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巨冢外,李玉麟跟蘭珠走了,轉眼間已趨於平靜,恢復了原有的寂靜、空蕩。

但,巨冢內,卻是不但不平靜,反面掀起了波濤。

那間石室里,就在那間垂著層層帷幕的石室里。

一個人靜靜的面對帷幕站立着,一身白衣,透著懍人的森冷,臉上一點表情都役有,那是德俊琪。

帷幕後,坐着一個身影,一個女子的身影,雖然隔着層層帷幕,讓人覺得,那冰冷逼人的氣息.已經透穿了出來。

而,帷幕後那女子身影的話聲,更見冰冷,簡直就像發自極地的萬丈冰窟中:「說話!」

德俊琪仍然沒有說話。

那冰冷的女子話聲接着又道:「你好大膽,你可知道,不聽母命,就是不孝。」

德俊琪說了話,臉上仍然沒有一點表情:「孩兒不過只跟她在外面站站。」

「你還敢頂嘴?」

「孩兒不敢!」

「不要把我當瞎子,不要把我當廢人,外頭站站是沒什麼,可是外頭站站的背後隱藏着什麼,意味着什麼,你自己清楚。」

「娘」

「你敢瞞着我把她弄醒,已經是不聽母命,膽大妄為,現在居然……你簡直得寸進尺,太以大膽,你眼裏還有我這個娘么?」

「娘,不甘怎麼說,孩兒總是個血肉之軀的人。」

「你承認了,你到底還是承認了,你沒見過女人,她就那麼讓你不能抗拒,你要天下任何一個,我不管,就是她不行,就是她李家人不行。」

「娘,當年事跟她扯不上」

「往口,你居然會這麼想,居然會幫她說話,為她辯白,我養了你的人,沒養你的心,我忍辱含羞,懷胎十月,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生下你,過着這種不是人的日子把你養大,造就你一身天下無敵的武功,我為的是什麼?為的是誰」

德俊琪沒說話。

「說啊!你知道不知道?」

德俊琪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聽見沒有,說!」

德俊琪開了口,居然連話聲都不帶感情了:「孩兒知道。」

「那就說,說給我聽聽。」

德俊琪又是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那女子話聲近乎嘶叫:「聽見沒有,我叫你說。」

德俊琪說了,終於說了:「您是為了報復,為了您自己。」

「住口!」那女子像被人重重打了一拳,身軀往上一跳,又跳了下去,尖聲厲喝:「你,你,你,你好大膽,你好大膽,你是想死,還是想氣死我?」

德俊琪又沒說話。

那女子卻接着又開了口,話聲明顯的帶着顫抖:「我沒想到你會說這種話,我怎麼也沒想到,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我在這種不見天日的地方,懷胎十月生下你,我過了廿年不是人的日子把你養大,到現在你卻……好,就算我是為了自己,我是你的娘,我是你的生身之母,你給我報仇,給我雪恨,給我盡點心力,難道不應該?」

「孩兒應該,孩兒千該萬該,可是,娘,孩兒不是沒有做,孩兒也不是沒有盡心力,可是她無辜,當年那時候還沒有她……

「好,好,好,德俊琪。」那女子一聲厲笑:「說來說去你還是這麼護她,不錯,當年那時候是沒有她,可是她總是李家人,身上流的是那個姓李的血」

「娘一-」

「住口,不要叫我,廿年來,我什麼都沒有,沒有家、沒有親人,在這種地方,過這種日子,有的只是你,只是你這個兒子。忍辱含羞,花盡心血,只指望你能給我報仇雪恨,安慰餘生。沒想到這個李家的賤丫頭一來,連我僅有的也背叛了我,連我僅有的也沒有了,那個姓李的害我失去了一切,這個姓李的又要害我失去我僅有的,我不甘心,我不能讓他姓李的害我這一輩子。我要把李家人一個個趕盡殺絕,這個賤丫頭就是頭一個,我現在就去要她的命,去」

德俊琪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了驚容:「娘……」

「我叫你去,聽見沒有?」

「娘」

「去不去,不去就從此不要再叫我,永遠不要認我這個娘。」

「娘,您……」

「好,德俊琪,養了你廿年,到今天我才算真正認清了你,生身之母居然比不上仇家一個賤丫頭,好,我不用你,我自己去,自己動手。」

帷幕後,那女子身影霍地站了起來。

「娘」德俊琪大叫,閃身往前逼進一步。

「怎麼,難道你還想攔我,對我出手?」

德俊琪顫聲道:「孩兒不敢。」

「那就給我閃開。」

德俊琪兩眼發了紅,一雙奇光閃射的目光怕人,一襲白衣無風自動,緊接着嘴角滲出了一絲鮮血。

突然,他低下子頭:「孩兒願意自己去。」

「你怎麼說?」

「孩兒願意自己去。」

「你捨得?下得了手?」

「請您恩准,請您成全。」

「好,我要看她的人頭,你要留她的全屍,就把她整個兒帶過來,去。」

沒聽見德俊琪答應,只見他一閃就不見了。

帷幕後,那女子的身影沒再坐下去,也沒再動,但那透穿帷幕的冰冷氣息卻更加冰冷,更加逼人!

口口口

蘭珠格格一騎快馬飛也似的進了北京城。

只她一個人。

李玉麟不見了。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

恐怕只有她跟李玉麟才知道了。

沒多大工夫,蘭珠她又飛騎進了「正陽門」,同樣的沒多大工夫,她馳抵了「福王府」。

王府大門口,一向是武官下馬,文官下轎的。

可是蘭珠她居然飛騎直馳到「福王府」大門口,到了門口,翻身下馬就往裏闖,連坐騎也不顧了。

站門的親兵施禮都來不及。

誰敢攔,誰又敢吭一聲,唯一能做的,就是忙不迭地施過禮後去牽那匹蒙古種的健騎了。

一進「福王府」,迎面就碰見個胖老頭兒,蘭珠劈頭就問:「齊祿,倫奶奶呢?」

敢情胖老頭兒,就是當年那位白胖總管齊祿。

齊祿沒顧得答話,先要請安見禮。

蘭珠沒讓他見禮,一把就拉住了他:「倫奶奶呢?快告訴我。」

齊祿道:「您有事兒?」

蘭球道:「廢話,你沒見我這麼急呀!你到底是說還是不說?」

齊祿忙道:「是,是,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老郡主現在在佛堂,容奴才這就給您通報去。」

蘭珠道:「還用你通什麼報,我自個兒見她老人家去。」

說完話,往後就走。

齊祿一急,在後頭就跟。

可是蘭珠蠻靴邁動,腳下飛快,他怎麼跟得上?

偏他知道這位格格的脾氣,既不敢嚷嚷,也不敢叫,上了幾歲年紀,人又胖,這一路追趕也真夠他受的。

「福王府」的佛堂,設在內院最深處的一個小院子裏,是當年德瑾格格故世以後,老郡主下令搭建的。

愛女在那種情形下亡故,老郡主傷心欲絕,萬念俱寂,深居這座別院佛堂,不再過問外間事,青燈古佛,以慰剩餘歲月。

老郡主她自己不再過問外間事,同樣的也不許任何外間事再打擾她。

所以別院佛堂無殊「福王府」的禁地,沒有老郡主的允准,任何人不許擅進這座別院一步。

蘭珠格格心裏有事兒,不但任性慣了,也恃幾分嬌寵,三不管的就闖進了別院那兩扇朱紅的小窄門兒。

齊祿混身哆嗦著追到,帶着喘揚聲急急喊著:「稟老郡主,蘭珠格格進佛堂給您請安來了。」

當然,他這是稟報一聲,以免老郡主責他不通報、不阻攔。

佛堂就坐落在小院子裏,瓦房一間,旁繞花草,不但簡樸,而且清靜,還帶幾分肅穆氣氛。

那裏齊祿話聲方落,腳下飛快的蘭珠已一步跨進了佛堂。

但是她一進佛堂就停了步。

只因為,神案前,蒲團上,正跪着一個身着樸素的白髮老婦人,手持着念珠,低聲誦經。

別看蘭珠心裏急,別看她任性慣了,恃幾分嬌寵,如今她不但立即收勢停步,甚至連大氣也沒敢喘一聲。

過了一會兒,老婦人把經念完了,伏地一拜,緩緩站起,轉過了身,一臉的肅穆,無情的歲月遍留痕迹,但仍掩不住當年那美艷的風華。

蘭珠連忙請下安去:「蘭珠給您老人家請安。」

老郡主臉上沒一點表情:「蘭珠,你知道不知道我立下的規矩?」

蘭珠這會兒她竟沒敢抬頭:「倫奶奶,蘭珠知道。」

老郡主道:「那麼,為什麼不等齊祿通報,為什麼不等我的允許?」

蘭珠一顆烏雲螓首垂得更低了:「您老人家別見怪,蘭珠有事兒,心裏急。」

老郡主神色動了一下:「怎麼說,你有急事兒?」

「是的。」

「我多年不過問佛堂以外的事了,你會有什麼急事兒來見我?」

「回您老人家的話」

「起來說話。」

「是,謝謝您老人家。」

蘭珠站了起來,老郡主則盤膝坐在了蒲團上,閉上了一雙鳳目,靜等著答話。

蘭珠格格看了看那莊嚴肅穆的臉,有點猶豫,遲疑了一下才道:「有個人急着見您,可是他不敢貿然上『福王府』來,所以蘭珠先來稟告您一聲,聽聽您老人家的意思。」

老郡主道:「你不是不知道,多少年了,我不見一個外人,甚至是『福王府』以外的人,只有你例外。」

「蘭珠知道,可是倫奶奶,說起來,這個人不能算是外人。」

「呃!那是誰?」

蘭珠又遲疑了一下,但是她還是說了。

她不能不說,不說豈不等於是白來一趟,她說是說了,可是話聲很低:「倫奶奶,是『遼東』李家第三代。」

話聲雖低,老郡主聽完了,猛然睜開一雙鳳目:「誰?」

蘭珠一顆心猛一跳:「倫奶奶,他叫李玉麟。」

老郡主壽眉微聳:「李家的第二代,兄弟三個人,懷玉、念倫、紀珠,他是誰的兒子?」

蘭珠道:「回您老人家的話,他是第三位老人家的獨子。」

老郡主一雙鳳目倏現奇光,旋即老臉上微一抽搐,閉上雙目,道:「打從當年事後,我已經不認李家人了,我不見他。」

這原是蘭珠意料之中。

李玉麟所以沒同來,也是為這,可是乍聽老郡主這麼一句,蘭珠她心裏不免還是一急:

「倫奶奶!」

只聽老郡主道:「我剛做完早課,要歇息了,你也可以走了。」

蘭珠忙道:「倫奶奶,您老人家不該這麼做。」

老郡主猛又睜開一雙鳳目:「蘭珠,你什麼時候學得這樣跟我說話了?」

蘭珠道:「蘭珠不敢,可是事關重大,不得不這麼說。」

「那麼,以你看,我該怎麼樣?」

「您該見見他。」

「我已經告訴你了,早從當年事後,我就不認李家人了。」

「倫奶奶,您老人家恕蘭珠斗膽,當年之事,蘭珠多少也聽說了些,那不能怪人家李家人。」

老郡主臉色倏變。

蘭珠緊接着又是一句:「倫奶奶,當年咱們這些人里,最受人崇敬的只有兩位,一位是神力老王爺,一位就是您。那是因為您兩位同樣的剛烈正直,嫉惡如仇,您應該知道,蘭珠說的這句話,是不是實情。」

老郡主臉色緩和了些;可是老臉上卻閃過了抽搐:「你不是不知道,我唯一的女兒死了。」

蘭珠道:「那是您老人家逼她自盡的,瑾姨她就是死在您老人家的剛烈、正直之下的。」

老郡主一雙鳳目暴睜,沉聲道:「蘭珠」

蘭珠毅然道:「倫奶奶,蘭珠說的是實情實話,以您老人家的心性為人,一定不喜歡聽矯飾巧言。」

老郡主冷笑道:「你很會說話,沒想到你這麼會說話,不錯,錯是在我女兒,她也是我逼死的,可是李家人是不是也太絕情了?」

「倫奶奶。」蘭珠道:「別人或許不懂,可是您絕不該不知道,情之一事,不能勉強,否則今天您也不會還在這座和碩福親王府里了,是不是?」

老郡主一雙鳳目中冷芒暴射,厲聲道:「蘭珠!」

蘭珠跪了下去,又道:「倫奶奶,您老人家要是認為蘭珠說錯了話,蘭珠情願領您的懲罰。」

老郡主威態半斂,道:「從當年事起,彼此已經兩不虧欠,也多少年沒有來往了,今天,他李家這個第三代,為什麼非見我不可?」

「倫奶奶,也是因為當年事,李家人原不敢再來驚擾您,可是,事情逼得他不能不來驚擾您。」

「事情逼得他什麼事情?」

蘭珠說了,李玉麟的妹妹遭到失蹤,懷疑大內主使,經過察鐸被扣,一直說到夜探巨冢。

靜靜聽畢,老郡主臉色大變,道:「怎麼說,他懷疑是大內的主使?」

蘭珠道:「連我也懷疑,您想想蘭珠剛才所說的,如果不是大內主使,誰有這種能耐呢?」

「察鐸也讓皇上扣在大內了?」

「是的,倫奶奶,這是大內對付鷹王跟李家的一石兩鳥毒計,您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您又怎能不聞不問?」

「你們已經去探看過西山那座巨冢了?」

「普天之下,誰也對抗不了一國之君,為此,李玉麟也不能不先掌握證據,使他李家站穩腳步。」

老郡主臉上再閃抽搐,一嘆道:「是不是咱們這些人欠了他們李家的,我就不明白,不乏前車之鑒,為什麼每一代還總有一個滿旗皇族女兒,為他們李家盡這個心,出這個力」

蘭珠只覺嬌靨一陣奇熱,不由自主低下頭去。

只聽老郡主又道:「我可以不認他李家人,但是我不能不管鐵王事,就算我是為察鐸了,去告訴他吧!我准他隨時來見。」

蘭珠猛抬頭,急道:「謝謝您老人家,他現在就能來見您。」

老郡主道:「怎麼說?現在?」

「他已經來了,只不過沒敢進『福王府』,只蘭珠求得您的允准,叫他一聲,他馬上就能跪在您跟前。」

老郡主聽得一怔。

蘭珠格格那裏向外撮口發出一聲尖銳哨音。

哨音方落,微風颯然,人影疾閃,李玉麟已在蒲團前恭恭敬敬施下禮去:「再晚玉麟,恭請老郡主安。」

老郡主直了眼,一時間臉上的表情好複雜。

她沒動,也沒說話。

蘭珠忍不住叫道:「倫奶奶」

老郡主緩緩定過了神,臉色也漸恢復平靜,道:「起來吧!」

李玉麟道:「謝老郡主。」

他站起來。

老郡主道:「讓我看看你。」

李玉麟聞言站好,很謙恭的望着老郡主,不亢不卑。

凝望了他片刻,老郡主嘆了口氣:「你長得很像你的父親,天地間的靈秀之氣,全讓你們李家人佔光了。」

李玉麟欠身道:「謝謝老郡主的誇獎。」

老郡主道:「你聽見我跟蘭珠剛才說的話了么?」

李玉麟道:「沒有,再晚候在府外已是逾越,何敢再潛近老郡主左近?」

老郡主道:「你們李家人也都很會說話」

一頓,接問道:「那麼,當年你父親在京里的事,你也清楚了?」

李玉麟道:「是的,再晚聽他老人家說過,也只說過一回,他老人家沒再提過第二回,因為他老人家對老郡主,以及德瑾格格,懷着很深的歉疚。」

老郡主道:「是么?」

「再晚說的是實情實話。」

「不是幫你父親說好聽的?」

「再晚說的是實情實話,還請您老人家相信。」

老郡主沉默了一下,然後才道:「我也知道,當年事怪不得你父親,遷怒移恨於你李家人,在一個『理』字上也說不過去。可是,畢竟我身為人母,德瑾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是上上人。但不知道為什麼,一見着你這個李家人,我心裏居然恨不起來了,或許蘭珠說的對,不管怎麼說,你們這一輩是無辜的。」

李玉麟欠身道:「謝謝老郡主,您老人家的寬大仁厚,李家上下俱感。」

老郡主道:「我倒不指望你李家上下俱感,我根本也沒有這個意思,畢竟是已經過去近廿年的事了,我心裏要是還存恨意,豈不是愧對佛祖,白翻了這麼多年貝葉」

一頓接道:「你妹妹的事,我聽蘭珠說了,你來見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李玉麟道:「老郡主已經多年不問世事,不敢勞動您老人家,再晚所以來見您,是為西山那座」

老郡主道:「你是勢必先掌握證據不可?」

「是的。」

「這件事,從頭到尾,我已經全盤了解了,畢竟我還是個在宗籍的皇族,我不便說什麼,不過你確是得先充份掌握證據,否則你救不了你的妹妹,如果強要張揚,或者硬找大內要人,那對你李家,甚至於遠在蒙古的鐵王是大不利。二十年後的今天,你李家的事我可以不管.但是,我不能讓那雙沾滿了血腥的手再伸向鐵王」

吸了一口氣,接道:「不錯,你跟蘭珠在西山所見的那座巨冢,是我女兒德瑾的,她不能葬在皇族的陵園裏,所以我把她埋在西山。」

李玉麟道:「那麼,蘭珠格格一定稟告了您,她跟再晚昨天夜裏在西山的所見,格格跟再晚,懷疑大內利用那個地方設置了秘密機關。」

老郡主道:「我不相信大內會對我母女這樣,可是蘭珠跟你昨天夜裏在那兒又確有所見,那麼這樣,讓我來查問一下,明天這個時候,再讓蘭珠帶着你來見我,我會把查問的結果告訴你。」

李玉麟口齒啟動,欲言又止。

蘭珠心竅玲瓏剔透,替他把想說的說了:「倫奶奶,您打算怎麼個查問法?」

老郡主道:「那是我的事。」

蘭珠道:「不管您怎麼問,您這一問,不就打草驚蛇了么?」

老郡主看了她一眼,道:「蘭珠,我已經這麼大年紀的一個人了,難道我還想不到這一點?」

蘭珠微一笑,沒敢再說什麼。

聽老郡主這麼一說,李玉麟在一旁也放心了。

只聽老郡主道:「我剛做完早課,想歇息了」

李玉麟跟蘭珠哪能不懂?

李玉麟當即施下禮去:「謝謝您老人家,再晚告辭!」

蘭珠也跟着施了禮,道:「倫奶奶,明兒個早上再來給您請安。」

兩個人先後行了出去。

望着那一雙背影出了小院門,老郡主臉上浮現起令人難以言喻的神色,只聽她喃喃地說道:「但願這孩子別象我跟德瑾一樣,到頭來落一場空,一段恨」

話聲未落,她臉色忽轉冷怒:「齊祿。」

一聲恭應,小院子步履匆忙的走進丁總管齊祿,他一進佛堂,立即雙膝跪倒:「奴才該死,沒能攔阻蘭珠格格」

老郡主象沒聽見,冷然道:「準備準備,晚上跟我上『西山』去。」

齊祿一怔抬頭。

但入目老郡主的臉色,他竟沒敢問一聲,忙又低頭恭應。

口口口

明天早上再上「福王府」來聽消息,這會兒離明天早上幾乎還有一個對時。

在這時近一個對時的工夫里,無事可做,的確,沒有別的任何一點線索,在這種情形下,除了待着等,還能怎麼樣?

蘭珠想起了察鐸身邊的四蒙古勇士。

李玉麟也想起了杜如奇、杜如風兄弟。

於是,兩個人去了外館。

外館是專為接待蒙古外藩設置的,等閑人豈能近。

好在有這位「承王府」的和碩格格蘭珠在,李玉麟哪兒都能去,一點也受不著盤查跟阻攔。

四個蒙古勇士還真聽話,都在外館待着,沒敢到處亂跑。

可是一見着蘭珠格格跟李玉麟,劈頭便問-句:「格格,您可回來了,都快把我們急死了。」

蘭珠道:「怎麼了,有什麼事兒?」

「姓杜的兄弟倆讓人帶走了。」

李玉麟心頭一震。

蘭珠臉上變了色:「讓誰帶走了?」

「大內侍衛。」

「你們怎麼會讓大內侍衛把他們倆帶走了?」

「他們說是王爺進宮的奏稟,皇上聽說他們倆是官家人,牽連了劫持李姑娘的事,大為震怒,特下旨把他們兩個帶去問話。」

「你們怎麼會信他們的?」

「我們不信,可是不讓他們帶走哪行?王爺已經被扣在了宮裏,我們哪敢再給王爺惹麻煩。」

蘭珠急得直跺腳。

可是,四個蒙古勇士說的也是實情。

李玉麟道:「格格不要着急了,人都已經被帶走了,急有什麼用?」

蘭珠道:「他們把杜氏兄弟帶哪兒去了?」

李玉麟道:「來的既是大內侍衛,就一定把人帶進了大內。」

蘭珠一拉李玉麟道:「簡直就咱們走。」

他拉着李玉麟要走。

李玉麟反手拉住了她道:「格格,哪裏去?」

蘭珠道:「找他們要人去。」

李玉麟道:「格格,現在去太遲了,恐怕只能要回兩具屍體。」

蘭珠一驚,道:「你是說」

「格格以為大內會輕饒他們倆。」

蘭珠氣得咬了牙:「他們簡直」

李玉麟截口道:「格格,杜氏兄弟既然承認是官家人,儘管是出首,可是只牽涉了劫擄舍妹的事件,官家把他們帶走問話,帶走處置了,名正言顧,也冠冕堂皇,誰管得着!」

蘭珠叫道:「可是你不是不知道,這明明是懲處他們的背叛」

李玉麟道:「我當然知道,只是,又能怎麼樣?」

蘭珠氣得猛又跺了腳,也砰然一聲坐了下去,拿几上的茶具出氣,揮手一把全都掃了下去。

李玉麟道:「格格,出這口氣,不必急在這一時,是不是?」

蘭珠沒說話。

李玉麟又道:「格格如果可以不必回府一趟,就請在外館待着,我出去一趟。」

蘭珠說話了:「你要上哪兒去?」

李玉麟道:「儘管杜氏兄弟死有餘辜,畢竟他們曾是鐵霸王手下弟兄,我不能不知會鐵霸王昔日手下豪雄一聲。」

蘭珠道:「你上哪兒告訴鐵霸王的弟兄去?」

李玉麟道:「別處也許還有,可是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座小寺院裏,住着昔日鐵霸王手下的一位堂主,可是那個地方我說不上來。」

蘭珠道:「我跟你去。」

李玉麟道:「格格去,恐怕不大方便。」

蘭珠道:「我是怕你讓他們幾個營的碰上。」

李玉麟道:「格格放心,憑他們,還奈何不了我。」

蘭珠明知道是實情,她所以要跟去,只是想跟李玉麟在一塊兒,說什麼怕讓幾個營的碰上,原是借口。

聽李玉麟說不方便,也只好作罷,當即道:「那你去吧!早點回來,別讓萬一有點兒什麼事兒找不着你,害我着急。」

李玉麟也沒再多說,答應一聲就走了。

口口口

李玉麟腳下快,沒多大工夫就到了地兒了。

這一帶真夠僻靜的,無論什麼時候,都很難看見幾個人,這座小寺,似乎也不需要十方信徒的香火跟布施。

儘管如此,李玉麟他還是沒敲門。

再看看四下沒人,一縱身就翻牆進去了。

落腳的地方是條小走道,剛落下來,一陣輕快步履聲帶來了一個人,正是姑娘黑妞,她手裏還端著個盆兒。

李玉麟沒動,也沒出聲。

其實用不着,黑妞一眼就看見他了。

一怔,滿臉驚喜,脫口叫道:「李少爺。」

李玉麟道:「姑娘,多日不見了!」

黑妞道:「是啊!您,您今兒個怎麼來了?」

李玉麟道:「我來看看,大姑娘的傷好些了嗎?」

黑妞道:「好多了,多虧了莫堂主跟宮叔」

李玉麟道:「他們兩位呢?」

黑妞道:「宮叔沒住在這兒,但是常來,前兒個在這兒,今兒個許又會來了,我帶您去見莫堂主去。」

李玉麟道:「不用了,二姑娘請忙你的去吧!麻煩告訴大姑娘一聲,我一會兒會去看她。」

黑妞道:「那也好,我這就去告訴姐姐上。」

她帶着一臉的驚喜走了,走得飛快。

黑妞的喜,當然是替白妞喜,入目黑妞這份兒喜,李玉麟心裏忍不住泛起了一種異樣的感受。

黑妞走了,他也帶着那份異樣感受去了禪房。

還沒到禪房呢!他就先發了話:「莫大爺,玉麟來了!」

話聲剛落,禪房門口出現了老和尚莫堂主莫威,他也帶着一份意外:「真沒想到,李少爺怎麼今兒個來了?」

李玉麟道:「我來看看,也該來看看了!」

這還真是句實話。

怎麼能把人家姑娘杜鳳儀姐妹倆往這兒一擱,就不管了?

老和尚把李玉麟讓進了禪房。

落了座,還給李玉麟倒了杯茶。

李玉麟道:「我剛碰見了二姑娘,聽說宮叔不在這兒!」

老和尚道:「李少爺碰見二姑娘了,也好,省得我再送信兒了」

頓了頓道:「我這兒本來就小,兩位姑娘往這兒一住,哪還有閑地兒,好在海波自己原也有地方住。」

李玉麟道:「麻煩您一個人」

老和尚望着李玉麟笑了笑:「李少爺還跟我客氣,麻煩誰了?麻煩二姑娘了,大小事兒她全包了,真說起來我倒是落了實惠了,長此下去,只怕往後我什麼都不會做了,等日後她們兩個一走,我可就辛苦了。」

李玉麟見老和尚這一笑,再聽聽這番話,只覺臉上熱熱的。

他也知道,老和尚的話十九是實情,可是人家當初把杜鳳儀姐妹倆留在這兒,也是為了他。

不管怎麼說,這份情總是欠他的,他還想說幾句。

哪知道老和尚把話題扯開了:「今兒個怎麼得空了,令妹李姑娘的事,有什麼進展么?」

本來也沒什麼好隱瞞了,如今人家問起來了,當然要說,李玉麟遂從那天別後,一直說到了進福王府見老郡主。

靜靜聽畢,老和尚微皺眉鋒,沉吟著道:「怪力亂神之說,本不可信,尤其咱們這些人,是從來不信這一套的。只是,那座巨冢如果是福王府老郡主那位獨生愛女,當年那位德瑾格格的,只怕這裏頭不單純」

李玉麟目光一凝,道:「您是說」

老和尚道:「真要我說,我又說不上來,我只是覺得,大內真要假怪力亂神設置機關,『北京城』一帶的亂墳崗不在少數,何必非挑遠在西山,一個福王府和碩格格的陵寢?」

李玉麟怔了一怔,道:「這倒是,我沒想到,那麼以您看,這件事」

老和尚搖頭道:「說不上來,我真說不上來,要是照你所見所聞,再加上跟老郡主見面的情形看來,鬧鬼的事兒,只怕『福王府』脫不了關聯了,可是那位德瑾格格,當年明明讓老郡主逼着服了毒」

「您所說跟『福王府』脫不了關聯是」

「『福王府』難道真一點兒都不知道?」

「如果真是大內弄的鬼,恐怕還真不會讓『福王府』知道,有人往『大興縣』報案,硬讓九門提督衙門壓了下去,恐怕也就是怕事情鬧開,讓『福王府』知道。」

「可是大內真會單挑那個地方弄鬼么?」

李玉麟想了一下,眉鋒微皺,搖了頭。

顯然,他也是說不上什麼來。

只聽老和尚道:「不管怎麼說,就整個事情來說,出自於大內的指使是不會錯了,那位出塵道姑說得好。事實上,大內扣住了那位鷹王之孫,歹毒用心也已至為明顯,先掌握證據是對的,看看老郡主她怎麼說吧!」

李玉麟道:「莫大爺,有件事我是來給您送個信的,我先告訴您,請您別讓大姑娘姐妹倆知道。」

老和尚凝目問道:「什麼事?」

李玉麟把杜氏兄弟被大內來人帶走的事告訴了老和尚。

老和尚為之默然,片刻之後才道;「這也是他們倆賣身投靠的下場,儘管是他們倆該得的下場,允禎之心性、為人,跟他的對付異己。也可見一斑了。」

李玉麟揚起雙眉,道:「不管怎麼說,對允禎」

老和尚截口道:「李少爺,要是為李家事,你怎麼對付允禎,我不便置喙,要是為杜氏兄弟報仇,我認為那大可不必。我剛說過,這是他們倆賣身投靠的下場,要是他們倆這仇該報,多少忠義之士的壯烈犧牲,那又該怎麼說?」

李玉麟為之默然,他不能不承認,老和尚說的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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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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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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