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在那個年代,在那個人類因為醫學不發達而必須面對各式各樣傳染病威脅導致人口稀少,而吸血鬼的族群又繁殖過剩的年代,在那個人類尚發明不出高科技武器對付吸血鬼,只能認命地當吸血鬼的食物的年代。

在那樣的年代,人類要消減掉吸血鬼,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從來也沒有人類痴心妄想過這種事情。

然而它卻真的發生了,只靠着一支軍團,人類成功地消滅了吸血鬼全族。

那支軍團叫做聖十字,這麼聳的名稱,是出自於當時人類的皇帝的品味,據說那是個野心極大手段極狠的皇帝,歷經了無數的宮廷鬥爭活了下來登上了皇位。但那位子坐得並不很穩,每天睜開眼睛,就必須面臨着來自各方的暗殺、陰謀。

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這個人類皇帝畢生致力於消滅吸血鬼族。他組了一支以「消滅吸血鬼」為終極目標的軍團,收攬了比皇宮禁衛軍更傑出的高手,並研究著各式各樣能夠消滅吸血鬼的方法,希望能找出吸血鬼的罩門。

最後,他們真的找到了。

聖十字的首領是個年輕的小子,和其它大有來歷的團員相較之下,他是個沒沒無聞,名不見經傳的小毛頭。但他天生就是個當殺戮者的料子,在皇帝第一次見到當時還是個襁褓嬰兒的他時,從他那兩團漆黑卻帶有血色光澤的眸子中看出了這點。

於是本來是孤兒的他,打從零歲就在宮中接受着各種教育和訓練,由皇帝親自為他請來各方高手當老師,教育着他吸血鬼是多麼邪惡不該存在的生物,訓練着他成為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的武者。

其實不需要教育,因為他生來就甜美無比的特殊血液常常為他引來吸血鬼,打從有記憶開始,他就是討厭吸血鬼的。而身為武藝天才的他也不需要太多的訓練,每個師父的絕活,他只要看過一次,就成了他自己的絕活。

這個被當作殺鬼兵器養大的孩子,依循着皇帝所設計出的謀略,取得了對吸血鬼來說最致命最無敵的武器:受了血咒的血。天生的兵器加上無敵的武器,就算殺到最後他所有的團員都覆滅了,他還是能夠踏上那聖殿,完成他的使爭。

「小雨,你有什麼願望,讓我幫你實現。」臨行前,皇帝問了他。

「我的願望,沒有人能夠實現。」

被喚作小雨的他,臉上掛着輕輕淺淺的純真笑容,彷彿他即將前往的,是動物園一日游而不是什麼屠殺行動。他總是那樣親切地笑着,導致從來就沒人知道他想些什麼,想要什麼,連從小看着他長大的皇帝也一樣不了解他。

就連揮刀斬殺了無數的吸血鬼后,他依然是用那樣的表情去面對吸血鬼王,只是他的笑容掩不住他眼中那暗紅色的濃稠殺意,他那幾近瘋狂的冷血殺法,像是帶着深深的恨,那是微笑表情蓋不住的恨。

雨,你的恨意,為何而生?

***

厚重的窗帘布隔開了外頭赤焰焰日正當中的太陽光,小小的客廳中,除了那台開啟著的超大電視放出的幽幽光線外,其它角落都是黑漆漆的。

電視上正播放着關於足球的故事。

故事大概是,一群少林師兄弟,離開了師門后各自過着不盡如意的平凡日子,也將原本的武術都遺落了。後來因緣際會在一場比賽中受到了羞辱跟打擊,本來遺落的技藝和精神,突然又找回來了

「大師兄回來了。」主角這麼說着。

看到這,雪不自覺地轉過頭,朝着坐在一旁喝牛奶的夏雨農望了一眼。

「噗!哇哈哈哈哈~」被他這麼一望,夏雨農一口牛奶噴了出來,低頭抱着肚子猛笑笑到差點沒斷氣。

「……」

「哈哈哈哈哇哈哈……我不是大師兄啦,那是電影拜託你。」

「……」雪訕訕地白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又轉過頭去。

「我知道你心裏在想,我是不是給那個雨歸位了才會突然變強對吧?很遺憾我不是雨,我從小到大就是這個體質,當我想要排除掉障礙的時候,或者是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只要我想,我就能夠變強。」

「……」他的確不是雨。

如果是雨,最後的結局不是他死就是我死,若非殺到終結是不會停手的。

如果是雨,不可能打鬥到半途突然停下來要他去一旁打公共電話叫救護車送他去醫院,而他身上的災情也不可能只是幾個窟窿和折了一支翅膀。

雖然吸血鬼王有較其它吸血鬼更佳的再生能力和恢復力,但翅膀被折了的痛對他來說可能比正常人命根子被折了的痛還痛上幾倍,思及此,雪忍不住朝着夏雨農望去。

在這世界上,除了雨之外,夏雨農是第二個折斷他翅膀的人。

那像個十成十的殺戮眼神和氣勢,連不信有靈魂的雪也開始懷疑起夏雨農不會真的就是雨的轉世。

「你希望我是雨的轉世嗎?」夏雨農一語便道破了雪的想法。

「……」他希望嗎?如果能夠再見到雨,他應該是想要把長刀送進他的心臟,將八百年前的恩怨做個了結。

除此以外,沒別的了嗎?

難道不想問他,為了什麼?

難道不想問他,在這一場以欺騙為目的的戲碼中,有沒有一點點是真實的?

難道那天在看到酷似雨的那眼神時,心中沒有任何一點期待?

「其實你是希望的。你叫着他的名字的口氣,就像是我叫着雪森的名字的口氣一樣。」

「可我不是,我不是雨的轉世。」

「……」

「你知道為什麼嗎?如果我是雨,如果死後有靈魂,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回到你的身邊,因為你是個不解風情又翻臉無情的人,在你身邊,太累太辛苦了。」

就像我現在這樣,愛得太累太辛苦了。

如果我也有來世,我寧可當蟑螂老鼠也不想再當人類愛你了,不管你是雪也好,是雪森也好。

「你說完了沒?」

「當然還沒。我不是雨,但經過上次那場打鬥后我稍微開始可以理解那位前輩的想法了。你真的是能夠讓人恨到極點的傢伙,那種恨啊……」

那種恨,是為愛而生的。

因為愛上了,但卻沒能得到相對的同應,被漠視,甚至被無視……

因此那無處放置的愛,只好轉成怨,化成恨。

「像你這樣連自己愛不愛要不要都不清楚的人,永遠不會得到幸福的,就算永遠孤單寂寞就算被人給背叛了,都是活該。」

「你說完沒?」扯起夏雨農的領子將他整個身子撞向歸位的少林師兄弟們,電視屏幕在這強大的衝撞下碎裂掉,銳利的碎片割得夏雨農整個背血流如注。

「說完了。」握住了其中一塊碎片,手一翻往窗帘射去,一陣布帛撕裂聲,整片窗帘被碎片削落掉了下來。

扯著自己領子的手消失得很快,手的主人也瞬間消失在面前。整間公寓內充滿了耀眼的陽光,除了狹窄的衣櫥外,看來是無處可躲了。

「大王,這個柜子跟你的棺材比起來,哪個比較舒服?」

夏雨農在室內悠哉地走過來走過去,一下子拿毛巾擦擦背上的血,一下子慢吞吞地換着衣服,然後不時地轉過頭對着衣櫥說着話。

「我說,你能殺我,不代表我沒能力殺你,在我的地盤,機會很多,只是想不想而已。」走到柜子旁,將手放在柜子的把手上,風風涼涼地繼續說着:

「比如說,如果我現在想開柜子拿條內褲,你就變成烤小鳥啰。」轉轉玩玩柜子把手,卻沒有打開柜子。

「所以這個月內,我們最好和平相處,你不要動不動就欺負我。」

「我要去補習了,乖乖在家等我回來煮飯吧。要跟蟑螂老鼠好好相處喔!」

忍着痛處理完背上的傷口,夏雨農提着裝滿食譜的背包哼著輕快的小調離開家門。

那樣不解風情,不懂愛自己也不懂愛別人的人,不會有人想留在他身邊,永遠都得不到幸福的。

所以雨不要他了,放棄了。

但夏雨農卻想要,如果有來世他也不想要了,但這一世他不願意放棄。

就此生此時,就也許是短短此月,他要留在他身邊,想要給這個有着感情障礙的笨蝙蝠幸福。

就算代價是生命也無妨。就算自己是不被愛的也無妨。就算他永遠都變不回雪森了也無妨。只要不輕言放棄,他就是他,就是他此生唯一愛的人。

恨為愛而生,而他夏雨農,是為了愛這個人而生的。

他下定了決心。

***

傍晚離開了烹飪補習班順道去了市場,提着一片冬瓜五六條紅蘿蔔回到家,一開門,迎接夏雨農的,是一把以光速飛射過來的凳子。

「喲,火氣好大!沒關係,我今天有買冬瓜,降火。」不慌不忙地低頭閃過了凳子,夏雨農笑咪咪地搖了搖手中的菜。

那架壞掉的電視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被撤換掉了,一台嶄新的電視正播放着歡樂的幼幼台……不管是雪還是雪森,反正這隻吸血鬼,是沒電視會死的電視老人。

「電視很貴的……先約法三章,以後打架,不可以波及電視。」

雪二話不說又將手中的遙控器當兇器射向夏雨農。

「也不可以波及電視的遙控器!」夏雨農手忙腳亂地接住了那把遙控器。

吸血鬼王緩緩地站起身,轉過頭,那張絕世的漂亮臉蛋之臭啊……好像真的聞得到臭味那樣……

被關了一整個白天的衣櫥,和蟑螂老鼠一起度過午餐時間和下午茶時間,就算他是特里薩修女也會想殺人,珍古德女士也會想殺猩猩,更何況他是脾氣本來就不是很好的吸血鬼王雪?

「你冷靜點……」

像是千手觀音那樣,左手接,右手接,還得小心不被那些貫著強勁力道的物品們砸中……

很快地,夏雨農手中除了遙控器之外還有馬克杯、雜誌籃、桌燈、筆記型計算機……

「太太!請息怒,我回來晚了,但絕對不是在外面有女人……別……別用那張桌子!你是想拆了我們家啊?」

「你找死。千斤重的絕妙好桌像是保麗龍那樣被舉起來,像飛盤那樣被扔了出去……」

在心中發誓,如果一個月後他不把這個人類的血吸光,他的名字就倒著念!(那也還是雪啊……)

雪下定了決心。

***

「一定要走嗎……」

「一定。」

雪低頭收拾東西,刻意避開雨那雙泛著水氣凝望着他的大眼睛。

「又不是很重要的事情……」

「人類皇帝送來的戰書,攸關着我族人的安全,你覺得不重要嗎?」

「……雪,你有沒有愛過人?」

「目前沒有。」什麼感覺叫做愛?

「你有沒有想要保護的人?」

「……沒有。」抬起頭看了雨一眼,又低頭忙他自己的。

也許有,但肯定不是出於自願。一定是因為他太蠢太笨了,才會讓人看不下去想要去保護他……

「有沒有比族人更重要的人?」

「沒有。」

「那我呢?」

「……」

「你走了,也許再也見不到我了。」

「沒差。」

天地雖大,但要找一個人對他來說並不算難事。何況是有着一身他想忘也忘不掉的味道的傢伙?

「不如我們私奔吧。」

「……你腦袋壞掉了喔?」

「唉……」雨嘆了口氣,提起之前被強迫打包的行李,也沒道別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是你的選擇……」

外頭的雨很大,沙沙沙的雨聲,讓雪最後只聽到了這句話。想提把傘出去給那笨蛋以免他淋雨感冒,只是當他走到門口時,那個向來走路笨拙又慢的傢伙,已經消失了蹤影。

就像是被那場雨帶走了那樣。

是我的選擇?

我選擇了么?

***

島。

「鳥?」

「不是鳥,是島。」用樹枝指著沙地上的字:「鳥的下面有四點火,所以它飛來飛去不安穩。島的下面有座山,所以它很安穩。」

「島是什麼?」夏雨農仰起那張臟髒的小臉望着蕭雪森。

「……」掏出口袋的衛生紙,捏住那張臟小臉仔細地擦拭著。

搞不懂這小鬼為何總是能把自己的臉搞得這樣臟。

「島是一個溫暖的地方,有一間木造的房屋,有山,有河流,河流裏頭有魚,也有小湖,湖畔也許還有幾顆大石頭可以坐在上頭曬太陽……」

「可是大哥哥,你又不能曬太陽。」

「也可以坐在上頭看月亮,而且我又沒說是我要曬。」

「大哥哥你不要難過,我可以幫你去曬,曬一曬再把太陽的味道分你一點。」

「……」都說我沒要曬了……

「島上有什麼吃的?」對夏雨農來說,沒有什麼比吃的最重要了。

「嗯……可能有些水果樹。有荔枝、龍眼……可能也有一些山豬,河流裏面也有魚。」

「哇,聽起來好好喔!那,那島上有沒有吸血鬼?」

「要看那島是誰的吧?如果是吸血鬼的島,就有吸血鬼。」

「大哥哥也有島嗎?」

「……如果有,你要和我一起去住嗎?」話說完,想想覺得自己好像在誘拐兒重,於是又改口說:「我的意思是,你有空可以來渡假。」

「我要跟你一起住在島上。」小雨農咧咧嘴,露出了歡喜的笑容,雖然正值換牙期的小鬼一嘴缺牙,但那笑容實在是可愛……

「好吧,如果你想住,那我就買。」

「你什麼時候要買?」

「等我存夠錢。」

「要多少錢?」

「不少錢。」

「等我長大一點也可以幫忙賺。」

「你長大?還早吧……」

從此,蕭雪森努力工作,他的夢想是存大錢,買小島,但夢想的最初,是夏雨農的那句「我要跟你一起住在島上」。

而夏雨晨的夢想是,當個烹飪達人,開家最賺錢的餐廳,然後賺大錢,買小島。

他們都有自己的夢想,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夢想,是為了實現對方的夢想而存在的。

***

「島。」

夏雨農剝了一整桌的豆子,大概是剝得無聊,開始用長長的四季豆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地排起字來。

「島的下面有山,所以它很安穩。島上有一間木造的房屋,有山,有河流,河流裏頭有魚,也有小湖。湖畔還有幾顆大石頭可以坐在上頭曬太陽。島上有水果樹,有荔枝和龍眼,還有山豬跟魚可以吃。」

雪對夏雨農的「島論」沒太大的興趣,但從他的描述聽起來,怎麼感覺好像曾經住過這樣一個地方?

「那是我們以後要住的地方。」

「可是最近家裏開銷頗大,傢具頻頻壞。然後我太出名了,又接不到工作,再這樣下去,我們的小島會越來越遠。」放下手中的豆子,夏雨農痛心疾首地說着。」

「所以,老夫人,您偶爾也工作一下好嗎?」端出筆記型計算機和耳機,放到了雪的跟前。

「……」夏雨農所謂的「我們」,指的應該是他和蕭雪森,並不是他和自己。

一開始的時候,夏雨農還會用「你以前」和「你現在」來表示他和雪森的不同,但最近,夏雨農不知道是阿Q了還是自我催眠,他乾脆當他是蕭雪森,開口閉口都是我們我們,那樣子的語氣讓雪覺得自己彷彿是透明人,彷彿不曾存在過,彷彿這世界上,只有蕭雪森,卻沒有雪這個人。

一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總是在聽到了那樣的話之後浮現。

不悅地扔開了筆記型計算機,讓夏雨農一邊尖叫一邊搶撲上去接。

的確,在這房子內,不能殺了自己的食物,又不能打不能揍,就怕那越來越沒精神越來越虛弱的人類被自己打幾下就玩完了。所以不爽的時候,只好拿傢具來泄憤,除了電視他真的沒再碰過外,其它的傢具幾乎不是被移動過了、飛過了,就是壞掉換過了……

十幾二十天來,還算是相安無事。除了幾次夏雨農故意放陽光跑進來讓他跟蟑螂老鼠相處,還有幾次趁他為了壓制體內不完全化所引發的劇痛而搞到筋疲力盡時,拿着菜刀在他頸子上亂磨,還有幾次故意把自己的毒血放到食物中或塗在牙刷上害他差點吃掉……除此以外,他倆的相處還頗為和平的。一起吃着夏雨農製作的那看起來很噁心的料理,一起看電視,晚上睡覺時他睡床夏雨農睡地板,但最後夏雨農總是能趁機摸到床上睡,只要不騷擾他,他也懶得跟個要死不活的人計較。

有時候夏雨農晚回家了會打電話跟他報備,有時候馬桶不通了他還得自己打電話叫房東來修,家裏少了哪樣柴米油鹽肥皂洗髮精還要他去巷子口商店買。

那樣的習慣,那樣的自然,好像他本來就該過着這樣再平凡不過的生活,好像他本來就是這麼一個平凡人那樣理所當然,原本以為一個月是很漫長的時間,竟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快過完了。

「本來我今晚打算要做我最拿手的干扁四季豆。」

「……」聽到干扁四季豆這道菜名,雖然沒領教過,但腦海中卻浮現一根根灰灰焦焦像是燃燒過後的仙女棒的東西擺了整盤的畫面。

「可我剛剛想到了一件事,豆子還是明天再炒吧。」夏雨農確認了計算機沒摔壞后,才又回頭處理他滿桌子的豆子。

抓着長長豆子的五指和豆子一樣細細的,只是皮包着骨頭而已一點肉也沒有,太過細瘦的腰肢讓穿在上頭的短褲顯得非常松垮,褲頭雖然有鬆緊帶但還是整個往下溜,露出了因為沒肉同樣也沒什麼看頭的股溝。褲子下那一雙修長的腿像兩根竹竿一樣,難看得要命。而那隔着T恤都能看到的肋骨,彷彿漸漸支撐不住這具身體,因為夏雨農總是彎腰駝背無精打採的樣子。

第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的事情?那時在聖殿的天塔頂層,夏雨農一身的血卻活潑得像只精力過剩的猴子。

現在,才短短兩個月,他為了對抗自己,竟把自己搞得像干扁四季豆一樣丑……而且雪從來就不知道,原來看人變醜會如此煩悶?

「我剛剛想到,今天是我生日耶!就在你扔筆電的時候想到的。你應該記得某年我想要慶祝生日,你卻拿筆電的滑鼠扔我的頭那件事情吧?」

「……」看來蕭雪森和夏雨農的愛,也不是想像中的那樣甜蜜……

「我只不過是想要去動物國夜行館看蝙蝠,你也只不過是趕了三天三夜的稿。」

「……」難怪你會被扔。

「既然我生日,那我們就出去吃頓好一點的吧。」

「不想。」

「走嘛?」

「不想。」

「再過五天我就要變成你的大餐了,這是我最後的生日,最後的大餐,陪我去嘛!」夏雨農像是吵著要買玩具的耍賴小孩那樣,抓着雪的手臂搖啊搖甩啊甩地。

「……」不知道是因為夏雨農所說的話,還是因為抓着他的手指冰得不像是人類的溫度,吸血鬼王最後竟然妥協了。

當晚,他們逛了五間的百貨公司卻因為要存錢買小島結果什麼也沒買,還去了動物園的夜行館看躲得半隻不見的蝙蝠,搭着地鐵繞了整個城市一大周,最後在那個城市最高的建築物吃了一頓浪費錢的高檔大餐。

浪費的原因是,對雪來說,他真的吃不出來那些漂亮精緻到不像食物的食物,和夏雨農製造的那些噁心到看起來也不像食物的食物之間,有什麼高下差別……

而且雨農的食慾很差,那小鳥般的食量怎麼看都不可能支撐那麼一個大男人的身體機能運作,雪甚至懷疑,他是不是被毒到身體內除了心臟和腦袋還在運轉,其它的器官都已經休工了?

三更半夜,站在第二高大樓頂樓上那沒人能夠上得去的摩天輪頂端尖塔上,整個城市的燦爛夜景盡收眼底,美景當前,還抽了快一整包的煙,雪卻沒能將身體內那也許是因為蕭雪森在作怪而產生的無限煩躁給壓下去。

「今天真好,這是你有史以來第一次陪我過生日,之前你從來都不鳥我的。」夏雨農坐在尖塔邊緣的欄桿上,晃着兩條長腿,抬頭望着天上大大圓圓的月亮。

「……」有種被騙了的感覺……

「月亮好圓……圓到好像會發生什麼事情。」

「……」遇到雨的那個晚上,天空中的月亮,好像也是這麼大這麼圓。

也就從那個晚上開始,他的命運從此扭轉,為了一個人類……

「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絕對不是。」

「有件事我想跟你坦白。」

「其實今天也不算是我真正的生日。」

「我從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

「所以每個月的初一十五,我就過生曰。」

「……」那你一年不就過了二十幾次的生日?難怪沒人鳥你……

「我們的小島,應該在那個方向吧!」夏雨農指向了不在華燈霓虹籠罩範圍內的海洋,黑漆漆的一片,除了幾點船隻上的燈火,什麼都看不見。

「不知道。」

「有沒有可能,我永遠都去不了那個地方?」

「……」

雪沒有回答,因為夏雨農的話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並不是在和他對話。他那望着那無邊黑暗海洋,被摩天輪五顏六色絢爛光芒映得更顯蒼白的臉上,那嚮往又悲傷的神情,全看在了雪的眼中。

他想起了夏雨農所說的島,也突然地想起了從前從前自己在山中的那間屋子。

最接近心中樂土的地方,最不願意回想起的地方。

島的下面有座山,所以安穩。

但島卻被海洋給包圍着,因此山也不能擔保它的安穩,山也會被水給淹掉。

雪心中的那個「島」,早在八百年前就出了。

「我們回家吧。」夏雨農收起了他的感傷,將視線從黑暗的海移回璀璨的都市。

嘴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小島遠得看不見,但至少,他們還有個小窩。

雪捏熄了手中的煙,從尖塔頂端躍回頂樓的平台上,就要往電梯方向走去。

「我累了。」夏雨農卻依然坐在欄桿上,動也沒動,完全沒離開的打算。

「我累了,走不動了。既然你有翅膀,那我們用飛的回去好不好?」

「想都別想。」

「機長,拜託你嘛!看在我們都是喝克林奶粉長大的份上,就載我一程嘛……」

「……」不想再和這個滿口胡言亂語的死三八耗下去了,雪決定自己走自己的。

但卻在正要轉身離去的一剎那,原本還坐在欄桿上的夏雨農突然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媽的!」

黑色尖銳的翼骨穿透皮肉和襯衫,帶着血的巨大雙翅還沒來得及張開,翅膀的主人已經從第一高樓的頂樓一躍而下。

雪白細嫩的手臂卻力道驚人,手指一抓到夏雨農的手腕立刻將他向下飛墜的身子猛地往上帶然後扣住他的腰,完全開展的黑色翅膀一震,在空氣中卷出了強大的氣流,沖碎了高樓好幾層的玻璃,伴着強風垂直地往頂樓飛去。

一落地將懷中的人往地上一扔本想立刻扔幾個巴掌過去,當作這場惡劣玩笑的懲罰,但他卻發現夏雨農躺在那一點動靜也沒有。燈光下看起來白透得像死人的臉,沒有嬉鬧的表情,沒有總是掛在唇邊的輕笑,沒睜開那雙靈活的大眼睛,連微弱的呼吸都快沒了。

不是玩笑……這傢伙身上的毒性太強了,他必須幫他放血。

雪注意到了,這一次的毒發,夏雨農連一滴血都沒流。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連把毒血逼出來的能力都沒有了,不幫他放血,他不可能再醒來,他不醒來,根本問不出到底要怎麼解毒。

不解毒,他就這麼死去了……那一個月的約定算什麼?自己這樣像個白痴般被耍弄了二十幾天算什麼?

明明就不是出自於愛,卻心疼到無以復加的感覺又算什麼?

雪小心翼翼地將夏雨農摟在臂彎中,就如當日夏雨農將他從那鐵棺材中摟着蕭雪森那般,彎下身子,將唇覆上夏雨農的頸動脈。只有憑着吸血鬼的本能,感受着血液從動脈湧入口中的速度,只有這樣最最能精準地將放出的血量控制在足夠又不會致死的臨界點。

對吸血鬼而言是絕對劇毒的血液在口中進出著,讓整個口腔像是火燒般的疼痛,一兩滴不小心流入咽喉吞進體內的血化作鋒利的刀子,沿着食道一路划向胃腸。

當時,夏雨農是一口一口地,將自己仙藥般的血喂入了蕭雪森的口中。

現在,雪一口一口地,將那劇毒般的血從夏雨農的動脈吸出,吐去。

同樣的專註,專註到忘記了疼痛,一心一意,只希望對方能夠睜開眼睛,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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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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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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