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匆匆梳洗一番,奕然沒多耽擱,立刻驅車將奕時送往學校。

接近八點,紅色敞篷法拉利利落地迴轉停在校門口,奕時下了車。

「時!」奕然在他關上車門那刻忍不住叫住了他。

「什麼事?」也許是之後沒得到奕然正面的回應,奕時的臉上有着些許落寞。他別過臉,不去正視眼前有着惑人面孔的男子。

「早上的事別放心上。」

奕時點了頭,目送奕然離去的他有着些許的失落。他不明白在奕然心裏,自己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對失去了鈴的他來說,接納他的奕然儼若已成了他的惟一。

對於奕然,他應該是全然的敬重與感激,但對他莫名的情慾,卻也讓自己無所適從。每當奕然望着他的時候,奕時就有一種想親吻他的慾望;他兩片總是透著淡淡誘人血紅的薄唇,和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都令奕時掀起想破壞殆盡的強烈慾望。

目前的他無力去理會其餘的事,他只是迫切地想將這個人佔為己有,挖空這個人的一切,然後在這個人的心中填上自己的影子。

轉進教室里,他在一片學生的喧嘩聲中坐下。

上課鐘未敲,教室內鬨然不已,偶爾夾雜着嘈雜的笑聲。

無憂無慮地成長是他身邊同年齡孩子的專利,他們在不虞匱乏的環境下成長,在父母的呵護下任性,過着事事為所欲為的日子。

奕時皺着眉,拿出書包內的課本攤開於桌面上。轉到這所學校已經幾天,但他無意要融入整個群體當中;他終日想的只有奕然,也只想盡本分讀好書,其他的東西對他而言已變得多餘。

「喂你,新來的。天天讓法拉利送到學校,很炫嘛!」

一隻手壓在奕時的課本上,阻礙他預習功課。

「麻煩把手挪開。」老師就快來了,他還想利用時間了解待會兒的上課內容。「唷!看你這窮酸樣也不像什麼有錢人,送你來的那個大美人是誰啊?居然每天接送,你給她吃了什麼甜頭,才教人家死心塌地?改天也介紹我認識,我也想坐坐她的法拉利。」兩三個人圍住奕時,擋去他四周的光線訕笑着。這些人老早就看這個誰也不搭理的轉學生不順眼,更何況自從外型搶眼、氣質獨特的奕時來了之後,班上的女生至少有一半心流向了他。乏人問津的他們,累積了滿肚子的不爽。

「他不是女人。」奕時有些生氣。這些人明明什麼事也不知道,像奕然那麼一個好心且收留他的人,竟被他們語帶諷刺的批評著。

「那是男人!」

「喂,說話啊!」

某個極不禮貌的人推了奕時一把,將他由座位上重重地推倒,沒有防備的他就這麼撞上臨桌的木桌角,狠狠地撞出一個血口子來。

但那些人仍不放過他。

「不,長得那麼漂亮,我看是人妖還差不多。」一個人踩上他的背。

「喂,你和那個人妖上過床嗎?」

「滋味不錯吧!」

砰的一拳,按捺不住怒氣的奕時光火地揍向口出穢言之人的鼻樑,頓時把那人打得跌倒在地,鼻血流得滿臉。

對他而言,自己如何都不要緊,但只要牽扯到奕然就會讓他失去控制。

一旁的朋友見夥伴被打,群起圍毆,也不顧上課鈴已響,弄得整間教室雞飛狗跳的。

奕然的辦公桌上堆滿等待詳讀的市場資料。雖然累積的資料夾多得掉下來足以砸死人,但他仍拿着鋼筆,平心靜氣地翻頁閱讀,遇到得記下的地方就劃上一筆。

大概是平時報章雜誌看多了,資料上一些統計數字的部分也難不倒他,因為這些看來看去和財經雜誌也相去不遠。

正當他心無旁騖的詳讀資料時,辦公室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優家二子、也是這間公司的董事長優致潼將門開了一半說:「五分鐘后,十二樓開會。」隨即端着他剛泡好的咖啡離去。

優致潼走後,奕然也立即將桌面上的資料收齊。

開會、開會,他明明只是個見習生,每天卻有開不完的高層會議和看不完的行政資料。優家和奕家合併之後,整個體系變得複雜化,名下子公司多得讓奕然得花不少時間記住,而優致潼派給他的功課便是了解所有子公司的背景與合作廠商。

奕然拿起所需的資料夾后就打算直接往十二樓會議中心去,而此時仍留在桌上的流動電話突然響起。

「喂?」他先接了電話。

「喂,我是……」

對方拉拉雜雜不停地說着,奕然聽着電話那頭對方說話的內容,臉色微微黯然了下來。

最後,說完了這通電話,奕然立刻又撥了個號碼出去。

「親愛的,你找我啊?」話筒傳來優致寧甜美得過頭的粘膩音調。

「時那裏出了點事,學校方面要見家長,可是我現在走不開。」

「什麼時候?」

「中午十二點。」

「沒問題,我代你過去。」

家長耶!奕然居然要她以家長的身份去處理時的事情。不過這也是當然的,以她和鈴的關係,時還得稱她阿姨呢!

「謝謝,我晚點會趕到。」這個會議大概開到十二點左右,他趕去的話,到時的學校至少也得二十分鐘。幸好他當初為奕時挑了優致寧大學的附屬高中就讀,有優致寧先行照料,他也能放心。

「哎喲,和我客氣什麼,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沒和優致寧哈拉太久,奕然隨即掛上電話,接着搭上電梯往十二樓去。

「阿然!」

才坐上位子,就有人叫他的名字。奕然的視線往聲音發出的方向移去,愕然見到一名衣着優雅的女子正怔怔看着他。

那是優家三女優致悠,他的童年玩伴。

「你……回來了啊?」奕然有些不自然地打着招呼。

「嗯,大哥說你要開始接掌奕家產業,便讓我回來幫你。」

優致悠靠近奕然,在他身邊的位子坐下。已經有許多年沒這麼接近他了,奕然身上散發着一股令人懷念的氣息,她嗅着,離鄉多年的惆悵一涌而上。

「在美國好嗎?」開始的慌亂並沒有維持太久,在會議正式開始之前奕然略顯客套地問了幾句。

「還算不錯,就是忙了點。你呢?」

「嗯……」奕然不知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自己過得算是好還是不好?

經過了這麼多年,感覺突然變得很陌生。

奕鈴丟下他與別的男人私奔離去時,是她耐心地守在他身邊照顧他的,但他記不住那些時候優致悠對自己的付出。這些年來偶爾想起她,回憶卻總是陷在她決心前往美國發展時,毅然決然斷絕一切的神情。

初次嘗到絕望的滋味,也是她所留下的。

「開完會後,一起吃頓午餐吧!」優致悠邀約著。

「中午我有事不方便。」

「那就晚上吧,晚上二哥會辦個晚宴為我洗塵,你仍是住以前那裏吧?我開車過去載你。」優致悠仍是和以前一樣,任何事只照着自己的想法去做,完全忘了他人也有感受。他正想婉拒優致悠的好意時,卻發現優家老二那雙鷹般銳利的眼已「關愛」地投射過來。「你們兩個,要聯絡感情等開完會後再開始也不遲。」坐在主席位上的優致潼出言制止了優致悠的進一步行動。

十二點沒過多久,學校會談室內便來了幾位大老遠趕到學校的學生家長。整間會談室喧雜不已,四處都可聽見她們呼天搶地的心疼自己孩子的聲音。

穿着便服的優致寧撿了個位子坐下,招手喚來站在窗邊,嘴角血跡已乾涸的奕時。奕時走至優致寧面前,緩緩地低下頭說了聲:「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小事而已。」她噙著笑凝視着奕時,在這喧嘩的室內,他不急着為自己的行為脫罪令人激賞。優致寧早該知道,奕鈴所鍾愛的孩子必定有她引以為傲之處。「這該怎麼辦?我的兒子被打成這樣。」幾個學生家長圍住訓導主任,心有不甘地向他討回公道。

「關於這件事,學校會秉公處理。」訓導主任眼角餘光瞥見了優致寧,但覺擁有優雅外貌的她很眼熟,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對,一定要處罰那個打人的學生,看他把我兒子打得眼睛都腫了,真夭壽,也不知道是誰教出來的,半點家教都沒有。」

優致寧聽見這番話可真有些火大,她天真可愛又迷人的時怎能受這種委屈呢?「哎呀,時,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敢打你?來,快告訴致寧姐姐。」優致寧也大呼小叫的,絕對要替他報這個仇。

優致寧望向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的同班學生們。他們的臉都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腫得像豬頭似的,連身上的衣服也染著幹掉的黑褐色血漬,可見奕時下手時沒想過要留情,也可猜想到他對他們的痛恨。

「就是你們幾個嗎?」優致寧瞪視着那些學生。

「是又怎樣,大姐姐?」那些人當中有人極輕佻地說。

「很好!接下來的高中生涯說長不長、說短倒也不短,可是你們走路時最好小心點,因為我不能擔保你們會不會在打球時被球棒不小心K到、游泳時突然溺水,或是被某票看你們不順眼的小混混捅兩刀。」優致寧訕笑。

她煞有其事的話只惹來學生們的捧腹大笑,根本不被放在眼裏。

「怎麼這樣,今天被打的可是我的兒子啊!還有人出言恐嚇。訓導主任,你怎麼連話也不說一聲?」學生的母親激動得直跳腳,揪著訓導主任的領子罵。

「你們家兒子被打會疼,我們家時被打就不會疼了嗎?」優致寧沒有平時惺惺作態的嬌媚。若是有些人惹到她頭上,她是一點也不懂客氣兩字怎麼寫。

「奕時同學也承認是自己先動手。」訓導主任說。

「為什麼先動手?」她將目光移向奕時詢問。

奕時躊躇了一會兒。「他們說阿然的壞話……」

「什麼壞話?」事情波及她親愛的,優致寧眉頭一揚。

「那些人說阿然是……人妖。」奕然這個名字是他心中的聖域,他絕對不許任何人在他面前說奕然的不是。

「哦!」優致寧訕訕的笑了幾聲,「那活該他們被打成豬頭,放心,致寧姐姐永遠站在你這邊。」

「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子在說什麼?我家孩子被打得快重傷了,真是沒天理啊!」學生家長再也按捺不住怒氣,就要衝上前去教訓優致寧。

「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是你們,敢打我家的時,這幾顆蔥頭算什麼東西?時可是我優致寧內定的親親小愛人,又最受我親愛的重視。優、奕兩家在台灣企業界位居領導地位,這孩子可說是未來三十年內台灣最有價值的單身漢耶!誰說這幾棵蔥頭可以和他相提並論的。」看着那些個相貌平平的普通人,優致寧忍不住又破口而出:「蔥頭!」

至此,包括訓導主任和所有學生,人人都大吃一驚。

大學部的優致寧,先別提她在校外的事迹了,這個女孩兒正是學校董事的孫女,又是學生會主要幹部,校內沒人惹得起她。

被罵蔥頭的學生也慶幸自己好在方才發楞沒打起來,聽說優致寧還有個硬底子黑道後台。前幾個月有個不知死活的轉學生,粘上這朵忘了貼上「請勿攀折」標語的高嶺之花,馬上就被修理得慘兮兮,甚至還被強拍裸照公佈在學生會監管的校際周報上,弄得剛轉學來的他慌忙逃到別所學校去,只差沒有被整得精神衰弱而已。

由以上可知優致寧方才說要惡整他們的話可能不假。

怕她太衝動,奕時連忙拉住優致寧。

「做人不能太好,你就是這樣才會被欺負。」對待同學也是,在遇見奕鈴之前也是,他總是默不吭聲的那方,優致寧真不忍見到他這樣。

「誰被欺負了?」奕然令人印象深刻的舒爽嗓音由遠而近傳來。

當他進入這間因擠滿了人而略顯狹窄的會客室時,就如同一個發光體般,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那種無意間散發的優雅氣質,天生的修長身段與姣好無瑕的面貌,向來就能引人側目,令人很難將焦點自他身上移開,就連早為人婦的歐巴桑們也一樣,看得發痴。「會有誰被欺負?還不是你的寶貝小時。看看,一張好好的臉蛋被打成這樣。」真是讓她心疼不已啊!奕然抬起奕時的下巴,奕時皺了一下眉。他的左額有道不淺的傷口,嘴角雖只有些瘀傷,但嘴巴裏頭大概咬破了。

「其他地方呢?還有嗎?」

「沒了。」奕然的眼神令奕時想到早上的事,他被奕然碰觸的地方一陣燥熱,體內的細胞激動不已,令他不得已收回了自己的下顎。

「算了,下午也別上課了,我帶你去醫院。」

奕時心裏定是介意著早上的事,察覺到他的退縮讓奕然心裏升起一股罪惡感。為什麼單是對他,奕然無法忍受見到他失落的神情?

「好……」雖然奕然老是漾著笑容,但看來他並沒有為早上的事生氣,奕時這才安心許多。優致寧竊笑地看着這幕曖昧情愫蔓生的情景。啊,真是太美好了!

「致寧,麻煩你替時請假,我先帶他回去了。」

「放心。」只要奕然一句話,她優致寧就算赴湯蹈火也會死命完成,更何況是請假這檔小事。

「還有……」奕然轉過身去,以一貫絕美的微笑對着那幾個呆楞著的家長說:「至於讓我的人受傷這件事,我也不想太過麻煩,接下來的事我會交由律師處理,最遲三天,各位會收到我所發出的律師函。」

我的人!優致寧聽到這句話時差點氣絕倒地,興奮的死去。

這是多麼真摯而美好的告白啊!奕時受了傷果真引起奕然的憤怒,否則他也不會要告人這麼衝動。

可愛的親親小時配上完美中帶點憂鬱的美男子阿然,真是世紀絕配啊!

「走吧!」優致寧的神情令奕然想起些不好的事,這個童年玩伴沉醉的樣子讓他打了個冷顫,起了身雞皮疙瘩,讓他只想儘快離去。

「等等,得回教室。」想起書包還未拿,奕時見奕然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而去,連忙一把抓住了他。

忘了節制力量猛然地抓住奕然,熟悉的熱度將他牢牢地鎖在原位無法動彈。對上奕時純真而尚顯童稚的臉龐那刻,奕然吃了一驚,身體深處某種未知的慾望因他青澀的樣子而蠢動起來。

意識到自己居然會有這種反應,奕然自我嫌惡地掙開了奕時。

奕時有些愕然,但在觸及到奕然一閃即逝的厭惡時,他難過地抿唇強忍,跟着他急促的步伐離去。

「我只是被你嚇了一跳。」遠離了優致寧,奕然試着解釋方才的舉動。

「你不喜歡我碰你。」

「沒那回事。」他的辯解有些力不從心。

走至校門外停於圍牆旁的跑車前,奕然立刻坐入了駕駛座。他啟動了車子,發覺沉默不語的奕時盯着空着的副駕駛座一會兒,又繞道打開後車門,坐上離他最遠的位子。後照鏡里清楚地映着奕時強忍痛楚的面孔,心頭輕微的揪痛讓奕然厘不清自己的情緒。他對奕時雖有好感,但稱不上喜歡或愛;在他的心裏,奕時有着極為重要的地位,他早將這個小男孩當成惟一的親人看待。

只是,奕時對他過於強烈的情感讓他震撼不已。法律上,奕時是他的侄子;實際上,他將奕時看作自己的弟弟。沒有人會在被朝夕相處的親人告白后,還能雀躍歡喜。啟動跑車準備上路,奕然不讓自己多做無謂的思考,反正照着原來的生活模式過下去就對了。

調整後照鏡的角度,讓它偏離奕時抿著的蒼白面孔。但就在移動鏡子的同時,卻也照出角落一道一閃即逝的黑影。

奕然怔楞了一會兒,那抹刻意隱蔽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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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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