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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楚,吃點東西啊......」

「嗯......」

縮著身子躺在床上的子楚應了一聲,閉着的雙眼也沒張開,也不知道到底是聽到了還是沒有。

一個禮拜來他一直都是這樣子半昏半睡的,子楚的娘急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好不容易,透過打聽來的旁門左道請來了個道士,把昏睡了兩個月的兒子喚醒來了。

可是好卻沒好個兩天,開學當天他又被送到醫院去。

這一次醫生沒說檢查不出問題了,只說:

「你再不想辦法讓他吃下東西,他就要沒命了。」

再請一次道士,他只搖搖頭說:

「他三魂七魄已經去了一半,我無能為力了。」

其實不需要專家,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孩子已經快把自己的命消耗到盡頭了。

子楚什麼東西都不吃,不管是固態的也好,流質的也好。

硬塞硬喂只會讓他吐得一踏胡塗然後更虛弱。

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難得醒著的時候他就躺在那拿着一張紙條盯着看,就那樣看一個下午連眼皮也不眨一下。

想要把那張紙條拿來看看有沒有什麼救命的線索也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就連昏睡的時候也把它捏得死緊,彷佛那紙條是顆鑽石隨時都會有人來偷那樣。

好不容易,某個星期天下午,已經在床上躺了半個月的子楚突然清醒過來從床上坐起來,跟母親要了一碗稀飯吃。

看到兒子終於吃東西了,子楚的媽心中放下了一塊石頭。

然而那張本來一點血色都沒有的臉龐,卻看起來氣色不錯還有點紅潤。

而且本來虛弱極了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的身體卻彷佛突然有了精力,還能自己下床梳洗。

本來還很高興的的母親,越想越奇怪,越看越覺得不合理,一個非常不祥的念頭突然浮現,她忍不住問道:

「兒啊,你是不是迴光返照了?」

「啊?」正穿着襪子的子楚聽了母親這話,先是愣了愣,然後一抹苦澀的笑容閃過他的臉:

「我只是想見他想到受不了了。」

「想見誰?」

「我出去一下。」

「等等啊,天陰陰的帶個傘吧!」

「不用了我很快回來。」

子楚自己也很訝異,自己這個破爛身軀哪來的精力讓他下床還走出門,甚至還可以跟路過的鄰居老奶奶打招呼?

也許真的是迴光返照吧,所以,自己應該剩下不多時間了嗎?

如果是這樣,那下不下雨撐不撐傘對他來說就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還想要見到阿寶一面。

阿寶家的大門他是非常熟悉的,畢竟自己也在這進進出出了兩個月了,他甚至知道阿寶家的備用鑰匙就藏在大門前面倒數第二盆盆栽裏面。

不過,現在的他已經不是生靈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自由自在地進出了。

他一定得要按電鈴不可。

如果來應門的是阿寶就好了,對口才遲鈍的子楚來說,要去面對阿寶那些不友善的家人然後開口說幾句話,實在是一件艱難又令人害怕的事情。

如果是阿寶,就不會害怕了嗎......

不會的,子楚安慰自己,今天是星期天,阿寶不會穿制服,所以壓力會小一點。

也許是覺得自己活不久了吧,所以雖然還是膽小害怕得要命,但他還是擠出了一點點勇氣按下了電鈴。

很不幸地,來應門的是他最最害怕的阿寶的二哥。

「你找誰?」

「我......我找,戴阿寶......」

「找他啥事?」

戴鴻林顯得有點吃驚,從來就沒有任何人上門來找過阿寶那個小子,一般的那些愛慕者只敢在他家附近徘徊,

親自登門拜訪的,這還是頭一遭。

「沒事......不,我有事,我找他......」我找阿寶干麻?

「我找他看電影。」

「看電影?」戴寶熏那傢伙會跟這個小鬼看電影?別逗了。

「麻......麻煩你......」

面對這個巨無霸子楚嚇得話都說不完整,特別是想到自己曾經跑到此人的房間作虧心事,心虛的感覺讓子楚原本好不容易生出來的勇氣全沒了。

「你等著。」說完戴鴻林碰一聲又關上大門。

「......」

兩個小時過去了,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若是一般正常人,也許還會再多按幾次門鈴,要不然早就就掉頭走人。

可是子楚就是那樣單純又害羞的人,人家叫他等,他就站在那等著。

儘管心理困惑,但說什麼也不敢再打擾人第二次了。

更何況,還沒見到阿寶,怎麼能調頭走人呢......

腿很酸,身體好像山不舒服了起來,有一兩滴雨滴打在臉上,那強勁的力道看來等會一場大雨避免不了了。

果真,腦袋還正這麼想着,天空就突然嘩啦啦像是有人在上面拿水桶直接倒一樣下起大雨。

子楚趕緊躲到阿寶家大門外的屋檐下,可是雨實在太大了,短短的屋檐擋不了什麼,儘管子楚已經盡量往內邊靠了,但一分鐘不到全身上下都被雨打個濕透。

單薄的身子蹲在屋檐下冷得發抖。

現在應該是秋天了吧!怎麼還會有這種說下就下的大雨呢?

一隻黑色的小貓咪也經不起大雨的攻擊奔到子楚身旁跟他分享著那小小的一塊屋檐。

小貓咪黑色的毛濕成一大沱全黏在營養不良的沒肉身體上,浸水的貓尾巴也變成了亂毛棒子一隻。除了那雙綠眼睛看起來很有精神以外,整隻貓狼狽的樣子實在凄慘地叫人不忍。

子楚伸出手摸了摸凄慘的落湯貓,小黑貓像是不怕人似地乖乖地窩在子楚的腳邊。

「好冷......」

一陣風吹來子楚又忍不住打了個顫,他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其實也沒比那隻小貓好到哪去。

控制不了不停哆嗦的身體一樣是骨頭加皮沒半分肉,泡水的襯衫黏在身體上面連肋骨跟鎖骨都可以看得清楚。

雨水從頭髮流到又變得非常蒼白甚至有點發青的小臉上,刺得他眼睛都快睜不開,只能不停用早就濕掉的袖子去抹眼睛。

「喀喀喀喀喀喀......」

子楚咬住發紫的嘴唇,要不然牙齒再這樣"喀"下去都"喀"疼了。

真的還要等下去嗎......

阿寶怎麼還不出現呢?

子楚並不知道阿寶的二哥一關上門接了通電話,就完全忘了門外有客人這件事情。

他只不停地幫阿寶邊著理由,可能阿寶正睡得很熟,可能他在洗澡,可能他忙着寫功課走不開,可能他出門不在家......

可是子楚實在太清楚這個時候不是阿寶的午睡時間,也不是洗澡時間,阿寶從來不寫功課,還有,阿寶家院子裏停著那台腳踏車說明了阿寶根本沒出門。

阿寶還在生氣吧......他根本不想見到我。

所以我連見到他都不行了嗎?

寒冷的感覺從身體裏面冷到外面,又從外面冷到裏面。

子楚站了起來,還因為蹲太久腦袋缺血差點沒跌倒。

走離屋檐時,那隻小黑貓還繼續跟在他腳邊。

「別跟着我......」子楚走了幾步,回頭說道。

跟着我還是會繼續餓肚子的,況且,我也沒剩什麼時間可以照顧你了。

「喵~」

黑貓叫了一聲,還是繼續跟他著不肯離開。

「......唉。」

看它那麼可憐,連走路都搖搖擺擺的,還是帶他回家請媽媽給他找些東西吃吧。

子楚蹲下來抓起那隻小貓,把他抱在懷裏讓它少淋點雨。

然後拖着蹣跚的步伐走回家。

要離開阿寶家的巷子前,他站在巷子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暑假的時候時常阿寶去買東西,子楚就站在這個巷子口等着他回來。

要不然就是兩個人一起在這個巷子口招計程車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玩。

「如果我是你就好了。」子楚對着懷裏的小黑貓說道。

如果我是你,我就可以從那個圍牆跳到那個屋檐然後跳到阿寶房間的窗戶外面,這樣就可以看到阿寶了......

*****

一根秾纖合度的漂亮手指從那一排又一排的大頭照上面滑過去,卻始終沒有再任何一張照片上停下來。

阿寶支著臉看着眼前那一大堆厚重如磚頭的歷屆畢業紀念冊。

這些都是他利用他良好的名聲還有美色才讓圖書館館員破例讓他帶回家的。

可是找了半天,都已經找到創校第一屆了,卻沒有半張照片是他熟悉的那個人。

開學半個月了,他花了不少時間在"班級拜訪"上,除了飽足了一堆粉絲的眼福以外,什麼收穫也沒有。

於是他開始思考着那個生同學不會是"歷史上的同學"吧......

可是在重複翻了好幾次那一堆畢業紀念冊之後證實了根本沒這個人,他甚至連師長的照片也翻過了,畢竟有些老師就愛穿着學生的制服裝年輕,然而還是找不到。

他越來越懷疑那傢伙根本是憑空冒出來的。

更何況,如果真的有這個人,為什麼他都不來找我呢?

不會還在因為上次的事情介意吧......他的確看起來像是會介意很久然後不敢主動來化解誤會的人。

但他不來找我不代表我就找不到他啊!

「這可能是我的幻覺......」

想起來曾經看過一部電影叫"ABeautifulMind",裏面那個男主角不也是這樣跟着自己腦袋幻想的人物打交道幾十年嗎?

那個主角幻想着自己有個同校的室友,所以我會幻想着自己有個同校的朋友也不奇怪吧......

所以我應該去看精神科了。

儘管心理已經開始自暴自棄地這樣想了,可是幻想會寫作業,叫人怎麼相信啊?

阿寶隨便翻起桌上昨天才對過的那幾張滿分卷子,這個名字的確是自己的,這個成績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可是這個字跡怎麼看都不像是自己的......

他煩躁地把卷子往桌上一扔站起身,卻突然瞥見最下面那張卷子上的班級姓名座號是用立可帶從新塗過再寫上去的。

「齁,你連我的班級姓名座號都幫我寫好了喔?」

「嗯,順便填上去......」

阿寶腦海中突然回想起他們之間的對話兩句。

他抓起書桌上筆筒里的小刀,小心仔細地把那層立可帶慢慢刮掉。

果真,人的習慣就是如此強悍到看到這種格子就會情不自禁填上自己的班級姓名。

「二年,五班,13號,孫,子,楚......二年五班?」

那不就跟我同班......不對,他應該是三年五班。

所以那個傢伙不是幻覺,他真的存在......

孫子楚?好象有聽過又好象沒有。

可是三年五班的教室他也去找了很多次啊,怎麼從來沒有碰到過?

阿寶巴不得現在能夠立刻跑到三年五班去找這個孫子楚。

可是今天沒上課,去了是要找誰啊?

好不容易有了一點點線索了,如果要他在這乾等到明天他一定會抓狂到吐血死掉。

他想了想打開書包翻找出了那張從來就沒用過也沒想過會用到的班上同學通訊簿,印象中那個陳某某好象跟學長們混得特別熟,跟他打聽看看好了。

「孫子楚?知道啊!」

電話那一頭的陳同學正為了阿寶會主動打電話給他而受寵若驚,可是沒想到他打來劈頭就打聽這個沒沒無聞的學長,令他感到莫名其妙。

「他是誰?」阿寶興奮地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了,所以問出來的話也沒頭沒尾。

「誰??你忘了喔?不是有個學長有托我問你願不願意當他學弟......」

「每天都有那麼多人要我當他們學弟我哪知道誰是誰。」

「就是那個你叫他砍手指的那個。」

「砍手指......」好象真的有那麼一回事,可是......

「可是那不是跟我開玩笑的嗎?」

「什麼開玩笑!他真的拿菜刀把多的那根手指砍下來了啊!」

「shit!」

的確,相處了兩個月他怎麼會沒注意到那個小個子手掌邊緣的那個疤?不過他問他的時候他卻什麼也不說。

「你還叫他砍弟弟勒。」

「shit!」

還好他沒真的砍了......

可是,我傷害到他了......?

所以他才會說"阿寶討厭我"這種話?如果因此導致很深的怨念以致於靈魂出竅找上門來,那就很合理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傢伙也不像是怨靈......

哎哎,砍手指頭是多痛的事情,阿寶光是想到那個瘦小的身軀要忍受那麼大的疼痛就覺得很心疼。

「你知道他家的住址嗎?」現在立刻就想要見到他。

「干麻?要干麻?」阿寶,阿寶干麻問那種人的住址啊!?而且誰會要那種學長的住址啊!

「別對着電話大叫,我有事情找他。」

「我沒有住址,不過我可以幫你問我學長,也許他會有。」

******

「果真,果真是迴光返照......」子楚的母親一邊幫兒子蓋被子一邊掉着眼淚。

好端端精神不錯的一個人一出去,回來卻像水鬼一樣全身都是水臉色像屍體一樣慘白,還帶着一隻感覺很不祥的黑色小貓。

然後連衣服都還來不及換就倒下了。

明明就昏睡過去了但卻還是不停地抖,整個人在床上縮成一團抖啊抖啊抖個沒停,本來就老舊破爛的床給他抖到吱吱嘎嘎彷佛快散架般。

「子楚啊,媽媽去幫你借熱水泡澡,你等我。」

貧窮人家哪來的熱水可以泡澡?

從小到大就算是寒流來襲子楚也總是咬着牙用冰冷的水洗澡。

熱水器那種東西,他家是從來就沒出現過的。

泡澡?他這輩子還沒用過浴缸勒。

可是現在穿了厚重的衣服又蓋了棉被他還是冷得發抖,再不想點辦法這樣抖下去就要抖到抽筋了。

子楚的母親決定去跟隔壁鄰居借有熱水的浴室來給兒子趨寒。

好不容易跑了整條巷子,終於有好心的鄰居看他們可憐願意捐熱水還有浴缸給他們了,子楚的母親三步並作兩步奔回家中,才走到房門口,卻發現床的吱吱嘎嘎聲沒了。

子楚......不抖了嗎?

母親雙腿發軟地走到床邊,輕輕地翻過兒子背着她的身體,探了探他的口鼻,摸了摸他的胸口。

「天......」

子楚的眼睛半睜著,黑黑紫紫的小嘴巴也半開着,他不再抖了,但是也沒有在呼吸,沒有心跳了。

「對不起,請問......」

歷經千百轉折問到了地址匆匆趕來的阿寶,發現門沒關而且又沒有門鈴,叫了半天也沒人應門,於是就自己走進來,然而卻被眼前的詭異景象嚇壞了。

一個女人抱着一個看起來像是已經死掉動也不動的男孩子不停地狂哭叫着「不要死啊」,床旁邊還窩著一隻黑貓,然後那個男孩子......

那個......不就是跟他相處了兩個月的那個人嗎?

「喂......」

誰來告訴我這怎麼一回事?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了,可是......可是他怎麼......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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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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