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火堆的枯枝燒得剩下一堆灰燼,昨天平治一下午的湛雲睜眼直到東方天邊射出第一道曙光才合上疲憊的眼皮,沉沉入睡。

當他張開眼睛甫坐起,就瞥見她一個勁兒唉聲嘆氣,愁眉不展。

「你怎麼了?昨晚睡不好么?」他伸了伸軀幹,甩了甩被她抓了一整夜酸酸麻麻的胳臂。

「都怪你啦!」她幽怨地瞪着他。

「我?!」他瞪大眼睛一頭霧水。

「沒錯,就是怪你!你為什麼命令車夫中途扔下伶俐?害我現在身邊連個梳頭

的丫鬟都沒有。」她噘起紅唇生悶氣。

「我必須專心保護你,無法分心保護手無縛雞之力的伶俐。你不用擔心她,伶俐自己會循着原路回到宮裏。王於梳頭,你忘了?從今天開始,你要喬扮男子,根本不需要梳那些麻煩的髮髻。」

「對呀!我真糊塗,怎麼一覺醒來就把昨夜計劃的事忘得一乾二凈了?」她窘赧地沖着他露出甜甜笑靨,害他心神再度莫名一窒。

奇怪!他在宮裏對她一直抱着敬而遠之的態度,就算隨侍萬歲爺身邊召見她,他對她始終擺着一張俊俊酷酷的臭臉,甚且打從心底認定她是一個沒啥本事,光憑好運投對娘胎,自呱呱落地即被捧在手心寵壞的嬌貴公主。誰知,不過跟她相處幾個時辰,競被她嬌憨的俏皮笑靨深深迷惑住。

「時間倉卒,我隨手挑幾套少年時穿過的舊衣裳讓你換下身上的太監袍,等我們到了街市再為你添購新衣。我到外頭走走,你換好之後出聲叫我。」他遞給她一隻藏青色包袱,一臉怪怪表情匆匆跨出門檻。

「這屋子竟然破爛到連一扇門板都沒有,教我怎麼換衣服?」外頭烈陽當空照,白燦燦的光線從偌大的破窗大把大把拋灑進來,照得滿屋子亮晃晃,站在裏頭一舉手一投足皆無所遁形,她嘀嘀咕咕來回踱步。忽地,靈光一閃,喜得大叫:「有了,不如我跑到神桌底下換穿衣服。」

她當真鑽進神桌底下西西梭梭悉悉簌簌脫衣穿衣,費了好一番工夫。

「我換好啦!你可以進來了。」她拉整一下稍長的衣襟。

「勉強合身。」他抿唇笑看嬌小的她穿苦自己十一、二歲時的紫綢衣裳,一頭烏溜溜的秀髮全挽進頭上那一方公子巾,手上煞有其事搖著一把烏骨描金扇,看起來像個翩翩俊公子。不知怎地,他的心頭再度無端甜蜜抽緊……

「我們也該上路了吧?」她被他投射過來的赤裸目光瞅得渾身臊熱,嫣紅著臉蛋輕聲催促他。

「咳……是啊!該是離開的時候。」他警覺自己失態,趕緊將目光從她身上栘開。

「我們現在去哪裏?」她問,緊跟在後隨着他步下石階。

兩人一前一後走到老榕樹下,她氣定神閑看着他俐落地解下韁繩,然後將白牝馬的韁繩交到她手上。問道:

「聽說你是眾多公主中騎術第一?」

「想不想跟我較量一下?」她笑得眉彎眼眯,白裏透紅的粉頰綻露兩朵醉人的酒窩。

「公主有此雅興,在下樂意奉陪。不過,為了公平起見,在下禮讓你跑出山谷之後,我再起跑。」她敢對他下戰帖,湛雲豈有不接招的道理?

「這匹白牝馬跟我宮裏的『蘆花白』坐騎,體型差不多。」她燕子般輕巧飛上馬背,俯身向前對着略顯焦躁的白牝馬耳語一番,還伸手順順它雪白的鬃毛,舒緩它的緊張情緒,白牝馬這才聽話地揚頭嘶鳴了聲安靜下來。

「公主果然是箇中高手。」他縱身躍上他的赤驛騮寶馬。

「我們往南方走?」她側過半邊素顏問他。

「是。」他頷首。

「嗯!……駕!」她嬌喝了聲,一夾馬肚,迅如流星曳過朝南天邊飛奔。

湛雲好整以暇地手打涼棚,直到她的白牝馬消失在谷口,他才急起直追上去。

只見一白一紅兩匹駿馬風馳電掣地追逐在一望無際的青翠平原。

晌午時分,飢腸轆叩牧餃耍正想找個地方祭祭五臟廟。

「我看見龍陽城了。」一馬當先的敏公王勒住韁繩,仰頭看着高聳城門上題著「龍陽城」三個斗大的楷體字,回眸告訴跟上來的湛雲。

兩人頂着烈陽快意平治一個上乍,敏公主這會兒覺得又累又餓,她俏皮的鼻尖沁出一顆顆晶瑩的汗珠,清麗的素顏被赤焰曬得紅撲撲,恰似一枚熟透的蜜桃。

「你一定餓壞了,我們進城去填飽肚子,稍作憩息。」

「嗯。」

他們放慢步調連袂進城,起落有致的馬蹄印緩緩走過青石板路,敲出清亮的「啪

嚏、啪躂」蹄響。

「哇啊!這城裏頭好熱鬧。」拐進城中央大街,只見長長街道的兩旁處處張燈結綵,來往的人潮摩肩擦踵。

「看來此地似乎正在舉辦廟會?』湛雲介面猜測,原本兩馬並轡而行,很快就被擁擠的人群推擠成一前一後。

「看這種熱鬧的場面,八成是。嗯……對街就有一家『龍陽客棧』,我們進去吃點東西歇歇腳。」她指苦不遠的三岔路口那一幢頗具規模的樓閣,長竿上高高挑着龍陽客棧的招於,醒目地迎風招展。

「好。」他欣然同意。

橫過街道,兩人同時翻下馬背,將馬匹交給竄上來招呼的小廝牽進馬廄餵食草料,兩人並肩拾階而上,齊步跨進客棧里。

「兩位客倌,請坐。」店小二見顧客上門,忙上前招呼。此時,午飯時刻已過,客棧裏頭只剩下三三兩兩喝茶閑聊的客人。

「樓上可有位子?」湛雲開口問著。他想找個安靜的制高點以方便掌握突髮狀況,確保敏公王安全。

「有,兩位客倌這邊請。」店小二定在前面帶兩人上樓。

「我們坐這張桌子。」他挑中最角落一個臨窗的位子。

「兩位客倌,吃點什麼?」店小二熱絡地拽下掛在肩頭的乾凈抹布,俐落地將桌面抹了抹。

「十七?!」他抬眼問她。

「我想吃……雞絲乾拌面。」她瀏覽了下張貼牆上的菜單。

「那就來兩碗雞絲乾拌面,另外切幾碟滷味。」

「兩碗雞絲乾拌面!」店小二回頭扯開嗓門拔高音調朝樓下大喊,轉身接過小廝端上來的茶盤,笑嘻嘻執壺將熱騰騰的金黃色茶水注入茶碗,說道:「兩位客倌先喝口茶潤潤喉,您點的麵食稍後端來。」

店小二招呼完正欲走開之際——

「小二哥,今天城裏好熱鬧啊?!」掩不住好奇心的敏公主裝出低沉的嗓音,叫住店小二。

「喔,今天是我們城裏具有五百年歷史的老廟『紫宸宮』舉行安座大典,四方信徒莫不扶老攜幼前來燒香膜拜,討個平安。」

「小二哥,你沒說錯吧?紫宸宮具有五百年歷史,又怎會今天才安座?」

「兩位客倌想必不是住在龍陽城方圓百哩,否則,不會不知道紫宸宮七年前慘遭祝融肆虐,大火在風勢助長之下延燒一日一夜才澆滅。唉!這一把火一燒足足燒掉大半座廟。幸好,紫宸宮香火鼎盛很快就募集到資金,花了七年的時間才重建竣工,廟方向神明擲茭選定今天這個黃道吉日舉行安座大典……」店小二逡溜著兩隻骨碌碌的眼珠子,滿腹狐疑打量他們。一個是一身俠客勁裝穿着,英姿勃發;一個則是比美嬌娘猶美上三分、唇紅齒白的翮躍佳公子,這一文一武結伴同行,要想不引人側目也難。

「原來如此。」

「兩位客倌請稍候。」店小二哈腰點頭走開,忙着招呼別人去了。

「湛雲,咱們今晚就在此落腳,待華燈初上,跟信眾擠擠廟會湊個熱鬧去,好么?!」她童心未泯,一雙汪汪水眸逸滿期待。

「這……好啊!」他略作思索,滿口答應。反正,此行本來就該擺出一副尋幽訪勝的優閑假象以掩人耳目,不是么?

「哇!這真是太好了!你知道么?雖然,每年元宵燈節,我們都可以出宮到京城街市賞花燈過節慶,可是……一點都不好玩,每次禁衛軍都將老百姓隔離得老遠,一點也感受不到人擠人那種熱呼勁兒。」她抱怨地努起嫣紅小嘴兒,雙手捧著茶碗,啜一口。

「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是么?!」

「我敢拍著胸脯告訴你,天下人恨不得自己身為皇親國戚,好過着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

「天下人只看見我們享盡榮華富貴的一面,卻不知道我們內心深處也有落寞、委屈的時候,唉!」她精緻的臉蛋浮上淡淡愁雲。

「哦?」他感興趣地揚揚兩道劍眉。

「我真不明白,身為皇族有啥好令人羨慕?打從我們出了娘胎就被抱離親娘的懷抱,交由千挑百選人宮的乳母擔起哺育責任。我們的親娘每天裝扮得嫵媚動人,在後宮與人爭妍爭寵,哪有心思聽我們談女兒家的心事?至於父皇,更是疏離得宛如遙不可及的天邊寒星。除非重要節慶才有機會齊聚一堂,下像尋常百姓家,可以朝夕感受嚴父慈母的涓滴教誨。」她扇下睫翼掩住心中那股子落寞。

「這……你的話出乎我的想像。皇族親情涼如水,怪下得皇室傾軋時有所聞,為了爭奪帝位,動不動就演出兄弟反目、手足相殘的人問悲劇。而大唐皇朝的『玄武門事變』更是一出血淋淋的爭王記。」

「可不是么?」她心有戚戚焉。

「兩位客倌,上面嘍!」店小二打斷兩人的談興,將香噴噴的雞絲乾拌面端上桌,再從長條托盤取出幾碟小菜,合計有醬汁牛肉片、涼拌酸黃瓜、鹵毛肚。

「小二哥!今晚,我們決定留下來住一宿,逛逛廟會湊湊熱鬧,請你為我們準備比鄰的兩間清靜上房。」湛雲指示著。

「歡迎!歡迎!小的這就去準備。不過,按上頭規定,請客倌吃飽後到樓下登記住宿。」

「沒問題。」

「客倌,還有其它吩咐么?」

「沒有,你去忙吧!」他揮揮手示意店小二退下。

「兩位客倌,請慢用。」店小二識趣走開。

「十七,快趁熱吃吧,麵糊掉就不好吃了。」

「嗯!」她舉箸拌面,悠悠怱怱的腦袋渾沌想着,剛才究竟怎麼一回事?怎會一股腦兒對他吐露心事?她半掀眸偷偷瞅坐在對面的他一眼,瞄着他俊俏英挺的五官,她的一顆芳心霎時被震得七葷八素。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暮靄,從橘黃轉赭紅轉墨紫……天色漸漸暗沉下來。

居民紛紛打亮火摺子將懸掛在自家屋前的紅燈籠點燃燭火,遠遠看過去宛若一條長長的巨龍攀附夜空,將整座龍陽城照亮如白晝。

午憩醒來的敏公主一張開眼睛,立刻跑到隔壁廂房纏着湛雲不放,非要他陪她趕廟會不可。無奈的湛雲只好捨命陪公主,帶着她隨着人潮湧向紫宸宮。

沿途鑼鼓喧天,幾個雜耍定江湖的漢子打赤膊拉開架勢大聲吆喝,吸引過路人的目光停下腳步駐足圍觀。爬竿、走繩、要猴戲等等花招二出籠,精湛逗趣的紮實功夫,立刻博得滿堂彩。

「糖葫蘆!好吃的糖葫蘆喲!」約莫十來歲長得一臉稚氣的童販,扯著嗓門沿街叫賣,那一串串紅紅亮亮的糖葫蘆讓敏公主嘴饞得差點滴下口涎。

「欵!想不想買一串嘗嘗?」看她饞嘴的模樣,令他忍下住噴笑開來。

「我……可以么?」她笑彎了眼眉。

「有何不可?」他笑嘻嘻掏出一文錢跟小販買了一串給她。

「甜甜的紅糖裹着酸酸的李子,嗯……好吃!好吃!」她吃得心甜眼笑。

她嬌媚可人的俏模樣讓湛雲瞪凸了眼,作夢也想不到一串一文錢的糖葫蘆會讓她吃得這般心滿意足。

紫宸宮寬廣的廟埕兩旁擺滿攤販,一攤緊捱著一攤擺得五花八門,有命卜、古玩、藥材、綢緞、玉器、粟糕等等,吃的穿的玩的應有盡有,看得人眼花撩亂。

「咦?!對不起!請讓讓……」吃完糖葫蘆才勾著帕兒抹凈嘴角,眼尖的她瞧見一個販賣珠翠玉器的攤子,鳳眸猝亮卯勁兒排開人群擠上前去,目不轉睛盯着攤子上一字排開的金鈿、翠翹、金鵲、玉搔頭、步搖簪子……看得出神。

她右手拿起一根金銀交錯的步搖簪子露出愛下釋手的神情,左手同時拈起一支綠油油的翠翹難以割捨。緊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湛雲鐵青著俊臉,傾身湊嘴至她的耳畔,氣急敗壞的口吻毫不保留即將爆發的怒氣,提醒她:

「十七,別忘了!你現在是男兒裝扮,怎像個娘兒們站在這個珠翠攤前挑三揀四,成何體統!」他悻悻地拿兩隻俊眸橫掃一下周遭投注在十七身上的怪異眼神以及嗡嗡的交頭接耳聲音。

「欵!大明皇朝有哪條律法規定男人不準買金銀珠翠啊?」她理直氣壯大剠剠叉腰反問,讓等在一旁準備看她這個娘娘腔鬧笑話的路人,紛紛做鳥獸散離去。

「十七!」湛雲這個昂藏七尺的男子漢臉皮薄,窘迫得恨不得當下跟她割袍斷義,撇清關係。

「嘻!本公子親戚多如牛毛,嗯……這根金步搖簪子買下來送給我嬸母,翠翹送給我姨母,還有……還有這對金鈎耳鐺,則是送給我那個還找不到婆家的大表姐。」意猶末盡的她緊接着又拿起一支綠盈盈的玉鐲子,自言自語道:「喔!當然不能忘了我的高堂老娘親,就買這支翠玉鐲子孝敬她老人家吧!老闆娘,算算一共多少錢?我全買了。」她的大手筆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喲!這位公子爺,瞧您年紀輕輕,眼光卻是一等一!凈挑定我攤子上的高檔貨,待我算算一共多少銀兩喔!簪子十五兩……翠翹二十五兩……」老闆娘笑得樂陶陶,靈光的腦袋瓜子飛快計算著,做了幾十年買賣從沒見過這麼爽快的顧客。

「不!老闆娘,不必算了!我們只買這支白玉簪,其它統統不要。」湛雲懶得理睬一旁氣得七竅生煙的十七,隨手拿一支質地灰濁的白玉簪,其餘退貨。

「公子!您跟這位少俠是一起來的朋友?嘖……怎麼一個眼光似明珠,一個眼光似糞土哪!少俠,您挑的這支白玉簪恰好是本攤一直賣不掉的貨色,您真中意的話,我算你便宜一點,就收您……五吊錢吧!」眼見煮熟的鴨子就要飛了,老闆娘心疼之餘當眾挖苦他,心裏頭恨死這個擋人財路的冒失鬼。

「五吊錢。」湛雲掏出五吊錢,也不管十七喜不喜歡這支白玉簪於硬是塞進她手裏,還反手扣住她柔若無骨的皓腕,不由分說硬是將她拖離攤子。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將我看上眼的翠玉珠釵統統退掉?!」她使盡吃奶力道,好不容易才掙脫他的鐵腕,咬牙切齒恨聲詰問。

「你沒聽過財不露白這句話?」如果可以,他一定毫不猶豫狠狠敲她一記腦袋,

好叫她清醒清醒。

「這跟我買珠翠有何相干?」她不甘示弱,撲飛著一雙晶亮水眸瞠瞪他。

「這裏人來人往的,你拿出大把銀票付賬,不怕壞人覬覦?」

「怕什麼?這些不入流的偷兒扒兒,有你這位御前一品帶刀侍衛對付,綽綽有餘。」她說完風涼話,存心跟他作對似的,又一頭鑽上斜對面賣困脂水粉的雜細攤。

「朱、十、七!」他大感光火,從齒縫進出豹吼。

「算啦!算啦!我不逛了!這逛攤子的興緻全敦你敗光了,這下你滿意了吧?湛大侍衛!」她怒白他一眼,悻幸然掉頭往客棧定。

敗興回到客棧的她頭也不回躲進她的房間,「碰」一聲,緊跟在後頭的湛雲高挺的俊鼻直接撞上門板。

「該死!」他怒罵了聲,搗著險些撞歪的鼻樑悻悻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早已耳聞十七公主朱敏是個令人頭疼的闖禍精,他偏不信邪,還勇氣十足接受萬歲爺舉薦,與朱敏攜手演出這出聲東擊西的戲碼。主意是他想出來的,是他自己挖了這個陷阱讓自己毫無選擇餘地往陷阱里眺,除了怪自己,他還能怪罪誰呢?

唉!

他豎起耳朵貼在牆上傾聽,隔壁房間安靜無聲,這……都過了一炷香工夫,她還在生悶氣?

去!管他的!難得落個耳根清靜。

偶爾總得有人扮黑臉給她一點顏色瞧瞧,不能老是依她順她寵她。

他覺得口渴,執起桌上的茶壺想倒杯熱茶喝,這才發覺茶壺裏的水早涼了。他起身走出房間,打算到前廳找小廝沏壺熱茶。

當他漫不經心穿過迴廊時,一個不小心跟唐突竄出來的清瘦老人撞個滿懷,骨瘦如柴的老人家禁不起他結實一撞,單薄的身子前後搖晃兩下險些摔倒,湛雲眼明手快跨前一步伸手扶住他。

「老伯,您不要緊吧?」他歉然問道。

「不要緊!還好你出手快,一把扶住我。否則,我這把老骨頭哪禁得起這一摔?!」

「對不起!都怪我,我不該一邊走路一邊想心事。」他對着老人家恭身一揖。

「沒關係,只是虛驚一場,你下要放在心上。」清瘦老人一個勁兒低頭揮手不計較,只管行色匆匆拄著拐杖往另一頭的西上房走去。

湛雲走了兩步怱斂沉俊臉,兩隻烏亮的晶眸進得黝黑,霍地轉身點足飛蹬,流星趕月般擒拿住那名老叟。

「少……俠!你……擒住老叟,想打劫不成?」老人惶恐的聲音抖顫著驚慌。

「老伯,您別伯,在下只是想問您今年貴庚?」他鷹隼的銳眼逡巡老叟的臉。

「呵!老叟今年八十二歲啦!」

「哦?老伯您駐顏有術哪!八十二歲高齡臉上居然不見一絲皺紋,就連手背也找不到老人斑。」湛雲涼涼冷哼。

「我……你……哈!少俠!好眼力,匆匆一瞥,卻一眼看出破綻。」他嘻皮笑瞼將拐杖隨手一扔,打直腰杆子,除了故意染成花白的鬢髮,他看起來絕對不超過三十歲。

「還不拿出來?」湛雲悍然把手伸至他的鼻尖。

「拿什麼?」

「你剛偷到手的財物。」湛雲雙手負背,從容不迫。

「想黑吃黑?就伯你沒那種本事!」

「廢話少說!」湛雲星目眯成一條縫。

「呸!作夢!」說罷,他忽地從腰際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朝湛雲的胸膛刺下。

「哼!自不量力!」湛雲啐了句,瀟灑地撩起長袍將衣角塞進腰帶,拉開架勢橫腿連環劈掃,將還手不及的他逼進死角。

「納命來!」他惡聲還擊,匕首划向湛雲的頸於,做困獸之鬥。

「可惡!」湛雲使出一記空手奪白刃,以渾厚的內力震掉他手上的匕首。

就在匕首掉落的同時,犀利的刀鋒劃破湛雲的虎口,殷紅的鮮血從虎口滴落地

面。

湛雲冷冷撇唇跨步欺身上前,以手肘橫架住他的咽喉將他猛力抵向牆壁。說道:「還不乖乖交出來!」

「交……我交……」他發抖的手插進衣領斜襟摸出一隻挺眼熟的綉荷包送至湛雲面一剛。

這隻挑綉金銀絲線的精緻荷包,湛雲曾不止一次看見敏公主將它系在腰帶上,這……槽了!竊賊下手的對象竟然是敏公主?湛雲臉色鐵青拽着他的衣領一路拖曳到掌柜面前,指控道:「這賊人偷了我朋友十七公子的荷包,麻煩你送官處理。」

湛雲將他交給掌柜,不等掌柜回話,立刻心急如焚地轉身直奔東上房去!

情急的他「碰碰」拍門叫道:

「十七?十七?」

他靜候好一會兒,房裏始終無人回應,莫非……他心中大叫不妙!硬著頭皮朝門扉輕輕一推,房門竟然「咿呀」應聲敞開來。

登時,一股濃郁的香味刺鼻撲來……

「不好!是……七里迷魂香。」他搗住口鼻迅速推開窗牖,讓外頭的涼風灌透進來,吹散七里迷魂香的迷藥氣味。

「十七?!」

她勾垂著螓首迷昏在瀰漫氤氳熱氣的木箍浴盆兒里,白皙的肌膚被熱水浸泡得通體雪艷,媚態撩人。他深深吸一大口氣,拚命壓抑蠢動的慾念,閉着眼睛將她從浴盆里撈起抱到床上,掀被蓋住赤身露體的她。

他趕緊從腰際摸出一小瓶薄荷膏抹少許在她的人中跟額頭,一臉焦慮地等待她蘇醒。

他著魔似的俯身逡巡她如花的嬌靨,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情潮伸出食指從她飽滿的額頭劃過微翹的鼻尖,再滑下紅艷的朱唇……

「十七,你好美……好美!美得宛如瑤台仙子下凡塵。」他脫口而出的話,令

他驚心縮手,蹙眉自責。

天呀!他這是做什麼?一個趁人昏迷飽覽美色的登徒子?!

「啊!」她猝睜雙眸,猛看見他的臉就在距離自己不到一寸的地方深情款款瞅着她,害她一顆心沒來由冬了冬,方寸大亂,失聲驚叫。這一叫讓忘情出神的他措手不及,一個重心不穩,俊臉竟是往前傾去——

欵!就算他存心、他故意也算計不到這般精準,他的唇片居然好死不死剛剛好貼住她微張的唇辦,四片唇親密膠合,吻個正著。

「嗯……」他火燙的唇薰人慾醉哪!她猛烈顫了下,全身像火油煎滾,一張粉臉紅赤赤,她又羞又惱使勁兒推開他,忿然坐起。「你……你緊貼着我臉做什麼?」

她舔了舔被他吻腫的唇瓣,嬌羞地低垂眼睫伸手將掉落臉龐的髮絲拂順到耳後。

「我……」他瞠目結舌似笑非笑瞪着她。

「看什麼?你還沒看夠啊!」她佯怒地飛白他一眼。

搞不懂他為什麼一副活見鬼的古怪表情,大惑不解的她納悶地順着他發直的眼神低頭瞄向自己……

「啊——」她再度驚聲尖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個人躲進棉被裏藏起來。

天呀!她……她居然一絲不掛全身光溜溜?!

方才當渾然不覺的她猛坐起時,蓋在身上的棉被順滑掉落,她渾圓柔軟的姣好酥胸整個裸裎在他眼前,怪不得他拚命猛吞口涎。

「噢!我丟盡了臉……我……我死了算啦!」她躲在被窩裏迭聲慘吟。

「十七!你聽我解釋……」

「不聽!不聽!我不聽!我還以為你是個正人君子,沒想到……沒想到你趁我沐浴時暗動手腳……」

「不!你誤會了,我若真要侵犯你,昨晚在四處無人的義莊就是個大好機會,對不?」

「……」他的辯解倒也是事實,臊紅的她安靜地躲在被窩裏聽他解釋。

「動手腳迷昏你的不是我,是一名竊賊。」

「嗄?竊賊?」這個答案,讓她驚得從棉被裏探出頭顱。

「如果我沒猜錯,竊賊一定是從珠釵攤子挑上你這頭肥豐,一路尾隨跟蹤我們回客棧。」

「你這個御前侍衛究竟是怎麼當的?被人尾隨跟蹤卻毫無警覺?」

「屬下失職,任憑公主懲處,湛雲絕無怨言。」

「有錯當罰,湛雲!」她一副公事公辦的認真模樣。

「屬下在。」他抱拳一揖,上前領罰。

「本宮罰你……罰你站到門外守着!」

「什麼?」他一臉錯愕以為聽錯了。

「你不站到門口去,教我怎麼起身穿衣?」她嬌嗔地睨他一眼。

「啊?是!是!」他趕緊邁開腳步,掩門退至門外。

她躡手躡腳溜下床,抓起衣服快速地憲憲窄宰穿起來;她用雙手將長發攏散開來,低頭扯順長襟束上腰帶——

倏怱,她想起什麼似的,踩着碎步跑到五斗櫃拉開來翻找,直看到白玉簪安然躺在裏面,這才如釋重負吁了口氣,拈起它貼著粉頰親昵摩挲一番,小心翼翼將它揣進衣里,回頭揚聲喚道:

「你可以進來啦!」

「是。」他推門進入,見她默默坐在桌旁審視手上的幾隻精緻綉荷包,他開口問道:「損失慘重么?」

「哈!連狡兔都有三窟,機靈如我又怎會將雞蛋統統放在一個籃子裏?!我把銀票分散藏在幾隻荷包,竊賊只不過偷走其中一個罷了。」她沾沾自喜。

其實,她一點也不在乎荷包被偷,反而在乎他買給她的那支白玉簪。入侵的竊賊顯然明白這支白玉簪不值錢,連偷都不屑偷。

「公主,屬下怠怱職守……」他反手捏着她的荷包,慢條斯理踱步到她身旁。

「算啦,這件事也不能全怪罪在你頭上,我想……我也有錯,我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擺出一擲千金的闊綽手筆,引來宵小覬覦。」性急的她不忍見他自責,急急

打斷他的話,攬下部份責任。

「公主,這是不是你遭竊的那隻荷包?請你打開來看看裏面是否有所短少?」他笑嘻嘻將荷包擱在她手心。

「這確是我的荷包,你……你真厲害!這麼快就抓到竊賊!嘖……怪不得父皇對你另眼看待,寵信有加。」她喜得兩眼發亮,流露出崇拜的眼神。

「我不過是亡羊補牢罷了!都怪我一時大意害公主飽受一場虛驚。」

「還好竊賊意在偷金,並沒有傷害我——咦?你受傷啦?」她瞥見他血漬未乾的虎口,情急之下也顧不得矜持,萬分心疼地握住他的手。

「一點點皮肉之傷,不打緊。」

「傷口又深又長,你還嘴硬說不打緊!」她一面怪罪一面掏出乾凈的手怕為他包紮傷口。

「多謝公主!」雖然她包紮的手法很不高明,但,也算是盡了一番心意。

「湛雲!我……」她雙手撫頰,欲言又止。

「嗯?」他直勾勾盯着她瞧。

「我……哎呀!這教我如何啟齒呢?」一抹紅暈從耳根子燒向兩頰,她吞吞吐吐。

「公主有何吩咐,儘管開口無妨。」

「湛雲……你不會把剛才那一幕說出去吧?」囁嚅的她連白皙頸項都臊紅。

「公主寬心,湛雲從不在人背後亂嚼舌根。」他保證。

「聽你這麼說,我也就放心了。」她桃腮微暈,掀起兩排長蜷的睫翼,露出靦腆笑容。

拿眼波餘光偷睨他,不巧被猛抬眼的他當下鎖住她那一雙來不及栘開的美眸。四目交鎖,他澄清的深瞳像脫弓的箭矢「咻」地穿透她那一雙迷濛水眸,正中她情竇初開的紅心。

一股似有若無的情愫像林問洶湧的夜霧,霎時瀰漫整問廂房……

「咳……夜深了!請公主安歇。」發乎情止乎禮,他輕咳了聲,打破意亂情迷

的靜默。

「你也安歇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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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在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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