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行，胸口的那一股鬱結之氣，真是教人不吐不快，宋晶晶無法相信，何翔奕竟然和趙佳君手挽着手，一副親昵模樣。

坐在房間內，她怎麼也無法平靜下來，滿心只想發脾氣，有腳步聲經過她的房間門口，並且敲了敲門，雅雅稚嫩的聲音響起在門外，跟平日不同，怯懦顫抖的喊：

「姊姊、姊姊。」

她火氣正大，未料此時正巧來個出氣筒。「不要煩我！」

雅雅仍在敲門，沒有罷休的意思。

宋晶晶幾乎是以跑百米的速度，開了門，速度之快，雅雅來不及反應，以為她要衝過來打她。雅雅驚慌的嚎啕大哭，聲勢之大，教剛開門的宋晶晶反而被她嚇了一跳，雅雅一哭無法收拾。

隨即，陳鈴銖疾步奔來：「怎麼啦？」

宋晶晶無奈的：「我怎麼知道？我才開門而已，她就大哭起來，好像我欺負了她似的。」

「讓我來。」陳鈴銖拉着雅雅的小手，安慰她。

安撫過後，雅雅抽抽噎噎的才說：「我……們……老師說，做錯事……要向人說對不起，我要向姊姊道歉，我……和星水弄壞了……她的東西。」

「你哭什麼？既然要道歉，還哭哭啼啼的。」

宋晶晶的詢問，使雅雅害怕得退了一步。「我以為你要打我。」

接着雅雅又大哭了起來，彷彿集中了所有力氣，哭聲回蕩在室內，宋晶晶則反而笑了。

陳鈴銖看了這一幕：「你瞧，雅雅好怕你。」

晶晶蹲了下來，哄了哄雅雅：「好吧，姊姊這次原諒你，你別再哭了，好不好？」

雅雅雖點點頭，卻還是停止不了啜泣。「我們老師說……只要說對不起，就不可以再做錯，我不會再惹姊姊生氣了。」

晶晶難得和善的摸了摸她的頭：「好了，姊姊不生氣了，你乖，別難過了。」

「這可是你說的喔！現在有一個人也要來負荊請罪，你可不能生氣發脾氣喔！」

「誰呀？」宋晶晶站起來問。

「就是那個今天害得你茶飯不思的何翔奕嘍！」陳鈴銖俏皮的說。

「你討打！」宋晶晶伸出手來作勢要打她。

「哎呀！真的要打人嘍！」陳鈴銖笑着，閃個身不忘作鬼臉。「快下來，他來了好一陣子了。」

陳鈴銖手牽着雅雅，她沒想到，將雅雅用來當作緩和劑這招，竟陰錯陽差的成功了，不禁向雅雅比出了個勝利的手勢。

雅雅是個古靈精怪的傢伙，她解事的問：「姊姊會原諒翔奕哥哥嗎？」

「你想不想他做你的姊夫？」

「什麼是姊夫呀？」雅雅好奇的問。

「就是姊姊的丈夫嘛。」

「要！我要姊姊當新娘子！」

在走下最後一階樓梯前，陳鈴銖充滿神秘的傾身向雅雅說悄悄話，逗得雅雅樂得跳起來，還拍了拍手，然後，雅雅跑開了。

宋晶晶走下樓之前，就聽見滿室的笑聲，全世界的歡笑都在今晚集中了嗎？她卻感覺自己不屬於他們，她無法跟他們的快樂融和在一起。

她沒來由的又升起了火，疾步下樓，對着笑意飛揚的何翔奕吼道：「你來做什麼？」

何翔奕面對她：「我來賠罪，對不起唷！今晚沒有陪你。」

宋志文叼著煙斗，竟幫他說話：「既然人都親自來了，我想應該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

「我可不這樣認為！」因為宋志文的幫腔助長了火勢，晶晶言詞雖短，眼睛卻在噴火。

平日的陳鈴銖從不頂嘴，這會兒卻反常了。「什麼不這樣認為？你不是在等他嗎？小姐。」這句小姐還加重語氣。

真是窩裏反了，何翔奕是來示威的嗎？宋晶晶環顧所有人的臉，包括紀秀妍，都用一種真心的喜歡來對待他，而他這次來，卻反而喧賓奪主，帶來了歡笑，宋晶晶想毀滅他刻意製造的假象，然而這麼做只是驗證了自己是個局外人的想法。

何翔奕接了鈴銖的話，繼續說：「既然你在等我，那我們還等什麼呢？」

他向宋伯父、伯母示了意，宋志文點頭，噴出了一口白色煙霧：「你們去走走也好，別忘了你欠我一盤棋。」

「是！伯父。別說一盤，十盤我都跟您下。」

「好好好！就這麼說定了。」宋志文高興的說。

紀秀妍向她的丈夫說：「這下子，你不愁沒人跟你下棋了。」

又是哄堂大笑，惹得宋晶晶往外走，何翔奕也跟在她的身後，看她的表情，不知是哪來的念頭，他忽然感到自己有責任讓她幸福。

「我們去吃蒸餃，好不好？」

「你怎麼一天到晚只想到吃？」宋晶晶抱怨。

「你晚上不是沒吃東西嗎？」

又不知是哪裏打聽來的消息，但何翔奕這樣的體貼，使她感動不已，但一想到今天的事，她還是拉下臉來：「你吃飽了吧。跟她，不是嗎？」

「喔！搞了半天，」何翔奕停頓了一下：「原來你在吃醋啊！」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她這句話，讓何翔奕哈哈大笑。「你生氣的樣子真的好可愛唷！不過笑起來更美麗！」

「你厚臉皮到底了！」

夜風徐徐，吹得人心煩意亂，多麼希望他看不到自己臉紅的臉，此時她卻無處可躲。宋晶晶驚異的發現，只要他在身邊，一切真的不同，夜色好美，美得像被下了魔法，她竟感到沉醉了。

「我沒吃飽，一心挂念你，所以吃不下。」

「你好噁心喔！」

「我是說真的，我期待這一天好久了，能和你並肩散步、說話。」

「明天吃素喔！」晶晶忽然說了一句廣告詞。

沒想到何翔奕認真的：「好啊！明天吃素。」

「喂！你頭殼壞去啦？」她指的是他的反應。

「明天我人在高雄，如果你想我，就不妨吃素吧。」何翔奕介面：「我一定吃素，為你。」

宋晶晶又臉紅了，她沉默不語，方寸大亂。

他們走到小吃攤前，何翔奕高興的說：「能吃就是福！我們叫十籠蒸餃吧。」

她拉着他，阻止：「我吃不下那麼多。」

「我吃呀！我真的好餓喔。」

「唔！我真沒想到你是一個大胃王。」

他們找了一張桌子坐下來，他傾身，臉幾乎貼着她：「我不但是大胃王，還是一匹餓狼，專吃你這種小紅帽。」

晶晶推開他：「我可不是小紅帽喔。」

「不然，你是？」

「我是獵狼專家。」

「難怪了，我不疑有他就上了勾。」

「你！」她拿起醬油瓶要丟他。

「老闆來了。」何翔奕即時喊出，真的把在瓦斯爐前忙得不可開交的老闆引來。

老闆是個中年人，有着一口外省人口音：「你們是要吃餃子？還是麵食？」

「來十籠蒸餃吧。」

「馬上來！」

小吃攤老闆回到他的崗位，晶晶似乎又有別的想法：「我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我以為是去吃館子。」

「是嗎？那你可要大快朵頤嘍！這裏的蒸餃，不輸那些北方餃子館呢。」

送上了兩籠蒸餃，熱呼呼的，他為她把餃子倒在盤子上：「多吃點，你瘦巴巴的。」

「瘦有什麼不好？」

宋晶晶拆開衛生筷子，夾了一個蒸餃，塞進嘴裏。

何翔奕手上扣著籠子，還不忘說：「說到瘦，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才是真的皮包骨呢！教人看了就覺得可怕，我那時常把你想成是尖酸刻薄的巫婆呢。」

她又塞了一個：「好過分喔！你！」

何翔奕遞上了沾醬：「加這個，味道更棒。」

宋晶晶照他所說的，果然，那些辛辣的調味料，流動在唇齒之間，和入口的餃子完美結合。

「說真的，你真該好好感謝陳鈴銖。」

「這關阿銖什麼事？」她無法理解他忽然冒出這句話的意思。

「她費了好多功夫在你身上，直嚷着要改造你。我想她成功了一半。」

「我不了解……」晶晶真的不明所以。

「我只知道，她為你找營養師，找人調理你的便當，讓你豐滿起來，不再那麼像巫婆。」

「原來如此，可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又送了餃子來，他們吃得不亦樂乎。

何翔奕聳聳肩：「我也不了解呀！不過看到你的改變，真值得慶賀，她是對的。」

「是呀！我早該想到。」她恍然大悟似的。

「現在還不晚呀！至少她還在你身邊，待你像親人一樣，你真的好幸運。」

宋晶晶悠悠的嘆息：「唉！她就要離我而去了。」

何翔奕不知道原因：「為什麼？」

「阿銖快結婚了，我又要少了一位朋友。」

「真的？沒想到那麼快。」他訝異的口氣顯露無遺。

「是呀！誰能想到？」宋晶晶落寞的樣子看在他眼中，更堅定了他的決定。

「你放心！等我回來再想辦法。」他無法說出自己究竟想做什麼，只能如此安慰她。

宋晶晶也不想追究，她幾近逃避的希望，那一日不要到來，她又將孤單的面對家，還有永無止境的哀傷。

他們果然很快地吃完桌上的食物，似乎還有一點欲罷不能。

「還要吃嗎？可以再叫幾籠。」他問她。

宋晶晶搖搖頭：「不了！我過飽了。你呢？」

何翔奕起身付了錢，算是他的回答。

宋晶晶臉上帶着滿足的微笑，正要往來時的方向折返，但被何翔奕叫住。

「這樣就要回去啦？」

她轉身點頭：「不然你還想去哪裏？」

「好渴喔！我們吃冰沙吧。」

「可是……忽熱忽冷腸胃受得了嗎？」

「誰說馬上吃的呀？這條路晚上好熱鬧，不逛好可惜的。」何翔奕故意把「好可惜」說得嗲聲嗲氣的。

「可是這麼晚了……」她仍有些猶豫。

「陪我一下嘛！要不當作飯後運動。」他幾乎使出全力，只希望她不要拒絕。

出乎意料之外的，她回答得倒爽快：「好呀！反正我也想逛看看。」

別看宋晶晶答應得似乎很勉強，最後深陷熱鬧的街市裏的人可是她。

各種小吃，只要沒吃過，她都探以好奇的眼光，賣飾品的讓她停下把玩，最後，何翔奕終於忍不住了，他在人群之中，找到她，拍拍她的肩：「很晚嘍。」

「等一下啦！」

她看着街頭賣藥膏的人發愣。

「走吧。」他又催促。

不情不願的跟在他後頭，眼光還四處流連。他笑着說：「唉！你真像劉姥姥進大觀園。」

「沒人陪我來嘛！」她撇了撇嘴。

「下次再帶你來，既然你那麼愛逛。」

「下次我要來買衣服，這裏的衣服真的又便宜又好看，你覺得呢？」

「沒意見，如果你想捨棄名牌，屈就地攤貨的話，我是沒話說的。」

「地攤貨又怎樣？我很喜歡呀！」

對於一個慣於名牌在身的人，怎麼能跟她解釋得清呢？何翔奕笑笑，不過，如果她能因此而覺得自在的話，他反而希望她脫下名牌。

宋晶晶則心裏清楚，名牌的意義，是一堆錢堆砌而成的，粗布麻衣的日子，她又不是沒過過，穿得舒服勝過標榜為名牌，卻只穿一次就先行淘汰的衣服吧。

晚風習習，吹來夏夜沁涼的舒服感受，他們並沒有親近到觸及彼此，但是兩心相契，心靈共通，無需言語就已經足夠。

路上的幾盞昏黃的路燈，做了最好的見證，它們是沉默無語，卻以光亮來遞送祝福的觀眾，在空氣中隱隱飄來的夜來花香，是他們最佳的催情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