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看這「鬼湖」,廣約百畝,四面峻峰圍環,三面露出了邊岸,岩石間夾着雜樹,一面靠峰,湖水泛著黑色,月光下一片陰森。

田宏武悄聲道:「不知對方發覺了我們沒有?」

洪玉嬌道:「很難說!」

田宏武目光一掃死寂的湖面,道:「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行動?」

洪玉嬌沉吟著道:「先待一會,看情形再說。」

突地,兩具骷髏從入口處飄了進來,直掠湖面,冉冉向湖水與岩壁相接的那一方滑去,走湖面如踏平地。

田宏武看得目眩心震,驚聲道:「對方到底是人是鬼?如果是人,能凌虛而渡這麼寬的湖面,這等身手便太不可思議了?」

洪玉嬌道:「是人!」

語氣倒是很決斷。

田宏武不解地道:「何以見得?」

洪玉嬌道:「你注意到沒有,兩具骷髏在落入湖面時,用的是一般身法勢子,滑行時帶起了兩條水線,表示有重量,問題是如何使身法浮而不沉。」

談話之間,兩具骷髏已消失在水岩之間。

洪玉嬌道:「我猜對方的巢穴在那峰壁與湖面相接的地方。」

田宏武皺着眉頭道:「我雖略識水性,但沒能耐飛渡,同時我們的目的是探查『武林至尊』的下落。照這種情形看來,武林至尊恐怕不會在此地與這些妖魔為伍,江湖中的消息,可能是訛傳的……」

洪玉嬌道:「我們總不能就此打退堂鼓,好歹要查個結果出來。」

田宏武目光茫然四掃,突地發現入口頂端的岩壁上有兩個斗大的字,下方還有幾個小字,運足目光辨認之下,不由心頭劇震,用手一指,道。「洪姑娘,你看那洞頂的字……」

洪玉嬌仔細審視之下,激動地道:「我們找對了!」

岩壁上的兩個擘窠大字是「戒殺」,旁邊下方的小字赫然是「武林至尊手敕」六個字。

田宏武輕聲道:「莫非他是鬼湖之主?」

洪玉嬌道:「很可能,但情況令人迷離莫解,四大堡威震北方武林,而他是四大堡的太上,怎麼會……」

話聲未已,只見一蓬慘綠鬼火,從湖面朝這邊冉冉飛來。

又是怪事發生,兩人不自覺地手緊拉在一起。

鬼火泊岸,田宏武幾乎脫口驚叫出聲,原來那是一條小小的蚱蜢舟,船頭上燃著一堆磷火,遠遠望去,只見磷火不見船。

既然是船,證實了對方是人而不是鬼,只是故弄這嚇噓人的鬼門道而已。

操舟的人,又是個骷髏人。

舟尾冒起一條黑色人影,飄身上岩。

赫然是一個偉岸的黑袍老者,胸襟上綉了一個骷髏頭,樣子十分詭異,兩隻眼綠芒閃閃,如果是普通人,一定會把他當成異物。

黑袍老者距田宏武與洪五嬌匿身的地方不到三丈,所以兩人看的極是真切。

操舟的骷髏人也上了岸,走到黑袍老者身前,這一來,兩人看出蹊蹺了,所謂骷髏,是人穿着繪有骷髏形的黑衣服,頭上再戴個套子,若非迫近,根本看不出來!

田宏武與洪玉嬌相顧做了個會心的微笑。

黑袍老者發了話,聲音極其刺耳。

「有人侵入,何以會失了蹤?」

骷髏人道:「殿主,是否到外面去查看一下?」

黑袍老者點了點頭,一前一後,穿洞而去。

田宏武道:「我們仍等下去嗎?」

他忽地發覺洪玉嬌的柔荑,仍捏在自己手裏,不由面上一熱,趕緊的鬆了開來。

又一個骷髏人從湖面奔來,速度還真不慢。

洪玉嬌低沉地道:「捉住他,別讓他有出聲的機會!」

田宏武點了點頭,把手中的劍交與洪玉嬌,施展「移形換位」的身法,掠到岸邊守伺。

顧盼間,骷髏人聳身離水上岸,田宏武一指飛出,骷髏人應指而倒,田宏武伸臂抱住,掠回樹葉之後。

洪玉嬌緊張地道:「我們得另換個隱秘的地方,乘現在沒人,我們立即行動,到那邊石林去!」

說話中,用手朝側方的岸邊指了指。

田宏武左右一顧盼,橫抱着骷髏人,閃電般朝遠方的石林掠去,洪五嬌隨着跟進,到了林立的岩石堆中,田宏武放下了骷髏人。

這地方隱秘多了,距入口洞穴已在二十丈外。

洪玉嬌指著骷髏人的腳道:「看,這是什麼!」

田宏武低頭一看,道:「原來凌波而行是這麼回事!」

骷髏人的腳底上,各附了一塊尺許大,梭形的浮木,用帶子拴在腳上,這種浮木,浮力極大,只要是稍有輕功根底的,都可使用。

田宏武伸手抓下對方的頭罩。

「呀!」他脫口驚呼一聲,目瞪口呆,全身發起抖來。

洪玉嬌也粉腮大變,栗聲道:「怎麼會是他?」

田宏武努力鎮靜了一下激動的情緒,道:「洪姑娘也認識他?」

洪玉嬌道:「當然,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誰不認識。」

這骷髏人,赫然是大名鼎鼎的神偷「天不偷」。

這可是田宏武做夢也估不到的事,「天不偷」會是骷髏人。

記得「賣命老人」說,「天不偷」替他去遠方辦事,想不到會在這裏,他難道是這些邪門人物的同路人?

如果「天不偷」是,那「賣命老人」與丁香也必有關聯,而「鬼湖」之主,又可能是「武林至尊」,這一來情況便相當複雜了。

田宏武望着穴道被制的「天不偷」直發愣。

洪玉嬌激聲道:「解了他的穴道問問看!」

田宏武伸出顫抖的手,解開「天不偷」被點的穴道。

「天不偷」一睜眼望了過來,目芒是綠色的,目芒連轉之下,一骨碌翻出數尺,厲聲喝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田宏武駭然,他怎麼不認識自己?他的目芒怎麼也改變了?

洪玉嬌二話不說,閃電出手,又把「天不偷」點倒。

田宏武激越地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洪玉嬌道:「你看不出來,他已經迷失了本性!」

田宏武星目圓睜,栗聲道:「他不是對方一夥的?」

洪玉嬌道:「現在是,以前不是,依我看他是被對方擒捉之後,迷了他的本性,然後作為對方的工具。」

田宏武驚聲道:「姑娘肯定是如此?」

洪玉嬌道:「不錯,他的來歷我知道得很清楚!」

田宏武皺眉道:「那該怎麼辦呢?」

洪玉嬌低頭想了想,道:「我身邊有解毒靈丹,如果他是被一般江湖慣常用的毒藥所迷,可能會奏效,如果是獨門秘方,或是邪門手法,便得另想辦法了!」

田宏武迫不及待地道:「那就趕快試試吧,如果他能復原,便能解開『鬼湖』與『武林至尊』之謎了,這倒反而使我們省事。」

洪玉嬌取出解毒丹,塞了三粒在「天不偷」的口裏,然後以極快的動作,到湖邊捧了一些湖水,灌了下去,然後靜觀其變。

「天不偷」身不能動,口不能言,但視覺和聽覺未失,從他眼中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不但不認識田宏武,而且還飽含敵意。

湖邊進口處,閃著陰磷的小舟,已回頭馳回來處。

等待,焦灼的等待。

一盞熱茶的時間過去了,「天不偷」的神情,毫無改變。

洪玉嬌搖頭喘了口氣,道:「解毒丹無功,沒法想了!」

田宏武不由發急道:「那該怎麼辦?」

洪玉嬌道:「讓我慢慢想一想!」

月影已移到西面的峰巔,「鬼湖」有一半陷在黑暗中,不久,月光全失,整個湖被夜色吞噬,只剩下模糊的水影。

田宏武下意識地撫弄著「天不偷」那襲扎眼的骷髏衣。

突地,他發現「天不偷」頸子上吊著一塊牌子,半掌大,木製的,牌子上雕了個骷髏頭,下方,有三個小字,費了很大的力才辨認出來,是「特十號」三個字。

無疑地,這是身份證明,因為戴頭罩,所以不能依面目辨識。

田宏武靈機一觸,道:「洪姑娘想到了辦法沒有?」

洪玉嬌搖搖頭道:「還沒有!」

田宏武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

洪玉嬌眼睛一亮,道:「你想到了什麼?」

田宏武摘下「天不偷」頸間的號牌,道:「利用這個混進對方的巢穴!」

洪玉嬌驚聲道:「什麼,你要化裝骷髏人混進去?」

田宏武點頭道:「不錯!」

洪玉嬌道:「太冒險了,我不許你去!」

田宏武不由一怔,心頭升起了一股微妙的感覺,這種口吻,抹掉了雙方之間應該保留的距離,是逾份的關切。

洪玉嬌似已覺察到了,笑了笑,道:「你混過湖去的目的是什麼?」

田宏武道:「一方面當然是查『武林至尊』的下落,另方面為『天不偷』前輩找解藥。」

洪玉嬌搖了搖手,道:「你毫無機會,第一,你只要一開口便會露馬腳,因為你對那裏的情況完全陌生。第二,如果『武林至尊』真是湖主,你孤掌難鳴,被尊為武尊,並不是隨意的。第三,找解藥談何容易,你根本無法着手,同時他到底是被藥物所迷,或是被邪門手法所制,眼前還無法判斷,所以……」

田宏武豪雄地道:「不人虎穴,焉得虎子,我會見機行事。」

洪玉嬌搖著頭道:「你毫無機會!」

田宏武吁了口氣道:「洪姑娘,那你說個好辦法出來?」

洪玉嬌柔聲道:「你別急,我正在想!」

田宏武緩和了聲音道:「如果讓對方發覺有人失蹤,我們將更沒有機會,甚至對方閉了進口,我們便成了瓮中之鱉。」

洪玉嬌期期地道:「可是,我不能睜眼看你去冒生命之險,做毫無勝算的事。」

田宏武慨然道:「我們本是冒險而來,不是嗎?」

頓了頓,又道:「進口岩壁上刻了戒殺二字,我認為這險值得冒。」

拱玉嬌道:「江湖上的事很難說,既把殺人懸為禁例,那穀道中的白骨何來?如果不是你反應快,身法奇,怎能逃過陰磷彈之厄?」

田宏武固執地道:「你說的不錯,但我還是要去,因為我們沒有第二條路!」

洪玉嬌低頭沉思了--陣,幽幽地道:「你一定要這樣做,我也沒有辦法。但是……你可知道那邊是什麼情況?我們看到的只是岩壁,你知道對方的巢穴是在水底,還是岩腹?」

田宏武道:「去了便知道!」

洪玉嬌長長吐了口氣道:「好吧,但你得答應我三件事……」

田宏武道:「哪三件事?」

洪玉嬌道:「第一,如果事不可為,以全身而退為原則。第二,如果查明湖主的確是『武林至尊』,你千萬不能動手,或是暴露意向。第三,我至遲等你到明天中午,如不見人,我……只好出去想辦法。」

田宏武毫不躊躇地道:「好,我全答應。」

於是,田宏武脫了外衫,換上了「天不偷」的骷髏衣,罩上頭套,系好號牌、浮木,現在問題來了,他不能離劍,但劍怎麼帶呢?

「天不偷」是徒手的……

洪玉嬌見他躊躇的樣子,關切地道:「你想到了什麼?」

田宏武道:「劍怎麼帶法?」

洪玉嬌偏頭想了想,道:「有了,對方行動時,身形都是僵直的,走路帶跳,你可以貼身藏在衣里,注意別彎腰,對方很可能不會發覺,你看如何?」

田宏武點點頭,這是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

結束停當,要行動了,-他才感到有些忐忑,的確,這是冒着多麼大的危險,弄不好,便一去不回,可是,他能出爾反爾嗎?

深深吸了口氣,道:「洪姑娘,我要走了!」

洪玉嬌上前一步,執住他的手道:「小心,別忘了答應我的三件事!」

田宏武驀然感覺到洪玉嬌對自己已經不止是同行者的關切,而是露骨地表示了她的情意,丁香也曾對自己示愛,但她比較含蓄。

現在,身處險地,兩人的命運相同,結果如何,尚無法預料,不管自己是否有意,可不能刺傷她的芳心,當下點頭道:「我會小心!」

洪玉嬌用力捏了捏他的手,以異樣的音調道:「你去吧!」

田宏武深深望了她一眼,彈身奔向湖邊,平定了一下心神,系牢腳底下的浮木,踏上了湖面,提一口真氣,腳下微一用力,雙足前後交錯,平穩地向前滑去。

雖然他少年時在南方水鄉不時戲水,但現在情形不同,望着漆黑的湖面,想着不可知的情況,不由感到一陣心虛。

逐漸,接近壁腳,只見七八條黑色的蚱蜢舟並排系在水邊,靠壁處,不見人影,離水面約八尺高處,有一個石窟,窟口上方,鑿了個大骷髏頭,令人看了怵目驚心。

他想,這石窟無疑地是對方的巢穴了,這倒是天生絕地。

在距窟口兩三丈處,他停了下來,盤算著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突地,窟里傳出了一聲冷森森的喝話:「是哪位兄弟?」

田宏武硬起頭皮,故意把聲音裝得粗老些,應道:「特十號!」

口裏應,一顆心卻隨着跳蕩,他毫無把握是不是有答對。這「特十號」,是懸在「天不偷」頸上的牌號。

意外地,他做對了,窟里有了回應。

「請入壇!」

田宏武窒了一窒,這一進去,正應了一句俗語:「烏鴉與喜鵲同飛,吉凶禍福全然未曉。」

但,現在已成有進無退之勢,當下把心一橫,掠上窟口,目光掃處,只見窟口靠邊,擺了一大堆浮木。

他靈機一動,立即解下腳底浮木,放在其中。

抬頭朝前望去,只見這洞徑很深,壁間每隔丈許,便有一蓬磷火,照得洞徑一片慘綠,鬼氣森森。

他硬著頭皮舉步朝里闖,十丈之後,洞徑分歧,只居中一條最寬大,歧徑中,隱約可見骷髏人不時閃動。

略作躊躇之後,他筆直順主洞徑朝內膛。

洞內全用磷火照明,氣氛迫得人連呼吸都有些困難,頭皮陣陣發炸。

沿途,他發現岔徑中有刑殿、開殿,等等名目,但他不遑去思想,照直前行。

突地,眼前一亮,只見一間巨大的石室呈現眼前,照明的是綠色紗燈,不再是磷火。

石室正中,有披着紅布的長案,案上有筆筒,插了數支小小的骷髏皂幡,案后是高背椅,一列五張,披着黑底綉白骷髏頭的椅披,兩旁各擺了十把黑交椅。

看佈置,這裏定是發號施令的總壇。

現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了,下一步該做什麼?

正在猶豫之際,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是誰?」

人隨聲現,一個胸綉骷髏號誌的黑衣漢子,從側方轉了出來。

田宏武怦然心震,逼着嗓子道:「弟子特十號!」

黑衣人大刺刺地道:「半夜深更,你不在宿處……該你當值嗎?」

田宏武順口應了一聲:「是!」

黑衣漢子道:「當值也不該胡闖,令壇重地,難道你忘了規矩,退下去!」

「站住!」一個彈身,,抄到田宏武前面,怒聲道:「你連禮數都沒有?」

田宏武不知以對,什麼禮數他根本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他也不清楚,如果他再開口,事情非砸不可。

黑衣漢子迫前一步,氣勢凌人地道:「說,為什麼不開口?」

田宏武強忍住一口惡氣,躬了躬身,道:「弟子知罪!」

他準備如果被對方看出破綻的話,便只有出手制住對方一途,他的長劍,貼身藏在衣里,這一躬身,劍把自然地向後頂出。

還好,對方沒發覺。

黑衣漢子冷哼了一聲,轉身走了。

田宏武鬆了一口氣。

一個骷髏人從側方岔道里出來,道:「特十號,算你運氣,我真替你捏把汗,鄺香主御下極嚴,我真擔心你會脫兩層皮,去睡覺去吧!」

說完,朝外面方向疾步而去。

鄺香主,原來黑衣漢子是一名香主。

田宏武不由大悔失算。

這鬼地方要踩探十分困難,當時應該擒住那香主,帶出洞去,從他口裏,便可知道一切,但現在已經遲了。

一不做,二不休,總不能空着手出去。

於是他把心一橫,閃入令壇,壇內空無一人,他掃瞄了一周之後,發現令壇兩側,各有一道小門,不用說,這小門必是通心臟地帶。

令壇外傳來了腳步聲,他毫無考慮的餘地,晃身隱入距離他最近的右面小門,門裏,是一條可容兩人並肩而行的甬道,他略作思索,悄然闖去。

轉了一個彎,眼前又有一道門戶,掛着布幔,燈火把布幔照得很亮,但無法透視,不知道裏面是什麼情況。

他發了一陣愣,壯著膽子,上前揭開布簾一條縫,湊眼覷去。

這一看,不由使他怦然心震。

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華奢的卧室,一盞琉璃宮燈,吐著柔和的光暈,與外面的鬼氣陰森,大不相同。

錦帳低垂,從擺設可以斷定床上的人是個女的。

女人,這種地方居然也有女人,甬道直達令壇,如果不是湖主的家屬,定是身份極崇高的角色。

田宏武的心狂跳起來,要完成任務,這是極理想的下手對象。

看來這地方等閑人不敢進來,制住對方,問明湖主來歷,取得解救「天不偷」之方,便可離開。

心念之中,他掀簾而入。

床上人蓋着被,隱約中只能看到散披在枕上的長發。

她是誰?是不是該先弄醒她?

他躊躇著在轉念。

「當!當!」一陣鐘聲,隱約傳來。

田宏武心頭劇震,莫非對方已經發覺有外人侵入,所以鳴鐘示警?這地方是不見天日的洞穴,有功力也難以施展,倒是件麻煩事……

「下手!」他立即下了決心。

突地,身後傳來一聲女人的驚叫:「咦,你是誰?」

田宏武全身一顫,回頭望去,只見一個二十左右的青衣少女,站在門邊,一手拉着布簾,面上儘是驚愕之色。

床上人翻了個身,喃喃地道:「桂香,什麼事?」

叫桂香的青衣少女一腳踏人房中,厲聲道:「好大的膽,竟敢闖入太上的寢宮!」

田宏武全身發了麻,本能地把手按着衣里的神劍。

床上人翻身坐起,掀帳探出頭來,厲聲道:「是哪一殿的弟子?」

是個兩鬢見霜的花甲老婦。

青衣少女介面喝問道:「說,你是哪一殿的屬下?」

田宏武把身形側移兩步,這樣,他可兼顧兩方,現在,只有一個辦法,制住這被稱為太上的老婦,事不成也可藉以脫身……

青衣少女再次道:「說話,寢宮禁地,擅入者死,報號?」

田宏武心裏在盤算行動的方式,口裏漫應道:「特十號!」

青衣少女驚聲道:「特十號,是新進的,你真是大膽……」

老婦披衣下床,在床旁椅上一坐,一對碧綠的目芒,在田宏武身上一繞,突地懍聲道:「他不是本教弟子,是侵入的姦細!」

青衣少女粉腮一變,彈步伸手便抓,手法玄厲驚人。

田宏武鬼魅般的換了個位置,堵在門邊,青衣少女出手落了空,補到了田宏武剛才的位置。

老婦目中碧芒大盛,看起來十分駭人。

田宏武大為震驚,為什麼這老婦一眼便能判出自已是外人?

青衣少女栗聲道:「他是外人?」

老婦道:「桂香,你太粗心,難道沒見對方的眼神?」

青衣少女「啊!」了一聲。

田宏武倏然猛省,自己的目芒不是綠的,這是老大的破綻,在進洞之前,竟沒考慮到這一點,事已至此,他無法再假裝了,立即從衣里取出長劍,橫在手中。

老婦冷兮兮地道:「別妄想反抗,進入這地方,長翅膀也飛不出去,現在除去頭套!」

田宏武心想:「反正是豁出去了!」

一伸手,拍落頭套,露出本來面目。

老婦臉色一變,道:「原來是個後生,報上來路?」

田宏武咬了咬牙,道:「追魂劍田宏武!」

老婦點點頭,又道:「看來特十號弟子已遭了你的毒手,你才能冒充他,說出你的來意?」

田宏武毫無懼色地道:「在下就是為了救特十號而來!」

老婦皺眉道:「再說清楚些?」

田宏武道:「特十號『天不偷』是在下忘年好友,在下要他回複本性。」

老婦一披嘴,道:「你能混進本教禁地,足見你相當機智,從你剛才閃避的身法看來,你是個不平凡的年輕高手。現在你有兩條路可走,別無選擇,第一,你加入本門,可以得到重用。第二,不順從的話,便身化白骨,填充外谷。」

田宏武此時已橫定了心,生死二字已拋開了,冷傲地道:「在下不達目的,請也請不走!」

青衣少女怒哼了一聲,揚了揚手,放出一片異香。

田宏武立感一陣暈眩,知道對方施毒:「唰!」地拔劍在手。

老婦厲哼一聲道:「此地你沒動手的餘地!」

田宏武彈身出劍,迅厲無匹地襲向老婦。

「嘩啦!」聲中,座椅被削成了碎片,老婦已換了位置,反應之速,動作之快,世無其匹,田宏武為之咋舌。

老婦朝壁間抬了抬手,一柄泛著碧芒的長劍離鞘飛到了她的手中。

這一手吸物工夫,使田宏武寒氣頓冒,老婦的內功修為,已到了驚人之境。

青衣少女道:「太上,您犯不着親自動手!」

老婦幽幽地道:「你退在一邊,不要多話!」

青衣少女默然退到房角。

這間石室相當寬敞,除了傢具擺設,還有差不多兩丈的空間,高手比劍,地方是綽綽有餘了。

老婦先笑了笑,道:「從你方才出劍的氣勢看來,你是一名罕見的劍道好手,老身十多年沒摸過劍了,今天見獵心喜,如你能接老身三劍,便給你開第三條路,放你走!」

田宏武口角一披,道:「在下要走也不難,用不着芳駕來放!」

老婦冷嗤了一聲道:「你口氣相當不小,告訴你,你連這間寢宮都離不開,你會有機會見識的,現在我們交手三招,要保命得出全力,準備了!」

田宏武忽地想起剛才青衣少女曾用過毒,當時曾感暈眩,現在又毫無不適之感,這是什麼緣故……

老婦揚劍亮開了門戶,那起手式看起來十分詭異。

田宏武也作了勢,右手劍橫胸,左手捏著劍鞘。

室內的空氣頓呈緊張。

碧芒一閃,老婦的劍出了手,詭厲絕倫,像數十支劍同時刺出,身前每一處要害大穴,都在被攻擊之中。

田宏武口氣雖狂傲,但卻絲毫也不敢託大,采守勢儘力封住門戶。

一陣連珠密響,劍刃碰擊了數十下之多,第一招算是應付過去了。

老婦面色一沉,收劍,再出,這一招比上一招更厲辣,劍風使得室內擺設的東西響成一片,錦帳也獵獵而舞。

田宏武仍采守勢,嚴密封住門戶。

又是一陣綿密的交擊暴響,火星進飛,田宏武退了一步。

老婦審視了一下劍鋒,道:「你用的也是寶刃,現在接最後一劍!」

最後一個字出,劍已刺出,很緩慢,是直刺,這種極普通也極愚笨的刺法,出自高手,令人莫測高深,因為你無法判斷它的變化。

田宏武可是識貨的,毫不躊躇,施出了「追魂三式」的最後一式「飛瀑流舟」,以攻應攻,這一招,曾使「雷堡」堡主萬明煌斷臂。

老婦沒有接,中途收劍後退。

田宏武的造詣,已到了收發由心之境,也立即撤招,他記住洪玉嬌的叮嚀,不宜傷人,同時他也明白,傷人反而會把事情弄砸。

老婦不怒反笑道:「你贏了,這種劍術在當今江湖中當是數--數二的……」

說着,用劍尖朝壁上一點,門外立傳震耳的重物的砸地聲。

田宏武星目一瞪……

老婦從容自若地道:「桂香,掀起門簾!」

青衣少女彈身過去掀起帘子。

田宏武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粗如兒臂的鐵柵,已經封住了甬道,一共有三道之多。

老婦抿了抿嘴,道:「如何?這鐵柵到處都有裝置,你能破柵而出嗎?」

田宏武默然。

老婦又用劍點了點壁間,鐵柵軋軋上升。

田宏武心念疾轉,只要能控制住這老婦,便不怕脫不了身。

老婦把劍放回壁間鞘里,然後朝另一張椅子上落座,一擺手道:「桂香,去請教主來,不要帶人!」

「是!」桂香領令而去。

甬道中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想是外面聞聲來察看的。

田宏武的情緒激動起來,教主,會不會是「武林至尊?」

心念未已,門簾一飄,一個三十幾歲的錦衣中年,走了進來,胸前老大一個金色骷髏頭,人長相不俗,只是那對碧綠的眸子太怕人。

碧綠的目芒,直照在田宏武面上。

田宏武不由脫口「哦!」了聲。

因為對方並非「武林至尊」,在年齡上差了幾倍。

錦衣中年目光未移,口裏道:「娘,他不是本門弟子……」

田宏武頭罩雖已除去,但身上仍穿着骷髏衣,頸牌也在?

老婦道:「他當然不是!」

錦衣中年道:「那是怎麼回事?」

老婦道:「他是特十號的朋友,混進來的,想要『回心丸』!」

錦衣中年冷哼了聲,挪動腳步……

老婦揚手道:「你站着別動,我已經和他動過三招,他勝了,我答應放他走……」

錦衣中年激聲道:「娘,這……」

老婦道:「你別急,我自有道理!」

說完,目光轉向田宏武道:「他叫『追魂劍』……」

錦衣中年動容道:「孩兒聽門下們說過,在開封洛陽一帶,他是盡人皆知的人物!」

田宏武不能裝啞吧,提劍拱手道:「教主,失敬了!」

錦衣中年冷「哼」了一聲,傲不回禮。

老婦開口道:「老身說話算數,田少俠,你可以平安離開!」

田宏武冷沉地道:「在下來此的目的是要使老友『天不偷』回複本性……」

錦衣中年陰聲道:「娘,闖壇犯禁,本教法所不容,真的要放他走?」

老婦揚手止住錦衣中年的話,目注田宏武道:「可以,只要一粒『回心丸』,貴友便能解除禁制,回復自我,不過,這得要有條件交換!」

田宏武心中一動,道:「條件,什麼樣的條件?」

老婦面色一肅,道:「替本教殺一名仇人!」田宏武劍眉一挑,道:「殺人?」

老婦頷首道:「不錯,以少俠的身手,必可辦到!」

田宏武心念數轉,道:「貴教的尊稱是什麼?」

老婦略作沉吟后,坦然道:「白骨教!」

好刺耳的名稱,田宏武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又道:「貴教的仇人是何許人物?」

老婦道:「一個和尚!」

田宏武驚聲道:「和尚,一個出家人與貴教結怨?」

老婦道:「別的你不要多問,你只說願意,還是不願意?」

田宏武深深一想,道:「殺人得有個名目,有個理由,在下不能乎白無故去殺一個出家人,這有虧武道,也不是武土所當為。」

老婦冷笑了一聲,道:「不答應就拉倒,貴友離開本教之後,無法適時服下某種藥丸,至多可活三個月,你自己考慮吧!」

由宏武星目一瞪,精芒畢射,心念一轉,又道:「以貴教的實力,不乏高手,難道殺不了一個和尚?」

老婦道:「說實話,本教還找不出足以制那和尚於死地的高手,連老身在內,方才少俠在第三回合所用的攻招,足可完成此事。當然,如果和尚肯上門,以本教的佈置,定能成事,可惜無法誘使他上門!」

田宏武道:「那和尚現在何處?」

老婦道:「離此三十里,有座古寺,他便在那古寺中。」

田宏武心念疾轉:「深山苦修,必是有道高僧,而『白骨教』是一個邪門幫派,邪與正永遠冰炭不容,對方要除去他,是理所當然的事……」

心念之中,沉聲道:「在下仍堅持要知道殺人的理由!」

錦衣中年目中碧芒一閃,道:「如果你不肯答應這條件,救不了特十號,你也休想活着出去!」

田宏武傲然道:「在下不受威脅,至少目前,閣下與令堂也休想生離此室!」

錦衣中年怒哼了一聲……

老婦再次揚手止住錦衣中年,沉聲道:「田少俠,老身佩服你的豪氣,十多年來,沒有任何武林朋友敢入此谷一步。而你竟然直闖本教禁地,了無法意,老身告訴你吧,那和尚殺害了先夫,也就是上一代的教主。」

田宏武不由心中一動,上代教主,會不會是「武林至尊」?

心念之中,道:「請問老教主的尊號是什麼?」

老婦道:「對不起,這點不便奉告!」

田宏武心頭打上了一個結,又道:「那和尚的稱呼呢?」

老婦道:「悟果!」

頓了頓,又道:「你答應了?」

田宏武心念數轉之後,道:「還有件事請教……」

老婦眉頭微微一皺,道:「說說看?」

田宏武故意裝作不經意地道:「在下發現進口岩壁上題了『戒殺』二字,署名是『武林至尊』……」

說到這裏,把話頓住,冷眼看對方的反應。

老婦與錦衣中年同時面色大變。

田宏武心弦也繃緊了,從對方表情,已可看出這事有了眉目。

老婦栗聲道:「你為什麼要問起『武林至尊』來?」

田宏武道:「為了好奇!」

老婦聲音一寒,道:「這不是由衷之言吧?」

田宏武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道:「因為對方是名震寰宇的人物,在下生也晚,僅聞其名,未見其人,在武人來說,是件很遺憾的事。」

錦衣中年挑眉道:「真的是這樣?」

田宏武道:「假不了的!」

錦衣中年把目光望向老婦。

老婦目珠一轉,道:「你對『武林至尊』十分崇敬?」

田宏武在真相未明之前,不敢表露內心的隱情,含糊地應道:「這……也許是!」

錦衣中年臉色一變,道:「這件事不必談了,作為罷論。」

這話使田宏武大感困惑,脫口道:「為什麼?」

老婦低頭一想,道:「這麼着,如果你願意答應這條件,殺了『悟果』和尚,你可換取『回心丸』為『天不偷』解禁,至於『武林至尊』的事,以後再談,事完保證奉告!」

田宏武把心一橫,道:「這也可以算作在下所提的相對條件,在下必須現在知道。」

老婦道:「如果老身不答應呢?」

田宏武毫不思索地道:「那在下一樣不答應替貴教殺人!」

老婦目芒連閃,道:「看樣子,你不是僅僅為了好奇,而是有某種目的,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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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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