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好弟兄

第三十三章 好弟兄

出了雍郡王的大門,他皺起了眉頭,而且皺得很深,這情形,在關山月來說,是從來沒有過的,這是他第一次感到煩,感到為難。

如今可以說是大勢定了,當然,在胤禎還沒有登上帝位之前,沒有人敢說事情不會再有變化!

可是任何人都知道,有變化的成份是微乎其微的!

關山月明白這位四阿哥胤禎讓他去除胡、傅兩家的真正意圖,他不虞自己毀在胡、傅兩家手裏,只是他不忍!

第一個讓他不忍的,是姑娘胡飄紅,這麼好的一個姑娘,他不忍讓她遭受家破人亡的悲痛!

第二個讓他不忍的,是傅威侯,這麼一位蓋世虎將,當代英雄,他不忍親手去毀了他!

他怎麼辦?面臨這一棘手問題,他當然煩,當然為難,他叫白,胤禎一旦登基,胡、傅兩家有可能成為胤禎的心腹大患,成為胤禎的勁敵!

可是他也明白,這種可能跟胤禎登基前大勢的變化一樣,成份是不大的!

因為傅威侯赤膽忠心,他輔的是朝廷,保的是皇家,誰是皇上他忠於誰,不可能是忠於某一個人!

固然,傅侯曾經是東宮老二的人,可是老二已經被廢,一旦胤禎登了基,他是很可能轉過來忠於胤禎的,因為到那時候,胤禎是愛新覺羅王朝的君主,是皇上!

他一路走着,腦子裏一直盤旋著這件事,可是當他踏進「侍衛營」的大門時,他的思潮被打斷了!

「領班,您可回來了!」

是他班裏的弟兄燕青,燕青似乎是守在門口多時了,一見他進門,急步迎了上來,一臉地焦慮色!

關山月沒在意,「嗯!」了一聲道:「我回來了,有事么?統帶找過我么?」

燕青道:「沒事,統帶沒找過您,倒是那一位現在正等在裏頭!」

「哪一位?」關山月凝目問道:「誰?燕青,你說誰?」

燕青低低說道:「莽張飛,海貝勒!」

關山月一怔,道:「海貝勒,他……他來幹什麼……」

燕青道:「找您哪!」

關山月道:「他找我幹什麼?有什麼事么?」

燕青道:「領班,要以我看,事大著哪!」

關山月留了意,道:「怎麼回事,燕青?」

燕青道:「這位莽貝勒來了三次了,昨天早上一次,昨天晚上一次,今天一大早又來了,指名要找您,他碰見了統帶,統帶說您不在,一次他信了,二次他也信了,可是今早這第三次他不信了,他認為統帶是有意不讓他見您,沖着統帶好發了一頓脾氣……」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他還衝統帶發了頓脾氣?」

燕青道:「可不是么?您知道,他是皇族親貴,統帶惹不起他,只有忍了,而且還得賠笑向他解釋,差一點沒賭咒,他還是不信,他說今天非找著您不可……」

關山月道:「有什麼事非找着我不可?」

燕青道:「您聽我說啊,蔣百煌他四個看不過去,在旁邊冷言冷語說了幾句,這下就像在火盆上潑了油,他更火兒了,您猜怎麼着,他要動手……」

關山月道:「噢!他還要動手?」

燕青道:「可不是么?要不是統帶賠笑攔得快,非打起來不可,您知道,真要一打起來,蔣百煌四個就慘了,跟皇族親貴的貝勒動手,這還得了?連統帶都要跟着倒霉……」

關山月道:「這麼說,是沒打起來?」

「沒有,沒有!」燕青道:「當然沒有,統帶是個明白的人,他怎會讓他們打起來,當時叱退了他四個,把他四個好罵了一頓!」

關山月眉鋒一皺,道:「這是為什麼……」抬眼接問道:「燕青,你知道他找我有什麼事么?」

燕青道:「統帶也問過他,可是他就是不肯說,他只說這是他跟您之間的私事,別人別過問,別管,誰過問誰管他就跟誰沒完,他說那是管他的閑事……」

關山月眉鋒皺深了一分,道:「看樣子不是什麼好事!」

燕青道:「您八成兒說着了,他三次到營里來,我沒見他臉色好看過一次,都是鐵青著臉,看上去怕人,更那個的是他手裏還提着一口劍……」

關山月輕「哦!」了一聲,略一沉吟,目中忽現異采,點頭說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他來找我是幹什麼的了,也明白他為什麼要找我了……」

燕青忙問道:「領班,您知道他找您是……」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兩個字,拚命!」

燕青嚇了一大跳,脫口叫道:「拚命……」忙用手捂上了嘴,緊張地往裏頭看了看,然後回過頭來向關山月低低接道:「領班,您說他是找您拚命?」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如果我沒有料錯……我應該沒有料錯!」

燕青大為詫異地道:「那為什麼?您沒惹他,跟他既沒仇,又沒恨……」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這件事在他看來,那恨比山高,仇比海深……」

燕青一怔,道:「恨比山高,仇比海深,領班,究竟是……」

關山月笑了笑,搖頭說道:「燕青,有些事你不知道,也不必多問,正如他所說,這是他跟我之間的私事,別人最好別管別過問……」

燕青剛叫了聲:「領班!」關山月接着說道:「燕青,小心他認為你是管他的閑事,找你來!」

燕青雙眉一揚,道:「我不怕,要不是因為他是個皇族親貴的貝勒……哼,瞧他那凶樣兒?像要吃人,皇族親貴有什麼了不起的?要不是統帶攔著,蔣百煌四個就不吃他那一套……」

關山月道:「不行的,燕青,蔣百煌四人之力,怕也不是這位莽貝勒的敵手,頂多能在他手下走過一二十招!」

燕青顯然不服,揚眉說道:「我不信……」

關山月道:「信不信由你,海貝勒他是京畿一帶好手!」

燕青道:「蔣百煌四人的身手也是『侍衛營』之最,合他四人之力還對付不了一個他?那就別活下去了!」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他不到『雍王府』去,卻跑到這兒來找我,他真會找……」抬眼接問道:「燕青,他人呢?」

燕青道:「正鐵青著一張臉,坐在統帶書房裏等著呢!」

關山月道:「那麼你站在這兒等我又是……」

燕青揚著眉道:「我等您回來,先稟報您一聲,讓您好有個準備,然後招呼大夥兒看熱鬧去,瞧您教訓他一頓!」

關山月失笑說道:「教訓?」

燕青道:「怎麼不?大搖大擺地闖『侍衛營』,凶得不得了,動手要打人,連統帶的帳都不買,這口氣誰咽得下?」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燕青,連統帶都不敢惹他,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領班!」

燕青一怔道:「您是說……」

關山月道:「統帶都忍了,我這小小領班有什麼不能忍的?」

燕青直着眼道:「領班,您別是逗燕青吧……」

關山月道:「燕青,你進去稟報統帶一聲,就說我回來了,聽見海貝勒在,扭頭就又走了……」

燕青道:「走,您上哪兒去?」

關山月道:「隨便哪兒,也許外城逛逛,也許去西山,總之一句話,我不見他,我避他,他不走我就不回來。」

燕青瞪大了眼,道:「領班,您……您真打算這樣……」

關山月道:「怎麼不真?當然是真的!」

燕青臉色微變,道:「您!您也怕他……」

關山月笑了笑道:「是的,燕青,我怕他,怕極了,別忘了向統帶稟報一聲,我走了,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他是說走就走,轉身出門走了!

燕青直着眼,站在那兒沒說話!

關山月帶着那口「巨闕」到了外城,他在外城東逛逛,西走走,最後進了一家小酒肆!

這家酒肆坐落在一條小衚衕里,地方既蹩腳,店面也不大,說起來在「北京城」里,它根本入不了流。

關山月坐在角落裏的一付座頭上,要了酒,點了幾樣小菜,把劍往桌上一放,自己喝起了悶酒!

打從出內城到現在,他一直皺着眉頭!

本難怪,一件讓人為難的煩心事來了,如今又來了一件,他怎不皺眉頭,而且皺得很深。

他明白,海善所以帶着劍,鐵青著一張臉,三番兩次地跑「侍衛營」找他,一定是為了東宮老二被廢這件事。

東宮老二的唯一大敵是老四胤禎,他是胤禎的得力左右,東宮老二一旦被廢,海善免不了馬上就會想到他!

他不能找海善解釋,對海善這種人,解釋二字是行不通的,郭玉龍已經走了,再也找不到一個能居中調停的人了!

胤禎不行,他巴不得關山月跟海善去火拚一場,誰傷了誰都行,最好來個兩敗俱傷,一起躺下!

關山月就這麼低着頭喝着悶酒,心裏煩死了,千頭萬緒亂如麻,連理都沒辦法理,簡直不知該從那兒下手。突然,面前響起了個熟悉的話聲,有人叫他:「兄弟,一個人喝什麼悶酒?」

關山月連忙抬眼,他一怔,桌前站着個人,不是別人,難怪話聲熟悉,赫然竟是樂寶林。

他一句:「是大哥你……」忙站了起來!

樂寶林伸手按住了他,含笑說道:「坐,坐,一個人兒喝酒沒意思,我陪你喝兩盅。」

說着,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對面!

關山月心情開朗了不少,眉鋒一展,揚手喚道:「夥計,添一付杯箸,添壺酒,切盤燒羊肉來!」

那邊夥計答應了一聲,這裏他收回目光望向樂寶林道:「真巧,沒想到這兒會碰見大哥,常來這兒喝兩盅么?」

「不,兄弟!」樂宅林搖頭說道:「一年到頭兒,我難得喝幾回酒,尤其難得往酒肆里跑,什麼時候想喝就讓徒弟拿葫蘆沽去,順便梢點下酒菜回來,夠我喝幾個月的……」

關山月道:「那今天怎麼這麼巧……」

樂寶林搖頭說道:「算不得巧,兄弟,我是找你來的!」

關山月一怔,道:「找我來的,大哥怎麼知道……」

樂寶林道:「徒弟們瞧見你了,瞧見你一個人在街上逛,只不知道你提着口劍到處逛個什麼勁兒!」

關山月釋然地失笑說道:「原來他們瞧見我了,是這樣的,大哥……」

他把要救翠雲脫苦海,出火坑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道:「郭大哥臨走告訴我,他留的有人,有事讓我找他留下的人,我打算把翠雲送到他那兒去安置,可是一時我卻不知道該上哪兒去找他留下的人!」

樂寶林笑道:「原來是為這回事,兄弟,你永遠有付既軟又柔的好心腸,也永遠那麼憐香惜玉,這樣下去怎麼得了啊!」

關山月臉一紅,搖頭說道:「大哥,別冤枉我,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認為她是個難得的好姑娘,假如讓她長此在風塵里待下去,未免可惜,所以我要……」

樂寶林含笑說道:「我懂,兄弟,這位姑娘我聽說過,很紅,也的確是位冰清玉潔,處污泥而不染的好姑娘,多少人不惜纏頭,可是沒用,她只陪着你談談笑笑,要想進一步,她馬上會委婉的下逐客令,因之她很紅,你知道,兄弟,男人都是這麼一付賤脾氣,越得不到的越想弄到手,為此她也着實得罪了不少人,還有人背地裏罵她哪……」

關山月雙眉微揚,道:「那些人都該……也難說,風塵事嘛……

大哥,你說,像這樣我不知道便罷,既然知道了,我怎麼能坐視不管?」

樂寶林點頭說道:「說得也是,只是,兄弟,綃紅有過人的眼光,你的確是位鐵錚錚的奇男子,孤男寡女,翠雲又那麼美,她更有意跟你,而你卻只為救她,只為保全她的清白,跟她來個坐談終宵……」

關山月笑道:「大哥別取笑了,這一回只要綃紅不誤會我就知足了!」

樂寶林大笑說道:「敢情你也有個怕人的時候,兄弟,綃紅她我還不知道么?她不會的,我敢說,她絕不會……」

關山月眉鋒微皺,道:「別的還好,愁就愁在郭大哥留下的人……」

樂寶林截口說道:「不用找了,兄弟,這件事你交給我好了……」

關山月一怔,道:「交給大哥?」

樂寶林道:「怎麼,你不放心?」

關山月道:「那倒不是,又怎麼會,只是大哥知道,我剛才說過,我預備把翠雲送到郭大哥那兒去,請他代為安置……」

樂寶林道:「兄弟,我聽見了,我負責把她送到郭爺跟前去就是!」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你願送……?」

樂寶林道:「兄弟,這我義不容辭,也是我的份內事!」

關山月沒留意后一句,道:「大哥,郭大哥不在『南海』……」

樂寶林道:「我知道,在大漠!」

關山月又復一怔,道:「大哥怎麼會知道……」

樂寶林笑道:「兄弟瞧瞧這是什麼?」

解開了領扣,他脖子上掛着一物,那赫然是「南海」信物,一方「玉龍令」!

關山月訝然叫道:「大哥何來此物?」

樂寶林很快地扣上了扣子,道:「郭爺他頒下來的,難道這玩藝兒有地方搶,有地兒偷么?」

關山月目光一凝,道:「我明白,大哥是『南海』的人……」

樂寶林笑道:「當然,當然,脖子上掛着這個,還會是別人的人么?」

關山月驚喜地道:「大哥瞞得我好苦……」

「不,兄弟!」樂寶林道:「我不是『南海』人,蒙郭爺恩典,剛加入不久!」

關山月「哦!」地一聲道:「是什麼時候……」

樂寶林道:「就在郭爺那回在『天橋』趕走闞奎后不久!」

關山月喜得抓住了樂寶林的一雙手,道:「我恭喜大哥,賀喜大哥……」

樂寶林斂去笑容,正經地道:「的確,兄弟,你該為我喜,為我賀,江湖上有多少人想進『南海』都不得其門而入,『南海』門嚴牆高,這是眾所周知的,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這種福緣,會有這種榮寵,以往我只覺自己終日在『天橋』混,一輩子沒出息,這回好了,這輩子沒白活,也能光宗耀祖了……」

關山月道:「該都因為大哥是位鐵錚錚,沒奢遮,義薄雲天的血性好漢,也是我輩性情中人!」

樂寶林道:「我只認為這是我的福份,我的造化!」

關山月道:「這麼說,大哥就是郭大哥留在這兒的……」

樂寶林點頭說道:「你說對了,兄弟,郭爺臨走交待,隨時注意你,一有情況,立即飛報,『南海』不惜一切……」

關山月激動地嘆道:「郭玉龍待我恩高義厚……」

樂寶林道:「兄弟,別這麼說,郭爺是『南海王』,你則是咱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的當然領袖,自然也服你,說吧,兄弟,對翠雲,你要我怎麼做?」

關山月探懷摸出一包東西,往桌上一放,砰然有聲,他指著那一小包東西道:「大哥,你拿着這個,親自也好,派人也好,到翠雲那兒去一趟,就說是我要替翠雲贖身,問他們要多少,諒他們不敢訛,也別少給他們,這一包東西不多不少,多了的讓翠雲拿着路上花用,把她接出來后,最好能馬上送她走,越快越好……」

樂寶林道:「你怕胤禎的那位舅舅……」

關山月道:「那是個不知恥的老色鬼,一旦他搶了先,我就不好說話了!」

樂寶林道:「行,兄弟,我這就去辦,你放心好了,兄弟,我不跟你客氣了!」

說着,抓起那包東西,站起來就要走!

關山月忙道:「慢點,大哥!」

樂寶林迴轉身來問道:「兄弟,還有什麼吩咐?」

關山月淡然強笑道:「大哥,別跟我這樣……」

頓了頓,接道:「假如有辦法,請飛報郭大哥,就說我要向兩家下手了!」

樂寶林一震,道:「兄弟,真的?」

關山月點了點頭!

樂寶林道:「大勢定了,這麼快?」

關山月道:「是的,大哥,我幫了他一個大忙!」

樂寶林一點頭,道:「行,兄弟,我在送翠雲走之前,就把你的話轉出去!」

關山月沉默了一下,道:「還有,大哥,請告訴他,我會聽他的話的!」

樂寶林道:「我知道了,兄弟,還有什麼事么?」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沒有了,大哥請吧!」

樂寶林道:「我有一句話,兄弟!」

關山月道:「大哥請說!」

樂寶林道:「千萬留心自己,別讓綃紅……」

關山月道:「謝謝你,大哥,我知道!」

樂寶林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那麼,我走了!」轉身行了出去!

樂寶林走了,關山月他兩眼獃獃地望着門外,臉上的神色令人難以意會,難以言喻,隨即,他緩緩收回目光,低下了頭……

XXXXXX

關山月他在這家酒肆里一直坐到天黑,看看上燈了,酒客也越來越多,他才會了帳,提着劍走了。

他雖然沒喝多少酒,但一坐那麼久,多少也有了點酒意,入夜風大,像刀兒,可是他身上卻是暖洋洋的。

酒,讓他覺得暖和,可也讓他心裏更煩,更悶,藉酒消愁愁更愁,這時候他深深地體會到這句話不差。

街上的行人不多,家家戶戶都掩著門。

他回到「侍衛營」的時候,天已經快初更了。

他沒從正門走,他翻后牆進了「侍衛營」,可巧,這時候有個人從他前面不遠處走過,他看得清楚,那個人是他班裏的弟兄孔成,他輕咳一聲喚道:「孔成!」

孔成嚇了一跳,忙轉身望着他站立的黑暗處喝問道:「誰,大黑夜裏躲在這裏……」

關山月道:「我!」邁步走了過去。

孔成看見他,一怔說道:「領班,原來是您……」

關山月道:「不錯,是我。」

孔成詫異地望着他道:「您……什麼時候回來的?」

關山月道:「剛回來!」

孔成一指后牆,道:「您是從這兒進來么?」

關山月未答,反問道:「海貝勒走了沒有?」

孔成道:「走了,剛走沒一會兒。」

關山月吁了一口氣,道:「統帶呢?」

讀書論壇獨家首發瀟湘子掃描風雲潛龍OCR孔成道:「大概在書房裏,領班……」

關山月「嗯!」了一聲。

孔成遲疑一下,道:「我聽燕青說,您……您晌午回來過了!」

關山月道:「是的,我回來過了,我聽說海貝勒在這兒,他要找我打架,我連門都沒進就又走了!」

孔成道:「燕青說,您,您……」

關山月道:「燕青說我怕他?」

孔成不安地點了點頭,道:「是的,燕青是這麼說的。」

關山月道:「怎麼樣,有什麼不對么?」

孔成道:「沒什麼不對,只是,我……我不信您會怕他。」

關山月道:「謝謝你,孔成!」

孔成強笑說道:「領班!這什麼話,您還跟我客氣,只是……

只是,您,您……您真怕他么?」

關山月陡然一笑,道:「孔成,你告訴我,真怕他如何,假怕他又如何?」

孔成搓着手,道:「不如何,領班,您的一身所學大夥兒都知道,也都親眼見過,大夥兒都不信您會怕他,燕青被大夥兒臭罵了一頓……」

關山月道:「你們冤枉了燕青,這個怕字是我告訴他的!」

孔成道:「可是大夥兒不信。」

關山月道:「我也謝謝大夥兒。」

孔成道:「領班,大夥兒都是您手下的弟兄,您別跟大夥兒客氣,只是……大夥兒都想弄清楚,您是不是真怕……」

關山月道:「大夥兒不是都不信么?」

孔成道:「是的,領班,大夥兒是都不信,可是話是您說的,如今您又……您又從后牆進來,這,這……」

關山月道:「這是為躲海貝勒,你明白么?」

孔成點頭說道:「我明白,領班!」

關山月道:「我是不是真怕海貝勒,對你們很重要麼?」

孔成遲疑道:「領班,大夥兒是您手下的弟兄!」

關山月「嗯!」了一聲道:「我知道,我知道大夥兒是我班裏的弟兄,怎麼樣?」

孔成道:「假如您……您真怕海貝勒,大夥兒都會為您叫屈!」

關山月道:「謝謝大夥兒,但不必,這是我自己的事!」

孔成道:「可是您是大夥兒的領班,當初您初來時,大夥兒瞧不起您,不服您,認為您是靠關係進『侍衛營』當了領班……」

關山月道:「以後我跟大夥兒處得不錯。」

孔成道:「那是因為大夥兒以後才知道自己有眼無珠,招子不夠亮,瞧錯了人,從那時起,大夥兒敬您、服您、以能在您的手下為榮為傲……」

關山月道:「我很感謝,其實我跟別人沒什麼兩樣,只不過運氣比別人在某些時候好些,如此而已!」

孔成道:「那是您客氣,其實大夥兒心裏雪亮,這世上再找不出第二個像您這樣功夫好,心智高的高手,尤其您待人,恩威並用,賞懲嚴明……」

關山月微笑說道:「你這是捧我,孔成。」

「不,領班!」孔成鄭重地搖頭說道:「這是大夥兒心裏頭的話,您不知道,大夥兒當時心裏在都有這一個願望,也可以說是有了個決定,假如有一天您離開了『侍衛營』,無論到哪兒去,大夥兒都願意跟您走!」

關山月着實地哆嗦一陣激動,道:「孔成,我感激你跟大夥兒的愛護。」

孔成搖頭說道:「領班,您別這麼說,您不知道,自從燕青說您親口說您怕海貝勒之後,大夥兒心裏都像窩著一塊什麼,都悶悶不樂,連晚飯都沒吃……」

關山月輕「哦!」一聲,道:「孔成,這又為什麼?」

孔成道:「領班,我不信您不明白!」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我明白,大夥兒對我很失望,認為我替大夥兒丟了人……」

孔成道:「領班,您別這麼說,大夥兒只是替您不平,替您叫屈,海貝勒他仗權勢欺人……」

關山月猛喝說道:「孔成,不許……」

孔成激動地道:「領班,您怕,我不怕,大夥兒也沒一個怕,只要您說一句,大夥兒能為您去拚命。」

關山月心裏感動,嘴裏卻淡然說道:「孔成,這是我自己的私事,讓我自己去解決,大夥兒的好意我感激,我心領了。」

孔成道:「您怎麼解決法?」

關山月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連面對他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麼去解決,是不?」

孔成遲疑了一下,毅然說道:「是的,領班,可是我不信您會……」

關山月道:「孔成,我不願意多說,我只有一句話,我自己的事讓我自己解決,大夥兒假如認為我替大夥兒丟了人,我可以辭去領班職務,讓別個膽大的人來帶你們……」

孔成呆了一呆,忙道:「領班,您別生氣……」

關山月搖頭說道:「我沒有生氣,我說的是實話,外面風大,房裏歇著去吧,我幾天沒回營,該去見見統帶去。」說完了話,他提着劍徑自走了。

孔成傻在那兒,當關山月走遠不見時,孔成身後黑暗中走出一人,他近前說道:「孔成,剛才是誰,你在跟誰說話?」

孔成木然說道:「領班。」

「領班?」那人道:「哪個領班?」

孔成道:「咱們領班。」

那人輕哼一聲道:「咱們領班,他回來了,什麼時候……」

孔成道:「走,回班裏去了!」

接着那人步履匆匆地走了!

這裏,關山月到拜善的書房前,往日站在門口的蔣百煌等四人,今夜都沒見人影,關山月有點詫異,他到了書房門口輕輕說道:「統帶,關山月求見。」

只聽書房裏的拜善一聲輕呼,隨後他道:「是老弟么?請進,請進,快快請進!」

關山月應聲往裏走,拜善快步從裏面迎了出來,一見面便說道:「老弟,幹什麼跟我還來這一套,回來了就直接進來找我,又求見什麼,真是……」

關山月道:「統帶,您愛護,可是我卻是您的下屬。」

拜善道:「沒那一說,有朝一日四阿哥坐了上去,我這個統帶還得仰仗你老弟提拔呢!」

說完之後,他爽朗地笑了,笑聲中,兩個人走進書房。

進了書房,拜善客氣地擺手讓座:「老弟,隨便坐,隨便坐。」

關山月謝一聲,坐定,拜善第一句話便道:「老弟,這一趟辛苦了。」

關山月故做惑然,道:「統帶,您何指……」

拜善眨眨眼,笑道:「老弟真夠謹慎,王爺都告訴我了,你還瞞我。」

關山月這才赧然一笑道:「您原諒,事關重大,我不敢……」

拜善一揮手,道:「別這麼說,老弟,我明白,其實,你應該知道,在你初次見我的時候,你就應該看得出,我不是外人……」

關山月道:「我知道,統帶。」

拜善拇指一翹,道:「老弟,經由你手上的事,無論大小,永遠都那麼漂亮,龍潭虎穴的『紅蓮寺』,到了你手上成竹扎紙糊的,破來毫不費力,易如反掌吹灰,我是由衷地佩服。」

關山月一時摸不透他是否知道胤禎老四的真用意,只淡然一笑道:「您誇獎,假如有十分功的話,那九分功應屬於郭玉龍。」

拜善輕喝了一聲道:「老弟,我又要說了,這又是你令人敬佩處,虛懷若谷,有過自己當,有功永不忘他人,像你這樣的人,讓人怎麼能不敬,怎麼能不服……」

關山月笑了笑道:「您永遠愛護我!」

拜善道:「我說的是真的……對了,老弟,就說郭玉龍趁這機會走了,為這件事王爺好發了一頓脾氣。」

關山月道:「是的,統帶,其實,王爺不是氣別的,只是氣他不受功,更來個不告而別,別的沒有什麼!」

拜善忙點頭說道:「是的,是的!我也是這麼聽說的,我也是這麼聽說的……」

話鋒微頓,他剛打算再接下去。

關山月已然轉移話題,截口說:「統帶,聽說海貝勒來營里找我好幾趟……」

拜善道:「是的,老弟,你別……」

關山月道:「我晌午回來過了,只是聽說他在這兒,我沒進來。」

拜善道:「我知道,我聽燕青說了!」

關山月道:「為我,讓你受氣,也累及百煌兄四位,我很不安。」

拜善強笑說道:「沒什麼,老弟,他們氣盛,我當着海貝勒把他們罵了一頓,真是,這麼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要打架,也該看看人,皇族親貴也是好惹的么,至於我……」

強笑一聲接道:「海貝勒這位莽貝勒,脾氣暴躁剛直是出了名的,我還能不知道的,相識不是一天了,他以前也曾沖我拍桌子,我不會在意的,你也別放在心上。」

關山月道:「我不會的,誠如您所說,他就是這麼個脾氣……」凝目接道:「統帶,聽說他是帶着劍來的?」

拜善遲疑了一下,點頭說道:「是的,老弟!」

關山月道:「他不曾對您說個理由?」

拜善搖頭說道:「沒有,老弟,你知道,我只問他一回,他不說,我就沒敢再問二回,他只說要找你,還硬說我把你藏了起來!」

關山月道:「您大概知道他為什麼要找我吧?」

拜善點頭說道:「我猜知了幾分,該是跟二阿哥被廢的事有關!」

關山月道:「是的,統帶,就是為這件事,其實,您知道,他完全誤會了。二阿哥被廢,我事先一點也不知道,還是後來……」

拜善點頭說道:「我知道,老弟,也難怪他會誤會你,因為王爺是二阿哥一大勁敵,而你又是王爺最得力的左右,老弟,這件事,是無法解釋的,單憑口舌也不能解決!」

關山月道:「我知道,統帶,我並不打算解釋!」

拜善目光一凝,道:「那麼你打算……」

關山月淡淡一笑道:「我打算躲他,根本就不跟他碰面。」

拜善道:「老弟,這不是辦法,你能躲到哪一天……」

關山月道:「統帶,您知道,我只有這個辦法,我預備躲到王爺登基的那一天,到時候我回我的江湖去,他總不會再仗劍追到江湖去。」

拜善搖頭說道:「那可難說,老弟,他這個人……」

關山月道:「真要那樣,我仍不跟他見面,他能把我怎麼樣?」

拜善道:「老弟胸襟超人的氣度!」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不,統帶,我怕他!」

「你怕他!」拜善道:「他們都以為你怕他,其實天知道只有我知道你是不是怕他!」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謝謝您,統帶,我打算向您辭職……」

拜善一怔,忙道:「辭職,為什麼,老弟,你這是……」

關山月道:「統帶,我有我的理由,不得已……」

拜善雙眉一揚,道:「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班裏那幾個他們怎麼那麼渾,他們也不想想,你怎麼會怕他……」

關山月笑了笑道:「統帶,蔣百煌兄四位卻難免氣盛,何況我班裏的那些人,這難怪,統帶,我也不會跟他們計較的,我另有原因!」

拜善道:「老弟,另有原因?」

關山月道:「是的,統帶!」

拜善道:「另有什麼原因,說出來給我聽聽。」

關山月遲疑了一下,道:「您不是外人,我無須瞞您,王爺今天交待,要我儘快地替他把胡、傅兩家除掉……」

拜善臉色一變,失聲說道:「把胡傅兩家……這……這是為什麼,老弟?」

關山月淡然說道:「您還不明白么?王爺認為留着這兩家,是他登基以後的心腹大患……」

拜善一搖頭道:「王爺錯了,傅侯這個人不獨我知道,滿朝文武誰不知道,他當朝柱石,國之干城,蓋世虎將。固然,他曾經是二阿哥的人,可是王爺他日只一登基,傅侯赤忠,哪怕他不會忠於朝廷。胡家自然跟着他走……」

這道理連拜善都明白,可見胤禎真是要借這機會除去關山月了。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我也這麼想,可是王爺卻交待一定要趕快替他除去這兩家,您知道,我不得不遵命!」

拜善沉默了,半晌始道:「王爺做事有時候未免過於……」過於什麼,他沒說出來,話說到了這兒,他轉了話鋒:「老弟,這件事跟你要辭職有什麼關係?」

關山月道:「統帶,我不願意連累您!」

拜善一怔,道:「連累我?這話怎麼說?」

關山月道:「統帶,我敢說句大話,無論什麼事,只要交到我手裏,我沒有辦不了的,這您應該知道!」

拜善點頭說道:「這我知道,我知道,老弟你武藝好,智慧高,可以說是舉世難再求其二的奇才……」

關山月道:「您過獎,可是對除胡、傅兩家事,不是我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沒有把握,我只掌握了五成,另五成握在人家手裏!」

拜善點頭說道:「我知道,老弟,胡、傅兩家各有絕學,傅侯蓋世虎將,馬上馬下,萬人難敵。胡家只幾位,在當世之中也都是頂尖兒稱最的人物……」

關山月道:「所以我沒有把握,所以我要辭職!」

拜善道:「老弟,後者我仍不懂!」

關山月道:「統帶,王爺待我恩厚,有道是『士為知己者死』,這件事縱然我沒有把握,我也要全力以赴,不惜把命賠上來報答王爺的山海大恩……」

拜善道:「這我知道,你老弟是位重義的真英豪!」

關山月道:「您誇獎,這件事成了還好,萬一不成,我落在人家手裏。一旦被發現我是『侍衛營』的領班,您想,是不是會連累您?」

拜善沉吟著點頭說道:「老弟,話是不錯,可是就算你辭了職,那也只是我知道,別人並不知道……」

關山月道:「這好辦,您只須貼那麼一張告示,說關山月已辭去『侍衛營』領班的職務,嗣後在外一切行動,概與本營無關也就行了。到時候您可以拿這張告示做證,諒必他們……」

拜善道:「這辦法行倒是可行,只是,你當初進『侍衛營』,是王爺的薦介。如今你要辭職,我得先向王爺請示一下!」

關山月道:「您又不是外人……」

「不,老弟!」拜善道:「這是禮,也是理,我該先讓王爺知道一下,看看王爺的意思怎麼樣!」

關山月微一點頭,道:「好吧,您預備什麼時候請示王爺去?」

拜善道:「老弟有什麼意見?」

關山月道:「我認為越快越好!」

「那行!」拜善站了起來,道:「老弟,你也歇著吧,我這就去請示王爺去,如果沒什麼耽擱,我今夜就把你辭職的告示貼出去!」

關山月含笑點頭剛站起,只聽外面步履響動,匆匆忙忙跑來一人,隨聽那人在外面急急地說道:「稟統帶,卑職錢振星求見!」

拜善微微一愕,輕喝說道:「進來!」

錢振星應聲匆忙走了進來,一見關山月在,他一怔,忙道:「噢,老弟,你……你也在這兒,那最好不過……」

拜善輕喝說道:「有什麼事嗎?」

錢振星忙轉過身一躬身,道:「稟統帶,關領班班裏的弟兄們帶着傢伙要去鬧事,卑職攔他們不住……」

拜善道:「鬧事?鬧什麼事?」

錢振星道:「他們……他們大夥要去找海貝勒……」

拜善一聲大喝:「胡鬧,大膽……」

關山月忙道:「老哥哥,他們人呢?」

錢振星道:「正在準備,馬上就要走!」

關山月轉望拜善道:「統帶,這件事由我來處理,您忙別的去吧!」

拜善一點頭,道:「也好,這些混帳也只有你能鎮得住他們。

記住,千萬別讓他們……絕對不許,不聽的以營規處置!」

關山月答應一聲,一躬身,轉身出門而去!

錢振星趕了出來,忙跨兩步追上了關山月,問東問西地問個沒完,關山月含混地答應着,轉眼間就到了他那一班兄弟的住處,剛一走近就聽得燕青在裏面喊道:「喂,喂,你們麻利點行不行,待會兒……」

隨聽孔成說道:「你急什麼,鬧他一遍之後咱們就要各走各的了,東西不帶點兒那怎麼行,再回去江湖上就不像從前那麼好過了,總得為自己的肚子打算打算……」

錢振星壓低了話聲道:「老弟,您聽,這些傢伙天生的惹事精,也不知道是什麼星君下凡,簡直天不怕,地不怕……」

關山月揚著一雙眉,沒說話!

錢振星乾笑一聲又低低說道:「老弟,我不過去了,讓他們瞧見那不大好,您知道,我雖是個領班,可惹不起這班惹事精……」

關山月道:「謝謝老哥哥相告,老哥哥請便吧!」

錢振星答應一聲連忙走開了!

關山月也沒進屋去,他走近兩步揚著臉站在大門口!

這時候,屋裏想必已預備妥當了,只聽孔成說道:「夥計們,走吧,走吧!大夥兒分批走,別讓他們瞧見了動疑,要讓領班知道,咱們就去不成了,先出去的在門外等著,燕青,你三個先走!」

燕青笑道:「敢情你成了領班了,不過這時候我樂意聽你的!」

門,豁然而開,燕青當先,邁步就要往外走,突然,他一怔,「喲」地一聲,道:「領班,您,您什麼時候……」

他手縮向背後連忙擺了一擺,屋裏,一陣響動!

關山月看見了,他只當沒看見,他聽見了,也全當沒聽見,淡然一笑,道:「這麼晚了,你要上哪兒去?」

燕青道:「沒有啊,不上哪兒,我隨便走走!」

關山月道:「要沒有什麼要緊事兒,就待會兒再出去,我有幾句話要對大夥兒說!」

燕青忙道:「是,是,您請進,您請進!」說着,他退了進去!

關山月跟了進去,剛一進門。這個叫領班,那個也叫領班,此起彼落,十個弟兄一個不少地全站在屋裏,兩排長炕上,凌亂一堆,簡直不像樣!關山月點頭答應着,抬眼一掃,道:「都在,那最好,那最好,燕青把門關上!」

燕青答應着忙關上了門!

他那裏關上了門,關山月搖了手,道:「坐下,大夥兒都坐下。」

大夥兒遲疑了一下,都坐在了炕邊兒上,燕青殷勤地搬過一把椅子放在關山月背後,道:「領班,您也請坐!」

關山月回身說了聲:「謝謝,你也坐下。」

等燕青坐定,他皺了皺眉頭,開口說道:「你們自己瞧瞧,炕上沒一塊好地兒,像話不像話,難道說沒娶老婆的人都這樣么?」

大夥兒你望我,我望你,半天,孔成才幹咳一聲窘笑說道:「領班,是剛才大夥兒鬧着玩兒把炕扯亂了……」

關山月道:「鬧完了就該收拾收拾!」

孔成道:「眼看要睡了,也就懶得收拾了……」

關山月道:「要睡了?」

孔成道:「是的,您瞧,夜已經深了……」

關山月道:「怎麼我看大夥兒這身打扮,一點也不像要睡的樣子,反而一個個都像要出遠門兒似的?」

孔成微微一驚,囁嚼說道:「這個,這個……」

燕青連忙說道:「領班,是這樣的,大夥兒剛從外邊回來……」

關山月掃了他一眼,道:「燕青,還是你會說話……」

燕青不安地笑道:「您誇讚!」

關山月道:「那是剛才孔成騙了我,我剛才碰見過他,他告訴我大夥兒都在營里,大夥兒什麼時候又出去了?」

燕青臉一紅,沒說話,狠狠地看了孔成一眼,顯然是怪孔成事先不打招呼,害得他當場受窘!

關山月淡然一笑,又道:「營里這兩天有什麼吃緊的事兒么?」

孔成愣愣地道:「沒有啊?您這話……」

關山月道:「既然沒有,就用不着那麼緊張,大夥兒把腰裏的軟劍都撤下來,小心不留神扎了肚子!」

大夥兒個個發怔紅臉,卻遲疑着沒動!

關山月道:「怎麼,沒聽見么?」

孔成霍地站了起來,揚著眉道:「領班,我實說好了……」

關山月一抬手攔住了他,道:「大夥兒的好意我很感激!」

大夥兒又一怔,燕青忙道:「領班,您,您知道了……」

關山月道:「剛才我來的時候在外面聽見了!」

大夥兒都傻了臉,半晌才聽孔成說道:「您既然已聽見了,也知道了,那最好,領班,大夥兒求您,求您帶着大夥兒去出這口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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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山月微一搖頭,道:「既有現在帶着人去出氣,當初我就不會躲他……」

燕青道:「那您放大夥兒去!」

關山月沒理他,望着孔成道:「孔成,我剛才是怎麼跟你說的?」

孔成道:「我不知道您指的是……」

關山月道:「我自己的事怎麼樣?」

孔成道:「您說您自己的事.由您自己去解決!」

關山月道:「你聽見了?」

孔成道:「我聽見了!」

關山月道:「那麼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沒把我這個領班放在眼裏!」

孔成道:「領班,我不敢,天大的膽也不敢,可是這是大夥兒的意思……」

關山月道:「他們沒聽見我的話,我也沒對他們說!」

孔成道:「可是我也是大夥兒中的一個,大夥兒都要去,我怎麼能裝沒種……」

關山月道:「不聽我這個領班的話,就是有種么?」

孔成沒說話,他無言以對!

關山月揚了揚眉,抬眼一掃,道;「我不願多說,假如你們還把我這個領班的話當做話,還把我這個領班放在眼裏,我請你們把劍撤下,把衣裳脫了,都給我鑽進被窩睡覺去……」

燕青忙道:「領班,您……」

關山月道:「不聽我的也可以,誰先出去我辦誰,兩條路,你們任選一條!」

大夥兒沒一個開口,也沒一個動,剎時間這間屋裏好不寂靜……片刻之後,突然,燕青站了起來:「領班,我甘願領受營規!」

邁步便往外走,大夥兒忽地都站了起來!

關山月沒動,他陡然沉喝:「燕青,站住!」

燕青一震站在了那兒!

關山月淡然說道:「你的膽比別人大,領頭兒跟我作對,好,你要出去也可以,先把我這個領班放倒再說!」

燕青道:「領班,燕青不敢!」

關山月道:「你要沒這個膽,就乖乖聽我的!」

燕青道:「領班,您……」

關山月截口說道:「燕青,沒有商量的餘地,放倒我,要不你就聽我的!」

燕青臉色倏變,身軀忽顫,他猛一咬牙揚起了手,但手剛一揚起,他身軀一矮,突然跪在關山月身側:「領班,燕青求您……」

他這一跪,大夥兒跟着全跪了下去!

這,大出關山月意料之外,他呆了一呆,猛然一陣激動,一下子站了起來,道:「你們這是……都給我起來!」

燕青道:「您要不答應,大夥兒就跪到死……」

關山月陡揚雙眉,旋即斂態一嘆說道:「你們……今夜也是你們最後一次聽我的話了,為什麼……」

孔成猛抬頭,忙道:「領班,您的意思是……」

關山月道:「剛才我向統帶當面辭職……」

孔成道:「統帶他……他答應了?」

關山月道:「我的心意很堅決,就是他不答應,我也要走的!」

燕青啞聲說道:「領班,您這是……這是為什麼……」

關山月道:「我不願意讓你們以我為羞,以做我班裏的弟兄為恥,我也不願意你們因為我在人前抬不起頭……」

石秀大叫說道:「領班,大夥兒求您別走,您是一定非走不可,那大夥兒都不幹了,願意舍這份糧,這份俸,跟您走!」

此言一出,大夥兒你一句對,我一句對,剎時亂成一片,關山月心裏好不感動,他一抬手,道:「你們真這麼愛護我么?」

石秀道:「領班,大夥兒人雖十個,心是一條,這十個人之中,沒一個是擅說虛假的卑鄙小人!」

關山月道:「那為什麼不肯聽我的?」

石秀道:「領班,大夥兒不是不聽,我敢說大夥兒會不聽統帶的,甚至於會不聽皇上的,可絕不會不聽您的,實在是這口氣咽不下去,大夥兒誓死非跟他拼一拼不可!」

關山月道:「你們爭強好勝之心就這麼重么?」

燕青道:「領班,大夥兒是您的弟兄,不願意瞧著您怕他……」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怕?好,我告訴你們,都站起來聽我說!」

大夥兒沒一個動!

關山月道:「大夥兒都知道,一個為將者,要是號令難行,他會心灰意懶,自覺帶這些兵沒意思……」

話聲還沒落,大夥兒一個個全站了起來!

關山月吁了一口氣,道:「現在聽我說,我敢說這句大話,貝勒海善他雖是京畿第一好手,可是就是再有十個貝勒海善也不是我關山月的對手……」

大夥兒精神為之一振,燕青忙道:「那您為什麼……是因為他是皇族親貴?」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我再說一句,休說他只是一個貝勒,就算他是個親王,我照樣敢放倒他,大不了一走了之,回我的江湖去,誰能奈何我,誰又敢把我怎麼樣?」

大夥兒笑了,孔成道:「領班,那您為什麼老是躲……」

關山月道:「那藺相如是不是怕廉頗?」

大夥兒一怔,燕青叫道:「領班,我明白了,您是為了朝廷……」

關山月微一搖頭,道:「不,燕青,你錯了,我不是為了朝廷,我是為了我跟他之間的私交!」

燕青詫聲說道:「私交?」

關山月道:「不錯,私交!」

燕青道:「您跟他有私交?」

關山月道:「當日在郭玉龍家,因為他是東宮二阿哥的人,我是四阿哥的人,他敵視我,逼我跟他比斗,不得已之下,我只有出手,躺下的是他而不是我,古語說:『不打不相識』,從那時起,我跟他成了好朋友,私交頗為深厚,我要是怕他,當日我就不會把他放倒了!」

孔成道:「他既然跟您有私交,為什麼還翻臉無情,找您……」

關山月道:「他找我拚命是公,跟私交無關,他是個公私分明的大英雄,真豪傑,為公,他找我拚命,我敢說,他的內心裏一定是很痛苦的,你們要是不相信,日後盡可當面問問他!」

燕青道:「所以您就躲着他,還承認怕他?」

關山月道:「不錯,這是原因之一,另外一個原因,你們要知道,動輒拔劍,那只是匹夫血氣之勇,而非大勇,張良橋下納履,韓信胯下受辱,當時有人說他倆是沒出息的懦弱之輩,後來如何,子房破產不為家,椎秦博浪沙,韓信登台拜帥,統兵百萬,逼項羽於烏江,助劉邦完成大業,這才是值得我們效法的大勇先賢……」

孔成道:「領班,謝謝您,大夥兒明白了,大夥兒也知過了!」

關山月含笑說道:「你們能明白,就不枉我用心良苦一場,我很高興,只記住我的話,將來回到江湖中去,就不愁站不住腳……」

在大夥兒低頭之中,燕青抬頭說道:「大夥兒今後無論大小事,一定聽您的,要不聽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這樣您能打消去意了吧?」

關山月微笑搖頭,道:「不,燕青,我的辭職已成定局……」

大夥兒連忙抬頭,齊聲說道:「您怎麼還……」

關山月淡淡笑道:「我的辭職跟這件事是風馬牛,毫不相干!」

石秀道:「那……那是為了什麼?」

關山月搖頭說道:「我奉四阿哥之命行事,目前還不能說……」

石秀道:「您是不是要離開『北京』……」

關山月道:「遲早我會回到江湖中去的!」

石秀一點頭,道:「那好,大夥兒跟您走,天涯海角,大夥兒是跟定了您了!」

關山月搖頭說道:「大夥兒該知道,我來自江湖,孑然一身,是既發不起糧,又發不起俸,大夥兒跟着我吃喝都成問題……」

石秀道:「那好辦,大夥兒也找上那麼一處粱山,您是大夥兒的瓢把子,咱們來個劫富濟貧……」

關山月失笑說道:「敢情你是要我去佔山為王,落草為寇,不行,這種事我不幹!」

石秀道:「那大夥兒寧願紮緊褲腰帶挨餓……」

關山月道:「別憑一時之衝動,這不是長遠的辦法,待在『侍衛營』有糧有俸,一不愁吃,二不愁穿,還有官勢……」

石秀道:「可是您走了,大夥兒就干不起勁兒了,再待下去有什麼意思?這不是一時之衝動,而是大夥兒早就商量好了,您在哪兒,大夥兒就在哪兒,這一輩子跟定您了,我敢說大夥兒沒一個稀罕這份糧俸,更沒一個貪這官勢……」

關山月道:「一旦跟了我,你們會懊悔的!」

燕青道:「領班,您把大夥兒當成了沒骨頭的下三濫了!」

關山月雙眉微揚,目光一掃,道:「大夥兒真要跟我?」

孔成道:「誰要有半點假話,管叫誰遭天打雷劈!」

關山月道:「不懊悔?」

燕青道:「就是餓死也心甘情願!」

關山月搖頭說道:「我沒想到相處只那麼短短一段日子,大夥兒對我竟……」

石秀道:「領班,這也許是緣份,再說大夥兒都是江湖上來的,誰的眼睛都夠亮,好鳥它還知道揀個樹枝停呢,何況大夥兒都是不算太糊塗的江湖人?您是位奇人,是位大仁、大智、大勇的頂天立地真英雄、真豪傑,這輩子跟着您就絕錯不了!」

關山月一點頭,道:「好,我答應……」

這三字剛一出口,砰然一聲,十個跪下了五對,齊道:「謝謝您,領班!」

關山月忙道:「起來,起來,你們這是……我還有后話,快起來聽我說!」

大夥兒一個連一個地站了起來,關山月嘆了口氣,道:「也許你們前輩子都欠我的……」

頓了頓,接道:「我答應你們跟着我,可是你們到時候不能大搖大擺的走,也不許動一點聲色,今夜事更不許輕泄一字,在我沒走之前,大夥兒都給我安心待在營里好好乾……」

石秀道:「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領班,大夥兒懂!」

關山月道:「那就好,再記住,從現在起,一直到我走,在這一段時間內,你們無論聽說了關於我的任何事,都不許過問,更不許插手,聽見了么?」

燕青道:「領班,您還要……」

關山月道:「別問,我只要你們聽!」

燕青沒敢再問,道:「聽見了,大夥兒遵命就是!」

遲文突然說道:「領班,您什麼時候走?」

關山月搖頭說道:「現在連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大夥兒盡可放心,我既點了頭,認了可,就絕不會食言背信!」

遲文臉一紅,沒再說話!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現在大家可以撤劍,脫衣裳,鑽被窩了吧!」

別看這十個都已屬中年,可是個個不脫孩子氣,關山月這話剛說完,瞧吧,砰然有聲全上了炕,撤劍的撤劍,脫衣裳的脫衣裳,忙成一團,亂成了一堆!

關山月不禁失笑,他搖了搖頭,轉身關門走了出去!

沒多久,拜善從「雍王府」回來了,他把關山月召進他的書房裏,凝目望着關山月,良久,才說了一句:「老弟,王爺答應了!」

關山月含笑說道:「我不說么,王爺一定會答應的!」

拜善接着說道:「老弟,論提筆,我不如你,我又不願把他們叫進書房來,我看這紙告示,還是你自己寫吧!」

關山月轉身走到書桌前坐下來伏案疾書,提起筆來一揮而就。

拜善在背後看得連聲讚歎,道:「老弟,這可是我頭一回見着你寫的字,古來諸大名家也不過如此,老弟,真難為你,你是怎麼練的?」

關山月含笑一聲:「您誇獎!」擲筆而起,道:「我這就拿去張貼,您蓋下大印吧!」

拜善開了抽屜,取出了他那顆統帶印,他一邊收印,一邊低着頭道:「老弟,這事你千萬留心!」

關山月道:「您是指……」

拜善道:「下手胡、傅兩家的事!」

關山月「哦!」了一聲道:「謝謝您,我知道!」

拜善推上了抽屜抬起了頭,望着關山月遲疑再三始道:「老弟,傅侯赤膽忠心,蓋世虎將,假如沒了他,是朝廷一大損失,你能不能手下留情……」

關山月道:「統帶,我並沒有把握……」

拜善道:「以我看,胡傅兩家不會是你的敵手,我希望你……」

關山月道:「統帶,私下我也很敬佩傅侯!」

拜善沉默了一下,道:「老弟,我知道你是奉命行事,萬不得已,可是你來自江湖,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回到江湖去……」

關山月心裏動了一下,凝目說道:「統帶,您怎好教我背叛王爺?」

拜善臉上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神色,一嘆說道:「就算我是教你背叛王爺吧,老弟,你不是個糊塗人,事情之艱難險惡,你不會不知道……」

關山月道:「統帶,我知道,可是王爺待我恩厚……」

拜善唇邊泛起一抹強笑,道:「王爺一向待人恩厚,老弟……

唉,我不便深說,假如你能一走了之,我勸你還是一走了之……」

關山月心裏越發動疑了,道:「統帶,您認為我能一走了之么?」

拜善道:「沒什麼不能的,那隻在你願不願!」

關山月道:「統帶,您是為我,還是為傅侯?」

拜善道:「我為你,也為傅侯!」

關山月倏然一笑,道:「統帶,王爺對您說了些什麼?」

拜善神情一震,忙搖頭道:「王爺?沒有啊?王爺沒說什麼啊?噢,不,王爺着實把你誇了一陣,把你誇得世上少有,人間無雙……」

關山月淡然一笑,道:「統帶,您既為我,又何必瞞我?」

拜善一驚色變,道:「瞞你?我什麼瞞了你?沒有啊,哈,老弟,我會騙你么?我什麼時候又瞞過你,自己人嘛,是不?」

關山月淡淡說道:「那是我說錯了話,統帶,謝謝您這番心意,士為知己者死,我看我只有一死報答王爺這條路好走……」

拜善目光一凝,道:「老弟,你認為自己必死么?」

關山月道:「我說過,我只有一半把握,另一半握在別人手裏!」

拜善道:「既如此強為之,那豈不是大不智……」

關山月道:「統帶,我也說過,王爺待我恩厚!」

拜善沒說話,凝望他良久,突然一嘆說道:「老弟,我以為你有過人的智慧,是位奇人,誰知道你卻是天地間第一等的傻子!」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統帶何指?是指我明知不可而為之?」

拜善遲疑了一下,道:「就算是吧!」

關山月道:「統帶,就算二字何解?」

拜善道:「是……老弟,不提了,你真不能一走了之?」

關山月道:「統帶,我仍是那句話,王爺待我恩厚!」

拜善微一點頭,道:「好吧,我不多說了,老弟,你貼告示去吧,只記住,老弟,小心,千萬小心,必要時……」倏地擺手說道:「老弟,你去吧,你去吧!」

關山月一欠身,道:「謝謝,統帶,您的好意我永遠不會忘記!」

拿起告示走了出去,轉過身之後,他唇邊浮起一絲笑意!

而在他出門之後,拜善卻喃喃說道:「雍王,你好狠,你好毒,你也的確會攏攬人心!」

顯然,關山月一再表示的那份「忠」,在拜善這兒是收到了效用,拜善開始對胤禎不滿了,將來不管大小,他總是胤禎身上的一顆毒瘤!

關山月貼上告示之後,就回到了他自己的住處!

而這位「侍衛營」的統帶拜善,卻背着手在他的書房裏開始踱起了步,他顯得很煩躁,也顯得很不安!

半晌之後,突然,他抬手熄去了桌上的燈,輕輕地出了書房,輕輕地帶上下門,最後,他出了「侍衛營」!

他沒帶護衛,是既沒騎馬,也沒坐轎!

片刻之後,他到了一座宏偉、氣派的大府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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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心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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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好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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