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九九年美國紐約

入夜時分，紐約市中心的夜店紛紛亮起霓虹燈。

坐落於著名夜店區的TheElephant，是一間門庭若市的舞廳，但是，今晚卻反常的大門深鎖。不是不營業，而是被人整間包下。

大手筆把這間舞廳包下來的，是四個二十歲的俊美少年。

在更衣間內換上一身黑色皮衣皮褲之後，官毅能對着鏡子擰緊了俊眉。

「Josh，好了嗎？」損友頻頻催促。

「喂，別磨菇了！」頭號損友Stan刷地一下把更衣間的布簾拉開，「我們等到快變長頸鹿了！」

官毅能面無表情走出來，緊身黑皮裝把他傲人的體魄展露無遺，損友們見狀馬上吹起口哨。

「哇塞！」

「可惜今晚的Show只給我們三個欣賞，會不會太浪費了？」

「天下的女人真是沒有眼福！」

官毅能狠瞪了Darren和Neville一記，他都被迫上台了，他們還在那兒凈說些風涼話，今晚這筆帳，他一定會加倍討回來！

凌厲如刀的眼光，令損友們個個不寒而慄。但是，不管怎樣，他們都不捨得放棄這千載難逢的機會。

官毅能在他們四個死黨當中，是最酷的一個。

過了今晚，恐怕再等個一百年，也等不到能這樣「捉弄」他的機會……他們當然不會白白放過他！

「嘿嘿，別這樣嘛！」Stan乾笑着，「開心一點嘛！」

官毅能綳著臉，一句話都不說。

Neville以退為進，「Josh，你真的不想上台的話，那就算了……」

官毅能眯起眼，臉上有着一種豁出去的神情，「願賭服輸，我既然來了，就不會臨陣退縮！」

這件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沈不住氣，答應跟損友們打賭他熱戀中的女友不會背叛他，結果他輸了。

他輸得很慘！

Felicia給他戴的綠帽不只一、兩頂，而是整整三頂！她跟他這三位損友都上了床，還把經過詳細地寫進日記里。

「那你就笑一個嘛，這樣綳著臉多無趣呀！」Stan嘻皮笑臉，覺得官毅能該為看清Felicia的真面目而感激他們。

「帥哥，準備好了嗎？」舞廳經理一臉興奮地跑到後台。在這一行混了十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奇事，偌大的舞廳居然被四個毛頭小子包下，說是要跳脫衣秀給自家人欣賞……

唉，可惜喔可惜，這個準備上台的俊逸少年，要是肯做公開表演的話，女性觀眾就有福了，舞廳也一定會賺翻了！

官毅能冷冷點頭，俊臉毫無表情。

「快去！我們等不及要看你火辣辣的表演了！」三位損友合力把他推進火坑，準備看好戲。

「呃，請問，你們幾位是不是輪流上場？」經理好奇地問。如果這三位美少年也要上台，他還得去張羅一下。

Stan、Darren和Neville面面相覷，隨即爆笑出聲。

「下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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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準備就緒，舞廳的工作人員奉命清場，一個都不允許留下。

於是，Darren負責燈光，Neville充當DJ，Stan則安然坐在台下，三人視線相交，揚起促狹笑意。

眩目的燈光下，強勁的音樂聲中，官毅能開始舞動身軀。當他決定要做一件事，他就會做到最好、最完美，這次也不例外。

儘管他心裏很不爽，始終綳著臉，但他的動作卻無懈可擊。

而這一切叫他那三個損友樂翻了，Stan更是誇張地大吹口哨，不住叫好……大家亢奮不已，沒注意到一道小小的身影從洗手間溜出來。

「噢天哪！現在是什麼情況？」

傅思婧瞠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看到這一幕狂野詭異的景象。

一個黑衣黑褲的俊男魔魅般在舞台上勁舞，台下卻沒有觀眾，只有一個年紀相仿的男生在鼓掌助興。

強烈的光束照射下，男孩俊逸的五官、酷酷的神情、至少一八○以上的完美身段，加上他狂放有勁的舞技……構成極佳的視覺效果。

傅思婧揉揉眼睛，再看個仔細。「天哪，是東方人耶！是華人嗎？還是日本人或韓國人？」

十八歲的她到紐約來讀書，今天跟朋友出來走走，走啊走的，她突然覺得肚子痛，想上洗手間，但這裏一整排夜店就數這間看起來最「平靜」，所以她匆匆從後門鑽入，借用一下洗手間。

沒想到，她出來卻撞見了俊男勁舞這一幕。

哇！他跳得實在是太好了！

傅思婧出神地看着，不知不覺就舉起手中的袖珍型攝影機，把他眩目的舞技拍錄下來。

「Josh！快脫呀！」Stan等不及地大聲催促。

官毅能瞪了他一眼，當音樂愈來愈煽情，他慢慢地解開皮外套的扣子，不一會兒就把皮外套脫掉，隨手一扔。

「天……天哪，他……他在幹什麼呀？」

傅思婧目瞪口呆，前眼火辣辣上演的脫衣秀，令她完全傻眼了。

他每一個煽情魅惑的動作，都令她臉紅心跳，卻又無法移開目光，手指更是自有意識地按在攝影機的拍攝鍵上。

「不是吧？」

當台上的酷男把皮褲也脫掉時，傅思婧覺得她快要暈倒了……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勁爆的一幕！

她有點明白了，這是一場脫衣秀！只是，她不懂，為什麼這場秀沒有觀眾？難道還在排練？

怦！怦怦！怦怦怦！

四周這麼喧嘩嘈雜，她居然還可以聽到自己失序的心跳。天哪，她是不是得了心律不整的毛病啊？

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吸力，使她的目光定在男孩幾近赤裸的完美身軀上，想移也移不開。

「噢天！不會吧。」傅思婧雙手掩臉。

她真不敢相信，台上的男生竟連唯一遮羞的底褲也想脫掉！天啊！她的心臟快沒力了啦！

不不，她不能看！

就算他是個曠世帥哥，她也不能這樣瞠大眼睛看他一絲不掛的樣子……她十八年來所受的禮教，絕不允許她這麼墮落放縱！

她緊緊地閉上眼——

台上，官毅能綳著俊臉。音樂即將播完，表演到這裏只剩下最後的一個動作了，只要他牙一咬，把身上最後一道屏障揭去，一切便結束了！

「Justdoit！」

三個損友歡聲尖嚷，樂不可支。

傅思婧一愣。咦？原來在場的有好幾個男生喔……她正想轉過頭去，一頂帽子就這樣飛過來，罩在她頭上。

怎麼會這樣

噢不，不是帽子！

傅思婧張口結舌地瞪着自她頭頂上取下來的黑色小布料，她的臉霍地漲紅——那是一條男人的內褲！它就這樣飛甩過來，不偏不倚地罩在她頭上。

嗚……被男生的內褲罩頂，真是倒霉到家了！

「你是誰」這時，大家都發現了她的存在。

傅思婧一驚，想也沒想的慌忙溜之大吉，一手還牢牢地抓着那條該死的內褲，另一手當然就是她心愛的攝影機了。

「Damnit！為什麼會有外人在場？」官毅能氣憤地從台上躍下。

「不要緊啦，一個小女生罷了。」Stan不當一回事地聳聳肩，笑道，「人家已經被你嚇走了啦！」

「哼！」官毅能忿忿地轉身走人。

該死的，居然有外人目睹了他的脫衣秀，而且還是個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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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年台北

傅思婧蜷在被窩中，睡得很不安穩。

她翻來覆去，不斷的作同一個惡夢。

夢中，她着急地尋找一個男人的身影，但是，眼前一片漆黑，她什麼都看不見！

她用力要把頭上的黑色布料扯下來，但那塊可惡的黑布卻像強力膠般，牢牢地黏在她頭上，任憑她使盡九牛二虎之力，也扯不下來……

鈴鈴……鈴鈴……

她一驚而起，渾身冷汗涔涔。

四年了！這個惡夢糾纏她整整四年了！

她還以為回來台北，就能擺脫這個惡夢，沒想到它還是如影隨形，從紐約纏到台北……

天哪，她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內褲罩頂的陰影和惡夢？

鈴鈴……床頭的電話持續在響。

嘆了口氣，她接起電話，「喂？」

「思婧姊！」

「茁茁？」她男朋友宋禮傑的妹妹，很可愛活潑的一個女生，比她小三歲。「是你啊？有什麼事嗎？」

「思婧姊，你忘了，我們說好今晚要為你接風啊！」

「唔……」她揉揉眉心，想起來了。

「我們七點過來接你。」

「呃？還有誰？」宋禮傑人在紐約，他不可能會來。宋茁茁口中的「我們」指的是何人？

「我和小杜啊，還有小杜的一班朋友。」

「喔！」傅思婧猜想，小杜應該是茁茁的新男友吧，上次那個好像不叫小杜，而叫小李。

「思婧姊，你幫我看看嘛，小杜人很不錯耶，可能會是我的真命天子喔！上次我去紐約玩的時候，你說小李不適合我，果然被你說中了！這次你就再幫我評鑒評鑒嘛！」

「我又不是看相的。」她不由得失笑。

「不管！你說的都挺準的！今晚你一定要來。」宋茁茁撒嬌道。

「好，好……」真拿她沒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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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麻辣火鍋，傅思婧就想回家了。

「不行！Thenightisstillyoung！我們還要續攤呢！」宋茁茁拉着她的手，不讓她開溜，「小杜的朋友都在PUB等我們耶！」

「你們去吧，你們年輕人去玩……」

「什麼你們年輕人！思婧姊，難道你就不年輕了嗎？你才二十二歲耶！別告訴我，你跟我有代溝喔！」宋茁茁誇張地叫道。

傅思婧苦笑。老實說，她跟宋茁茁及小杜真的有點格格不入，她覺得跟他們是不同時代的人，共同的話題少得可憐。

他們談什麼網交、一夜情、愛他死……她聽得大搖其頭，忍不住就給他們上了一堂道德課。

可想而知，她跟他們那一大票朋友又怎混得來？

她只會讓大夥兒掃興！

「來啦，思婧姊，一起來嘛！」不由分說地，宋茁茁硬拖着她上車。

「我說我未來大嫂在紐約住了四年，大夥兒都很好奇地想知道在紐約的生活是怎樣的。」

「未來大嫂」這四個字，令傅思婧蹙起眉心。

她跟宋禮傑交往還不到一年，她並不確定他會不會是她的歸宿，現在談這個似乎言之過早。

「我在紐約的生活很規律，也很枯燥，沒有你們想像中的多姿多采。除了上班，大多待在家裏……」

聲音消逸，她已被宋茁茁拖進車裏，無法腳底抹油了。

宋茁茁俏皮地朝她眨眨眼，「思婧姊，大哥有叫我要好好迎接你耶，其實不用大哥交代，我也會盛情招待！」

傅思婧垮著臉，「那好吧，不過我只能待一下下。」

唉，太盛情的招待，她恐怕會吃不消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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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進擁擠喧嘩的PUB，傅思婧就必須強忍着用雙手捂住耳朵的衝動，因為音樂實在太大聲了，直震得人心神不寧。

「我去上個洗手間。」她附在宋茁茁耳畔吼道。

茁茁點頭表示聽到，然後指著舞台，用力回吼：「快去快回！等下有一場Show肯定讓你大開眼界！」

傅思婧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起身離座，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其實，她只是想出來透透氣罷了。

左拐右彎，洗手間在後方，遠離噪音，傅思婧靠在牆上，雙手抱着自己，合上眼睫，享受片刻的幽靜……

「你還好吧？」

一記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令她驚跳起來。

她水眸大瞠，映入眼帘的，是一張化成灰她都認得的俊逸臉龐！

「是你」

傅思婧用力揉一揉眼睛，這會不會是幻覺。

因為下午又作了那場夢的關係，現在又置身在類似的場所，所以才會出現幻覺。

「我們認識嗎？」官毅能眯起銳眸。

在腦海中迅速搜索一遍，他確定自己並不認識這女人！再說，她的表情好像見到鬼，而非見到熟人！

「不……不認識。」傅思婧愣愣地搖頭，大眼眨也不眨地瞅着他，好像還不能相信他會出現在這裏！

「喔。」官毅能挑眉，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人。

這女人坦言他們並不認識，沒有借故和他攀關係，這令他頗感意外，推翻了他對女人既定的認知，也勾起了他對她的興趣……

她很年輕、很漂亮，有一頭黑緞似的烏亮長發，肌膚像嬰兒般粉嫩白皙，還有一副纖細勻稱的姣好的身段，五官細緻甜美，一雙純凈宛如小白兔的清澈大眼，最是迷人。

官毅能收回眸光，穩住心神，要不是四年前他已徹底對女人死心了，或許他會為她心動。

「你剛才有跟我說什麼嗎？」傅思婧回過神來問。

「喔，沒什麼，」官毅能聳聳肩，回復一臉淡漠，「我看你好像有點不對勁，是嗑了葯，酒喝多了，還是……」

厚，他是在暗示她是不良少女嗎？

「我沒嗑藥，也沒酗酒！」傅思婧生氣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是出來透透氣而已！」

「喔，是嗎？」官毅能沉下俊臉。

真是好心被雷親！

平時他不是多管閑事的人，剛才見這女人癱靠在牆上，四下又無人，他是好心看她要不要叫救護車……看樣子，人家一點都不感激他的雞婆！

他聳聳肩，轉身要離開。

「等……等一下！」傅思婧急忙叫住他。

官毅能回過頭來，視線落在她身上，「還有什麼事？」

「呃，你……為什麼……」傅思婧緊張地潤了潤唇，在她意識到之前，心中的疑問已衝口而出，「會出現在這裏？」

四年前是在紐約見到他的，她沒想到四年後會在台北遇到他。他是來台北表演的嗎？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他冷冷地重複她的問題，心裏有點不高興。

萍水相逢，互不相識，她憑什麼認為他得向她交代自己的事？

「你……你在這裏做什麼？」知道自己很傻，但她就是忍不住這麼問。

「小姐，我的事與你無關吧？」官毅能不悅地抿緊薄唇。

傅思婧面紅耳赤，「我……」

這時，官毅能口袋裏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喂？喔，知道了。」

今晚他跟三位老友訂了一個包廂，說好不醉不歸，現在他出來了好一陣子，Neville便打他手機催他回去繼續飲酒作樂。

「行了，就來了！」簡短地結束了通話，官毅能收起手機，沒再多看她一眼，舉步便要離開。

「等一下！」想也不想地，傅思婧一把拉住他的袖子，斬釘截鐵地說：「你不能去！」

官毅能擰起眉，盯着拉扯他袖子的小手。「放手！」

短短二字，從他口中吐出，聲音也沒特別提高，但就是有辦法叫人頭皮發麻，不寒而慄。

懾人的氣勢，在這一刻綻露無遺。

「不放！」

傅思婧絲毫沒考慮到自身的安危，挽起他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把他從後門拖到外面的小巷。

通往洗手間的走道，仍不時會有人出入。

她必須找個更清靜的地方，好好的對他說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