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尹守缺一臉傷腦筋的返回房內,才瞟見正睡得香甜的狄喜芯,他就忍不住直搖首,沒好氣地幽幽一嘆。

該怎麼物歸原主呢?

這哀漠寶典若一直留在她身邊,不僅會替她招致更大的禍端,說不定還會連她的小命都不保。

程奔雖說哀漠寶典失竊一事尚未傳出去,但在當時未奪得寶典的寒神宮天字型大小殺手,也必定與飛星幫一樣在暗地裏四處尋找喜芯的下落,而現下,喜芯被程奔給找著了,那麼,難保那群殺手不會隱身在這附近伺機而動。

唉!早知道就不玩這種師徒把戲了,沒嘗到甜頭就罷,居然還惹來一身腥。

沒法兒了,竟然碰上,只得認命。

只是寒神宮……哎呀!着實不好惹,看來他得從京城調派一批禁衛軍來保護狄五小姐了。

尹守缺無奈地踱至床邊,伸手解開她的睡穴。

狄喜芯無意識地緩緩睜開雙眼,乍見一臉笑意盈盈的尹守缺,狄喜芯差點彈跳起來。完蛋了,她居然打坐打到睡著了。

狄喜芯又惱又窘地趕緊調整好盤腿的姿勢,滿臉尷尬地對着尹守缺傻笑,「師父,我是不小心的,求師父別生氣。」

「你麻煩大了。」他一語雙關地說。

「師父,求你原諒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睡着。」狄喜芯一驚,懊惱不已。

「要我原諒你?」他懶懶地挑高劍眉凝睇她。

「嗯。」狄喜芯垮著一張小臉,誠懇乞求。

「這……不是為師的不肯原諒你,而是你實在--欸!」尹守缺癱回椅中,一副不勝欷噓地揉着額角。

他這個重重的一嘆,可嘆進狄喜芯的心坎裏頭了。

「師父!」狄喜芯這下可急了。

「喜芯,師父這告訴你吧,其實要當個俠女並不一定要--」

「我知道師父要說什麼。」狄喜芯強撐起笑靨,卻冷不防地刷白了一張俏臉,而其明眸大眼在此時異常的水亮起來。

他微怔,難以想像這事有什麼好哭的。

其實,自從他知道哀漠寶典在她手上后,他不禁有點失望了。

不可諱言的,狄喜芯的天真、固執,和略帶點傲氣的性格的確吸引了他,於是他便以教她習武為由將她鎖在身邊,好消磨這段枯燥乏味的南巡任務。

但對江湖之路如此興緻勃勃的她,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哀漠寶典所記載的武學足以讓一個不會武功的平常人練就一身超凡的絕世武藝呢?

那麼,已經擁有哀漠寶典的她,為何還要拜他為師?

莫非,她是以此作為借口,好來掩飾她已取得哀漠寶典的事實?

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未免也太工於心計,而他居然也差點被這隻小狐狸給矇騙了。

縱使如此,他還不至於撇下她,讓她獨自去面對飛星幫的追討與寒神宮的逼殺。唉,他的心腸何時變那麼好了,他自個兒怎麼都不知道呢?

「師父是不是要我放棄習武?」她聽多了這樣子的開頭。

她原本還以為師父跟別人是不一樣的,結果呢……一顆晶瑩的淚珠不小心給滑落狄喜芯臉頰。

師父居然先把她捧上了雲端,接着才又重重地將她踢入谷底。

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傷人嗎?

「我並沒有這麼說。」尹守缺一副傷透腦筋似地朝她走去,接着伸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

「那麼,師父的意思是願意再繼續教我武功了是嗎?」狄喜芯睜大一雙既可憐卻又盈滿倔氣的眼眸直直地瞅住他。

尹守缺相信他此時若是對她說一個不字,她定會掉頭就走,但這並不打緊,落單的她一旦出了這扇門,不是會被飛星幫的人請走,就是會讓寒神宮的殺手給捉去。當然啦,嚴刑拷問則是免不了的。

「只要你別再偷懶,為師當然很願意繼續教你。」拷問這事,只有他這個做師父的能做。

「我發誓,以後絕不再偷懶了。」聞言,狄喜芯的雙眼立刻瞠得跟銅鈴一樣大,她激動不已地舉起一手,信誓旦旦地同他保證。

嗚,她就知道尹守缺是全天下最好的師父了。

尹守缺這回所綻出的笑容中有着無奈、活該、懊惱,甚至是沒事找罪受等等多樣的情緒交錯著。

「喜芯,為師不得不甘拜下風啊!」能將這項秘密隱藏那麼久,還能裝出一副什麼都不懂的無辜模樣,這般功力,他實在自嘆弗如。

「師父,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狄喜芯不明白他的話意。

好了,廢話說完,也該是談正事。「喜芯,師父有話問你,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尹守缺啜了口已經涼掉的茶水,眉心微擰地斜睇她。

「師父請問。」

「七個月前,你人在哪裏?」若一下子就提及哀漠寶典一事,她必定馬上否認,那接下來就甭談了。

「七個月前……」狄喜芯微微歪著頭,仔細思索著,「我正在家裏呀!」她一下子就記起來了。

一想起七個月前所發生的那件事,她至今頭皮還會發麻呢。

因為太可怖了嘛。

「家裏?你是指狄家武館。」在未解開她的穴道前,他已搜過她所攜帶的小包袱,但一如他所料,她並沒有把寶典帶在身邊。

「嗯。」

「那你記得當時曾發生過什麼事嗎?」她若有意私藏寶典,問題可就大了,在逼不得已之下,他也只有……

「記得是記得,但是我一定要說嗎?」這並不是件挺光彩的事。

「師父希望你據實回答。」

「這……既然師父問了,那徒兒只得說,不過師父可千萬別把這件事說出去喔!」狄喜芯無比認真地道。

這等糗事,愈少人知道愈好。

「嗯,師父保證絕不告訴任何人。」他跟着她一起裝笨。

在吞下一大口口水后,狄喜芯才慢慢地道出:「七個月前,我無意間行經一處偏僻的山林,然後--」她的聲音陡地斷掉,一副難以敔齒的掙扎模樣,「師父,你怎麼會知道七個月前我曾經出事過?」

「是你二哥說的。」笑眼裏飛快閃過一抹冷意。

「可惡,二哥最喜歡和我作對了,竟然連這檔事也跟師父說。」狄喜芯噘高一張小嘴嘟嚷着。

尹守缺笑了,但笑容欠缺暖度。

狄喜芯原本是想矇混過去的,但在看到尹守缺那張笑容可掬的親切笑顏后,她便放棄。

「嗯哼!」清了清喉嚨,她才勉強接道:「然後,當我正在耍著一套非常厲害的劍法時,忽然間,有隻沾滿--」

鏗!

就在此時,門外陡地傳來一陣打鬥聲。

「別出聲。」尹守缺話聲一落,人已經來到窗前,他將木窗輕輕打開一條縫隙,靜靜打量著屋外的動靜。

程奔正與三名黑衣人激烈交戰中,尹守缺衡量一下狀況后,立即做下決定。

「喜芯,咱們今夜得換個地方休息了。」他回首沖着狄喜芯一笑。

緊接着,他便強拉起還摸不著頭緒的狄喜芯,選擇從後窗離去。

****

「師父,這樣好嗎?」

「沒關係,我們只是暫住一宿而已,他們不會見怪的。」

他們想見怪也不成啊!狄喜芯看着趴卧在桌上那對不省人事的老夫婦,一股愧疚感緩緩在胸臆間蔓延開來。

私闖民宅耶!

他們剛才不是在客棧住得好好的,為什麼師父會突然偷偷摸摸地帶她離開客棧?她原本還異想天開地以為師父是要教她飛檐走壁的輕功,怎知,接下來的情形竟是師父二話不說便帶她闖進這間偏僻的民宅之中,隨手就點了這對老夫婦的睡穴,還大大力方地強佔人家的床鋪。

這種作法豈不是有違俠義精神,她可是要當俠女的人耶!

不行,她得糾正師父的錯誤。

「師父,如果你不喜歡住客棧,那我們也可以夜宿在星空之下啊。」狄喜芯不敢正面頂撞師父,只得採取迂迴策略。

「嘖,先前不知道是誰害怕夜宿荒郊的呢?」尹守缺這句看似漫不經心的回話立刻將狄喜芯堵得死死地。

「可是師父,萬一這對老夫婦還有家人未歸呢?」

「那就--」尹守缺竟緩緩舉起手。

「殺了他?」狄喜芯駭然驚喘。

「呵呵,你是想到哪兒去了,我的意思是指讓他們陪老夫婦睡覺。」雖然勤政愛民不是他的職責,但他好歹也是位丞相,當然不會做出傷害百姓之事。

意識到自己太愛胡思亂想,狄喜芯立即紅了臉,怪不好意思地垂下臉輕道:「師父,是我想太多了,對不起啦!」

「甭擔心,若真要動手殺人,為師會請徒兒代勞的。」

狄喜芯猝然抬起小臉,惶惶不安的表情顯示出她把尹守缺這句玩笑話給當了真,「可是我……我從來沒殺過人耶!」

瞧她一臉的罪惡感,尹守缺差點爆笑出聲。

呵,若不是知道她的底細,他說不定真會喜歡上這個可愛的小東西。

「唉!為師能夠深深體會出你的感受,想當年,為師頭一次殺人的時候--」尹守缺冷不防一頓,一雙湛黑的深眸在同時間泛起一抹類似殘戾的銳芒,直直射向狄喜芯。

師父的眼神變得好恐怖喔!

狄喜芯顯然是被嚇著了,她不由得退了一小步,還不時吞咽口水,「師、師父頭一次殺人是為了什麼原因啊?」

嗯,知道害怕就好。尹守缺旋即將戾芒收起。

「欺騙。」

「欺騙?」

「對,為師最厭惡的就是遭人欺騙。」他騙別人自是可以,但倘若有人敢將他當笨驢耍,那那個人就準備受死吧。

尹守缺冷不防地睇向狄喜芯。

一收到尹守缺這道詭異的視線,狄喜芯渾身的寒毛在一瞬間全豎立起來。

「師父,徒兒就算向天借膽也不敢欺騙你。」狄喜芯急急撇清,生怕成為師父下一個劍下亡魂。

「喔,是嗎?」

「嗯。」狄喜芯猛點頭。

「好吧,為師就暫且信你。」

狄喜芯聞言,懸在半空中的心終於落下。

「不過……」這一轉折,害狄喜芯的一口氣差點又提不上來。

「不過什麼?」她今兒個有做錯事嗎?要不師父為何老愛嚇唬她。

「你得把在客棧未說完的話,原原本本地照實說下去。」

「什麼,師父還要聽呀!」狄喜芯面有難色地道。

「就從『有隻沾滿』那兒開始接起吧。」

呃,討厭,師父竟連最後一句話都記得這麼清楚。狄喜芯在心裏猛犯嘀咕。

****

本想敷衍兩句的狄喜芯,為求保命,只得把她執意想淡忘掉的事再重新拼湊起來,「就是有隻沾滿鮮血的手,突然抓住我的衣裳,當時我嚇死了,不管怎麼甩都甩不掉那隻血手。」就算已經事隔七個月,狄喜芯此時想起仍是心有餘悸,「後來,他突然塞了件東西給我,還講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不,他最後那句快走我倒是聽得很清楚,之後,那個人就--」

毫無預警地,尹守缺突然扣住她的手,深沉地盯住她,「那件東西你放在哪裏?」

整個氣氛驟然變得極不尋常。

狄喜芯怔怔地垂望着箍緊自個兒小手的巨大手掌,忽地沉默起來。

「喜芯,你究竟把那件東西給藏到哪裏去?」以為她沒聽懂,尹守缺這回問得極緩極慢。

師父好像很緊張。那件東西有那麼重要嗎?

狄喜芯緊盯着那隻白皙、感覺上猶比自個兒手更加細膩的手掌,突然感到一絲迷惑。

「喜芯。」低吟的聲調已透著一股冷意。

他認為自己已經對她仁至義盡,但假如她不知好歹,一心一意想私吞哀漠寶典,那他就--修長五指對着仿彿一折就斷的纖腕慢慢施加壓力。

一吃痛,狄喜芯宛如大夢初醒般地霍然抬眼。

「師父。」她不解地喚著。

深深望進她那雙愕然中帶有些許痛楚的大眼,不知怎地,尹守缺五指的力道突然一收,幾近無奈地一笑,有點搞不懂自己幹嘛撒手。

「對不起,師父不是故意的。」嘖,他居然還得跟她道歉!算了,為了寶典,他就委屈點吧。

「嘻!徒兒就知道師父不會傷害我的。」她傻傻地綻出一抹極為可愛的嬌笑,還頻頻眨巴著大眼,將眼中不該存在的情緒統統收拾起來。

「呵,是呀!師父疼你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會傷害你呢。」他也笑了起來,只不過感覺上梢嫌冷淡。

沉默了一會兒,狄喜芯而小心翼翼地問:「師父,那樣東西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沒錯,是挺重要的。」

奇怪,聽師父的口吻,好像知道布巾裏頭裝着什麼東西似的,「師父,其實我把那件東西--」

「住口!」

尹守缺這突如其來的一喝,教狄喜芯登時傻眼。

什麼嘛!真要說出來時又兇巴巴地叫她閉嘴。

不過,師父的神色看起來怪嚴肅、怪可怖的,是不是又出了什麼事?

被感染到那股詭譎氣息的狄喜芯,也開始變得緊張兮兮,她先是掃了四周一眼,咦!並沒啥特別的異樣呀,那對老夫婦依舊動也不動地趴睡在桌子上,而屋內也仍是靜得可以。

無預兆地,尹守缺出手如鬼魅般地攫住她的手。

狄喜芯一悸,緩緩轉眼凝望他。

不過,尹守缺卻不是在看她,他微眯的如刀光芒是射向那對老夫婦的。

就在這時,她意識到尹守缺有了下一步動作,那就是「走」!

當尹守缺不動聲色地帶她朝門口跨出第二步時,自作聰明的狄喜芯竟一臉興奮地對着他大聲嚷道:「師父,你終於知道私闖民宅是不對的,所以我們現在要離開了是不?」

笨蛋!尹守缺想封住她的嘴已經太晚。

下一瞬間,原本應該熟睡的那對老夫婦霍然躍起,同時間,二把利銳的短劍也直刺近在咫尺的尹守缺。

狄喜芯驚呆了,只能傻傻瞪視着那兩把利劍即將刺入尹守缺體內。

電光石火之際,尹守缺險險避過這足以致命的二劍。緊接着,尹守缺一把推開狄喜芯,同時手按腰間,倏地,一柄銀色軟劍登時在他手中揮舞起來。

老夫婦顯然過於輕敵,當他們意識到這名男子的武功已經超出他們的想像時,他們已然露出敗象。

於是,那對偽裝成老夫婦的殺手馬上當機立斷。男的以自己的身體喂劍,藉以牽制住尹守缺,而女的則閃身至還來不及反應的狄喜芯面前,出手便點了她的穴道,可當她欲將狄喜芯帶走時--

閃著銀色光芒的軟劍已抵住女子背心。

「師父!」突地,狄喜芯一聲驚呼。

尹守缺心一凝,收劍后,手刃忽起忽落。

看了被擊昏的女殺手,以及那胸膛不斷淌血的男殺手,狄喜芯駭得冷汗直流,俏臉刷白。

尹守缺一指解了她穴道,下一刻,狄喜芯猛地撲到他身上,緊緊地、牢牢地抱住他。

「師父,我、他們……」狄喜芯埋首在他胸前不斷磨蹭著,希望藉由他體內所傳來的這股溫暖來驅散她內心的那股寒意。

他們是誰?

為什麼要殺人?

她難以想像師父那時若是沒閃過的話,那……不!要當她師父的人,武功自是很厲害,所以他不會死,不會死的。

「你呀!唉,真不知是真笨還是裝蠢。」尹守缺無奈地緊摟着不住發抖的狄喜芯,懶懶一嘆。

「師父,我們快走好不好?」一聞到那股血腥味,她就好想吐。

尹守缺而噗哧一笑,還慢慢將她微白的臉蛋給抬起。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要當一代俠女嗎?」

「我是要當俠女,可當俠女跟躺在地上的人有關嗎?」她硬是將小臉從他手指上挪開,然後再深深偎入尹守缺懷中。

瞧她如此依賴,他還真有些哭笑不得。

「當然有關係,要當俠女之人,遇到這種場面簡直有如家常便飯。」他可不是故意要嚇唬她。

狄喜芯不可置信地抬起臉,似乎難以接受他這種說法。

「怎麼,你不信?」

「我當然相信師父,只是一時之間,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所以……」狄喜芯說得結結巴巴的。

「那你得快點調整好,免得一遇事就亂了手腳,這樣可是有損俠女風範喔!」尹守缺話里夾諷地低睨她。

「我知道了。師父……」驚魂未定的她,現下只想着一件事。

「嗯?」

「我們快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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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妻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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