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眾人坐在會議室中，屏息地等待行銷部傳來消息。

此刻心裏最緊張的，要算是亞香緹了。她坐立難安，漂亮的小臉上滿是憂心，手掌也緊張地沁出汗水。

看她這麼緊張，奚文梓安慰她：「別擔心，放鬆下來。」

「是啊!香緹，我們對你有信心。」莫妮卡也幫她打氣。

我們？香緹心裏掠過一陣痙攣。她臉上堆起假笑，勉強地說：「謝謝。」

此時傳真機突然響起來，奚文梓敏捷地跳起來，第一時間衝過去，抽出傳來的資料。

看着他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香緹心裏一沉。

「怎麼樣？賣了多少張？」莫妮卡趕緊追問。

「兩萬五千零二張!」奚文梓沉聲說。

一聽到這個數字，香緹當場啜泣出聲。

「嗚嗚嗚，老師，我對不起您。」

「傻瓜，哭什麼？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錯。」

奚文梓無奈地拍拍香緹的肩膀，一邊以眼神示意。

莫妮卡收到他的指示，趕緊說：「我去拿熱毛巾。」

香緹好傷心好傷心，她不能原諒自己讓老師失望了，他對自己那麼好、花這麼多心力來照顧她、栽培她，可是自己卻……

她難受，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老師啊！

看她哭得可憐，小臉上滿是淚水，奚文梓心裏浮上一絲不忍。他伸手將她環入懷中，大掌輕拍香緹的肩膀。

「別哭別哭，哦？」他溫柔地說：「噓——別人聽到會笑的。」

他怎麼不生氣、怎麼不怪自己呢？這反而會讓自己更加難受啊!

香緹的眼淚流得更急了，她抽噎地說：「對不起，讓您失望了。」

「怎麼會？」奚文梓輕聲地說：「你不過是個新人，觀眾都還沒認識你，一開始銷售量不佳是難免的；只要你不放棄，繼續勉勵自己，情況會慢慢改善的。」

「真的嗎？」香緹抬起淚眼，楚楚可憐地望着奚文梓。

奚文梓的心頓時柔軟起來。

小女孩兒應該是無憂無慮、快快樂樂地，瞧他做了什麼？竟然讓女孩哭了。

他充滿歉意地揉揉香緹的發頂，假裝生氣地說：「當然，難道你不相信我說的話？」

「不，我當然相信！」香緹用力搖著頭，模樣既稚氣又可愛。「不管老師說什麼、做什麼，我永遠都會相信。」

一股從未有過的暖流，緩緩滿出他的胸口。

甜言蜜語的話聽多了，溢美之詞也從來沒斷過，可他竟然為這句話感動了。

小女孩兒，奚文梓微笑。

她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承諾呢？

「但是……」她又怯怯地開口了。「唱片只賣了兩萬張，我真的可以……」

一次失敗，又讓她回到了當年那個沒自信的小女孩。

奚文梓可以理解她的心情，香緹對自己要求太高，心情難免會患得患失；加上自己實在太有名，她會感到挫敗，也是理所當然的。

為了讓她放開心情，奚文梓只好做個沒道德的人。

他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聲說：「你也不需要難受，想當初張嘉玲剛出道時，第一張專輯還賣不到三萬張。」

「騙人？」

剛才明明還很大聲地說「不管老師說什麼、做什麼，我永遠都會相信。」現在卻立刻質疑起來。奚文梓不以為意地聳聳肩。「這是事實，我沒必要欺騙你！」

「但她現在唱片賣得這麼好！」

「張嘉玲是第二張才賣起來的，但當時她的男朋友沒放棄她，還是繼續投資，所以張嘉玲才能存活到第二張，也才有大賣的機會。」

奚文梓說：「一次的失敗算不了什麼，況且你才剛起步，不需要將勝負看得那麼重，唱片才上架一個星期，急什麼？」

「但是……但是張嘉玲號稱一星期突破十萬張啊！」香緹還是覺得自己很爛。

「你是從哪裏看到的？」奚文梓問。

「報紙上的廣告！」香緹老老實實地說。

奚文梓一拍額頭，滿臉都是不敢恭維的神色。

「香緹，你看過自己的報導了沒？」

「有!」

「告訴我它寫過你什麼？」

「嗯，我是老師在美國的鄰居，被發掘的原因，是因為在自家庭院裏唱歌，剛好被老師聽到的關係。」

「這些是真的嗎？」

「不是……」香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奚文梓挑挑眉毛。「讓我說，張嘉玲的實際銷售數字應該在七、八萬，但為求表面漂亮，所以唱片公司會號稱有十萬銷售量。」

他坐下來，悠閑地曲起一隻腳，閑閑說：「我會請莫妮卡發稿，說你一星期銷售量五萬!」

「五萬？」連香緹自己都不好意思起來，她尷尬地說：「這樣子會不會太誇張啊？」

「你賣了多少張？」

「兩萬五千零二張。」嗚!令人心痛的數字。

「學過數學的四捨五入法嗎？」

「當然!」說起數學她就挺得意的，那可是她成績最好的科目啊！

「兩萬五千零二張，超過五，自然該進位。」奚文梓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可是老師……」香緹實在不想吐他槽，但是有些事又非說不可。「若四捨五入的話，應該是三萬，而不是五萬啊！」

「呃……」奚文梓呆住。

說起數學他就超討厭，那可是他成績最差的科目啊!

可是不懂SinCos又怎樣？人還不是可以好好活在這世上!

「聽我說，初期的賣量不算什麼，還有第二波、第三波打歌，那才是決勝負的時候啊!」

奚文梓顧左右而言他，假裝忘記有關數學的話題。

一旁的香緹忍不住笑，心裏對這個老師既愛又憐。

她多麼想將頭靠在他的胸膛，手指輕撫他醉人的酒窩。

可是她不能！

因為他是「老師」、他是莫小姐的男朋友、因為他——

不可能會愛上她！

舒適而清爽的房間里，清涼的冷氣陣陣送來，將炎熱的南風隔絕在外。

「唉——」香緹坐在地毯上，抱着小熊，一聲又一聲地嘆息。

一旁的香緹終於受不了啦！她轉過身，一把環住香緹的肩膀。

「姐，你是怎麼啦？這已經是第一千三百二十六聲的嘆息啦!」

「我沒事啊！」香緹雙肩一垮。「唉、唉、唉!」

「你心裏一定有事，」香緹轉念一想，立刻小小聲地說：「是不是關於唱片銷售量的事啊？」

「呃……」又被刺中，香緹捧著心口，忍不住哀嚎起來。「嗚嗚嗚……我對不起老師，我害他丟臉了。」

「姐，所謂勝敗乃兵家常事、失敗為成功之母、萬事起頭難，你也不需要這麼難過啊！」香緹勸她。

「但是好的開始是成功的第一步，而且老師在我身上下那麼大的投資，我居然失敗了，這樣豈不丟他的臉！」

想起奚文梓，就讓她胸口又甜又酸。

啊啊!老師，我好想擁抱你啊——她在心裏高唱。

香緹微微一愣，接着露出不懷好意地微笑。「哦哦！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啊！」香緹心裏一驚。她謹慎地看着妹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啊！」香純雙眼朝天，一臉促狹地模樣。「怪不得這兩年來，你老是將『老師』掛在嘴邊，他一回來后，你又樂得跟什麼似的。」

「你想說什麼？」香緹懷疑地睨着她。

「你絕對是愛上Simon老師啦！」香純大聲叫道，卻第一時間被香緹推倒。

「噓——」她迅速捂上香緹的嘴。「小聲一點，別讓媽媽聽到。」

「對噢!」香純拍拍自己的頭。「不過姐，我說對了嗎？」

香緹一瞬間漲紅了臉，她放開妹妹的嘴，頹然坐倒在地。「對是對，可我是單相思，老師喜歡的是莫小姐。」

「你怎麼知道？」香緹反問。

「這……這不用知道，看莫小姐對他的親密態度，就很明顯啦!」香純挫敗地搖搖頭。

「之前，莫小姐和老師還維持着一定的距離，可是自從老師回來之後，兩人就開始走得很近……唉！我不會說啦!好煩。」

香緹煩躁地抓抓頭髮，一臉苦惱。

「我記得他以前常常跟模特兒、廣告明星約會，可這次回來，卻都沒有了。我想，應該是因為他和莫小姐，正式交往的關係。」

「你問過老師本人了嗎？」

「怎麼可以問？」香緹哀叫。「雖然我超想問的，但是我怎麼問的出口？」

「總比你在家滾來滾去好吧！」香純聳聳肩。「聽我說，要嘛就去問個清楚，不然就爽快地告訴老師你的心意，這樣拖着多累啊！」

「那多奇怪？而且我和老師相處的時間根本不長，我若說了出來，不嚇壞他才怪！」

「這倒也是，」香純奇怪地說：「現在想起來，你和老師的確相處沒多久，怎會喜歡上他呢？」

香緹聽到妹妹問，不禁害羞地笑了。「因為我對他是一、見、鍾、情、啊！」

第二波主打歌，是奚文梓整張專輯最滿意的作品，也是一首十分動人的抒情歌曲。香緹在這首歌中展現絕美的唱腔，加上MV拍的凄美動人，因此唱片銷售量忽然竄高，一星期便突破十萬張。

原本還處於情緒低潮期的香緹，根本不敢相信這個奇迹！

可當銷量表傳至公司時，白紙黑字卻又讓香緹不得不信。

太意外了！

「啊——」她跳起來，一聲又一聲地尖叫，接着不加思索轉頭抱住奚文梓！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打敗張嘉玲，成為銷售冠軍了！」

奚文梓也笑了，自他出道以來，從來沒有一場仗打得這麼辛苦的。

老實說，他原本以為是自己退出台灣樂壇太久、功力退步，才沒辦法將香緹做起來。

然而，現在都有了答案！

香緹不是沒受到肯定，只是肯定來得比較遲而已。

「老師，我好開心喔！」香緹樂得團團轉，小臉上滿是喜悅。「我做到了，我沒有讓你丟臉！」

奚文梓也露出難得的興奮之色，或許是一時激動吧!他抱住香緹，熱吻輕輕落在香緹的額上。

彷彿聽到后跳蝦下鍋的聲音，香緹「唰——」地，小臉漲得通紅，粉艷艷的嫩紅從臉頰，一路滑下頸子。

「老……老師……」突然受到這麼大的「恩寵」，香緹既羞澀又開心。

她鼓起勇氣，結結巴巴地說：「你……你為什麼要親我呢？」

奚文梓非常開懷。或許以前成功來得太容易，他不懂得珍惜！一直到了香緹，他才從她身上，體會到勝利的滋味。

他喜歡這種感覺！它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成功，都要讓他覺得振奮！

望着香緹嫩紅的小臉，他笑着說：「這是個祝福的吻！」

解釋完后，又在香緹額間落下一吻。

「那……那……」香緹手足無措。

老師吻她、老師吻她、老師吻了她耶！

她是不是也可以……

內心掙扎了好一會兒，香緹雙手握拳，做了此生她最大的決定!

她像一隻青蛙似的迅速彈起，接着——

奚文梓只覺得眼前一花，一張小臉已經在眼前躍起。他還來不及反應，柔軟的嫩唇用力地撞上他的，然後牙齒髮出「喀」地一聲！

「Ouch！」兩人同時一痛，不約而同地伸手捂住嘴。

奚文梓痛得彎下腰來，嘴裏滿是鐵鏽的腥味，他不解地望着香緹。「以為何要各樣購？」(你為何要這樣做？)

「偶……偶……」香緹也捂著嘴，眼裏的淚水不知是羞、還是被疼痛給逼出來的。

只見她尖叫起來，聲音又響又亮，接着頭也不回地跑出辦公室了。

嗚嗚嗚……讓她死了吧!她怎麼會做出這麼蠢又這麼呆的舉動？

人矮就要認分一點，她早該明白的！

就是不自量力，才會犯下這麼丟臉的錯事！她本來不是要那樣做的！

她只想……只想如法炮製，給老師一個祝福的吻！

誰知道——她太矮、老師太高啦，才會造成這麼丟臉的後果！

嗚嗚嗚……好想死啊！香緹縮在牆角不停抽泣著。

唇上傳來熱辣辣的感覺，還有一股難聞的腥氣，可此刻的香緹又羞又愧，滿腦子都是對奚文梓的歉意，根本沒有心思管自己的傷痕。

老師被她一撞，一定受傷了吧！都是她的錯。

想到這裏，香緹將頭埋入膝蓋中，更加痛哭起來。

忽然，一雙溫柔的手將她的頭捧了起來，接着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淚眼中，香緹只看到一張俊臉，在自己的眼前放大、放大迷人的嘴唇上，很殺風景地貼著一塊膠布。

奚文梓用酒精棉片，小心地幫香緹清理傷口，接着為她上藥、貼膠布，直到她的傷口也跟自己一樣，乖乖兒地被膠布封住。

「老師……」香緹哽咽。「對不起！」

她羞得想死掉。

奚文梓不以為杵地微笑，露出那小小的、迷人的酒窩。「傻丫頭！」

他說。「剛才那一撞，真是痛啊!」

「嗚嗚嗚……哇啊啊啊……」從原本的抽泣變成嚎啕，香緹簡直想一頭撞死。

她不想繼續住在地球上啦——

「好了好了，不要哭。」奚文梓慌了手腳，笨拙地安慰她。「我沒事的，只是嘴巴有點麻而已。」

香緹哭泣不止，奚文梓嘆口氣，腦子裏亂烘烘地。

從小到大，跟女人交往，他都是「越位攻擊」，就算到了現在，他也絕不跟比自己小五歲以下的女性交往。

因為對他來說，她們都還是「女孩」，是需要受保護的小動物而已。

他沒想到香緹竟然會喜歡他？

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中間甚至隔了兩年！

他不懂，香緹為什麼會鍾情於自己？他並沒有給她不正當的暗示啊!

唉……傷腦筋。

「老師討厭我嗎？」香緹悶悶地說。

奚文梓聞言愕然。「不，怎麼會呢？我很喜歡你。」

喜歡，像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喜歡、一個老師對學生的喜歡，絕沒有摻雜其他想法。

「像喜歡莫小姐一樣地喜歡我嗎？」她知道自己這麼問很無恥，也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但她還是想問。

莫妮卡？奚文梓揚起一道眉。「這跟她沒有關係！」

果然！香緹心中一痛。

算了，她豁出去了。香緹說得對，她要清楚地讓老師知道自己的心意，她不要單相思，那樣好辛苦啊！

「老師!」她轉過頭，一雙眼凝視着他。「我……我有沒有機會？」

奚文梓心中暗暗嘆氣，他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不傷害這小女孩的心。

「香緹，我明白你家裏的情況。對你來說，我是第一個接近你的男人，你會對我產生幻想，那也是很自然的事。」

香緹咬住下唇，眼淚緩緩淌下。

「但請聽我說，香緹，你還年輕、沒有看過外面的世界，所以你尚且無法體會生活的美好。」奚文梓語重心長地說：

「相信我，當你人生經歷再豐富一點、眼界再廣一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你對我的感情，不過只是一時的迷惑與傾慕而已。」

「我不是一時迷惑，我對你是認真的！」香緹好不服氣。「雖然我年紀不大，但從很小的時候，我就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麼！」

「老師，你不相信少女也有真感情吧！」

香緹伸手拭去了眼淚，然後勇敢地說：「對你來說，我或許只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女孩，不知道愛情為何物？但是我可以告訴你——」

她大聲說：「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對你，絕對不只是一時的迷戀與傾慕而已，我會證明給你看！」

說完，便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