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唐傾月在宋學長與友人合資的女僕下午茶坊前停妥機車,拿着安全帽與背包,取出遙控器,為開門做準備。

才剛走到電動鐵卷門前,卻發現那裏坐了個喝得爛醉、西裝皺得不象話的男人。

唐傾月姣好的臉龐上無任何錶情,她用穿着球鞋的腳踢了踢男人的大腿,結果那渾身酒臭的男人一動也不動。

男人低垂著頭,兩手攤在身側,右腳弓起,露出看似名貴的皮鞋;由於他劉海過長,因此唐傾月只瞧見他佈滿鬍渣的下巴及略白的膚色。應該是玩得太瘋狂、醉而未歸的富家子弟吧?

不過這不干她的事,但他妨礙到她開門了,於是唐傾月半蹲下,用力推了推他的肩膀。

沒反應。

她又伸手捏了捏他的臉頰。

還是沒反應。

唐傾月眼睛轉了轉,索性勾住他兩臂,將他拖到店門口右側的漂亮木製柵欄前,讓他繼續半靠在那兒昏睡,然後才按下了遙控器,將鐵門打開一半。

開店準備需要半個多小時。唐傾月換上日式女僕裝,和三、四個剛進門、同個學校的學姐一起打掃、準備食材。

待時間一到,她將大門玻璃上的牌子翻轉成營業中,負責送餐的四位女僕一起走至門口,面帶微笑且半彎著腰對上門的客人以日文、清亮的聲音招呼道:「主人,歡迎您回來!」

而客人用餐結束,結帳準備離時,她們則要說:「主人,路上請小心。」,或者「主人,希望您能快點回來!」

宋學長說這種女僕餐廳最近很流行,所以他特地回母校招攬工讀生,替她們訂做了一套套在日本動畫里常見的女僕服飾;還購進大批日式動漫精品、原裝動漫畫等等,展示在店裏頭。

在鬧區開幕至今,生意的確是蒸蒸日上,樂得宋學長不時嚷着要再開一間分店。

唐傾月利用課餘時間在這裏打工,每天工作三到五小時不等。因為宋學長給的薪水還算不錯,再加上本身是動漫迷的好友巫宛芸也在這裏,所以她們一同在這工作了兩個多月,適應得還算良好。

未久,送完餐點回來的巫宛芸突然和一個女僕學妹咬起耳朵,接着又到吧枱後方找負責煮咖啡、調飲料的唐傾月。

「傾月,剛才有客人反應說我們店門口有個醉漢……要不要打電話給宋學長請他來處理啊?」

巫宛芸上班時根本沒看到什麼醉漢,其它人顯然也沒注意到。

唐傾月熟稔地操作著咖啡機,在可愛的粉紅色杯子裏倒滿黑色液體。「五號桌的黑咖啡。」

巫宛芸見她毫無反應不禁皺眉苦笑,但仍是伸手接過咖啡。「傾月……」

「宋學長的手機號碼不是抄在休息室的白板上嗎?」唐傾月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想將她和學長湊成一對。

「可是妳也知道,如果是妳打這通電話,宋學長很快就會來處理。」巫宛芸意有所指地道。

宋為楷學長以前是動漫社的社長,當年一畢業便立刻入伍當兵,一次休假突然心血來潮跑回母校參觀動漫展擺設的攤位,即對當時穿着女僕裝在顧攤位的一年級新生唐傾月一見傾心。

從此,宋為楷常常在放假時回母校找唐傾月,還委託自己的學弟妹要特別照顧她,久而久之大家便當唐傾月是宋為楷的「內定女朋友」。

這店裏的其中一副大門鑰匙便是交由唐傾月來保管,由此可知宋為楷對她的重視程度,絕非她們其它人可以輕易取代的。

只是,唐傾月對宋學長並無男女之間的感情,但是旁人並不這麼覺得,反而不斷的找機會讓他們獨處。

所以唐傾月聽了巫宛芸的話之後,只冷淡地瞟了她一眼。「這麼說,只要能趕走那個人就行了?」

「咦,傾月,妳該不會……」

「嗯,我去看看。妳先送咖啡去五號桌。」擦乾手上的水漬,唐傾月離開吧枱往門口走去,快得巫宛芸根本來不及阻止。

不一會兒,唐傾月走到那名爛醉如泥的男子面前,發現他的姿勢幾乎沒變。

唐傾月盯着他,思考了幾秒后,再度蹲在他身前,動手搜他的西裝外套,想找找看有沒有手機、皮夾、或是聯絡電話之類的。

當她摸到他的皮夾正要取出時,手腕忽然被一隻瘦削修長的大手攫住。

「妳在做什麼?」男人全身仍是濃濃的酒氣,但像是清醒了些,防備地問道。

「我在找你的手機。」

她抬頭望着他,發現男人有着不太相稱的炯亮目光,完全不似一夜爛醉的人。

「妳在找我的手機,卻要拿我的皮夾?」他諷刺的問道。

看來他還不夠醉嘛,那他為什麼會倒在這裏?

沒問出心裏的疑問,唐傾月將手抽了回來。「因為我沒找到手機,只找到皮夾。」面對他那雙凌厲的眸,她神態自若地解釋道,「你睡在這裏,影響到我們營業了。」

「營業?」他這才困惑地瞇起眼,上下打量起女僕裝扮的她,最後視線定在她臉上。

眼前的女子劉海齊眉,黑緞般的秀髮長至背部,玉雕似的瓜子臉上有着一對澄清的大眼,小巧的鼻子外加櫻桃般的紅唇,活脫脫是個古典美人,不過卻怪異地穿着日式女僕裝……

沒將他的審視放在眼裏,唐傾月補上一句,「我試着叫過你了。」

雖然她「叫」他的方法不外乎是用腳尖踢他、推他、捏他的臉。

他皺起濃眉,想起昨夜的事,凄冷一笑,狼狽的想站起身來,眼前卻突然一黑……

該死,他忘記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但卻清楚記得那些人對他的惡言嘲笑──

「哈哈哈,他不是天才嗎?居然會輸給一個才學音樂四年的小學生耶!」

「對啊!看到他拿下第二名的時候,天曉得有多少人跟我們一樣在暗地裏鼓掌呢。」

「有個音樂名人母親又如何?沒有他父母,他根本就不是什麼天才吧!」

天才、天才,他們煩不煩啊!

他從來沒有說自己是天才過,那是記者在訪問他及他的雙親時胡亂報導的,他根本沒那麼自稱過,他的父母也從來沒有影響過任何的比賽結果!不過對那些記者來說事實並不重要,只要能打擊得了他,怎麼說都可以。

該死!憶及母親的愁容、父親的失望,他便痛苦的想再灌上幾杯酒,最好能夠醉上一天一夜……

是不是天才又如何?天才就不容許一次的失敗嗎?

他現在的成就是他幾千、幾萬次努力練習換來的,但一時的失誤卻讓他在比賽中只拿到了第二名……

第二名沒有不好,只是對於身為知名鋼琴家劉玫晨的兒子來說,還是不夠好。

思及此,他白皙的臉孔扭曲了起來,心中的痛苦與煎熬竟無法向任何人傾訴!哼,他還真是一個自虐的男人,他終於決定自我墮落了嗎?

瞧他那搖搖欲墜的模樣,唐傾月眼捷手快地扶了他一把,沒讓他摔了個狗吃屎。

他還以為唐傾月會因他身上的酒氣、髒亂而對他有所嫌惡,沒想到她不但沒有露出任何嫌惡的表情,還扶他到店門外的雙人木椅上坐下。

他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忽然,他摸到自己滿是鬍渣的下巴,於是在落地玻璃門一瞟,自嘲地撇撇唇。

落魄、頹廢這兩個詞還不足以形容他,他看起來像是個又臟又臭的流浪漢,而她竟然敢與他近身接觸!

「你要喝點水嗎?」唐傾月俯身問道。

或許是她的無懼與善良,讓他像是在大海中捉住了一塊浮木,他突地抓住她的兩臂,表情極為認真地問道:「妳覺得……普通人和天才有什麼不同?」

突然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唐傾月只當他酒醒了,但腦袋尚未完全清醒,便直率地答道:「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天才。」

「沒有天才?」他一愣。「妳為什麼這麼想?」

「連愛迪生都說天才需要九十九分的努力了,所以我認為所謂的天才,不過是比普通人付出更多努力的人罷了。」

畢竟,天底下能不勞而獲的事少之又少。

倘若天才是指智商高的人,那麼他們或許真比一般人要來得聰明沒錯,不過若有天分卻不努力,那麼終有一天會……

有所努力,才有所得──這句話她覺得十分有道理。

怎料,他聽了以後突然大笑起來,但是笑完又猛烈地咳嗽,行徑怪異到極點。

唐傾月沒有問他為什麼會醉倒在這裏,畢竟每個人都有其私隱。見他情緒慢慢回復后,她才問道:「要我幫你叫計程車嗎?」

平常她很少會應付她不想應付的人,但今天例外,她得儘快送走這名醉漢,免得宋學長跑來插一腳。

「是,麻煩妳了。」他的眼神柔和了些,因為她的話,心裏豁然開朗了。

唐傾月走到路旁幫他攔了台計程車,然後費力地將他扶了進去。

臨走前,他問她叫什麼名字,她只回了一句,「我是女僕。」然後面無表情地指指頭上的發圈和蝴蝶結。

他在車上笑了半個多小時,讓司機頻頻側目。

他自己也很訝異,原來他也可以笑得如此開懷。

「這個世界上沒有天才……」他喜歡這句話,非常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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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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