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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攤主一愣,摸摸自己的頭,對她斥道:「小頭又怎麼樣?總比你這個奴人好!我、我絕不會賣東西給奴人的,要傳出去了多丟臉!」

「小頭人都是美人呢!老闆你的頭比我還小,可見年輕的時候一定是比哥……八風南宮朗還要美麗。」她還是笑臉迎人的。

「這是當然的啊!」攤主又摸摸自己的頭,不由得搭腔道:「八風五爺豈有我當年的風采,等他到我這把歲數,怕是沒有我現在這股俊氣……」語氣一頓,不太情願瞄著始終笑容可掬的年輕姑娘。

這姑娘身有奴味,額有奴記,乍看確實是奴人,可又是一臉和氣生財,久看后,竟不覺得她有…

誰會伸手打笑臉人?尤其這個笑臉看久真是清爽,他嘆了一聲了一聲:「我也不是不賣你,只是,除非你家主子能證明你是代主子買的,不然賣給奴人……我會被瞧不起的。你忘了帶你家主子的牌子嗎?那請右邊這位黃衣姑娘代買也好……」

終於擠到春花身旁的黃鶯一聽,不氣也不惱,說道:

「老闆,你大概不知道今兒個八風為什麼來大佛寺吧?」

春花一雙眼兒看向黃鶯。

附近幾個生意人被她好聽的鶯聲給吸引,紛紛過來探個究竟。

最近不知誰放出的風聲,說八風商人會在大佛寺上香。八風商人呢,一向難得聚集一堂,今天居然全部出現,令迷周城百姓很好奇是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黃鶯確定自己成為眾所注目的,又道:

「其實今天八風除了來大佛寺上香外,主要就是為了離寺廟後門邊不遠的那個奴人池……」她故意停頓下來。

果然!有些商人認出黃鶯是八風園的奴婢,也立時涌了過來。

奴人池是皇朝天然自成,沒有皇令誰敢毀壞?偏偏迷周城的奴人池千年前被八風南宮朗一劍毀了,從此迷周城的奴人池成絕響。

八風前身是七焚,對朝廷有功,加上余桐生居中調解,這事就不了了之。迷周城的奴人池無法再涌奴泉,那座乾池荒廢至今,如今竟被八風打通關節,得到那塊地。

無利生意,誰會做?那塊地誰想去碰?就算奴人池被毀,但那裏終年仍是飄散著奴味,誰想上樓?

難道,八風想獨佔奴人市場?

雖然奴人價比豬狗還不如,但也算是個龐大市場,有時還能無本得利,這樣的市場誰不喜歡……八風掐住南北經濟,要再吃下奴人市場,到時其他人還用得着混嗎?

於是,各地商人差人過來探個究竟。八風想搶市場,他們無力抗爭,但至少可以扯點後腿,陷害其他商家,能扯下一個是一個。

攤老闆代眾人問出心裏想法。「那奴人池早就被五爺廢了,不是嗎?」

「正是如此。今天,那裏將重新開始運作。」黃鶯答道。

「開始運作?」有商人忍不住問道:「那種地方如何運作?就算八風二爺他們打算重建奴人池,但奴泉已被毀壞,十年不見冒泉過,怎麼運作?」

「誰說一定要重現奴人池?」春花如此說着,可惜大夥壓根不把她放在眼裏,目光仍然停在黃鶯臉上。

她摸摸鼻子。算了,反正她聲音遠不如鶯兒,要論容貌,她雖是小頭,但遠不及藍藍,不,連攤老闆都比她美……她到底比得過皇朝女子哪一項啊?哎,說起來,如果她是皇朝里的人,只怕哥哥他們一看她就把她踢到千里遠吧?

黃鶯笑道:「八風爺兒不開奴人池,是要開學堂。」

「開學堂。三爺不是在城裏開了露天學堂嗎?再說,那奴人池就算毀壞,但奴人氣味終年不散,那裏要開學堂,誰家小孩願意去上?」一上樓便染上奴味,又不是瘋子!

也有人介面著:「八風也不是慈善人家。四年前三爺開了學堂已經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今年又建義學……這不是……」有詐嗎?

「我們確實要在大佛寺後門對面的那樓開學堂。教的卻不是一般小孩,而是奴人孩子。」

眾人驚叫出聲。奴人讀書?

不遠處有正在工作的奴人,聞言,也悄悄靠近聽個仔細。

「八風要集中想讀書的奴人,培養他們,未來將他們送庄各地產業。現在的奴人,只適合勞力,不會算帳也幾乎不識字,有些工作確實做不來,反而是多餘,不如培養他們的長才,才能真正成為最佳幫手。」

「……只是個奴人而已啊……」有人嘀咕著。「讓這些奴人識字讀書的時間,還不如去工作呢!」

黃鶯又笑道:

「八風決定的事從不更改。既然二爺、五爺他們有心要建奴人學堂,將來皇朝風向就往這頭轉……算了,這把扇子咱們不要買了,回頭跟五爺說去!這大佛寺前的攤子,擺明瞧不起五爺他們的計劃,存心打壓你,走吧!」

「……」鶯兒,三年多不見,你變得好壞啊!春花不得不承認,鶯兒只長她兩歲,但這幾年鶯兒在八風園裏的歷練實在長她太多。

固然是她無心跟人爭長短,但也有部分原因是她在地府過得順心,真有小鬼來跟她吵,她讓讓就是,從來沒有與人爭的實例。現在皇朝到處要吵要唬人才有糖吃……她想她得拜鶯兒為師!

「等等!等等!」攤主連忙包好春花看中的摺扇,討好地交上。「既然是八風園的貴客,這扇是一定要賣,不,送……小姑娘是要送給誰啊?」問清楚了,將來才能當賣點。

「自然是我家……」黃鶯頓了下,看向春花,試探地問:「小姐,你……用得着嗎?」只有那個崔憐君才用得着吧!

春花打開扇子,哈哈一笑,故作書生瀟灑狀,瞄見自一嘆。她的書生夢就這麼飛了……她這個小頭小矮小丑扇子。

「就送給求春哥哥吧。」她看見黃鶯跟紅袖也開始透著古怪的神情,連忙道:「哎,我送求春哥哥是他適合,你們想想,哥哥適合這種文雅的,無道適合嗎?他會一把折了它當柴火燒吧……好了好了,一人一把,六個吧!別打小報告!」

真是!別以為她沒發現,她復生這三個月,黃鶯待她總是不同以前,每當她想與鶯兒親熱親熱,鶯兒五次里就有三次退避三舍。

也對,大興皇朝人死復生的例子,她算是第一個。平常人早就嚇壞,也虧得黃鶯跟紅袖能忍住恐懼。

「來了來了!八風來了!」這頭人潮又往大佛寺正門擠去。

春花看熱鬧的心態絕對不輸這些百姓,於是跟着混進入潮里。

「小姐!小姐!」黃鶯跟紅袖急聲叫着,擠不進去,眼見小姐在視野里消失,她們嚇得不知所措,一被人衝撞,便跌坐在地。

「哎。」人群里伸出兩隻細白的手臂,各自拉住黃鶯眼紅袖。人潮繼續往前擠,露出蹲在地上笑咪咪的春花。「別急別急。瞧,我不是又回頭了嗎?」

黃鶯愣愣看着緊緊攥住她的手。「小姐……小姐以後……都不會拋下鶯兒了嗎?」

春花柔聲道:「除非鶯兒嫁人,不然我瞧,要拋下你很難了。」

黃鶯語氣有怨:「小姐要拋下人太容易了。」

咦,又要話說從頭了嗎?怎麼大夥這麼愛跟她算帳?從她一歸陽,就天天有人找她算帳。這個算完那個算,那個算完再換人輪戰,就是要天天看見她就對了……哎,要算就算吧,算到他們信為止。他們雖是惡意聚集,但都是沒人疼愛的出身,自然不敢相信老天會讓她就這麼在皇朝里生存。只是,又不是她自願魂歸地府的,要怨也不該怨她啊!

春花自覺也有怨氣,但,她一向大肚量,就在鶯兒面前犧牲一下好了。

「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鶯兒要打要踢都隨便你了。」春花扁著嘴。

「小姐……」黃鶯欲言又止。實在很想問清楚,在眼前的,到底是崔憐君還是春花小姐?這無賴的模樣怎樣都像崔憐君啊!她又低頭看看緊握着她的那隻細白女孩子手。

忽然間,那手鬆了開來,黃鶯立即反握住,深怕眼前的人兒又突然消失。

春花沒察覺她細微的舉動,說道:「哎,擠不進去了……這有石頭!」她踩上石頭,稍稍高人一等,這才看見七焚自馬車裏下來。

大佛寺里住持方丈出來迎接,墨隨華迎上前,兩人客氣交談,遠遠看去像是墨隨華在聆聽受教。

其他七焚則是尾隨在後。圍觀的百姓發出驚艷聲,春花則是在心裏稍微感慨一下。人比人,她這朵小春花很容易氣死的,怎麼就不讓她留住憐君的清秀呢?那清秀,雖是皇朝基本,但,比這顆小頭春花入眼太多了。

「聽說,他們這次先到大佛寺上香,就是因為在四月初三那天,和尚尼姑去八風園鎮鬼,鎮得八風心服口服,這才全部信佛呢!」有人這麼說着。

春花眨眨眼,偏頭看着那個八卦的人,他是八風園裏被封為最愛說話的奴僕!紅袖私下這麼說過。

難怪二哥說,放心,要散播一件事太容易。比方無道現在上茅房,他絕對有辦法在一刻鐘將這事傳遍迷周城,讓人人都知道無道上茅房的心情與地點。

「這世上真有鬼?那咱們也要不要去信一信?」又有暗樁鼓吹着。

春花聽着這些傳來傳去的耳語,微微一笑。七焚不是想左右百姓信仰,而是要這些百姓親近佛祖,追求人間善意。要改變一個皇朝的根本,歷程太久遠,只能先從容易的事先做起.明明七焚是不大喜歡這些的,卻為了她……

匆地,她對上簡求春的眼。

求春哥哥氣質極為溫儒,完全沒有二哥的銅臭也沒有哥哥、無道他們隱隱的霸氣,因此當他走在最後時,幾乎被人當作「非七焚一派」。

春花眨了眨眼,注意到不管求春哥哥走快走慢,楚秋晨始終配合他,兩人一路閑聊。

簡求春看着她,食指有意無意舉上帶笑的唇瓣。

「哎,等等,你別這樣!」她叫不妙。

簡求春轉頭不知對楚秋晨比了什麼,然後快一步跟上南宮朗。他輕拍南宮朗的肩頭,要他往這兒看來。

南宮朗本是心不在焉,往這一看,先是眉頭一攏,接着忽而一笑。

完蛋!

那傾城笑容,豈只是燦爛到她眼睛都睜不開了,拿來降妖伏魔都很方便。

春花輕咳一聲,臉紅地踩回地面。糟,腿還有點軟,哥哥就知道用這招治她。

原來,她是個重色的女子……明明她想當個飽讀詩書,有着求春哥哥那種書卷味的小書生,哪知,她本性偏色,毀了她高高志節。

她這樣子,跟個貪色亡國的皇帝有什麼兩樣?她內心嘀咕著,也很明白這輩子就是捱不住哥哥傾城的一笑。傾城再笑,她想她會自動把衣服脫光光。

「咱們先從後門進去吧!」好女不跟美男斗,這話她絕對懂。哥哥那笑準是先禮後兵,還不如她自己規炬點。

她舉步欲走,左右兩隻臂膀被拉住,她一看,原來是鶯兒跟紅袖不知何時拉住她了。她一笑,反手勾住她倆,爽朗道:「走走,咱們先去上個香。鶯兒托蓮花替我誦經,我真感謝呢!」

「小姐……你可不可以,老實回答我一句?」黃鶯趁著紅袖去敲大佛寺後門時,偷偷問著。

「鶯兒問一百件事,我都照實回答。」春花拍拍胸。「絕不說謊。」

「現在你……到底是崔憐君附身,還真是小姐回來了?」

「……」

要改變皇朝里的觀念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與其一人努力耕耘干一些小小影響,還不如利用商家力量——例如,八風力量。

二哥深知自家魅力,難得將所有人聚集一堂,一塊上大佛寺上香還願,藉此勾起群眾看戲心理。

「信仰這玩意,很有趣的。」當日,二哥意味深遠的說:「要讓一個人有信仰之心,得先說服他,這份力量值得他去信仰。到頭來,他到底是信仰那些和尚、尼姑呢,還是信說服他的那個人,這問題我們不探討,先拐他們入賊窩再說。」

賊窩?春花不敢接話。她怕以後見判宮舅舅時會被海扁一頓。她只知,二哥對於這種事似乎樂此不疲。

現在大佛寺前面熱鬧得很,她在寺院內的另一頭,看着齋廳里蓮花落髮。

今天也是蓮花剃度日,從此只有無我,沒有蓮花了。她不知道蓮花是何故決心投入佛門,但她看見蓮花平靜清澄的眼,忽然覺得,只要蓮花心甘情願並因此感到喜樂,那,她自然替她高興。

她又看向始終站在廳角的余桐生。余桐生靜靜看着蓮花落髮,察覺春花的到來,朝她微微一笑,指向外頭院子。

春花尾隨他出去。

「蓮花每年都寫信給我報平安,所以,這一次,我來觀禮了。」余桐生微笑着。

春花沒有答話.

余桐生回頭看她,若有所思道:

「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呢?明明蓮花一生中,會在無我與自私中掙扎,她怎會義無反顧的剃度出家呢?你能回答我嗎?春花。」那語氣競有些疑惑。

「我不知道。」

「崔憐君知道嗎?」

「四哥,你不可能知道世上每件事每個人將有的改變的。」

「改變?那是什麼?當你是崔憐君時,看不出我身上的……」

「……龍氣。」春花想起來了,她皺眉道:「四哥身上的是龍氣……皇族……」

余桐生笑道:

「你沒問過你的判官舅舅嗎?大興皇朝既有惡意現世為人,當然也會有龍氣護世。余家世代身具龍氣,扶持天下君王,只有我選中的人,才是真正的君正。」

春花恍然大悟。難怪當年余桐生硬是要找齊七焚,就是伯七焚生靈塗炭,毀了他要扶持的皇朝。難怪他能夠預言未來,一心讓皇朝奔向盛世,原來……原來……

「到底為什麼要改變呢?我總是不懂。」余桐生喃道:「現在不是很好嗎?皇朝天魂不滿足什麼?為什麼要一個外來者改變皇朝?春花,你的世間當真有這麼美好,是大興皇朝遠遠不及的?」

「……我沒見過我的世間,判宮舅舅說,那個世間不見血不野蠻,人人知書達禮,沒有私慾沒有惡意。」

「是嗎?難怪當年我尋找七焚,每人身上都有血腥與惡意,找到他們時,他們正被人心遺棄。唯有你舅舅雖是惡意之一,卻遠不及其他七焚的極惡……我找到他時,他正坐在牛車上看一些……柔軟的書。」

春花眨眨眼。她曾在身、魂分開時看盡皇朝過往,也知道判官舅舅是七焚之首,跟她一樣喜好讀書,但不知判官舅舅愛讀什麼書。

余桐生思及過往,難得說些私人話。他回憶微笑道:

「他身上惡意最少,每到一個地方他第一件事不是佔地為王,而是翻找該地書籍。他加入七焚,也不是被人心徹底遺棄,而是他想討碗飯吃,多讀幾本書而已。那時,我還在想,我是不是找錯人了呢?這些凝聚惡意而生的七焚該早恨透人心,他怎會還沒對人間深惡痛絕?可惜,最後他競被刺王的讀書人給殺了。如果他再活久一點,也許,他會跟你一樣,被七焚所有人認同。不,他身上已有惡意了,不是嗎?春花,怎麼你倆自同一世間而來,他被皇朝惡意影響,你卻沒有?」

春花本想說,是她幸運,自幼就遇上七焚,否則,她多半會跟判官舅舅一樣。但她想,余桐生不見得能聽得入耳。在他眼裏,七焚就是惡,價值不比百姓高。

余桐生又看向廳里已剃度的無我,苦笑:

「皇朝天魂有意讓這些註定的人們改變命運,連它也不認同皇朝百姓的作為,那麼,要余家龍氣何用?要我何用?」

「不!」春花皺眉:「四哥,你何不說,是皇朝百姓自己想要改變?我不知蓮花心裏的掙扎是如何痛苦,但如果她能擺脫這些掙扎,也是她自己努力來的,沒人永遠只想沉淪在血腥的世間。四哥何不認為,皇朝天魂盼它的子民能夠過得更好,不必為惡意所苦,不必一出生就死在血腥里。弛推那些有意改變的人心一把,讓這世間能夠人人相敬相愛,這不是很美好嗎?」

「很美好?」余桐生輕笑,直視春花的秀眸。「這就是融於你體內的天魂所想的嗎?衤難道沒有告訴你,七焚天生懷皇朝惡意出身,他們之所以不恨你不厭你,正因你是外來者,還不曾被皇朝之氣沾染過。現在你體內不但有皇朝冤氣,也有皇朝天魂,你以為,七焚還能容你多久?」

春花移開眼。她又不是笨蛋,她心裏早有所準備,這一次,就算哥哥他們看她看久了討厭起她了,她也會死皮賴臉的賴住他們。

余桐生又道:

「你還魂之後,七焚知道他們是惡意聚集,也肯為你改變這世間。但,他們可曾想過他們的未來?春花,你也真狠心,他們為你改變這世間。倘若將來人間無惡意,那他們呢?將永遠消失,再也沒有在皇朝現身的機會。」

「……我知道。」她一直知道的。她想,哥哥他們聰明,也早知道她這說不出口的「未來」。可是,他們依舊願意去改變,這讓她……不知如何報答。

為了一個小小春花,願意儘力去改變這世間,讓皇朝能成為她真正喜歡的地方,即使,皇朝不可能在短短一世里有着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她還是為此感動到再一次感謝皇朝天魂引她來到這裏,與哥哥他們相遇。

余桐生看着她,輕笑一聲:

「春花不必內疚。七焚本質是自私,他們想改變這世間也不單純為你。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對他們毫無歧見惡意的人留在身邊罷了。一切都朝皇朝天魂之願走,都是相互利用。若當日你未成崔憐君,就在玉春樓含怨而死,與惡意合一,只怕今日,皇朝天魂再引外來者,到頭,七焚仍會被那外來者吸引而遺忘你。」

「……」春花無語。四哥是皇朝龍氣,是皇朝標準人性,處處懷疑人處處有目的而為。七焚不是惡意,他們是人,是人就會念情;而身為真正的皇朝人,四哥卻是不懂情感,這太諷刺了。

「說起來,我還有一個問題……」

「四哥請問。」她道。

「七焚前三世不可能有姻緣線,但在這一世,先是求春有了一語姻緣,接着,朗弟姻緣明明是楚秋晨,到如今……卻是你跟他扯在一塊,這也是皇朝天魂搞的鬼?」

「……嗯。」

春花的臉色太好讀,一看就知有古怪,余桐生對這個一直無法破解的謎題難以忘懷,如今有人可以解答,他是非問不可。於是,他道:

「春花,求春的姻緣在哪?照說,七焚惡意,皇朝中人哪能與他配對?」

「……」春花不知該不該說出求春哥哥為了救她,不借浪費那一語姻緣,當時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在她的屍身上,幾乎沒人注意到求春哥哥的那一語。

她又想起崔憐君六感全展的同時,她「看」盡皇朝每一處,也包括姻緣簿上的……這真是……

余桐生尋思片刻,又道:

「楚秋晨是皇朝中人,一開始怎會跟朗弟牽在一塊呢?」

「……求春哥哥是有紅線……」

「跟楚秋晨?」

春花嚇一跳,看向余桐生。「四哥知情?」

余桐生匆地哈哈一笑:

「本是不知,但你一臉心虛,忽然間,這謎團就解開了。春花,你也不必說明,我說即可。皇朝天魂要引外來者進來,你舅舅那次算失敗,這次為了鎖住你,就替你硬拉上姻緣。妨是外人,哪來與皇朝人的姻緣?於是,楚家莊楚秋晨就派上用場了。我瞧過她,她的出生日就是當年你出現在大樹下的那一天,也許她的魂魄與你相似,也許她是皇朝里少數幾個成長后惡意較少的姑娘,皇朝天魂就將你的一切依附在她身上。」他見春花默認,又笑:

「當真如此。難怪皇朝天魂硬將楚秋晨的姻緣與七焚拉在一塊。一開始,皇朝天魂替你拉上姻緣線彼端的應是求春,對吧?他外貌知書達禮,是七焚里最與你相近的一個,哪知,你竟喜歡上妖氣最重的朗弟。自你喜歡上他的那一刻起,楚秋晨的姻緣線怕也跟着你轉了方向,直到後來你還陽,體內有大興皇朝的氣,已是皇朝里獨立的人了,楚秋晨與你之間的牽連這才徹底斷了。現在……楚秋晨的紅線又回到最初,與簡求春相系了吧!」余桐生再一尋思,豁然開朗,道:

「只怕,當年皇朝天魂怕你這外人者與求春的姻緣線不穩,特賜他一語姻緣來加強你倆之間同生共死的命運。它以為求春不會真心喜歡上皇朝人,能喊的對象只有你這個外來者,豈料,他當你是妹子,遲遲不想喊。現在可好,他的姻緣線已與楚秋晨重新牽上,再也用不着這一語姻緣了。」

「……四哥,這話,別跟楚姑娘說。」春花低語。來這皇朝雖非她所願,但,楚秋晨也算受害者。如果她沒有依附着楚秋晨,也許,今天楚秋晨與七焚徹底無緣,也許,她另有姻緣……

「那,讓求春知道沒關係?」

春花噫了一聲,抬頭看向余桐生。

余桐生卻望向她的身後。

第二章

春花心知有異,立即轉身一看,暗叫一聲。

簡求春就站在樹下。他清雅的面容流露異樣,目光挪開,以往求春哥哥有不願說的話,總是與她目光錯開,這一次,錯開的久些。

當簡求春又看向她時,嘴角已掛上笑意。他比劃道:

「我瞧你在這裏待得久一,就來找你。原來你跟桐生在閑聊。」

「蓮花剃度,我跟四哥在這一塊觀禮。」春花小心翼翼看着他。

「蓮花?」簡求春思索片刻,笑着點頭。「是了,當年你跟那叫蓮花的小丫頭一塊出現,是我,先發現你的。」他伸出手,遲疑一下,摸上她的頭。

春花有點內疚。她的出現、她的復生,看似一切美好,其實背後都犧牲一些人本該有的幸福。楚秋晨的姻緣線與求春哥哥系在一塊,求春哥哥的一語姻緣又為她犧牲,現在可要怎麼辦?

「春花……」簡求春看出她的思緒,改輕敲她的頭。「你可後悔跟了朗弟?若當年與我在一塊,也許就可夫唱婦隨呢。」

余桐生看了簡求春一眼。

春花也看了簡求春一眼,只是這一眼看了很久。她細細觀察他的眉眼兒,只見眼底帶笑又有些複雜令人難懂,複雜之中有點……簡求春的雙眼,她心一跳,哎呀,原來如此。

果然還是求春哥哥好。求春哥哥,我為此感激你一輩子啊!

她輕咳一聲,慎重聲明:

「哥哥是我喜歡的。」誰叫她抗拒不了他的美色呢。「自始至終都是喜歡的,我歸陽自也是為了哥哥……」她看見簡求春揚著眉,鼓鼓臉,哀嘆一聲忍不住坦白了。「也是為了七焚。哎,我捨不得你們,缺一個都不行的。」

簡求春聞言,眼色依舊複雜,但他唇角上揚,溫柔一笑,退開一步,露出身後的南宮朗。

春花用力眨了眨眼,笑容滿面,驚訝道:

「哥哥,原來你跟求春哥哥一塊來找我啊!」

「就是這裏嗎?」春花步上階梯。二樓充滿濃濃的奴人味,與她氣味相融合,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好難聞。

南宮朗拉住她的手,笑道:

「自你十三那年後,可就沒再踏進這裏一步,是不?」

「是啊……」她瞄瞄哥哥緊緊攥著的手;心裏暗自嘆息。她環視四周,只覺今非昔比,當日她人小恐懼大,奴人池在她眼裏像是噬人大海,如今池磚皆碎,烙印鐵器被人砍得七零八碎,她走到本是封閉如今卻打通的窗口。自二樓窗口往外看去,正是大佛寺。

多少孩子在成為奴人後,發現那慈悲為懷的菩薩就在不到十步的距離時,他們心裏不知作何感想?

至今,誰也不知道七焚的作法正不正確。那天,她還陽后,她將皇朝天魂心思二說個清楚,當然,姻緣線那段自動省略,她一直苦想,憑一人之力,到底能為皇朝改變什麼?

哪知二哥忽道:

「這倒是個挑戰。天魂想要我們改變,這才將春花安置在咱們身邊嗎?」

那時,她才恍然大悟,原來皇朝天魂執意牽起她跟七焚之一的姻緣線,而不成全她跟其他皇朝百姓姻緣的真正原因。

因為,皇朝天魂要七焚先改變!因為,真正能改變皇朝的不是她,是七焚。

皇朝人的惡意成就七焚,人們見了自己的惡意當然不會好受。如果惡意出身的七焚能接受這些懷有惡意的百姓,讓百姓回以善意,也許,世間惡意將會遞減。

但皇朝天魂是不是太狠心點了?就沒想過惡意一遞減,最終害到的是誰嗎?

她看着南宮朗,又瞄瞄大佛寺,忽然抱住他的腰身。佛祖,我在佛前抱抱心愛的人應該不算冒犯佛祖吧。

「哥哥。」

「嗯?」南宮朗輕輕撫上她的長發。

我回魂三個月你連碰都沒碰過我一晚呢。其實她很想問哥哥詭異的心態,明明每天同床,卻是各睡各的,這個悶騷哥哥能忍這麼久,還真是破他過往的記錄呢。她鼓鼓腮幫子,改了話題問道:「哥哥一點也不氣嗎?」

「氣?」

「氣皇朝啊!哥哥是惡意現世,將來若是百姓無惡意,那……」

「消失了便消失吧!」

春花抬頭與他對視。那一雙美麗帶妖的眼眸正專註凝視她,她輕嘆一聲:「哥哥,我也陪你們吧!」

「陪我們?」南宮朗一笑,彈着她的鼻子。「你怎麼陪?你可有皇朝天魂附體呢!」

她扮個鬼臉后,正經道:「等我們都老死後,我求判官舅舅,讓我在地府里做文書工作……哎,不好,我意志軟弱,不如請判官舅舅賜我一覺,等你們下次再現世時,我再返陽。倘若真有那麼一天,人間惡意盡滅,那,我就一直睡下去,永遠不再醒來。」

南宮朗望着她,良久,輕輕又彈着她的鼻子,直到她裝出凶神惡煞樣,他才笑出聲,但那笑意未達他眼底。他俯頭輕輕吻住她。

春花眨眨眼,不及收住惡霸臉。哥哥是個惡鬼啊……是一個吃定她的惡鬼。她委屈地,可憐兮兮地任君淺嘗。

她緊緊拉着他的衣衫,試着回吻他。

「春花,我不在意未來能不能在皇朝轉生,但如果真有再現世的一天,你可別騙我。」

「我不是無賴,自然不會再騙哥哥的。」她信心滿滿地說,目光一直落在他美麗的嘴唇上,試着再吻上去。

「春花,你判官舅舅都沒來找你嗎?」

這麼多話……快回吻快回吻,哥哥。她心癢難耐,巨鐵般的意志隨便就被丟到天涯海角去,她又碰着他的嘴,用着自己生疏的吻技吻着他。快張嘴快張嘴啦……

「春花……你沒法回頭找你判官舅舅嗎?」

判官舅舅、判官舅舅,怎麼哥哥嘴裏老是判官舅舅,難道哥哥對舅舅有意思……她愣了愣,被迷惑的神智漸漸回籠。她對上哥哥的美目,扁扁嘴,不甘心地又吻上去。

南宮朗任着她吻,還協助她,抱起她吻著,讓她吻個徹底吻到滿足為止。

吻到春花意志薄得跟張紙一樣,吻到她整個都虛脫甘心了,南宮朗才又追問:「還沒答我呢,春花。你沒法回頭找你判官舅舅嗎?」

哥哥的意志簡直是鐵做的。她咕噥道:「現在我是個人,哪能下地府?哥哥是多想了。」

她等了等,沒等到回應,睜開眸,哥哥正目不轉睛看着她。

「哥哥不信我嗎?」

南宮朗一笑道:「哪來的信不信?我就怕你的判官舅舅來找你,你沒心沒肺,自然隨了去。到那時……」

「絕不可能。」

他聞言,笑得燦爛,春花卻是心中一軟。她抱緊他的腰身,抿嘴笑道:

「哥哥還在擔心什麼?不管我被迫在哪兒,一定會回來的。倒是哥哥,我還怕哥哥跟我相處久了,被我體內天魂所影響,開始看我不順眼呢!」

哎,鼻子又被連連彈了兩下。春花滿面委屈,卻也不敢真的惹惱這個大魔王。哥哥是個狠角色,明明笑若春風,眼皮卻是不眨地整她。

她又道:「我說的是事實。自從我知道哥哥跟求春哥哥他們為什麼會討厭皇朝人,卻極護着我,我心裏就想,原來哥哥喜歡的不是春花,而是因為我是外來者,如果今天換成其他人來……哎哎哎,別再彈了。」她趕緊拉下哥哥的手,以免鼻子真扁了。

南宮朗輕笑道:

「我可不管什麼外來者、什麼天魂,只要春花一日是春花,我就不准你離開。」

等以後看厭她了,覺得她面上有惡感,再來說這話她比較信,春花雖然心裏這樣想,但可不想這樣跟哥哥說。很多事等發生了她再來煩惱,哥哥若因她體內的天魂而產生憎惡感,想必哥哥也會強忍,或許這就是皇朝天魂的目的之一,七焚都能忍她了,那,也算是進步吧!

只是,她總覺得,明明是百姓先釋出惡意,到頭被迫先改變的卻是七焚,這不是有點不公平嗎?可是,她又為七焚願意改變感到欣喜。不管惡不惡意、不管皇朝天魂目的,七焚不再血腥相對,願意導善,她求之不得。

「餓了嗎?」南宮朗問道。

春花笑咪咪地點頭。「是餓了點。」她本想接着說:哥哥你回去寺里,我找鶯兒一塊去吃飯。但,南宮朗快她一步笑道:

「那咱們一塊去吃吧。」

「……一塊?」她有點不妙。

南宮朗拉着她,往樓梯走去。他笑道:「你哪頓飯不是我盯着?」

是啊!一天三頓,頓頓哥哥盯着,她差點以為她多了第二個鶯兒呢。「哥哥,你應該在大佛寺里用齋飯啊。」

「那些事交給隨華他們就好了。」

「等等、等等,哥哥,我不能跟你一塊吃……」

南宮朗回頭,朝她一笑。道:「春花,迷周城還有許多好吃的食物,你不想一試嗎?」

她眨眨眼。「那個……哥哥,我跟你一出去,雖然兩顆都是小頭,但,我身上有奴味……」

「我身上不也有嗎?」南宮朗依舊笑若暖風,把春花一層層對美色的防護徹底瓦解。「春花,既然咱們想廢除奴人制,那,你就是最好例子,跟我在一塊,誰還會認為八風不看重奴人?何況,迷周城還有許多食鋪都是憐君未曾嘗過的,那些鋪子裏真正好吃的能賣給八風,卻不會賣給奴人,有我在,豈不方便許多?」

春花聞言嘆息。奴人多有不便,她是明白的,但,出了一趟門,才真正體會奴人的卑微,她相信以後會有更多她料想不到的困境,也許到她老死,奴人在大興皇朝里還是被弄死隨便就丟的一群低下百姓……但有什麼辦法呢?她選擇了還陽,就必須面對這一切。

她望着南宮朗。哥哥也心知肚明吧?這才要守着她,怕她走出八風園后打擊太大?她輕嘆一口氣,嘴角揚起甜蜜的笑,道:

「也好。我終於有機會看見哥哥所到之處,男男女女被你震得頭暈眼花的模樣。以後我也可以盯着哥哥,看哥哥在外怎麼拈花惹草。哥哥,先說好,以前我在玉春樓管不了你,但,現在我可是標準的妒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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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興皇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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