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從那天起，武展元就正式失去他心愛女人的下落。正確的說，他失去了那個酸美人的下落，而戴着面具的那個，倒是常常出現在他四周。
而他也開始不停的出席大大小小不同的Party，就是希望能夠有機會再抓住他的小酸美人，向她解釋自己愚蠢的行為。
她今天還是好美，還是帶着不同的男伴出席。站在那個叫莫楚平身邊的小慵，看起來雖然美，但是卻缺了那一點靈氣……武展元失落的盯着她，把那一點靈氣給逼走的，是該千刀萬剮的自己。
另一方面，楚慵兒也意識到他的存在了，但是她卻一點也不想理會。
她知道自從她斷了跟他的聯絡以後，大熊不停的出現在各式各樣的Party里，也知道他不喜歡那種地方，但是她說不上來自己的感覺，她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的接觸了！
她是生氣的，更坦白一點的說法，楚慵兒明白自己在嫉妒！
她嫉妒那個年輕女孩擁有她所沒有的特質，能夠吸引大熊的特質，也許就是這樣，她才更氣惱大熊當初為什麼要來招惹她……為什麼要說喜歡她……
「怎麼了？」莫楚平低下頭來，「妳看起來有點沒精打彩喔。」
「沒有，只是在想要吃些什麼。」她敷衍的笑了笑，儘管看着莫楚平，但她的注意力還是擺在角落的那隻熊身上。
「喔？這樣嗎？那我去幫妳拿點吃的來好不好？」他溫柔的笑彎了眼。
「謝謝。」楚慵兒有點感激他故意找藉口離開的體貼。「不過還是等我想到再去拿吧。」
莫楚平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確定沒人注意他們了才在她耳邊小聲說話，「呵……其實我最近一直很想問妳一件事。」
「什麼事？」他總是很溫柔、很紳士的樣子，這麼可愛的小動作她還是第一次看到。
「妳是不是得罪向陽工業的武展元了？他老是一直盯着妳瞧。」
「其實……我欠他一百塊到現在還沒還。」楚慵兒也小小聲的回答。
然後他們兩個偷笑成一團，這是她這幾天以來最輕鬆、最舒服的時候了。
「妳笑起來比較可愛，跟平時那種溫和的笑容不一樣，感覺更有朝氣。」莫楚平中肯的下定論。
「喔？是嗎？」
「是啊，讓人更想靠近，更想要得到……」他情不自禁的向她接近……接近……
「你想幹嘛？」一陣吼聲傳來，打破了這個迷惘的時刻，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大熊！驚異的看着他，楚慵兒真的被嚇傻了。
武展元瞪得大大的眸子看着莫楚平，「你想對她幹什麼？」
「當然是吻她。」莫楚平理所當然的回答。「你沒聽說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嗎？這麼可愛迷人的女性，當然會勾動我身為男人想親吻她的衝動埃」
武展元瞪向楚慵兒，「妳為什麼不拒絕？」
「我……我……」她嚇傻了，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他再轉向那個想染指他可愛女人的男人，「你不知道隨意招惹別人的女人是件很不好的事嗎？」
「喔？慵兒什麼時候變成你的女人了？」莫楚平柔和地漾出微笑，「慵兒分明比較喜歡溫柔多情的我。」
「喔？是嗎？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我的女人喜歡上那種渾身瘦巴巴的沒有幾兩肉的排骨，然後故作優雅狀來騙女人的痞子呢？」武展元平時跟着楚慵兒練多了，現在要酸人可是輕而易舉的。
「你……你怎麼可以這樣毀謗別人的名聲？」莫楚平氣極了。
武展元瞪着從頭到尾一言不語的楚慵兒，很顯然的，她還處在獃滯的狀況下。
很好，既然大家都叫他熊，那他今天就好好把他不文明的本性發揮得淋漓盡致吧！
他一把抱起楚慵兒，走上會場的演講台。
「各位朋友，其實今天本人很高興。」武展元眯着眼睛看台下的男人們一個個羨慕嫉妒的表情。
怎樣？我就是得到她了，再羨慕也沒用！他得意的在心裏叫囂。
他繼續快樂的唱着令眾男羨慕的獨腳戲。「我今天很榮幸的要告訴大家……」他牽起她，緊緊包裹住她的小手。「武展元和楚慵兒……我們要結婚了！」
其實武展元話里更深沉的意思就是：請不要再肖想我老婆了。
就這麼野蠻的宣示完，武展元在她唇上印下一個野蠻的熊吻。
沒想到這麼一吻反倒讓她理智全數回籠，楚慵兒生氣的推開他，然後反手甩他一巴掌。「你在幹什麼？」
第一次……楚慵兒這個台北上流社交界裏大家心目中最有禮、最溫柔多情的女人竟然在公開場合給了個男人一巴掌。
就在那一瞬間，全場靜默。
而武展元更是驚愣得像座石膏，久久不得動彈。
他的小慵……竟然會打他？是因為他在公開場合吻她？是因為他未經同意就向眾人宣示他的佔有？還是……她已經改變心意，連想都不願意想他們之間的關係，更遑論是承認？
她不要他了嗎？她真的不要了嗎？
楚慵兒慢條斯理的整理著儀容，然後櫻桃小唇靠近麥克風，「各位想追求我的男士們，請不要效法武先生的自作多情，那麼會讓慵兒失去了平日的禮節，不小心出手相向，那可就不好了是不？」
自作多情？武展元瞪大雙眼，難以置信。
她把他看做是自作多情？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自作多情嗎？
那天夜裏，她穿着粉橘淡雅的夜宴服，巧笑倩兮的小臉上盛着他絲毫抵抗不了的誘惑要他帶她回家。
他們做愛的時候，她可愛又率真的反應，她嘲笑他技巧不好的樣子，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
還有那天夜裏，她巴掌似的小臉盛着滿滿落寞告訴他她的心像是崩了一角……
那天他向她告白，她一臉認真的說要考慮，說她不想草率的答應他，說她要給就要給他完整的心……
這些……都只是她口中的自作多情嗎？她是這麼看待他的認真嗎？原來……她真的只是把他當成一隻黑熊，不夠資格和「人」相配……
武展元狼狽得像只受傷的熊，低聲哀嗚着她的遺棄。
那樣的心傷、那樣從沒見過的悲哀，在在刺痛著楚慵兒。為什麼……為什麼這麼奇怪？明明就是他先傷她的，為什麼自己的心裏卻隱隱泛起愧疚的痛楚？
他為什麼要有這樣的表情？明明就是他先傷害她的，為什麼還要露出這種表情看她？明明就是……明明就是他先背棄了他自己當初的感情埃
他們兩個的沉默凝視令台下的人紛紛鼓噪了起來。
明白這種情況不能維持太久，否則會引起懷疑，楚慵兒捨不得的移開眼睛，理智終究沒有讓她失去控制，「各位來賓，真是抱歉，我今天出醜了，還望各位海涵，慵兒就先告退了。」
輕輕欠了欠身子，再禮貌性的對台上眼睛仍呈現無神狀態的武展元點點頭，楚慵兒懷着滿滿的心疼和心痛，還有太多不知名的情緒，離開了。
◇◇◇
纖纖素手輕搖著酒杯里的液體，她微微露出一抹笑，眼神專註的盯着杯子。
而一旁的女人則是沉默的看着她。
「還要一杯嗎？」楚慵兒蓮步輕移，晃進舒陌竹家裏的吧枱，而那裏通常都是男主人的據點。
「不了。」舒陌竹搖搖頭，「妳也少喝一點吧，GinTonic只會讓人越喝越寂寞。」
勉強的扯出一抹微笑，楚慵兒認真的看着她。「我現在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寂寞了，也許是因為麻痹了，忘了不寂寞的滋味反倒連寂寞是什麼都忘了吧。」
「其實……」舒陌竹小心的看着老同學。「同學，其實那天大熊是故意的啦，那個女人根本就跟他沒有關係，是他這個白痴去問阿葉要怎麼辦，然後阿葉給他那個爛提議，叫他帶個女人讓妳嫉妒，這樣妳就會因為有威脅感，然後趕快跟他定下來。」
楚慵兒幽幽的看着窗外，「真的是笨蛋，明明就知道我性子又急又強，怎麼可能允許自己要死不活的巴著個不愛我的男人。」
「妳不怪他了嗎？」舒陌竹不敢相信，小慵竟然這麼好講話，她還以為小慵會叫她閉嘴，連聽都不要聽到大熊的名字咧。
她搖搖頭，「不怪了啊，但是……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了。」
「為什麼？」舒陌竹驚訝的張大嘴巴。
「那天以後，其實我真的很生氣，一點都不想跟他說話，然後拚命參加宴會，他後來就乾脆跟着我大小Party一直跑，我看到他也不會理他，結果有一次他就突然衝過來，對我的男伴很兇，我嚇呆了，懷疑他怎麼有膽子過來呢？然後我就一臉恍惚的任他抱上台，說什麼我們兩個要結婚了之類的渾話，就在他吻我了以後，理智全部沖回我的腦袋，我怎麼可以跟他在這種場合接吻？於是我打了他一巴掌，說了很多傷人的話……」
她沉默了下來，腦海里還不停的閃過他那受傷的表情。
「小慵……」
「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的表情，他真的好難過、好難過……我想我們以後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妳為什麼要跟他說那些話？」舒陌竹有點生氣的質問她。「難道那些妳所謂的『面具』、『工作』真的這麼重要嗎？那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在妳心裏，有比大熊還要重要嗎？小慵，如果我是妳，我寧願選大熊。」
「也許那個時候，我只是下意識的倔強和賭氣，更有點拉不下臉吧。」楚慵兒勉為其難的扯出一抹笑，「其實我很後悔，為什麼要擺無所謂的高姿態！」
「那就去跟他講啊！去跟他解釋啊！」
「不好吧……」她有點遲疑。
「沒什麼不好的啦，是妳自己讓人家傷心的，妳就有必要去好好跟他解釋啊！我想大熊之前之所以一直跟着妳跑Party，一定也是因為想跟妳好好解釋。」舒陌竹緊緊握拳，好像這是她自個兒的事。
抿抿唇，楚慵兒有點緊張的喝一口酒。
舒陌竹看她這樣的忐忑，索性自己跑去拿電話扔進她的懷裏，同時把她手裏的酒杯給沒收。
「喏，不要說同學對妳不好，電話借妳打，電話費我付！」
楚慵兒看了她一眼，雖然很想吐槽，但還是提不起勁酸她。
有點顫抖的撥了號，楚慵兒緊張的聽着話筒那端的響聲。
接阿接埃
別接、別接。
接阿接啊，快接。
不要接……千萬別接……
兩種聲音不停的在她的腦袋裏交錯迴旋，震聲隆攏
許久以後，再也忍不住那種轟如擂鼓的刺激，她顫抖的雙手急急將電話切斷，鼻翼不停的噴著氣。
「沒……沒人接……」她看起來像是驚魂未定。
「那就再打埃」舒陌竹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呃……不要了吧？」
「不行！再打！」
「同學，妳一定要這麼堅持嗎？」楚慵兒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種事情當然要堅持啊，妳是不是不敢打啊？」
「我……我……我怎麼可能不敢。」嘴裏是這麼說，但是她的聲量卻越來越小，跟她話里的內容一點也不相符。
「那打埃」舒陌竹看着她緊緊握住話筒的手，然後乾脆一把搶過。「不然我幫妳打。」
「喂、喂！還我！」
她着急的要搶舒陌竹手裏的話筒，但是卻怎麼搶也搶不到。
「妳不要鬧了啦……」
「我又沒有鬧，我非常認真的呢！」
「妳這樣哪叫沒有鬧？」
舒陌竹突然把話筒貼到楚慵兒耳朵上。
她整個人完全愣住了。
「喂、喂？誰啊？」
好久沒有聽見的聲音……真的好久。
明明分開才幾天，楚慵兒竟然覺得他的聲音像是有一輩子沒聽到了，那些曖昧的感覺、那些近似情人間的一舉一動和私語輕呢，好像都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彷彿已經有很久很久一段時間，久得讓她的心好痛，久得讓她幾乎以為那段記憶已經被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
「喂？」
話筒彼端不停的傳來聲音，楚慵兒卻沒有勇氣開口。
「小慵嗎？」武展元不確定地問。
舒陌竹靜靜看着同學，深知同學好面子，於是她默默退出這個空間。
「是小慵嗎？」他又問了一次。
通常一個人越愛另一個人，就越離不開他、越想接近他。但是那夜她的話讓武展元不再對她存有半分希冀，卻又離不開……他們就像一個城市裏不停擦身而過的兩個人，她靠近，他躲離；她離遠，他接近。
楚慵兒蜷曲著身體，再也不能剋制的放聲大哭。
「妳怎麼了？不要哭嘛……」他慌了，她為什麼哭成這樣？不是她不要他的嗎？不是她說他自作多情的嗎？為什麼在他打定主意不要再去打擾她的生活以後，她卻又哭得像個淚人兒？
「對……對不起……」她狠狠的抽泣，「對不起……」
「怎麼說對不起呢？」他有點悲哀的輕笑，「不愛就是不愛，用不着向我道歉埃我懂妳的感受，所以請妳不要道歉好不好？感情是勉強不來的……」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不能自己，聲音斷斷續續的，其中又夾帶着狠狠的抽泣，武展元幾乎能感應到她小小身子停不住的顫抖。
「別說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反應了。「我不會去打擾妳的生活，請妳放心。但是我希望妳能好好過，不要讓我擔心好不好？」
「嗚……我不要……」她總算說了「對不起」以外的字。
「小慵，別哭了。」除了這個，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基本上該哭的是他吧！他也真的很想哭，不過畢竟他不是那種淚腺發達的人，再怎麼難過頂多只是喝個爛醉而已，就像那天……他把「寂寞」狠狠灌進肚裏，在那天，他總算懂得小慵口裏的缺心的寂寥。
代表寂寞的GinTonic……
「你……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她干啞著喉嚨嘶喊，眼淚止不住的滑落臉頰。
他無言了。
像是通靈似的，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妳這個問題，其實我自己的心也很不確定，那天妳讓我體認到，也許我真的太過自作多情了，才會讓妳這麼為難，也許我們兩個真的只能當朋友，換個角度想，至少我們還能當朋友吧……」武展元很儘力的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說服力，但事實上他卻一點也不這麼想。
楚慵兒哭得更慘了，她不是這個意思、她不是這個意思的啊！她只是……只是因為一些無所謂的面子和小公主似的驕矜就把一個男人的真心給推開了……
這樣值得嗎？妳高興了嗎？妳得意了嗎？她不斷的質問自己。
「大熊，我……我……」她好想跟他好好的解釋。
「怎麼了？」武展元還是非常有耐心的聽她說話、等她說話，一如往昔。
「我很後悔跟你說了那些話，真的。只是因為那時候我還對你有女朋友的事不能釋懷，你在眾目睽睽之下又親我，我拉不下臉，又被無所謂的驕矜拖住，所以才說了那些好傷人的話……」她越說越難過，又開始號啕大哭。「對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沒說話，看到驕傲的她低下頭來，他不是沒有感動，不是沒有心疼。但是……他現在就是沒有辦法讓自己再度毫無芥蒂的接受她的感情。
他不要這麼不確切、隨時都會變卦的她，他不要一個也許有一天就這麼飛走了、自他生命里消失的她。
而他的心，也沒有那個勇氣再去承受她第二個「自作多情」了。
「隨緣吧，也許有緣的話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武展元聽見自己這麼對話筒另一端那個哭泣的女孩子說。
「隨緣嗎？」她真的不想，她想回到以前那樣，她想！
「嗯。」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別又有那種衝動想灌「寂寞」入肚。「小慵，我該掛電話了，妳也是。」
「不要……」她嗚咽著，明白自己若真的掛上了電話，也許就永遠失去了和他的接連。
在這個時候，她才突然明白一件事。
自己以前的所有堅持都是狗屁！自己以前所認為的成熟都是幼稚！自己以前所認定的自己其實根本就不完整。
最愛的才會最傷。
「小慵，別這樣……」
「我不要！」她哭喊著。「你是不是一掛了電話就不再理我了？是不是從此以後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大熊，我不要，我不要這樣！嗚……」
話筒另一端傳來「喀」一聲，讓她嚐到心碎的滋味。
他好狠心、他好狠心哪！
楚慵兒恍惚的掛下話筒。
她邊抽泣邊走進好友的房間，而她臉上的淚痕怵目驚心，狠狠的嚇了舒陌竹一跳。
「小慵……」
「阿竹，妳知道嗎？」她邊哭邊笑的看着老同學。「有時候，因為失去而學會珍惜，那樣的學習卻是最痛的！」
迎上她，舒陌竹心疼的抱住了老友。
也許只有真真切切的失去，才知道自己有多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