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步小薇抱着口紙盒站在蛋糕店外，風吹着她的馬尾與圍巾，加上她發紅的眼睛，看起來可憐兮兮。

望着在紙盒裏不安蠕動的小小貓，她覺得心裏好空洞。

「我們兩個都被拋棄了。」她對着小小貓低喃。

方才在電話中，她真想大聲問季川哥為什麼要約會？既然有了對象，為什麼又要吻她，他在玩弄她嗎？

「小薇！」

聽到叫喚，她霍地抬起頭來，看見齊季今正努力踩着腳踏車朝她而來。

齊季今與她同年，今年也要考大學，季川哥到英國去后，她時常到齊家探望齊媽媽，也就跟季今和季禺打成一片。

或許是同為考生的關係，她跟季今沒有異性間的尷尬，反而很聊得來。季川哥拒絕前來，她又不曉得附近哪裏有獸醫院，只好打電話給他了。

吱地一聲，腳踏車在她身前停下，他跳下車，氣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

步小薇覺得他跟十八歲時的季川哥長得很像，同樣斯斯文文、書卷味重，不過跟季川哥比起來，他少了分深沉，多了幾分淘氣。

「你騎很快呀？」他額上冒出許多細小汗珠，一張臉也因為在冷風中全力衝刺而凍得發紅。

他推推眼鏡，抹去額上的汗水，沒回答她的話，探頭看了眼紙盒裏的小小貓。「牠好像生病了。」

「對呀！你不是說這附近有家獸醫院嗎？我剛才問蛋糕店的店員，他們都說不知道。」紙盒就是好心的店員拿給她的，還鋪了層柔軟的紙巾。

齊季今往前方一指，「我們學校附近有家獸醫院，騎車要二十分鐘左右，不過今天是假日，不知道有沒有開。」

「我們去碰碰運氣吧！牠眼睛睜不開又受了傷，我怕牠會死掉。」

「那快上車，我送妳去。」

他踢開腳踏車的支撐架，讓她坐上後座，才剛要起步，一輛白色轎車迎面而來，他猛地按住煞車。

「齊季今，你怎麼……」差點跌下車的步小薇穩住身子後向前望，想問他發生什麼事，只見他楞楞的看着前方，便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當她瞧見正打開車門下車的齊季川，立刻倒抽了口冷氣，不自覺抱着紙盒滑下後座。

齊季川望着她的表情混合著無奈與沒轍，她想也不想的就跑向他，一手抱着紙盒，一手抱住他哭了起來。

他不是不來了，不是要她自己想辦法嗎？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呢？

齊季川溫柔的拍撫她的背，要她別哭了，可是她的眼淚就是停不了。

「大哥。」齊季今喊了聲。現在這情況令他覺得有點尷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進退兩難。

而且，為什麼小薇會突然抱住大哥哭泣？他知道大哥跟步家的人一向走得很近，但她一看見他就抱着他哭也未免太奇怪了點。

「你先回去吧，小貓的事我來處理就好。」齊季川對弟弟說。

步小薇聞言擦擦眼淚，離開他的懷抱，轉身不好意思的看着齊季今。「對不起季今，有季川哥幫我就行了，你快回去看書吧！」雖然對他感到抱歉，但季川哥能夠出現她真的很高興。

她現在開心的模樣與大哥未出現前的消沉形成明顯對比，齊季今立刻了解她的心思，沒來由的，心裏一陣悵然。

他勉強笑了笑，「沒關係，以後大哥如果忙的話，妳隨時可以找我。快帶小貓去看醫生吧！我先回去了。」說完，他調轉車頭，騎上腳踏車走了。

齊季今走後他們也上了車發動引擎上路，接下來是好一陣子的沉默。步小薇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而齊季川則是想着獸醫朋友的醫院該怎麼走。

「季川哥……你不是在約會嗎？」最後，她鼓起勇氣問道。

「只是吃飯而已，沒什麼。」他簡單一語帶過。

「季川哥是在跟女朋友吃飯嗎？」她兩眼一直盯在小小貓身上，緊張得覺得心臟好像隨時會跳出胸口。。「不算女朋友。」他老實回答。「是醫院院長的千金。」

很氣派的頭銜。「她很漂亮嗎？」她擔憂的看向他。

他瞄了她一眼，她雙眼無辜的眨啊眨的，跟她懷裏的小小貓一樣惹人發憐。

「很漂亮。」

她的心沉了沉。「你很喜歡她？」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還好。」

「那你比較喜歡她，還是比較喜歡我？」問完，步小薇才發覺自己的膽子在感到有威脅的時候，會自動大兩倍。

他笑了出來，「別問這種傻問題。」說完寵愛的揉揉她的頭髮。

他這麼一說，她也不敢再問了。

到了獸醫院，醫生竟然是個高挑美麗又性感的女人，見到齊季川，立刻喜出望外的抱住他，還男孩子氣的哈哈大笑。

「臭小子！聽說你當了大醫院的內科醫生，真有你的。」她笑搥他的胸部一拳。

「妳不也把這間動物醫院經營得有聲有色。」齊季川揉揉發疼的胸口。「這是步宇鴻的妹妹步小薇，她是這裏的動物醫生，我高中及大學時代的同學阮新生。」他簡單替兩人介紹。

步小薇謹慎的點頭與她打招呼，卻聽她忽然驚呼一聲。

「天呀！步宇鴻那混蛋竟然有個這麼可愛的妹妹，那混蛋該不會是被抱回步家充數的吧？」

她問得很認真，一點也不像開玩笑，讓步小薇聽了不知道該生氣還是高興。「大哥是爸媽生的沒錯。」她一臉認真的回答，然後將懷裏的紙盒放到診療桌上。「牠生病了，請幫牠看看。」

看出她臉上明顯的敵意，阮新生趕緊收斂起不正經。「抱歉抱歉，我不該拿妳大哥開玩笑，不過他也活該，誰叫他高中時讓我吃了那麼多苦頭。」她將紙盒裏的小小貓抱出來診視一下后，拿起棉花細心的幫牠擦去眼睛上已經結塊的眼屎。

步小薇不解的望向齊季川。

「高中時，她曾經暗戀過妳大哥，妳大哥雖然知道，卻始終不響應人家，等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告白，他卻以即將出國念書為由拒絕了人家。」他解釋道。

阮新生抬頭白了他一眼。「當年他的心裏只有邱雅黛一個人，我自然什麼都不是了，不過也幸好他拒絕了我，讓我將怒火全發憤在念書上，順利考上第一志願，說起來他還是我的貴人呢！」她語帶諷刺的說，當年的事還是令她無法釋懷。

原來是這樣。步小薇開始後悔方才對她的敵視了。

最近她開始識得單戀的滋味，且阮新生竟用了高中三年的時間暗戀大哥，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她一定受了很多的痛苦與折磨吧！難怪現在的她對大哥會那麼憤懣及仇視。

一股同病相憐的感覺霎時在她心裏油然而生。

阮新生獾乜口問：「對了，那混蛋……妳哥結婚了嗎？」

步小薇搖搖頭。

「我想也是，現在的女孩子都很聰明，沒人會做出那麼想不開的事才對。好了，眼睛睜開了。」阮新生得意的將小小貓舉高。

步小薇急切的湊上前看，果然，擦去眼屎后，小貓咪露出圓圓的淺墨綠色眼珠，與牠身上的虎斑紋非常相配，她開心的笑了起來。

阮新生收回手。「只要將牠身上的毛整理一下，牠將會是一隻非常帥的小公貓呢！」接着，她開始清理牠腹部的傷口。「可能是被成年貓給抓傷的。」

步小薇仔細的看着她小心利落的清洗動作。

「妳爸媽會讓妳養小貓嗎？」一旁的齊季川出聲問道，發現自己不太喜歡被她忽略的感覺。

步小薇點點頭，頭也不抬的回，「沒問題的，因為我要養呀。」意思是她決定要養的話，爸爸媽媽不準說不行。

他聞言疼愛的輕捏她柔嫩的臉頰，她笑着縮了一下。

阮新生看了他們兩人一眼。「你們感情這麼好是不錯，不過步妹妹，我們季川兄從高中開始可是許多女孩覬覦的對象喔，妳可要看好他，否則可是會被劈腿的。」

她的話讓步小薇的嫩臉瞬間燒得火紅。

季川哥跟她看起來真的那麼像情人嗎？想着，她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

阮新生還沒說完。「不過，季川兄會對好友的妹妹下手，這倒是令我挺意外的，你大概花了很多時間說服那個混蛋吧！」記得高中時，步宇鴻雖然老念著父母對妹妹偏心，不過看得出來他還是很疼愛妹妹的，常買蛋糕回去「孝敬」她。

她的口無遮攔，連齊季川都感到尷尬了。「我跟小薇的關係不是妳想的那樣。」他暫時也只能這麼解釋了。

阮新生的手頓了頓，瞧見步小薇極力掩飾的失望。

「你們不是男女朋友？！」怪了，既然不是，兩人之間流露的氛圍為什麼那麼親密？

「小薇才十八歲，我對她來說太老了，會糟蹋了她。」他自我解嘲。

步小薇聽了抿緊嘴巴，在心裏狂喊著「才不會、才不是這樣」，但一句話也沒說。

她的表情變化全落在阮新生眼裏。同學快十年，對齊季川的個性她自然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心裏不禁替步小薇嘆了一口氣，她似乎已經踏上了她曾經走過的路，那註定痛苦難堪的崎嶇路。

「既然這樣，就別做出令人會錯意的事。」她倏地慍怒的罵着。「男人就是那麼賤。」

步小薇瞠大眼睛。她變臉怎麼比翻書還快？

被罵的齊季川只能苦笑以對。他也不想呀！

小貓除了有些營養不良，以及傷口要按時擦藥外，大致上沒什麼問題，只要好好照顧，沒多久便可以恢復健康。

阮新生給了步小薇一罐奶粉及一個小奶瓶，讓她帶回去喂仍未長牙的小小貓喝。

「一天喂個四、五次就行了，喂到牠肚子有些鼓脹就OK了，有問題的話隨時再來找我。」她專業的交代著，給了步小薇一張名片。

回程的路上，步小薇抱着紙盒，低頭一句話也不說。

「怎麼了？」等紅燈時，齊季川關心的問。

她搖搖頭，晃動的馬尾打到臉上引起一陣刺痛也不在意，她突然冒出一句，「我從來不覺得你老。」

他嘆了口氣，「小薇，我只是不想讓新生誤會才會那麼說的。」他就知道。

「她沒有誤會呀！我喜歡季川哥，而且昨天你也吻了我不是嗎？」她對他撇清兩人關係的言詞感到難過。

這下他沒轍了，畢竟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昨天怎麼會衝動的吻她。

想了一下，他冷淡的說：「那是親人間的親吻，沒有任何意義，妳不要過度解讀了。」

她的臉色一下刷白。親人間的吻？

「但……那是我的初吻呀。」她抓着胸口，覺得似乎有千百根針在扎刺心臟般的痛。

「初吻！」齊季川極為意外。「難道妳跟孫翔志交往時都沒接吻過？」

步小薇搖搖頭，「你忘了嗎？你要去英國時交代過我只能跟他牽手，其它的等你回來再說。」眼眶的淚水搖搖欲墜。她可是一直遵守到他回來呀，沒想到初吻被他奪走不說，還說那只是親人間的吻。

他的心沉了沉，仔細想想好像似乎真的跟她叮嚀過。

還以為她昨天的震驚只是沒料到他會吻她，沒想到他竟然陰錯陽差的奪走了她的初吻，真是糟糕！

「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

她搖搖頭。「我很高興初吻是給你，總比給了孫翔志好。」

車子在步家前停下，他對她露出一個歉然的笑容。

「雖然我們差了十歲，但我真的不覺得你老。」臨下車前，她又說。

那也不用一直強調吧！總覺得差了十歲這四個字有些刺耳。

「等妳考上大學后，將會有許多男孩子追求，到時候妳就會忘了我。」齊季川這麼說是要告訴她未來的多姿多采，但不知為何，竟感受到一般落寞。

步小薇還是搖頭。「不會的，我不會那麼容易喜歡上別人的。」她強忍着眼淚說完，提着紙箱與小貓用品下了車。

隔着車窗看她舉手拭淚的背影，他的心不禁沉重了起來。

出院的小陳再度回到工作崗位上，將放學的步小薇載回家后，她立刻抱着紙箱搭計程車到齊季川任職的醫院門口等他，連制服都來不及換。

她不時望着手錶，再看看醫院大門，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他應該早出來了呀。

約莫十分鐘后，齊季川終於步出了醫院大門。

一看見他，她立刻開心的跑上前，卻又突地停下腳步。

一名穿着合身套裝、高挑性感的長發女郎跟在他身旁，親昵的挽住他的手臂，兩個人有說有笑的。

只遲疑了一下，步小薇便提着紙箱跑向他們。

「季川哥！」她停在他身前細細喘氣，只看着齊季川，不理會他身邊的女人。

見是她，齊季川很是驚訝。「小薇，怎麼跑來了？」他露出溫柔的微笑，習慣性的伸手去摸她的頭。

一旁的潘凱婷見狀暗暗吃驚。認識他那麼久，她從沒見過他露出如此溫和柔順的表情。這女孩到底是誰？

步小薇揚揚手裏的紙盒。「卡布奇諾好像不舒服，我想帶他去看醫生，你帶我去好不好？」她大睜著雙眼懇求的望着他。

「怎麼不叫小陳載妳去？上次新生不是有給妳她的名片嗎？」他問道。

如果卡布奇諾不舒服的話，這應該才是正常的步驟吧！

「那張名片被卡布奇諾給吃掉了，我想大概是因為牠吃了名片所以才會不舒服。」她說了謊，其實那張名片還好端端的躺在她書桌的抽屜里。「你還沒忙完嗎？」

「當然忙完了。」齊季川忽然覺得自己愈來愈無法抗拒她那楚楚可憐的眼神。轉向潘凱婷道：「抱歉，不能送妳回家了，需要我幫妳叫計程車嗎？」

這是步小薇頭一次正眼瞧她，出於女性的本能反應，她直覺認定她就是最近佔去季川哥禮拜六及禮拜天假期的女人，她不喜歡她。

潘凱婷仍是維持着一貫的優雅。「是要帶小貓去看醫生嗎？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去。」怎麼可以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前往，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性感不足但可愛有餘的女孩將是她極大的威脅。「看完后再麻煩你送我回家，反正今天我沒什麼事要忙。」

聞言，步小薇秀眉微蹙，眼巴巴的希望季川哥拒絕她，可惜不如她願。

「要是妳不覺得無聊的話。」齊季川不反對。

到了停車場，手長腳長的潘凱婷早步小薇一步坐進副駕駛座，像在宣告她是女主人般。

先是多了個電燈泡，後來又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專屬座位被別的女人搶去，步小薇氣得站在車外，怎樣也不肯打開後車門。

見她不上車，齊季川只好下車。「怎麼了？」見她嘴巴抿了起來，他直覺不妙。

看那女人不但安坐在前座，還熟練的將安全帶繫上，步小薇更生氣了。

「我想坐前座。」她委屈的說。

「前面潘小姐坐了，妳坐後面也一樣。」他耐心的回答。

「不一樣！」她圓亮的眼裏載滿了傷心。「季川哥不知道嗎？只有特別的人才可以坐前座的。」

他皺起眉頭，的確不知道。

「她……現在坐在前座的那個女人對季川哥來說，是特別的嗎？」她問，滿心期待答應是否定的。

齊季川想了下，點點頭。

就某方面來說，潘凱婷對他而言的確是特別的，所以就算知道他的答案會給她帶來一定程度的傷害，他還是點了頭。

雖然只是輕輕一點，但步小薇覺得自己的心已經碎了一地，無法言喻的苦澀感在體內慢慢擴大，心痛得快死掉了。

「我自己去好了。」她轉身快步離開，怕自己又會懦弱的跑回去乞求他收回他點的頭。她愈走愈快，眼淚也隨着她的步伐，愈掉愈快。

她知道，她這一轉身，他們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為什麼人要長大？如果變回當年那個人人欺負的小胖妹，是不是不會像現在這麼難受，至少她可以隨時毫無顧忌的撲進他懷抱里向他撒嬌。

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卻是他的選擇，而他，選擇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