把碗盤都洗乾淨,便回房間睡覺。

早晨衣雅玟醒來時,發現傾盆大雨打在窗子上。

她盥洗后,穿上牛仔褲和棉衫,把睡衣扔進洗衣籃里,然後整理床鋪。住別人家要懂規矩,這是她媽媽說的。

不知道戚名頤起床沒?她倒是很樂意去他房間叫醒他。

下樓時,她聞到咖啡香,心想,她的希望落空了,他已經起床了。

戚名頤坐在廚房的餐桌前看報。擠過汁的柚子、煮過的咖啡渣,還有麵包屑凌亂地散佈在廚房流理台上。

「早,戚先生。」她文靜地問安。

他抬起頭,眼神茫然困惑,好像在想什麼重要的事還沒回神過來,後來才點點頭。

「早,叫我戚名頤,喊戚先生好像在稱呼我父親。」

早晨神清氣爽的他,看起來更加英浚衣雅玟覺得自己又多愛了他一分。

「我替你配了一份鑰匙。」他自口袋掏出一串鑰匙遞給她。「但是你現在最好還不要出門……」

她輕聲打斷他。「我知道我的樣子,路人會以為我是從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你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列一張單子給我,我下午請人送來。」他伸手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從他的表情中可看出咖啡已冷卻變酸。

衣雅玟撕下一張便條紙,邊想邊寫下什麼衛生棉啦等等,還指定要靠得住的。

「寫快一點!」他看了眼表,咕噥一聲,「我一個小時后要去高等法院。」

「你是原告?還是被告?」

「都不是,我是被告的律師。」

「你是律師!」衣雅玟心直口快地說,「我討厭律師。」

啊呀!真白痴,她說錯話了,這樣一講,意思不就是等於知道她自己的奸惡。

戚名頤眼中燃起一絲希望。「你想起來了!」

「不!嗯……沒有,也許是想起了……但……」她緊張得差點咬到舌頭。

他盯着她的臉。「你想起某件事了。」

為了躲開他的視線,衣雅玟走向流理台,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沒……只是我有一種感覺,」她撐著臉說,「覺得我自己不太喜歡律師。」

他把十指交叉在一起,微微噘起嘴。「你不是第一個向我抱怨律師的人。」

「哦,我要說明一件事,我不討厭你這位律師。」這意思很明顯,不討厭就是喜歡啰,大笨蛋,聽出來沒?

他聳聳肩。「你寫好沒?」

「好了,可以交卷了。」她把便條紙交給他。

戚名頤將便條紙收進西裝褲口袋裏,然後拎起披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和手提箱,走向門口。

衣雅玟打開冰箱,用牛奶沖了碗麥片,接着就抓起影劇版。

她端著碗,邊看邊心不在焉地把麥片舀進嘴裏。

吃完早餐后,她覺得時間很多,不用急着清理廚房,她決定先參觀戚宅。

她走進書房,書房不若屋子的其他房間那麼整齊,花梨木桌上滿布堆積如山的紙張。他昨晚似乎工作到很晚。

她迅速瀏覽了一下書架,放眼所見的書籍全和法律有關,而且大部分是外國人的判例書。

難道他也打越洋官司嗎?

倒是有一櫃的書籍引起了她的興趣,其中還包括了精神分析、生理學、宗教和語言學的專書。

他好上進喔!什麼書都看。

在書架上有個地球儀,用青銅釣竿吊著。她轉了一下地球儀。

世界這麼大,人口這麼多,她卻撞上他的車子,這不就是緣分嗎?

一張安妮皇后桌上立了幾個擦得晶亮的銀框,全是舊照。

她帶着趣味的眼光一一巡視照片里的人。

這兩位大概是戚名頤的爸爸和媽媽,他好像是獨生子,因為並沒看到有其他小孩子的照片。

這張戚名頤私立小學的畢業照好有趣,從他臉上表情看來,他並不太高興自己被束縛在僵硬的西裝和死板的領結里。

她也留意到即使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孩,就已經有了那麼一雙堅定的成人眼睛。它們沒有笑意,只是回望着她,彷彿在說,他已經看過、聽過、了解兩倍於他年紀的人生。

她接着到他的卧室,但是門上鎖了,她無法一窺其中之奧秘。

他為什麼把門鎖起來?難道他已算到她會日闖他男性閨房嗎?

真是小氣鬼,喝涼水,給她看又不會少塊肉。

衣雅玟清理好廚房后,發了一會呆,然後回到房間睡回籠覺。

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她不疾不徐地下樓,到廚房為自己準備果腹的餐點——一壺熱咖啡和幾片蘇打餅乾。

解決午餐后,她回到樓上,把自己脫在洗衣籃的衣服,都丟進洗衣機里去洗。

在等洗衣機洗好衣物時,她突然很氣憤地想到後母。

她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後母和那個禿頭律師有一腿,他們聯手搶走了她的房子。

門鈴聲響起,她飛快地跑過去開門。

「太太。」一個扛着一箱東西的瘦小男人對她說。「你要我把東西放在哪裏?」

他叫她太太,那她不就是戚太太!「廚房。」她面帶微笑地帶他到廚房。

他走到桌前,放下箱子后請她簽收。

她簽名后,向他要一張名片,以便日後叫貨。

送貨員走後,她從箱中陸續取出衛生棉、雞蛋、吐司和博客火腿等放在桌上。

雖然戚名頤晚上不會回家吃飯,但她明天早上會替他做好吃、豐盛、有她的愛在裏面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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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愛人有點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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