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春初,烏有山千竿高聳矗立的翠竹因晨霧的籠罩而顯得縹緲虛無,停滯不前的霧氣似輕紗遮掩這一片竹海的真面目;光滑竹桿、竹葉山數不清的晶瑩露珠均竭力吸取每一縷竹香。

日出湯谷之時,灼熱的金針相迫,白霧漸育並釋出沾滿香氣的魂扳,霎時澀澀清香游移萬傾竹海。

這迷離的烏有山,是普通人住的嗎?哦!不!烏有山對一般人而言只是一團雲,一團經年不散的雲。山裏住的是精靈、仙人,深諳幻術的隱者及他們的徒弟。

將散未散的霧氣中,一隻紫色杜鵑翩翩飛翔穿梭於碧竹之間,最後停駐於一竹枝上,靈活烏亮的眼睛望向林中的小亭。

竹亭里弈棋是楚白每日的晨課,棋子的起落必須同時配合星象及體內真氣的運行。他修長的手指正把弄顆白子,專註凝視棋盤。身旁小憧輕搖關蒲扇,扇動玉爐里的百卉凝脂香。百卉凝脂香是烏有山中的百種香草提煉而成,對修鍊大有裨益。

颯颯輕風,拂開柔順披的長發,露出如玉般的俊美臉龐。

楚白貌比潘安,是烏有山的美男子,不知擄獲仙、靈、道界多少芳心,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楚白只鍾情一件事——修鍊幻術。

隨着風聲,突如其來的一朵雛菊風馳電掣地由林間竄出,無聲無息疾撲楚白的俊臉,俯首沉思的身子一振,雛菊帶着一抹淡香由眼前飛過,他視若無睹,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好!就是這裏。」黑眸一這同,手中的白子落入推敲已久的位置,「啪!」一聲,棋子定位。

楚白自掌心一翻,一顆白子直跳入手,同時颼颼聲響起,三枚楓葉,正由三面以不同速度飛來。

他反手彈出白棋,將下面而來的楓葉釘於竹幹上,接着白袍的寬袖一兜,左右方向的葉片主被攏入袖中。

棋局被擾,楚白不怒反笑,哺哺自語道:「看來今天只能走到這步棋了。」

連着兩次的攻擊,不僅楚白不當回事,連一旁的小憧也司空見慣似地勁自扇著爐香。帶着粲然笑意,楚白灑脫地步出竹亭,仰天說道:「紫羽,出來吧!除了你,還有誰敢打擾我自弈。」

四周寂寂,突然身後傳來一聲嬌喝:「師兄,小心了!」

紫衣倩影,隨着無數竹葉幻成的銀針,齊齊飛向楚白。「試試我的『落紅成陣』。」

楚白迅速迴向,袂飄動,只見一道白影忽左而右,晃的白影平穩地傳出聲音,念道:「井、鬼、柳、星、張、翼、軫、朱雀七宿。」

竹針隨着旋轉的身影舞動,落在地上七個定點,楚白乍然停在「井」位,與紫衣少女面對面。

「星幻移形術!」吹彈可破肌膚上的靈動明眸盛滿驚喜,朱唇因訝異而張大,紫羽喊道:「太好了!師兄,你終於練成星幻移形術,你的幻術又更上一層樓了。」說話的同時,紫羽已衝上前喜孜孜地抱住楚白,嬌憨可掬地拉扯他的衣袖,仰著小臉求道:「教我吧!師兄最疼我,一定肯教我的,是不是?」

楚白雙臂抱胸,不為所動,斂眉佯裝斥責道:「剛才是誰打斷我的修鍊?用菊花、楓葉偷襲我,嗯?」

「大人不記小人過嘛!」紫羽拋給楚白一個醉人甜笑。

「我這麼點功夫怎麼傷得了師兄呢,只是跟你鬧着玩罷了。而且若真傷了你,海棠姊姊不掐死我才怪。」

海棠是烏有山的眾多修鍊者之一,無可救藥地迷戀楚白。但話說回來,整座山裏不被楚白飛揚自在、燦若驕陽的笑容迷惑的,恐怕只有他的師妹——齊紫羽。

楚白和紫羽乃是御風老叟的愛徒,此叟精通幻術與煉丹,在烏有山不知居住了幾年,連他的兩位徒弟亦不曉其年歲。紫羽口中的「星幻移形術」是楚白新學的幻術,是一種能在瞬間挪移之法,距離可遠可近,若純熟運用,將無空間阻隔,此刻在江南,彈指之間便在漠北,所以紫羽才嚷嚷着想學。

「不準再提海棠或任何一人。」楚白俊臉一凜,說道:「我已經快被煩死了。她們每個都當我是西五母娘娘的仙桃似的,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下肚,光聽她們的名字,就夠我毛骨悚然、拔腿想逃。」

紫羽聞言,噗哧一笑,好笑地瞅著楚白驚悸的表情,說道:「好師兄,這都得怪你自己,誰教你沒事長得這般玉樹臨風,弄得烏有山眾人皆知你楚白是幻術高超的翩翩君子。你說,哪個姑娘家禁得起你一笑一流眄,你還敢怪人家。」

「瞎扯談!」楚白舉指在紫羽螓首一敲,「這怎麼能怪我,是她們心性未定,何況你不就沒事。」

「好痛!」紫羽撫額嬌聲慘叫。她嗔道:敲笨了你可要負責哦!我可是聰明伶俐的齊紫羽,才不會迷戀不解風情、只認得幻術的笨師兄。」她朝楚白扮個鬼臉,扭身往竹亭走去。

小童邊速收回溜覷的目光,專註加緊手勁扇著玉爐。

紫羽可沒錯過他的眼神,踱到他的身邊,問道:「葉兒,我師兄可有帶你四處遊歷?江南的煙雨樓吧你有沒有見過呀?」

「萬丈紅塵,千縷俗念。」葉兒央無表情地盯着玉爐,老氣橫秋地回了句偈語。

「葉兒好深的道行,區區年紀,便看透萬丈紅塵。」紫羽嘖嘖稱道。蹲在十歲的葉兒面前,她拉着他的手說:「告訴姊姊,什麼是『萬丈紅塵』?」

童稚的臉龐滿是無措,葉兒求助地望向楚白。

「葉兒,扇你的爐時,別理她。」楚白吩咐他。一手拉起紫羽離開竹亭,低聲道:「你別逗他了。葉兒可是資質聰穎的修鍊之材,百卉凝脂香正可以使他摒除雜念,我不希望別的事讓他分心。」

「你沒讓他見過山水,怎知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紫羽挑畔地問道。

「時候未到。」

「什麼事時候未到?」隨着聲音,姿容殊絕、笑容可掬的紅衣女子,細碎蓮步款款而來。

紫羽興奮地迎上前,喚道:「海棠姊姊。」

楚白則是一臉苦笑,暗叫不好,裝得苦無其事地轉身回竹亭。

「師兄說……」紫羽心裏在偷笑,瞅着裝模作樣的師兄道:「他要把幻術練至登峰造極之境,未達此境絕口不談兒女私情,所以我問他什麼時候娶回嫂嫂,他劈頭就轟句『時候未到』,可神氣呢!」

見海棠的笑容瞬間變黯,明眸幽怨地朝師兄一瞟,紫羽的心裏好生不忍,但師兄對任何青睞均不放在心上,無論海棠用多少心思也是枉灰,遂想點醒她別再執迷不悟了。

「海棠姊姊,我們別理他。」紫羽硬拉走戀戀不捨的海棠,「師兄一練幻術,誰都不理,即使師父來了他也不為所動,他這輩子最愛的大概就只有幻術了。」紫羽真的不明白,為何像海棠姊姊這樣才貌出眾的女子,卻仍痴迷於情?愛一個人,難道真會讓人理智不清嗎?否則憑海棠姊姊的聰明,不可能看不出師兄對她無意。

「紫羽,等一等!」海棠冷硬出聲,停駐不前,美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紫羽。「今天我定要把事情弄明白。你說,楚白是不是愛着你?若真是這樣,我輸得心服口服。別讓我老懸著一顆心,不上不下地弄得寢食難安。」

「這……」紫羽對着海棠嚴肅的質問,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半晌后才趕忙說道:「海棠姊姊,你別瞎猜。師兄並不愛我,他只是把我當成妹妹般看待,絕無男女私情,這是真的,我發誓!」紫羽舉起手,一派認真,她非得將事情解釋清楚,否則烏有山將有無數嫉妒的眼光跟隨她,她可不背這種黑鍋。死師兄,臭師兄!好好個大男人,幹嘛這麼招蜂引蝶,害得她遭人逼問。

「真的?」海棠語帶遲疑,黑白分明的星眸半信半疑地瞅著紫羽。

「真的!真的!」紫羽直點頭,急着撇清和楚白的關係。

「師兄只是哥哥,我才不喜歡那種證明話溫吞吞的,長發黑亮、肌膚白又細的男人。」

「別胡謅。」海棠輕斥她,「看你把楚白英俊的臉龐、風流的氣度說成什麼樣了,真是的。」

「我可不曉得師兄有什麼英俊風流的地方。」紫羽知道現在可是半句都不能贊一下師兄,否則眼前這海棠姊姊准要跟她沒完沒了。她甜膩地朝海棠一笑,說:「好姊姊,我是絕對不會和你爭楚白師兄的,你放心吧。我得練幻術去,不陪你了。」她迅速服下丹藥,占勢念訣,一陣輕霧過後。只見一隻紫色杜鵑,直衝雲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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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郊外

一路人馬,掀塵疾奔出城,駕駛黑馬的男子將隨從遠拋在後。

「王爺!王爺!」杜默高聲喊著逐漸遠去的身影。

緒王爺杜少澤全然不理會叫喚,急抽馬鞭,揚長而去。

王爺!王爺!他快被這個名稱煩死了。

一個月前因父親病重,他倉卒地繼承「王爺」頭銜,從此失去自由。王府里事事都要他處理,隨時都有四、五個隨從保護他,以前那些自在愜意的生活一下子煙消雲散。

今天宮裏竟派人來當說客,欲撮合他和慶王爺的女兒宋瑜琳。他對宋瑜琳只有模糊的印象,怎能答應親事,幸虧他溜得快,躲過宮裏派來的人。這門親事,他絕不答應,他的妻子必須由他自己挑選。

杜少澤閉上眼睛,盡情享受難得的暢快。他已經整整一個月沒出來畋獵,剛接手府里的事,手忙腳亂是他這一個月的生活寫照。

飛騎沙場、熱血拋灑的日子,在父親病倒時驟然而止,他知道自己的責任,飛揚的心盡斂,兢兢業業地處理大小事件。但今天他不想禁錮自己,痛快地縱馬狂奔,不算過分吧!一個月前,他絕對想不到快馬飛馳竟會是奢侈的事。

「喝!」揚鞭策馬,爽朗舒暢的笑聲逸出因自信而上揚的嘴角,銳利深幽的黑眸緊盯空中盤旋的灰鷹,杜少澤吹響尖銳哨音召回它。

灰鷹展翅以優美的弧度飛過天牢.流暢地由天際飛至杜少澤伸出的結實手臂。它的翅膀不安地拍打,急欲再度高飛。

看出它想飛的渴望,杜少澤健臂一楊,灰鷹又衝上雲霄。他策馬追着灰鷹的蹤跡疾奔而去,恣意洪亮的長嘯迸散在風中。

杜默五內如焚,帶着四個侍衛一路緊追。王爺不能再往前去了,前面是傳說中的鬼域,鬱郁蒼蒼的森冷樹林,永遠籠罩着濃霧,闖入的人往往迷失方向。

「王爺,切莫再往前!」杜默竭力狂喊。或許是聽到了他的喊叫,王爺果真停韁。策馬上前,他原想開口,卻被杜少澤奇異的神色及手勢阻擋。

杜少澤屏氣凝神地看着他的灰鷹——追風,它正以極快的速度在獵捕一隻他從未見過的紫色飛鳥。紫色鳥兒已許多次靈巧地逃過追風的利爪,輕盈的身子迅捷地閃躲,但追風是狩獵高手,窮追不捨的攻勢似乎逼得紫鳥疲於奔命。

一股莫名的焦慮同心底竄升,杜少澤擔心那隻紫鳥的安危,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緒。他急忙吹動哨音想喚回追風,但獵物就近在眼前,它豈肯放棄,追風不理會主人的召喚,兀自追趕。

一具疾沖俯掠,閃著寒冷的犀利鷹爪一張,牢牢攫住小巧的紫鳥,追風帶着戰利品飛回主人身邊。

「放!」杜少澤對追風大喝,憂心它爪下奄奄一息的紫鳥,伸手捧接。

受到驚嚇,灰鷹倉皇松朱,鼓動翅膀,安靜地停駐在主人寬闊的肩膀上。

杜少澤又驚又急地瞧著不足手掌大的紫鳥,它正可憐兮兮地躺在他的手心裏,伸指輕撫淡紫色羽毛,卻惹來紫鳥一陣痛苦啾鳴。

「它受傷了。」杜少澤蹙眉,喃喃自語。

「王爺,你沒事吧!」杜默策馬來到杜少澤身邊,他因王爺異常的舉動而感到不安。沒聽說過接近鬼域會讓人神志不清呀!

「快拿刀傷葯來。」杜少澤瞪着嘴巴張得老大的杜默,無奈地高聲重申:「刀傷葯!」

彷彿大夢初醒般,杜默連忙掏出懷裏的刀傷葯遞給王爺。

小心翼翼地檢視正顫巍巍站起來的鳥兒,果然,它一側的翅膀滲出了血絲。他沾了些藥膏,塗在傷處,不由自主地說:「別怕!傷口很快就會好了。」

突然,杜少澤覺得紫鳥靈動的眼珠憤怒地瞪了他一眼,他對自己會有這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而啞然失笑。鳥怎麼會瞪人呢?況且它應該感激他才對,何來的憤怒?

他掏出絲帕,裹住紫鳥因受傷而顫動的身體,將它捧在手心,單手持韁,不理會年邁家臣狐疑不解的眼光,若無其事地沉穩下令,「打道回府。」

「是!」杜默傳令下去,一行人靜靜地跟在王爺身後。

才上路杜默就覺得不安,王爺的安危歸他負責,也許足因為這一個月來王府的瑣事讓王爺太勞累,才會有今日異常的舉止。

「王爺,府里已有不少的奇花異鳥,何必為了一隻小小的鳥兒大費心神,讓小的代勞就行了。」杜默恭謹地想接過王爺小心捧著的紫鳥。

威風凜凜地騎在黑馬上的杜少澤劍眉一擰,幽如深潭的黑眸閃過遲疑之色。他這樣護著只鳥兒實在說不過去,但他又不想撒手,正進退兩難間,手裏受傷的紫鳥卻不安地掙扎,緊接着悅耳的嗓音由一旁的林子傳出。

「這位公子請留步。」

眾人側目,除了杜少澤,其餘的五人均目瞪口呆地被楚白的俊美所迷惑。杜少澤皺眉瞅著叫住他的人,哪有男人長得這副樣子,長發竟像女人般披泄而下,罩了件輕飄飄的白絲袍,全身上下尋不出一絲男人該有的剛強豪氣。

笑吟吟地任眼前的人打量自己,楚白對杜少澤無禮的眼光不以為忤,暗贊他有見地膽識,若是一般人只會像白痴似地瞠目結舌;好比他身邊的那幾位隨從。

他是緒王爺。楚白心念一轉,立即瞭然。眉宇間的倨傲,飽含警戒的炯亮眼眸,融合成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像只沉靜但隨時都會爆發可怕殺傷力的猛虎。

要從他手上奪取東西幾乎是妄想。楚白苦笑地膘一眼杜少澤手中的紫鳥。他們的幻術不能用來傷害平常人,這是修鍊者的第一戒條,齊紫羽也不會落入他手中。

「在下可否向公子討回我的鳥兒。」楚白謙謙有作揖。

「這鳥是你的?」瞧一眼這飄逸的白衣男子,杜少澤知道手中的奇異的紫鳥定與他有關聯,莫名的不舍讓他不肯輕易奉還。「你說這鳥是你的,可有證據。」

早防他有些一問,楚白自在笑道:「它右爪上有顆紅痣,請公子細看。」

帶着狐疑神色,杜少澤小心揭開包里的絲帕,定睛一瞧,小小的爪子上果然有一點紅痣。輕撫那抹嫣紅,他嘆口氣,將紫鳥遞還給它的主人。

「它被我的鷹傷了,請小心照顧它。」杜少澤用着吩咐的口吻,忘了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屬下。他回頭對仍呆立一旁的杜默說:「我們回府。」

杜默經王爺這一喚才猛然回神,慌道:「是!」

「公子請留步。」楚白叫住杜少澤。

「閣下還有何指教?」杜少澤冷冷的語氣里有難掩的不舍。

「指教不敢。」楚白溫和回道:「只是想請教府上是否有病患?」

杜少澤心頭一凜,雙瞳凌厲無比地掃向楚白,喝問:「你是誰?」城裏的百姓皆知緒王府的老王爺卧病在床,但此人只稱他為公子,可見得他並不知道他就是緒王爺,那為何會知道他家中有病人?此事大有蹊蹺。

「在下楚白,略懂醫術,諸位身上有藥草味,才會有此一問。如蒙不棄,為報今日救鳥之恩,在下日後定派人送上可延年益壽的丹藥,聊表謝意。」楚白娓娓解釋。

「原來是這樣。」杜少澤放鬆了是緊繃的肩膀,展顏釋懷地說:「是我的鷹傷了你的鳥,我幫它上藥也是應該的,何恩之有呢!且敝府自有各色珍貴藥材,不勞煩公子,說法此謝過。」他向楚白一頷首,示意杜默,往城裏揚長而去。

杜少澤無意對楚白無禮,但目前爹卧病在床,已經有不少王爺虎禮眈眈,等著乘虛而入,覬覦爹的封地,因此他必須步步為營,一點都不能掉以輕心,所以剛剛才會拒絕楚白的好意。

因權位而傾軋,是一份比治理王府更沉重的負荷,爾詐我虞之事他千般不屑,但為保衛王府,他必須全力以赴,抵抗那些要對爹或皓清不利之人,想不到在這種時刻他還……還挂念那紫鳥,真是……唉!猛一甩頭拋卻雜緒,杜少澤直奔王府,宮裏派來的人只怕正眼巴巴地等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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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白的清澈雙眼看眸溜了紫羽一眼,從回到烏有山後她就魂不守舍,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著他的問話。以往紫羽敢不是沒出過岔子,但通常一回山便噼里啪啦的將外面的人罵得狗血淋頭,但轉眼間立即又會將遇險的事忘得一乾二淨。

可今天的紫羽卻生反常態,小臉被驚駭得慘白,也沒聽罵一句。

「怎麼啦?真被嚇傻了,還是傷口疼。」他輕撫她的長發,關心問道。

「手好痛哦!」紫羽捂住代辦處口,痛苦地蹙著眉,眼眶裏的淚珠直打轉。

紫羽的一顆心到現在還怦怦跳,腦子裏不斷有個畫面躍出來,中斷她正常的思路。思及此,她又贊起柳眉。

「我要把那隻沒教養的惡鷹抓來燉了。」一閃而過的念頭,由紫羽嘴裏進了出來。

正擔心地瞅著紫羽攏緊的秀眉,冷不防她冒出這麼一句,楚白微愣,隨即仰頭大笑,朗朗笑聲回蕩在林子裏。

因楚白的笑意而冒火,紫羽頓時忘了紊亂的思緒,氣呼呼地叉腰峽問:「喂!你師妹被人家欺負,你卻樂成這樣子,有沒有良心呀?」

「好!師兄不笑了。」望着紫羽鼓著腮幫子泫然欲泣,楚白趕緊止住笑,摟着她哄道:「那個緒王爺竟敢放縱獵鷹抓傷你,趕明兒個師兄把他抓來教訓一頓好不好?」

「好。」紫羽有點遲疑地回答。她該要師兄將他千刀萬剮,剁成碎片給師父煉丹,可為何說不出口呢?

腦子裏擾人的畫面又電光石火地掠過——是一雙黑眸。那黑眸像兩泓深不可測的憂鬱潭水,似冰冷又似灼熱。

「紫羽!紫羽!」楚白惶恐地搖著陷入呆怔的師妹。她真的不對勁,方才聽她揚言要把緒王爺的鷹抓來,以為沒事了,怎麼現在又這樣?

「師兄,緒王爺得怎樣?」紫羽蒼白的臉因激動而帶着暈紅,縴手用力扯著楚白的衣袖,緊得都快撕破了。

「你沒瞧清楚嗎?」

紫羽搖頭,「我當時嚇得暈頭轉向的,又受了傷,沒注意那麼多。」

見師妹焦急逼問,楚白不及細究原因,念動咒語,聚來雲氣,杜少澤的影像便分毫不差地出現在眼前。

「呀!」紫羽輕叫一聲,鬆開楚白的衣袖,怔怔地往杜少澤的幻象走去,她喃喃自語道:「沒錯!就是這隻雙眼睛,腦子裏主不是這雙眼睛在四處亂竄。」

看到杜少澤的幻象,紫羽回身,驚慌地投向楚白的懷裏,叨叨絮絮地說:「幫我趕走它,他的眼睛不停地出現,就像烙印在腦子裏,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呀!」

「杜少澤的眼睛一直浮現在你的腦海里,是不是?」楚白反問,心裏也鬆了口氣。見紫羽急成那樣,他還真以為出了什麼大問題呢。「你是因為受到驚駭才會有那種反應,我們找師父幫你安心定神,再泡兩個時辰的香培玉潤露,包管你平安無事。」

紫羽聽了師兄一番安慰,這才露出慘澹笑容。兩人御風往師父修鍊的桃花洞內飛去,眨眼之間便來到洞口,尚未站妥,紫羽便急忙跑進洞裏。

「師父!」她心急如焚地大喊,橫衝直撞地直搗煉丹房,「砰!」地一聲推開房門,惶惶的小臉,這才露出寬慰的笑容。只要有師父在,再棘手的事也能迎刃而解。「師父,徒兒好怕您又去哪兒溜達了。」她挨近師父的身邊,自然而然接下師父手中蒲扇,扇著丹爐。

「闖禍了吧!」御風老叟優閑地說。他面不改色地掀開爐蓋,用桃花木攪動爐內的丹藥,一股異香飄散在四周。

御風老叟不僅是修鍊數十年的隱者,清癯的身軀配上鶴髮長須,十足的仙風道骨矍爍的雙眸有着洞察一切世事的瞭然。

「才沒呢!我沒闖禍。」紫羽理直氣壯地反駁。

「沒有嗎?」他脫著紫羽。

「師父!」她不依地撒嬌,「我又沒做錯事。」

楚白趨前替紫羽解圍,「師父,師妹這次真的沒有做錯什麼事,也沒有犯戒條,她只是飛出烏有山,遇上一匹人馬,被鷹捉住弄得心神不寧罷了。」

「心神不寧而已嗎?」御風老叟不以為然,「我看是道行去了三成,三魂七魄聚散不定。紫羽,你自己說,是不是?」

「師父,您一定要救救我。」紫羽嚇得跪地求救,淚滿桃腮。

「傻孩子,師父怎麼會不救你呢!」扶起紫羽,御風老叟聲音透着絲無奈,「一個月前師父不是千叮嚀萬囑咐,交代你三十天內不可出烏有山,眼看就剩一天了,你偏就這麼大刺刺地飛出山,你教師父怎麼幫你呀!」

紫羽聽了師父的說明,驚得倒退一步。是的,一個月前師父曾將她叫去,嚴令她不可出山,她卻忘得一乾二淨了,真是活該,誰教她不聽師父的話呢!

「師父,您就救救師妹吧!」楚白幫忙央求,「我相信您一定有辦法。」

御風老撫髯沉思,繞着丹爐踱步,半晌才說道:「紫羽,你先回去休息,待師父煉成丹藥再去看你。」

「師父!」師兄妹倆齊聲大叫,不意師父此時竟還顧著煉丹。

御風老叟接過紫羽手中的蒲扇,輕搖,斜睨兩具大驚小怪的徒兒,「修道人這麼心浮氣躁,想砸了我的招牌是吧!」

「師父竟把丹藥看得比徒兒重要。」紫羽不平地說。

「傻丫頭,你以為師父急着煉丹幹嘛,這爐里的葯可是你的救命丸。」

兩個徒兒這才恍然大悟。紫羽忸怩地搖著父的胳膊,一臉歉意。「是徒兒錯怪師父了,您就原諒徒兒吧!」

「算了!憑你那點道行,想猜中為師的用意還早得很呢!回房去吧!」

「是,師父。紫羽一聽有師父的獨門救命丸,頓時輕鬆許多,輕快地步出了桃花洞。

望着她的娉婷身影,御風老叟的臉浮現一抹莫測高深的笑意,楚白看到這樣的笑容,立即明白紫羽的事非比尋常,正要開口詢問。師父卻得了個先。

「你快要有個妹婿了。」御風老叟淡淡說着,好像這是稀鬆平常煌事。

「妹婿?」楚白不自覺地提高音量,惹來師父一瞪。福至心靈,洞徹明白,他露出粲然笑容,「徒兒明白。」

煉丹房裏就見師徒倆心照不宣地相視而笑。

這廂,紫羽已回以花塢,在浸染香培玉潤露的池子裏凝神聚氣,將先前發生的事細思一回。美眸雖緊閉,但腦子裏的影像卻逐漸清晰。

她幻化成紫鳥正奮力躲避灰鷹的追擊,但鷹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個閃避不及便被捉住,也弄傷了自己的羽翼。

再來呢?紫羽的明眸倏地睜開,氤氳的霧氣遮不住眸子裏的驚惶不安,玉指緊按雙鬢,卻怎麼也想不起受傷后的情形。

「怎麼會這樣?」紫羽懊惱地拍擊池水,急遽晃的水波逐漸平息,冉冉上升的霧氣里赫然出現英姿勃勃的緒王爺。

明知是幻影,紫羽仍不自禁地輕叫一聲,攬住自己赤裸的雪肌玉膚,香腮一陣灼熱,艷似三月紅桃。

她輕咬住紅唇,星眸帶怯地瞟向那霧裏的幻象,芒心沒來由地一顫。

她是怎麼了?紫羽沉到池裏,輕盈地游開。這天而成約莫十尺見方的石池,平日她總覺得太大,但不知為何現在卻覺得拘束。

冒出水面,紫羽無助地呻吟出聲,頹然地靠在池畔的石壁,那幻象仍在眼前。難道她得和他四目相望地度過一個時辰?。

「可惡!討厭」紫羽對霧裏的人大喊。「你幹嘛陰魂不散地跟着我?走開!走開呀!」

「姑娘,你沒事吧?」綠兒聞聲,急急忙忙地坫為。

「綠兒,你來得正好。」紫羽如獲救兵。「你仔細瞧瞧,池水的霧氣里,你可有看見什麼?」

綠兒一臉不解地往白茫茫的熱氣里瞧,雙眼瞪得大大的,可她什麼也沒瞧見,只好抱歉地說:「姑娘,你要我看啥?我什麼東西也沒瞧呀!」

「沒事,你去忙吧!」這下子紫羽可明白了,這是由心而生的幻象,除了自己,旁人是瞧不見的。

綠兒將籃子裏新采並洗凈的茉莉倒入池中。她說道:「還有一個時辰,姑娘才可以出來哦!」

「知道了。」紫羽悶悶不樂地回答,往日暢快的葯浴,今日都被那兒鬼的幻影破壞殆盡。

綠兒狐疑地退下,不知平日千請萬催才肯離開藥池的紫羽姑娘,今天怎麼綳著俏臉,一副拔腿想逃的驚悸模樣。

「拜託你走開好不好?」紫羽竟和幻影打起商量。「淑女在淋浴,你卻盯着直看,這是很無禮的,你知道嗎?」

紫羽莫可奈何地瞪視決定與她耗到底的影像,他動也不動地停在離紫羽一臂之遙的地方,若不是他那麼煩人,她倒是願意承認這個給王爺其實長得挺不錯。紫羽不自覺地痴望着他,心念催動,直攝王爺魂魄。

而緒王府里查閱稅租的杜少澤忽覺困頓,恍恍惚惚地進入夢鄉,一縷魂魄隨風而颼,一連串遮眼的白雲后,驀地——杜少澤瞬間止住呼吸,張口結舌,盯着眼前縹緲霧氣里的仙子。她一定是仙子,沒有凡人能美得如此不可思議,彷彿掐得出水的肌膚似羊脂玉,濕漉的柔順長發,即使是府里上等的黑緞也黯然失色。

被那顧盼含羞的眸子盅惑,杜少澤情不自禁地趨前,輕撫如絲黑髮,如夢似幻的仙子因他的碰觸而驚顫。

「別怕!」他溫柔安慰。享受手掌下那種舒暢的柔潤撫觸,緩緩而下直至裸肩,柔膩的肌膚觸手,杜少澤一震,猛地收手,這才面紅耳赤地發現竟闖入仙人的沐浴之地。

口乾舌燥地說不出半句解釋的話,他根本不曉得自己如何來到這裏。張口想告訴她自己並無惡意,仙子卻舉臂猛推他一把,驚心動魄地大叫:「走開!」

他被震得倏地穿雲而出,跌回緒王府!一驚而醒,杜少澤四處張望,哪有什麼仙子,不免萬分愁悵,若有所失。

紫羽嬌喘連連、驚魂未定,黑白分明的美眸駭地瞪視面前早已無任何影像的霧氣。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彷彿看見給王爺近在眼,但絕不可能呀!幻影是沒有實體的。但為何青絲及肩膀都留有他碰觸的感覺呢?一定是幻覺,師父說她三魂七魄聚散不定,所以她才會荒誕不經地瞧見他。

碰過也好,經過這麼一折騰,本揮之不去、如影隨形的影像已經查然無蹤,她大可鬆一口氣,免於干擾了。只要等師父的丹藥煉好,她吃了葯自可痊癒。

紫羽在池裏邊哼著曲子,邊努力地讓腦子保護忙。打小學起的各種幻術、諸多藥草花名,她都仔細從頭回想一遍,就怕那勞什麼的緒王爺驀地又跑進腦子裏。所以,這一天可說是紫羽拜師學藝以來最認真的一天。

她直到睡前還念念有辭,「紫荊、合歡、木香、青芷。」

烏有山這廂是拚命想抖人忘,不讓他來入夢。

緒王府那廂是念念不忘那夢裏驚鴻一瞥的仙子。夜裏躺在床上,午寢時的夢境又清晰地出現在杜少澤的眼前,清晰得不像夢,倒像真的身歷其境一般。閉上眼睛,那段混合藥草及花香的獨特味道又縈繞咎間,沁得他心神動蕩,輾轉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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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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