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話雖如此,恭章卻不知該如何破壞這樁既定事實。他一直想不到好方法。

恭章偷偷窺視着對座的真由美。

又經過一個禮拜了。

真由美按照恭章的指示,在鍵盤上輸入一長串的資料。表面上她似乎已經恢復了平靜。不過,真由美卻絕口不提後續的發展。

我該怎麼做呢?恭章在心中忖道。它不是普通的相親結婚,而是一樁利溢結合。真由美在高球場的反常舉止,恐怕也收不了什麼效果。

——該怎麼做才好?

恭章盯着文件,發愣地咬牙。

電話鈴聲響起。

「——是,請您稍等。今井。」

真由美將話筒放回原處。

「嗯?」

「有位大橋先生在二線等你。」

「大橋?」

恭章皺起眉心。

「怎麼了……」

真由美露出疑惑的表情。恭章趕緊改換心情。

「啊、沒有、沒事。我接了。」

恭章拿起話筒,按了一下閃爍的燈號。

「我是今井。」

「抱歉,打擾您工作了。」

話筒那端傳來大橋沉穩的聲音。

「哪裏……。真是難得。有什麼事嗎?」

恭章用生硬的聲音問道。佐伯那邊的人還是第一次打電話到恭章的辦公室。難道是發生了緊急事件,抑或是……。

大橋低聲笑了幾下。

「別那麼緊張嘛。議員有話代我轉告。他今晚八點在」華凰」等你。」

終於來了,恭章想。就在自己躊躇不前的時候,對方已經有所行動。正好。趁著這次機會,當面說個清楚吧!

「我會準時抵達。」

「我明白了。恭候您的大駕。」

對方輕輕切斷了電話。

約定的時間。

工作結束后,恭章搭上計程車,來到赤坂的」華凰」。

「華凰」位於高級料亭和俱樂部群聚的幽靜巷子中。

恭章走進不時會派專人洒水的庭院。老闆娘已經站在玄關等著迎接他。

「歡迎光臨。令尊已經在裏面等您了。」

正要走進內部包廂的恭章突然想起某事。

「老闆娘。」

「是。」

恭章將點心盒遞了出去。

「您太多禮了。」

一臉英氣的老闆娘笑着搖搖頭。恭章的嘴角也微微上揚。

「謝謝你平時的照顧。」

「那我就不客氣了。」

雙膝跪地的老闆娘將點心盒交給旁邊的服務生。

之後,兩人穿越迴廊,直往內處包廂走去。恭章極其熟悉地跟在老闆娘身後。

「打擾了。」

抵達后,老闆娘跪在地上,輕輕打開拉門。

一名男人正獨自飲酒。

「你來啦!」

男人抬頭笑道。包廂內不見秘書大橋的蹤影。

「我自己先喝了。」

恭章佇立在走廊上,怔怔望着眼前的男人。

雖然前些日子在上梨的高球場見過一面,不過那只是匆匆一瞥罷了。實際上,兩人已經有兩年時間沒好好說過話。

男人的白髮比以前要多了一些。然而,渾身上下的驚人魄力卻依舊沒變。

恭章嗤笑。

「我看是黨內的利益吧!」

佐伯眯起眼睛。

「你是什麼意思?」

「光是工程競標案,你就可從承包商那兒得到不少好處。這難道不是你最擅長的拿手好戲?」

恭章繼續睨著對方。

「你應該在泡沫經濟時代撈了不少吧?」

「……」

「不過,最近肅貪的風氣越來越盛,收賄不再像從前那麼簡單。所以你就想出政策婚姻的辦法。只要將承包商的千金小姐娶回家,不就等於坐擁金山銀山?」

佐伯恍然大悟地笑了笑。

「高木家的大小姐嗎?她好象是你的部屬。」

「……」

佐伯瞄了恭章一眼。

「政壇就像商場一樣。」

「或許吧!不過,一黨獨大的時代已經過去了,現在是數黨互相角力的殺戮戰場。為了維持一定的權勢,錢的力量是必要的。身為黨內的幕後推手,你也真是辛苦了。」

「別說了。」

佐伯苦笑。

「光是得理不饒人這點,你就足以當個出色的政治家。」

恭章的胸口有股刺痛。原本已經捨棄的夢想,現在才——。

恭章苦澀地笑了笑。

「想必你也可以成為了不起的企業家。」

佐伯哈哈大笑。

「當初真不應該放了你。幸好現在還不算晚。到我的地方來吧!」

「別開玩笑了。難道你想將私生子引進門?這可是樁了不得的醜聞。」

「你以為這點小事就能擊潰我?」

「……」

「我很欣賞你的才能。要不要當我的秘書?」

「別鬧了。」

恭章一口氣喝光杯中的酒。

「我今天不是來和你談這個的。」

「恭章。」

恭章再度望着父親。

「請你離她遠一點。」

「辦不到。」

「為什麼?」

「高木家的資本對黨非常重要。」

佐伯望着恭章發怒的眼睛,緩緩地說道:「只有一個可能。」

「是什麼?」

佐伯笑了。

「除非你和她結婚。」

「——!?」

恭章瞪大眼睛。

「這點對方也同意了。大小姐好象很喜歡你的樣子。你應該沒有什麼問題吧?」

恭章茫然地望着父親。

「你或俊彥。二選一。至於選擇權嘛,恭章,我就交給你了。」

不知何時,天空開始下起大雨。

「您要回去了嗎?」

恭竟在玄關穿鞋的時候,老闆娘出現了。

「嗯。」

「我幫您叫車吧!」

「不用了。」

恭章將鞋拔交給服務生,冷淡地說道。

「可是外面在下雨耶。感冒了怎麼辦?」

恭章回過頭,笑望着一臉擔心的老闆娘。

「真的不用了。況且我也想走一走。」

「那至少撐把傘吧!」

老闆娘用眼神向服務生示意。服務生點點頭,接着將一把高級男傘交給恭草。

「老闆娘……」

她對恭章點點頭。恭章苦笑。

「謝謝。那我就不客氣了。」

「一路小心。」

老闆娘目送恭章離開玄關,直到他走入雨中為止。

路上的霓虹燈都飄進了雨水。

恭章原本想一次解決問題的,沒料到卻反過來誤入陷阱。

父親的話言猶在耳。

「除非你和她結婚。」

可惡。恭章咬緊下唇。

拒絕的話,真由美就必須和一個她不愛的人結婚。恭章想起那張悲傷的容顏。

無助的纖弱身軀。被眼淚濡濕的大眼睛。

真是進退兩難。

恭章抬頭仰望天空。漆黑的暗夜落下冷冷細雨。持續不斷的雨絲就像是真由美的淚水一樣。

突然很想見到名高。

恭章招了台計程車。將名高位於白金台的住址告訴司機后,他閉上眼睛。

恭章想起父親的身影。政黨的決策者。幕後的大黑手。如此巨大的存在,怎麼做才能扳倒他呢?

車子在公寓前停下來。

下車后,恭章抬頭看看公寓。六樓右半部的窗戶——客廳亮着燈光。

上仰的眼瞳開始猶豫。

日本社會並不承認同**情。萬一彼此的關係曝光,後果自是可想而知。因此兩人都小心翼翼地守着這個秘密。

但,倘若贖回真由美的自由必須付出某些代價的話……。

恭章收起雨傘走進大廳,按了一下門鈴。

守衛出現了。他是個壯碩的黑人男子。

「晚安,Mr.今井。」

「賓。」

守衛立刻打開大門。

「Mr.名高剛好在十分鐘前回家。」

「謝謝。」

「祝你玩的愉快。」

守衛意有所指地眨眨眼晴。恭章不禁苦笑。

走出電梯后,恭章按了右邊門牌旁的電鈴。

可能是守衛事先聯絡過了吧,名高很快便開了門。

「唷。」

「抱歉,這麼晚了……」

「無所謂。快進來吧!」

恭章徑自走到客廳裏面。

鎖上門后,名高也跟了上來。剛拿掉領帶的名高,身上還穿着上班時的襯衫。

「吃過飯了嗎?」

「還沒……」

「要不要我幫你叫點東西?現在對面的餐廳還有外送。」

「不用了。可以給我一杯酒嗎?」

瞬間,名高試探性的望着恭章。他繼而點點頭,走到一角的迷你吧枱。

恭章彎身坐在沙發上。

桌上放着原子筆和公司的報告用紙。他拿起其中一張。

上頭隨意地寫着」通訊衛星應用於媒體上的可能性」。包含題目在內,全文皆用英文書寫。

是不是打擾到他的工作了?恭章暗想。儘管名高是個讓傑克森高層頭痛不已的頑劣分子,實際上他比誰都要熱愛公司。

身在外資企業中的強勢男子,還能同時挑戰既定的固有規範——。

「吉村他們要我先擬定初步藍圖。」

名高從吧枱對恭章說話。

「許可證真的會發下來嗎?」

「別急。這只是為了方便讓省內召開檢討會而已。」

「是嗎?」

恭章將報告放回桌上,嘆了一口氣。

「先別談這件事了。波本好不好?」

名高拿着酒瓶詢問。恭章點點頭。

名高在角杯中倒入琥珀色的液體,將酒杯拿到恭章面前。恭章一口飲盡還沒摻入冰塊的純酒。強烈的酒精灼燒着他的喉嚨和胃部。

名高沉默地倒滿第二杯。

再度一口喝光后,恭章嘆了一口氣。五臟六俯彷彿都染了酒味。

名高再度拿起酒瓶。恭章笑着搖搖頭。

「可以了。再喝下去我會回不了家的。」

「那就住下來。」

名高笑道,三度注滿杯子。恭章輕笑。

「你什麼都不問……」

「你希望我問嗎?」

名高的口氣相當沉穩。

恭章垂下眼睛。他拿起桌上的酒杯,這一回是慢慢地低頭啜飲。

野生穀物的方醇在口中蔓延開來。

波本是名高的愛酒。自兩人交往以來,恭章首次了解到這種酒的美味。

還有,同睡在一張床上的溫暖。愛人的喜悅,以及被愛的幸福感。這是從女人身上所得不到的甜蜜感覺。

為了守護這段感情,恭章願意去做任何事。

就算必須做出犧牲,就算心裏再怎麼苦悶,他都要戰鬥到底。因為名高值得。

恭草怔怔望着戀人性格的側驗。

「怎麼啦?」

名高溫柔地問道。

恭章望着對方的眼睛,靜靜地開口說:「剛……」

「嗯?」

「你能不能暫時別管我做什麼?」

「怎麼說?」

名高笑了。

「好象真的發生什麼事了。」

「嗯。」

恭章垂下眼睛。

「說不定會招來最壞的結果。」

名高定定望着略帶憂鬱的眼眸。

「不過你已經決定了吧?」

名高問。

「嗯。」

恭章肯定地點點頭。

「那我就不再追問了。隨你喜歡的去做吧!」

「剛……」

望著名高的無敵笑臉——

「謝謝。」

恭章也很開心地笑了。

七點。

恭章在指定的時間內來到附設於飯店中的餐廳。

在櫃枱報上名字后,恭章旋即被帶到里側的包廂。對方已經到場了。

「歡迎歡迎。」

真由美的父親笑着伸出手。

「前些日子讓他見笑了。」

「哪裏。」

男人的手勁很強。比起大企業的社長,反倒比較像是建築工人的手。

真由美穿着粉紅色的單件洋裝,站在一身和服的母親身旁。

今晚的她看起來就像玫瑰般嬌俏可愛。恭草對她微微笑。真由美低着頭,臉上浮起兩朵紅暈。

「請進。」

真由美的父親笑着催恭章入席。

燭光餐桌上擺了四人份的餐具。最上座是恭章,他的左右分別是真由美和她的母親。真由美的父親則坐在入口側的主人席。

主人席旁邊有台餐車,上面的冰桶中放着一瓶香檳。

酒侍走進包廂后,慎重地舉起了瓶身。

「這個可以嗎?」

真由美的父親滿意地點頭,繼而望向恭章。

「讓我們為了今晚乾杯。」

恭章觀察著鄰座的真由美。只見她漲紅著一張臉,害羞地低着頭。望着真由美可愛的反應,恭章笑着點點頭。

「這是我的榮幸。」

「太好了。」

真由美的父親授意酒侍可以開酒了。

酒恃優雅地打開軟木塞,將金黃色的發泡酒注入高腳酒杯中。

真由美的父親舉起酒杯。

「祝福你們這對準新人。」

恭童和真由美互看了一眼。

清澄的大眼睛含有滿滿的羞怯笑意。恭章也回了一個微笑。

望着眼前的兩人,真由美的父親開心地直點頭。

「乾杯。」

四隻杯子撞擊出清脆的響聲。

「沒想到佐伯家除了正孝先生以外,還有另外一個如此優秀的公子。」

真由美的父親將杯子放在桌上,語氣聽來頗漏感慨。

「真是出人意料。」

「我只是個私生子……」

真由美的父親搖搖頭。

「這兩者沒有關係。聽說你是個非常優秀的企業人。對我而言,今井先生是女婿的不二人選。」

恭章曖昧地笑了笑。

「再說——」

真由美的父親轉頭看着的女兒。

「小女也很贊成這門親事。」

「爹地。」

真由美紅著臉啐道。

「她每天下班后都會提到你。」

高木夫人適時地補充一句。其由美的臉越發羞紅。夫人溫柔地望着女兒,語氣平和地說道:「雖然我沒有立場說些什麼,不過對象是你的話,我也就安心了。」

真由美的父親再度面向恭草。他的眼神由慈父變成生意人。

「怎麼樣,要不要到我的公司上班?」

「謝謝您的抬愛。」

恭章禮貌性地回答。

「不過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

「是嗎?」

真由美的父親豪氣地點點頭。

「反正我不急。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呢!」

恭章莫測高深地笑了笑。

「我會再和議員商量之後的細節。只要你有那個意思,儘管對我開口。」

「謝謝。」

服務生送來了葡萄酒和開胃菜。法國料理擺飾的十分華麗。

配合著遼闊的夜景,餐間對談顯得十分融洽。

恭章和真由美有時候會幸福地相視而笑。真由美的雙親很滿意他們的表現。

這頓飯大約花了兩個鐘頭的時間。

離開餐廳后,恭章邀請真由美到頂樓的吧枱小酌。

「我會在十一點前送她回家。」

真由美的父親爽快地答應了。

獲得許可后,恭章像個戀人般拉起真由美的手臂,搭乘電梯來到最頂樓。服務生將他們帶到可以看見夜景的窗邊座位。

「好象作夢一樣……」

真由美低喃。

看着她玫瑰色的臉頰,恭章覺得很心痛。

「……有件事非向你道歉不可。」

「怎麼突然這麼說?」

真由美傾著頭,清澈的眼眸更加深恭章的罪惡感。不過,他已經決定說出一切。

「我有喜歡的人了。」

「咦?」

「我們已經交往了一年以上。以前之所以無法馬上回答你,也是因為他的緣故。」

真由美的雙唇微開,一時之間還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嚇到你了吧?沒有人知道我們的關係。它是一個無法公開的秘密。」

真由美輕輕搖頭。

「……我不……相信……」

恭章從正面凝視着真由美。

「我說的都是真的。對你,我只有說不完的抱歉。可是,只有這個辦法可以贖回你的自由。希望你能諒解。」

真由美再度茫然地搖搖頭。搖晃的大眼睛中寫着難以置信。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像是編出來的借口,可是,我真的沒有騙你。」

「……」

「你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樣。只是,我對那個人的感情,和對你的不同……」

「……」

恭章垂下頭。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所以——」

恭章的話尚未說完,真由美便陡然起身。

「高木!?」

桌上的玻璃杯受到牽引,在恭章的腳邊跌了個粉碎。旁邊的客人聽到聲響,紛紛好奇地往恭章那桌看去。

「高木。」

恭章伸出手。然而——

「我不想聽!」

卻被真由美一把拍掉。真由美倉皇地逃出了酒吧。

「高木!」

恭章在後頭追逐。突然間,他和路過的服務生撞個正著。托盤上的雞尾酒潑在恭章的西裝上,沁出一大片水漬。

「先生,對不起。」

恭章撇下面色鐵青的服務生,追尋着真由美的下落。不過店裏已經不見她的身影了。

「先生!」

一名像是經理的男子飛奔而至。

「真是對不起!我馬上馮您準備濕毛巾!」

「不用了。」

「可是……」

「真的。不好的人是我。」

說罷,恭章浮起自嘲的笑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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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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