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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牢門從外打開,以暗器傷了白玉堂之人緩緩走了進來。

寒冰一般的眸子,掃過二人,繼而注意到地上那枚毒針,冷哼道:「沒有用的。便是逼出毒針,冰凝魄已深入肺腑,不出半個時辰……」殺意視線狠狠烙在白玉堂身上,「白玉堂,我要親眼看着你毒發!看着你是如何痛苦地死!!」

明明是如花女子,此刻那嬌美面容被無盡恨意扭曲,猙獰可怖如似夜叉羅剎。

護在白玉堂身前的手臂不禁緊了一緊。

展昭面容沉靜,淡淡看着這名仇恨滿身的女子,問道:「你為何非要至他死地?」

「為何?你問我為何?!哈哈哈——」

尖銳刺耳的嘶笑聲撞擊密封牢壁,女子猛歇狂笑,一雙眼眸狠盯白玉堂,好似巴不得能在視線中淬毒。

「問得好!你何不問問,到底是誰人害死唐文逸?!」

展昭大吃一驚。

此女子到底是什麼人?!如此執著此事,想必與唐文逸關係斐淺。

潺弱的身體忽然輕輕抖了一下,不知是軀體寒冷,抑或是心神動搖。

「……她是唐文逸未過門的妻子……」

展昭赫然明白過來。

何以當時惡鬥之中白玉堂會毫無防備接近此女。若是平日,以白玉堂機警,自不至輕易上當,但她卻是故友妻室,以他品性又怎會施手加害。

卻偏不料,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冰凝魄解藥必在張婷手中,展昭手足被制寸步難移,只得勸道:「姑娘誤會了,唐文逸並非遭害,更非白玉堂所為!切不可誤信謠言,妄殺性命!」

張婷側首看了他一眼,冷道:「誤會?是我方教眾親眼所見,當日開封府堂上,文逸親口說過,他死,乃是白玉堂所害!!難道你能否認?」

展昭一愣,當日大堂之上,鍘刀之前,那唐文逸確實曾說過如此說話,但過中複雜之處,卻非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

「不。他雖有說過,但事情卻非如姑娘所想那般……」

展昭還待解釋,身邊白玉堂卻忽然說話:「不錯。唐兄確是因我而死。」

「白兄,你——」

白玉堂輕輕搖頭,抬首看向張婷:「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不是因為顧及我倆情義,唐兄不會棄劍就縛,亦不會在鍘下斷首。白玉堂,難辭其疚。今日若真是命喪在姑娘冰凝魄下,白玉堂雖死……無怨。」

展昭急了。

當日情形他仍歷歷在目,白衣血枷,為的是一酬知己,萬里跋涉,為的是踐友遺約,偏偏他隻字不提,獨攬下沉重罪孽。

他愧疚滿心且一意求死,他卻不能妄縱這一時意氣。

「姑娘,逝者已已,何必執著恨意,圖惹傷悲。與其故步自纏,不如放下心中礙。生死仇恨,總不過是紅塵往事,酒醉酣夢。」

搭在白玉堂肩上手掌輕輕施力,這席話,展昭似對那張婷勸說,但語中深意,卻未盡然。

白玉堂神色恍然,靜了下來。

那張婷怨恨極深,此結卻非輕易能解。何況現下仇人就縛在前,更是欲殺之而後快。

「你說得好聽!卻又有誰能懂我喪夫之痛?!文逸與我自小青梅竹馬,婚期早定,待他從中原回來,我倆就要成婚了……」臉上幸福醉人不過是曇花一現,碎夢醒來,幻滅卻更是傷人,「是你!白玉堂,是你害死文逸!!」

她緩緩走近,滿身散發慎人煞氣。

兩下擊掌,外面立即有人打開牢門,抬進烙鐵火爐,熱火搖晃,在寒牢中彈跳星星火花。

她意欲何為已是昭然若揭,現下白玉堂身中寒毒功力盡失,稚子不如,若再受此酷刑,只怕是雪上加霜,更加快毒發。而自己受制重鐐,內勁未復,形勢可謂未逢之惡。

縱陷劣勢,展昭以臂護在白玉堂身前,靜靜戒備。

便是要拼上性命,亦斷不能讓白玉堂受害。

張婷從燒熱的火爐中拿起一條通紅烙鐵,狠辣毒意教人心寒。

「白玉堂,今日就要讓你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呼——」

冒着焦煙的烙鐵呼嘯而至,向白玉堂身上狠狠砸來。

白玉堂神情恍惚,完全沒有躲閃動作,竟是愣愣坐在那裏任她烙打。

「當!!」的聲鐵器交撞之音,張婷手中烙鐵脫手落地,火熱熾鐵敲在地上濺出紛飛火星。

只見展昭右手護住白玉堂,竟以左手腕上鐵鐐相抗,險險擋下那足以毀膚焚肉的熾烈。

但鐵鐐沉重,他擋格動作亦未能利落,雖震開烙鐵,但手背被火鐵拉過,頓燎出一道焦黑燒痕,高溫將皮肉烙至綻裂,冒煙滋響。

白玉堂空明眸中,掠過一絲離光,卻又自散去,化成一壇死水。

火熾之疼實是通徹心扉,展昭咬牙隱忍,額上已冒出豆大汗滴,那受傷左手更是抖痛,但他無暇自顧,一雙銳目鎖緊張婷,防她再度發難。

張婷惱羞成怒,又從爐中再取出一條烙鐵,切齒恨道:「你護得他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來人!將他二人拉開!!」

外面立即進來二名高大壯漢,衝過就要強拉展昭與白玉堂。

展昭知道若一旦放開,白玉堂落在這歹毒女子手中難保性命,當下不顧左手疼痛,將全身勁力運於手臂,朝前一人打去。

壯漢見那拳頭被鐵鐐所制緩慢非常,不以為意,伸手企圖撥開來拳。

展昭求的就是他這刻大意,立下翻拳成掌,綿綿拍在大漢胸口,掌勁急吐,如破閘洪水激沖而至,大漢哪裏承受得了這萬鈞之勢,頓被震飛后撞,後面另一人淬不及防,尚未及哼得一聲,已雙雙撞在牆上昏了過去。

勁猛力巧,不過一掌,前重創一人,后以其為媒撞打另一人,瞬息間已撂倒二名壯漢。

這一折騰,左手頓傳來教人窒息的劇痛,只怕這手已不能再使。

展昭眼神轉冽,對上獨站一旁的張婷。燒熾的爐火映在溫儒面上,竟是赤烈如煞,肅殺之意泛濫恣露。

「有展某在此,容不得你傷他半分。」

他或許同情此女遭遇,但此時此刻,展昭的溫柔,卻非對一歹毒女子。

眼前明明是被囚之人,張婷卻被那氣勢逼退半步。

這藍衣人,驟看毫無鋒芒,樸實沉穩,可適才一句,竟有凜不可侵之威,足見其心斂如海,波濤不涌卻能翻起滔天巨瀾,容不得半分蔑視。

「你、你……」

張婷還待發作,忽聞有拍手之聲從牢外傳來。

「好得很。好得很。」

只見那李繼安從容走進囚室,微笑打量展昭:「不愧是南俠展昭,藝高膽大,不屈刑囚。本王佩服。」隨即轉頭看向張婷,「張護法,本王吩咐過莫要施以刑求。怎麼,護法只當是耳邊清風么?」

張婷恨極,卻不能當面違抗李繼安。

「張婷不敢。」

「不敢最好。記住了,本王的話,從來不說第二遍。」

「……是。」張婷無奈,只得冷冷瞟了展昭一眼,將烙鐵丟回火爐,不再說話。

李繼安冷哼一聲,吩咐外面將昏倒的兩名大漢以及烙爐抬了出去。

展昭卻未能因此鬆氣。這李繼安絕非善類,只怕比張婷更難纏百倍,但既然他出言阻止,暫令白玉堂避過烙行加身,還是教他定下了半顆心,另半顆,則在看到白玉堂那雙仍是茫然無物的眼眸而吊了起來。

李繼安依舊滿臉笑意,道:「展昭,可願聽本王一言?」

「王爺請說。」

「好,那咱們就開門見山。本王希望你歸順我西夏大國。」

展昭淡然答曰:「王爺好意,展某心領。」

「若承諾榮華富貴,高官厚祿,想必為南俠不屑。」李繼安卻亦不惱,「本王是想與你來個交易。」

「……」

「白玉堂體內的冰凝魄,本王願意施以解藥救他一命……」

旁邊張婷一聽,慌忙出聲阻止:「王爺!這——」

李繼安揮手止她下語,續言道:「本王要的,只是你一個人。」

展昭直視其目,漠然道:「展昭何德何能,得西夏六王爺青睞?」

「本王向來求才若竭。既是人才,焉能輕易放過?若你應了,那白玉堂本王可保證將他毫髮無損地送回青唐城。若你不應……」適才還平淡無波的話音瞬間滲出毒漿,「不為己用則為敵。本王不會多留一個敵人在世。」

「……」展昭聞言,不禁有些猶豫。

要他歸順,無異是叛國行徑。但白玉堂身中奇毒,命懸一線,天書教之事將他牽扯入內本就不該,決不能為此令他賠上性命。

李繼安此人城府極深,雖允下釋放白玉堂,只是此言卻不能盡信。

李繼安看他動搖,不禁面露得意。

若以武力逼迫,反會有更加激烈的反抗。但人心有軟,只要尋到弱處,不過是輕輕一擊,便能令其潰敗。此二人之間情誼深厚,以白玉堂為挾,展昭縱有百般不願,亦只得伏首階下。

「展昭,」勝券在握,他亦不急於馬上得到答案,「本王會給你時間考慮。」

言罷,向張婷吩咐道:「張護法,請給本王半顆解藥。」

張婷雖面有不甘,但畢竟李繼安吩咐了,只好從懷裏取出一個瓶子倒出一個藥丸,使力捏開兩邊將其中一半交到李繼安手中。

「為表誠意,本王先給你半顆解藥。」

展昭看着那半顆藥丸:「展某如何知道此葯非假?」

李繼安輕笑,看向白玉堂的眼神浮出青幽殺意:「本王若要殺他,現下是易如反掌,何必故弄玄虛。這半顆解藥只可暫緩寒氣,展昭,你還是快些想清楚了,是否應了本王。我西夏將軍之位可比你在大宋當個護衛要強上百倍。」

展昭默聲接過藥丸,送到白玉堂嘴邊:「白兄,你快些吃了這葯,緩下毒性再說。」

怎料那白玉堂非但不啟唇吞咽,反而勉強使力推開展昭。

「白兄?」

只見那白玉堂神情恍惚,雙目迷離,竟然撐了身體搖擺着站起身來。

「我不吃。」

張婷本就極不甘願將解藥拱手奉上,這下看了白玉堂自己不願服食,冷冷笑道:「好。好得很。」

「死在你冰凝魄下,亦算對唐兄有個交代……」

白玉堂緩緩地走向張婷,「我真的不是故意害了唐兄……」

「走開!!」張婷猛力將他推開,白玉堂下盤不穩被推倒地上。

她惡狠狠地踹了他一腳,啐道:「你害死文逸,死在冰凝魄下算是便宜了你!!」說罷,已是兩眼潤濕,掩面轉身急奔出牢。

李繼安淡看了地上白玉堂那頹廢模樣,亦拂袖而去。

牢門再度鎖上,適才紛擾之聲散盡,徒剩一片死寂。

地上的白色人影動亦不動,是中毒身弱承受不了那一推一跌,抑或是被心中的愧疚壓得不能自起。

微弱燭火在空蕩囚室內搖搖晃晃,映得微微篩動的雪衣緞面一片光影斑駁,教人看得極是凄涼。

展昭輕輕搖頭,緩緩挪過身去,卻只是坐到他身邊,未有伸手去扶。

白玉堂仍是卧地不起,似是不肯面對。

手,輕輕搭在僵冷輕抖的肩膊上。

「白兄。」

沒有回答。

「白兄……」

依舊未有半分應言。

「唉……」展昭抬頭,看着低矮黑暗的牢頂,這也算是仰天長嘆吧?

「白兄,別裝了。人都走光了。」

這一偏頭,對上展昭的哪裏是什麼滿臉悲凄。

只見那雙咕嚕轉的眼珠子,全是詭計得逞的狡猾。

「啊呀貓兒,你真是越來越不好騙了!」

展昭沒好氣地送了他一個瞪眼,順手將半顆解藥塞到他口裏,勉強封住那張騙人話說得賊溜的嘴巴。

白玉堂將解藥咽下,頓覺熱氣蒸騰而起,將體內寒氣驅散,全身舒坦許多,只可惜內力卻未見恢復。

坐起身來,問那展昭:「貓兒,你又怎知白五爺是在作戲?」

看他臉色青紫散去,展昭這才稍稍放下心來:「或許之前你確實有以命償之的念頭,但展某認識的白玉堂,拿得起放得下,絕非拖沓冗情之人。白兄適才一反常態,或許李繼安看不出來,但卻瞞不過展某。」

「嘖。」白玉堂有點捶足不甘,「你這隻臭貓未免太機靈了。」

聞言,展昭薄唇輕翹:「相識多年,展某被你騙得還少嗎?」

「呵呵,愚子可教也!」

得了便宜還賣乖,也只有這白老鼠囂張跋扈能將人氣至吐血。

白玉堂忽然斂下調笑之色,一手拉起展昭縮藏在衣袖之下左手:「收著做甚?」藏、藏、藏,就知道將傷藏起來,悄悄地收著不讓別人擔憂。莫非真當了自己是貓兒,還會躲到角落自個兒舔傷口不成?

「……」

那隻手背早已被烙得皮開肉綻,慘不忍睹,亦不知有否傷及筋骨。他又怎會木然不見,那火燒通鐵本是要落在自己身上,卻是展昭替他受了。火鐵砸在展昭手上的那一刻,他幾乎咬碎了兩排牙齒才按住躍起的衝動。

「笨貓,居然拿手去擋……」白玉堂撕下內襯較為乾淨的衣擺,小心地替他包紮,「這下可好,真成了烤御貓爪了……」

毒嘴利舌,屬於這隻彆扭小白鼠的關心。展昭可沒忘記某次傷重之時拜他所賜,被氣至昏倒激血沖涌,反而死裏逃生的「好事」。

毛手毛腳的鼠爪子略是生疏地用替他纏綁布條,看那動作只怕是少有動手替人包紮。無葯無膏,只以布條匝捆,其實比不扎還疼,可展昭卻未阻止,頷首看着小心翼翼翻弄布條的人,臉上竟漫上一層薄薄的笑意。

待他包紮完畢,展昭道:「白兄借故接近張婷,想必已有所獲。」

「那是當然!」

白玉堂甚是得意,若論竊盜之術精妙所在,莫過予錯身之間,高手眼前,以巧手探空,取得想要之物。

展昭聞言大喜:「既然得手,還不快將另半顆解藥一併服下!」

「誰告訴你我偷的是解藥啊?」白玉堂朝他丟了個白眼。展昭大惑不解,他適才動作,明明是要從張婷身上借走一物,如此應是剩下的那半顆解藥才對。

如非解藥,他拿的是什麼?!

「我是摸到那個小瓶子了,不過嘛,還摸到更有趣的東西!」

只見他手腕往袖中一縮,叮噹一響,從裏面拉出一圈鑰匙。

「看來張婷在天書教內地位不低啊,什麼鑰匙都有哪……」白玉堂撥弄著鑰匙,尋出其中一根,「貓兒,你運氣不錯嘛!來來來,讓白五爺替你開了這鎖貓鐐!」咧嘴一笑,彎下身來,替展昭解開手足重鐐。

「你——」展昭立下明白,白玉堂放棄了偷得救命解藥的機會,卻扒下了鑰匙以解己困。

「你應該先取解藥。況且亦未知她身上鑰匙能否開鎖……」

他責他不夠自私。

有的時候,這頑劣任性的白老鼠懂事得讓人心疼。

白玉堂沒有抬頭,繼續手上活計。

「貓兒,才誇你機靈,怎這會兒就鈍了?我吃了解藥又能如何?咱倆還不是一樣被困在這裏?倒不如先逃出去,再尋方法解毒。」

「可張婷說過,此毒只有她能解。」

「說不定她是在誆咱們哪!貓兒,女人的話啊,可輕信不得!」

他話雖輕鬆,但卻令展昭皺眉。張婷對此毒信心絕非假裝,只怕確實是獨門劇毒,非她無解。

此機錯失恐難再從她手中奪葯。

輕漫之語,不過是為了令己寬心罷了。

「白兄……」

「嗯?」

「是展某連累你了。」

猛一抬頭,白玉堂瞪上展昭。

這隻臭貓脾性怎那麼愛往牛角尖里鑽?好事壞事全攬到身上,也不嫌累得慌。

他拉起那隻被白布崩扎的手,舉到展昭面前,幽幽問道:「貓兒,你是想說這是白某的連累嗎?」

展昭連忙解釋:「展某並無此意。」

白玉堂甩了甩手中鑰匙:「好啦,誰連累誰,等離開此地再作計較!」說罷,他卯了腰,湊近牢門,伏在門上細聽外面聲息。附近似乎無人看守,看來是李繼安等認為展昭被鐵鐐困身,而白玉堂責中毒衰弱未有嚴密防範,可算給了二人可乘之機。

對於脫牢之術,白玉堂是深有造詣,而展昭亦因身在公門,司空見慣。

二人沒花多少功夫,便離開了囚禁之地。

出得囚牢,展昭仔細看了周圍環境,尋了個僻靜隱秘的佛像後面,要白玉堂先在此地待他。白玉堂自然不幹,瞪了他一眼,壓聲道:「你想撇下白五爺,門兒都沒有!」

展昭無奈,只得解釋道:「展某先去將另一半解藥取來……」

「不。沒時間了。」

白玉堂突然臉色一變,伸手揣住他,手勁奇大,捏得展昭腕骨咯咯作響。

「白兄?」

正要問他何故,就聽不遠處傳來囂亂之聲,看來天書教教眾已發現二人逃脫。

「快走!」

現下只有先離開此地再作打算,展昭拉過白玉堂手臂架在肩上,伸手半托他身體,施展輕功往窄道方向奔去。

窄道早有幾名教眾看守,突見二人奔來,連忙吆喝過去:「來者何人?」

「你祖宗。」

白玉堂雖內勁盡失,招式尤在,趁其中一人未及反應,一招空手入白刃,捻住對方手中大刀刀背,翻手擰轉,以巧勁奪下刀來,順勢橫劈其首。那人尚算機靈,一個滾地葫蘆狼狽躲開鋒刀切頭,頂上髮髻險險被削斷了幾根。

展昭眉頭輕皺,雖有解藥暫壓毒性,但亦不宜讓他廝殺傷神。念給此處,展昭橫出一掌,擊倒一名教眾,順手奪下其手中長劍。劍招削風,立攔下其餘守道之人,不讓白玉堂有出手之機,利落翻刺,不出十招已將幾人擊倒地上。

幸得他心存仁厚,不願痛下殺手,只刺傷手足之處教他們無法追趕。

封鎖已解,展昭亦不戀戰,挾了白玉堂衝進窄道往冰壁陣闖去。

身後響起鼎沸人聲,所幸這窄道只容一人通行,反令天書教追兵無法洶湧而上,堵在道口叫囂不已。

趁其群龍無首之隙,二人已趕到冰壁陣前。

之前曾過此陣,白玉堂早是了如指掌,由他點領,二人走得極快,不消片刻已走過以逆八卦的后陣。

忽然後陣出口處嘈雜之聲停了下來,隨即是唏嗦密集的腳步聲,看來龍頭已至,李繼安穩下大局調派人馬,追兵恐怕迅即將臨。

展昭握緊長劍,足下不停急速前行。

此時若被追兵纏上,待那李繼安趕到,恐怕要走更難。

「慢著。」

生死關頭,白玉堂卻突然駐下腳步。

展昭心中焦急,不禁問道:「怎麼了?」

白玉堂指了一堵冰壁:「貓兒,快將這塊冰壁挪向西南位!」說着,自己跑向相反方向,用力推迤另一堵冰牆。

「挪開?!」

「依我說的做,」話中儘是肅殺狠辣,「李繼安,白五爺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才是奇門陣法。」

展昭雖不知他用意為何,但此舉必有深意,亦無多問,使力將冰壁挪動。這冰壁雖看來堅厚,但由於人工推磨成陣並未十分穩固,展昭勉強將冰壁照白玉堂所指移向西南位。

二人且走且停,挪移了冰壁,修改所立方位。

便是這樣拖沓一陣,身後追趕之聲越來越近。

白玉堂有些焦急,說話漸顯急促。

見展昭已按他吩咐做完,拉起他急往前行,可腳下突一踉蹌頓向前撲倒。身後展昭手疾眼快,連忙將他下墜身體撈住。

這一近身,方才看到他臉色早已青白無血,兩頰泛出幽紫顏色,竟是毒發之兆!

「白玉堂!」明明已服下半顆解藥,何以時辰未到卻先毒發?!

猛然悟到,那李繼安分明是要他不忍看到白玉堂毒發痛楚,儘快屈服歸順,才會將那一半解藥給他,半顆解藥,只怕是能壓下寒毒,卻會加速毒發。

適才被白玉堂猛揣住手腕之時感他用力突重,莫非是當時已知寒毒發作,怕再生拖延才阻止他前去盜葯!

加上打鬥、入陣、擺移冰壁,耗力費心,更令體內冰凝魄加快毒發。

白玉堂扶了展昭手臂,澀著臉笑了笑:「無妨……白某尚覺平安。」

「你——」

展昭心裂神碎,赫然站起身來,握了長劍要往後陣奔去。

「慢著……」白玉堂知道他要回去做甚,連忙扯住他,「笨貓,你想死啊……」

「想死的是你!!」

失控的咆哮,極為難得地出自這位溫文儒雅,沉靜自持的展南俠口中。

縱要再入虎穴,縱是難逃一死,他亦必要從張婷手中奪得解藥。

性命,並非只有他白玉堂一人可以瀟灑捨棄。

這一刻,白玉堂卻是覺得足夠了。

「回不去了……」眼中青光一現,白玉堂舉目看向適才來路之處,「將此陣已改八門反吟之式。門沖地宮,災起禍生。闖者,死。」

他話音剛落,只聽附近傳來一聲凄厲慘叫,隨即是冰壁挪移、地面崩塌,更有冰矛破體之聲此起彼落。

展昭錯愕地瞪着白玉堂,適才挪動冰牆原是為了變陣困敵。卻不料他竟然狠下殺着,不禁將敵人困死谷內,卻亦同時斷了自己生路。

「這種下三流的寒毒,白五爺尚未放在眼裏!」白玉堂扶壁站穩身子,手中鋼刀一晃,傲然笑道,「縱死,亦要在千刀萬箭之中來個轟轟烈烈!」

心中猛有一寒,展昭只覺半透冰壁疊影化虛,那抹白影就要隱入其中,消散為幻。不禁伸手一把將他拉住,「白玉堂!」

白玉堂回頭,沖他咧嘴一笑:「走了啦!莫非想留下做你的西夏將軍?」

「休要胡說!」

現下已不可能原路折回,展昭只求儘速出谷,回得青唐城延醫診治。

出了冰壁陣,白玉堂身體情況更差,腳步逐漸踉蹌錯亂。

展昭見狀,二話不說將他負上後背,施展輕功穿越窄道急奔下山。

若比平日,白玉堂哪裏肯被他背着走,可此時冰凝魄侵蝕身體,至令神智時醒時迷,視力亦模糊難清。

難得聽不到背上之人計較諷言,展昭卻為這刻的安靜心顫難休。

他寧遠白玉堂張牙舞爪大聲叫罵「死貓臭貓」,或是不識好歹拒絕他好心幫忙,亦不要感覺到籠罩背脊的冰冷……如背了一個死人般的徹骨森寒。

一路狂奔,展昭只能勉強聽到背上些許微息。

腳下已足功力,以平生最快速度穿道而前,山道兩旁的尖利岩石划裂衣袖甚至割破皮肉,絲絲麻痛卻已被心中虛陷蓋過。

快要到達山腳,一陣暴烈冷風卷過,展昭忽然感覺不到背上呼吸聲息。

一時心神惶碎,不禁失聲喝喚。

「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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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書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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