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疑竇重重

一、疑竇重重

皓月當空,銀光遍灑大千,但景色並不美,不但不美,反而有些陰森,夜風拂過,彷彿帶着幽靈的竊笑。

為什麼?因為這裏是一片遠離城鎮官道的廢墟,緊傍著山崗。

這廢墟佔地極廣,總在數十畝左右,殘牆、危壁、孤柱、半隱在荒煙蔓草間,有些樹叢業已成林。

唯一還保持形象的,是廢墟中央聳立的一座白石高台,從台上石回欄的精緻雕鑿來看,這廢墟當年是豪門巨富的宅第。

據傳說,這地方當年死人太多,時常鬧鬼,大白天也沒人敢來。

然而此刻,台上卻佇立着一條人影,遠望像根石柱。

夜晚敢來,當然是不怕鬼的人。

他是誰?他就是出道未久,但已名震江湖的「神眼金雕」岳震寰,他剛和「逍遙書生」宇文嘯雲聚首,二人闊談江湖往事和江湖上的風風雨雨,其中以鬼劍、鬼千金、修羅公子的傳聞

最為引人注目。他就是為了揭開這神秘,所以在等著一個人。

等人,是最難耐的事,尤其在對方不守時的時候。

岳震寰極目望着遠處,他號稱「神眼金雕」,目力當然超人.

一等,在視線不受阻的情況下,可以清楚分辨半里之內人物的活動。

突地,他發現廢墟邊緣的林木間有人影浮動,運足目力審視,是兩名老者和一個中年漢子,老者之一被安頓在樹下,背靠樹身,另一老者和那中年漢子用劍在地上挖掘,不時抬頭向遠處望一眼。

這情況使岳震寰大感困惑,他等人早巳等得不耐,正好有這機會使他舒展一下情緒,於是他下了高台,從側方掩了過去。

由於他的目力超人,所以不必迫近,隱身在五丈之外的樹叢里。

兩老一中年他全都認得,端坐樹下的,是大名鼎鼎的飛雲堡主陸友良,另外那老者是以一對鐵拳享譽武林的「震天手」歐化雨,那中年人是劍道翹楚鍾一民。兩人在忙着把一段一段的竹竿連接了埋在用劍掘成的小溝里,用土掩上,再灑些枯草樹葉遮蓋,小溝通到兩丈外的一叢矮樹之後。

岳震寰看得滿頭玄霧,他們到底在弄什麼玄虛?

端坐樹下的陸友良閉目垂眉,不言不動。

竹竿子埋設完畢,歐化雨檢查了一遍,然後向鍾一民道:「鍾老弟,這行動如果失敗,你我恐怕非躺在此地不可!」

鍾一民目芒一閃,道:「歐大俠,只要能達到目的,死又何妨!」

歐化雨道:「鍾老弟的消息正確?」

鍾一民道:「百分之百的正確,小弟親自守候過三晚,都在三更以後。」

歐化雨點頭道:「但願如此,我們可以準備了。」

鍾一民隱身到竹竿通達的樹叢里,歐化雨卻藏到陸友良端坐的大樹之後。

岳震寰皺起了眉頭,這的確是件怪事,三個響噹噹的成名人物,搗什麼鬼?如果是打獵設陷,這種地方除了狐兔,不會有猛獸,如果是坑人,似乎不符他們的身份。

更怪地是陸友良始終枯坐着沒動靜。

岳震寰運用他的神眼仔細觀察,忽然發現陸友良的胸腋和頸子間,各有一根細繩子兒勒在樹身上,這發現使他震驚不已。

一條人影,飄絮般掠來,發現了樹下端坐的陸友良,驚「噫!」了一聲,佇在兩丈之處,是個二十左右的黑衣少女。

人長得相當不賴,雪白的肌膚襯著黑衣,更加顯白,尤其那一頭長及后腰的柔發,烏溜溜的閃著光,迷人極了。

她是誰?難道他們等待的便是她?

以三個成名的人物,來暗算一個少女,太不可思議了!

「怪事,姓陸的,你竟然活着?」少女開了口。

「老夫等你多時了!」答話的竟然是樹后的歐化雨。

岳震寰明白過來,坐在樹下的,是陸友良的屍體,聽少女

的口氣,即使她不是兇手,定與兇手有關。

「等我么……有什麼指教?」

「難道欠帳不該還錢?」

「哦!你為兒子討帳?」

「不錯!」

「怎麼討法?」

「要你骨化飛灰!」

「哈哈哈……」少女大笑起來,聲音很脆,然後斂了笑聲道:

「你那寶貝兒子公然敢調戲我,難道不該死?你還要護短……」

「住口,你殺的人太多了,老夫是為江湖除妖!」

岳震寰陡然省悟他們埋竹管的用意了,以成名的人物,用鬼計來謀算一個少女,不管原因是什麼,都是不對。

他閃電般從隱身處掠出,一個飛躍,撲向黑衣少女,伸手攔腰一抱,塌地滾了開去。

尖叫與驚叫併發中,「隆!」然一聲巨響,土石紛飛,如暴雨般灑回地面。

土石落定,岳震寰放開黑衣少女,站起身來,抖去身上的泥土草屑,舒了口大氣。黑衣少女也起身彈土。

「這怎麼回事?」

「你應該明白,有人要把你炸碎。」

「是什麼人?」

「方才跟你說話的!」

「陸友良?」

黑衣少女彈了過去,岳震寰也跟進,只見陸友良仍然端坐着,身上儘是塵土,頭低垂在胸前,原來是套住脖子的細繩斷了。

黑衣少女拔出劍來,卻被岳震寰一把抓住握劍的手。

「別碰我!」黑衣少女甩開了岳震寰的手。

怔了怔,岳震寰道:「你準備做什麼?」

黑衣少女道:「殺人!」聲音很冷。

岳震寰道:「這是具屍體,不必你動手了。」

黑衣少女道:「他太可惡,竟然想把我炸碎,我要把他剁碎。」

一個少女說出這種狠話,實在令人驚異,而且她還長得這麼美。

岳震寰冷冷地道:「一死大於天,戮屍太不人道。」

「如果我被炸碎就人道么?」

「可是你還活着,沒有被炸碎碎。」

黑衣少女揚劍,岳震寰又要伸手。黑衣少女退後一步,瞪着眼道:「你再碰我一下,我就殺了你!」

岳震寰愣住,連呼吸都停了,天底下居然會有這種女人,救

了她的命,不說一聲謝,居然還要殺人,太邪門了。他自問:

「我不該救她么?」

黑衣少女接着又道:「凡是碰過我身體的人都死了,你抱過我,又抓過我的手……」

岳震寰哭笑不得地道:「你可以殺我呀?」

黑衣少女板着臉道:「我是講理的,你碰我的情形不同,所以才沒殺你,再來可就不同了。」

岳震寰氣極反笑道:「你是很講理,太講理了,你知道理字

怎麼寫?」

黑衣少女眉毛一揚道:「當然知道,你別門縫裏看人,以為我沒念過書,寫過字。」她居然笑了,笑起來很迷人。

但此刻的她,在岳震寰心目中已是其丑無比。

他吁口氣,道:「算我錯了,大錯而特錯!」說完,挪步離開。他所謂錯了,是不該救她。

眼一花,她截在他的頭裏。

「慢走,話還沒說完!」

「我已經沒有任何話可以說。」

「你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不知道。」

「你說陸友良早已是死人?」

「不錯!」

「死人不會弄詭,活的人呢?」

「早走了!」

「是誰?」

「不知道。」

「不肯告訴我?」

「就算是吧,我不否認。」

「如果你要知道我是誰,就會有問必答了。」

「你是誰?」

「你應該想得到的。」

岳震寰心念一轉,突然想起了近日江湖上熱烈談論的一個女人,也是他要探秘的一個目標,因此心弦立刻起了震顫,但表面上他仍然冷傲如故,淡若無事地道:「鬼千金!」

口裏說,心裏着實後悔不該錯救了這以殺人為樂的妖女。

眸光一閃,「鬼千金」嬌滴滴地道:「你一點都不怕?」

岳震寰報以一陣哈哈大笑。

「鬼千金」也咕地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岳震寰道:「我是誰?」

「我沒見過你,但聽人家提過你,你是『神眼金雕』岳震寰,沒錯吧?」

岳震寰冷漠地道:「算你說對!」說完,再度舉步朝側方走去。

這回「鬼千金」沒攔阻,望着岳震寰的背影道:「這男人有意思,可惜……」可惜什麼她沒說出來。

岳震寰身法加快,奔向高台。

「鬼千金」眉頭一蹙道:「他怎麼往裏走?」說完彈身追去。

岳震寰又被中途截住。

「你又想做什麼?」

「我說過我是講理的,剛才我欠你人情,不能不還……」

「什麼意思?」

「這裏是禁地,進來就別想活着出去,我特別來提醒你。」

「禁地,沒聽說過?」

「你外號神眼,怎麼沒看到?」

「看到什麼?」

「那麼大的標誌你看不到?」說着,用手朝左前方指了指。

岳震寰放眼望去,果然發現草樹之間矗立着一塊巨大的石碑,不由心中一動,因為只看到石碑的背面,不知道是什麼標誌。

基於好奇,他奔了過去,一看,為之駭然怔住,只見碑上刻了四個驚心怵目的大字「地獄之門」。望着這四個大字,岳震寰木住了。

這地方他是第一次來,是應約而來的,可是卻從沒聽人談起過「地獄之門」這回事。

只是在殺手中提起修羅公子其人,是不是有關聯,他想弄-個清楚。

「鬼千金」跟了過來。

「怎麼,不騙你吧?」

「何謂地獄之門?」

「進入地獄的門,很簡單的解釋。」

「是誰划這裏為禁地?」

「當然是地獄之主。」

「地獄之主又是誰?修羅公子是不是地獄門的人?」

「這誰也不知道。」

「江湖下三流的鬼蜮伎倆,不值一笑!」

「你真的想死?」

「想死未必會死。」

「你來此地做什麼?」

「赴約!」

「赴何人之約?」

「這用不着告訴你。」

「約人的人定是想要你的命,自己不下手,要別人代勞。」

「我不信這個邪!」

「一個人誠心想死,誰也阻擋不了。」

岳震寰不願再跟他蘑菇,身形一起,閃電般奔去,上了高台,只見月亮已西斜,但等的人卻依然不見蹤影。

「鬼千金」的話,又響在耳邊,他想:「怎麼可能,約自己來此地見面的是俠名卓著的武林奇人陶中州,雙方在此之前從無瓜葛,算是初見面,他沒理由借刀殺人。可是……約會地點是他提出的,他又因何失約呢?難道內中真的有文章?」

放眼望去,「地獄之門」的石碑宛然在目,他奇怪何以先沒發現,而且江湖中也沒聽人提起,照理,這應該是盡人皆知的。「鬼千金」的影子,又在眼前晃動,想不到使江湖人聞名喪膽的人物,竟然是個美艷迷人的少女。

她與「地獄之門」有關聯么?她警告擅闖禁地只有死路一條,何以這麼久沒動靜?

正在想,鼻孔里突然嗅到——股異香,登時心中一動,這地方是不可能有花香的,而且先沒聞到,目光溜轉,台上空落落的沒任何人影,這奇怪的香味從何而來?

任何情況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

岳震寰當然要弄個明白,他挪動腳步,還沒走到台邊,忽然一陣天旋地轉,他栽了下去,意識由模糊而消失。

岳震寰沒死。

他又醒過來了,但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人還是躺在高台上昏倒的地方。他坐起來,頭微微有些暈眩,身上別無異狀。

他茫然四顧一遍之後,站起身來。突然發現地上寫了四個潦草的字:「免死一次!」

他驚愕萬分,這「免死一次」當然是「地獄之門」的人弄的玄虛。

對方為什麼破例不殺人呢?他想不透。

艷麗的陽光,照得廢墟一片光明。

他望向前方,-顆心登時收緊了,的確是不可思意的怪事,「地獄之門」的石碑消失了,像是那石碑根本就不存在。

這分明不是夢,天下也沒有所謂的鬼,可是如何解釋呢?

他下了高台,走到昨晚豎着石碑的地方,沒有異狀。沒有任何痕迹,石碑神奇地不見了。

發了一陣呆,彈身奔到昨晚歐化雨和鍾一民利用陸友良的遺體暗算「鬼千金」的地方,屍體是沒有了,但地上被炸成的土坑還在,證明-切全是真實的。

他木立着仔細回想昨晚的情況,記得鍾一民曾說過,他守候了三夜,證明百分之百正確,又說,只要達到目的,死又何妨。

鍾-民守候什麼?

證明了什麼?

想達到的目的又是什麼?

還有,「鬼千金」在剛剛發現陸友良屍體之時,曾況:「姓陸的,你竟然還活着?」這又證明了什麼?

一連串的謎,使他困惑萬分,要揭開謎底,只有設法找到歐化雨或鍾一民,最好是能再碰上「鬼千金」。

陶中州失約的原因當然也要查。

想碰上「鬼千金」不容易。

陶中州四海為家,居無定所。

歐化雨和鍾一民雖然是外地人,但他倆能為本地的陸友良出頭,只要到陸家便可知道他倆的行蹤,也許他倆還留在陸家。

主意打定,岳震寰準備動身離開,突地,一個聲音道:「岳老弟,你還留在這裏沒走?」

岳震寰轉身一看,來的是陶中州,他本想質問對方何故失約,但看到對方那份光風霽月的神情,他忍住了。

他想對方定會主動提出解釋,抱了抱拳,道:「陶前輩此刻才來?」

笑了笑,陶中州道:「是剛到!」他竟然不提昨晚失約的事。

岳震寰心頭火大了,臉上現出不愉之色。

「在下整夜在高台上恭候閣下的大駕。」

「老夫知道!」他說得若無其事。

「閣下說知道是什麼意思?」

「因為老夫也在現場辦事。」

「……」岳震寰瞪大了眼望着陶中州。

「我們離開此地再談!」說着,腳步已開始挪動。

岳震寰只好跟着走。

兩人來到距廢墟里許的一個水塘邊停了下來,岳震寰有些迫不及待,因為心裏的疙瘩太多,恨不能馬上一一解開。

「閣下昨晚在現場辦什麼事?」

「一方面打算擒凶,-方面準備救人。」

「這怎麼說?」

「你仔細聽老夫說。」此地空曠,除了水塘對面有蘆葦之外,其餘三方都是草地,沒遮掩,十丈之外才有林木,誰也無法迫近。

但是陶中州仍然小心地四下掃瞄了一番,才又開口道:「『鬼千金』殺害了陸大俠陸友良的獨生子,而陸大俠卻是毀在紙劍之下……」

「紙劍?」岳震寰驚叫出聲:「就是江湖上盛傳的鬼劍?」

「不錯,就是眾所周知的『鬼劍』,先後毀在鬼劍之下的黑白道高手,不下百人之多,所以老夫等計議緝兇除魔。」

「誰是鬼劍?」這又是他急於想知道的。

「不知道。」

「這……」

.「當初老夫等懷疑『鬼千金』與『鬼劍』有關,經過布線、守候,結果鍾-民大俠發現『鬼千金』在此地出沒,而且是三更以後……」

「所以就安排了火藥,準備炸死『鬼千金』?」

「不,那只是幌子,打算藉此引出『鬼劍』,如果老弟不救她,老夫同樣也會救她,只要跟她拉上關係,事情便容易着手了。」

「不過……她相當邪門。」

「這是事實。」

「結果證明了什麼呢?」

「沒第三者出面,等於沒有眉目,如果老弟願意為正義而伸手,這一著棋算是布上了。」

「在下一向義不後人,不過……有些問題得先澄清。」

「請說!」

「閣下明知廢墟是禁地,而約在下高台見面,臨時又不現身,這也是-步妙棋么?」他只差沒點明「借刀殺人」四個字。

「可以這麼說,是一著棋。不過,高台在老夫遙遙監視之下,-有動靜,老夫等會立刻現身的。」

「唔!」岳震寰並不滿意這解釋。

「還有一個重要原因促成這-步行動……」

「什麼原因?」

「岳老弟拜會風雷山莊洪大莊主,探聽失蹤了幾達二二十年的『荊襄客』陽明夫婦的下落,老夫想到可能與『鬼劍』有關也說不定,所以才有這一次冒昧的高台之意目的是促成我們-致行動。」

「哦!在下沒想到這——點。」

「岳老弟為何翻這舊案?」

「因為-句諾言。」

「噢!」陶中州用詢問的眼光望着岳震寰,目的想知道是什麼諾言。但岳震寰沒說下去:他也不便追問,這是江湖規矩。

「還有件稀奇事,夜晚分明發現有塊刻着地獄之門的石碑,

天亮之後卻神秘地消失了,這是何故?」

「石碑?……這倒從沒聽人說過,老弟親眼看到?」陶中州十分驚訝。

「只差沒用手摸。」

「這可就真的怪了。」

「另外,在下在高台聞到一陣異香之後便告昏迷.但醒過來卻什麼事也沒有……」

「老弟,如果老夫的判斷不錯,這是因為你救了『鬼千金』的關係。」

這是很合理的解釋,岳震寰微微點了點頭,「鬼千金」的影子又浮現腦海,那樣美的女子,竟如此邪門,她與「鬼劍」真的有關係么?

當然,「鬼千金」、「鬼劍」、「修羅公子」都是江湖人喊的,實際是什麼人呢?

「鬼劍」出現江湖已經近二十年,以風雷山莊洪莊主的經驗閱歷,竟然一點轍都沒有……

「荊襄客」陽明夫婦失蹤之前是在風雷山莊做客,以後的行蹤呢?

據洪莊主說,當年「荊襄客」陽明夫婦離庄時並未說明去

向,以洪天貴的身份地位而言,他當然不會說謊。

如果說「荊襄客」夫婦之失蹤與「鬼劍」有關,那似乎太牽強,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能支持這一假設……

默然了片刻,陶中州鄭重地道:「岳老弟,老夫判斷『鬼千金』會再找你,如果老弟能設法從她身上探出『鬼劍』的端倪,對武林而言便是功德無量了。」

岳震寰沉聲道:「在下儘力而為。」

陶中州眼珠-轉,道:「老夫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停了停,才接下去道:「老弟如果能找到此人,也許他能告訴老弟一些關於『荊襄客』夫婦的消息,因為此人在二十年前是位風雲人物,交際很廣。」

岳震寰精神一振,道:「是誰?」

「老弟一定也聽說過此人,徐半仙!」

「徐半仙,是聽人提過,據說此老見聞廣博,所以被江湖朋友稱為半仙而不名,可是他脫離江湖已久,何處去找?」

「去年有人在大洪山中碰到過他。」

岳震寰深深一陣考慮。

「大洪山連綿千里,在哪一個區域?」

「就在主峰附近一帶。」

「在下出道晚,無緣見識此老,他是什麼形相?」

「清癯高瘦,喜歡穿黃色衣服,算來年紀當在花甲不到之間。」

「多謝指點,在下定要設法找到此老。」

大洪山雖說不是窮山惡嶺,但也相當險峻,大部分山區人跡不到。

岳震寰在主峰附近盲目地搜尋了三天,三天來,除了碰到幾名獵戶,任什麼也沒發現。

人,有一種通病,越是辦不到的事越想辦到。

岳震寰並不氣餒,仍然打起精神,把搜尋的範圍慢慢擴大,

除非徐半仙已經人了土,他不相信會真的找不到。

第四天,依日頭判斷,大約是過午時分,岳震寰來到一個峰頭上,突兀的怪石夾着奇形怪狀的虯松,極富詩情畫意。

他是江湖人,但面對這種自然美景,仍然引發廠內心的共鳴。

突地他想到,徐半仙是高人,這種石畫也似的境地,正合於他的脾胃,於是他展開了仔細的搜索。.

在獨有的一株蒼松下,有塊巨大的形如交椅的奇石,中央部分光澤平滑,苔蘚不生,證明經常有人在上面坐卧。

這發現使岳震寰精神大振,如果所料不差,要找的人快要出現了。

隱居的人拒見生人,這是必然之理,岳震寰找了隱蔽的石隙守候,耐心地,像獵人守伺獵物的出現。

日頭平西,他枯守了近兩個時辰,毫無動靜,逐漸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忽然想到了一個絕主意,步出石隙,在峰邊的地方揀那鬆動的岩石,運起神力向下猛推,呼轟之聲頓時如巨雷震發,在深山裏,這種聲響是會傳得很遠的。

驀地里,一聲暴喝震耳傳來:「住手!」

岳震寰大喜過望,這一著奏了效,他已經知道發話的人是誰了。

他沉住氣緩緩回過身,只見一個美髯拂胸的黃衣老人,端坐在那奇石上,兩隻眼奕奕有神。

「你小子發癲了,破壞這裏的風水?」黃衣老人發了話。

「閣下是……」岳震寰迫近於前去。

「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想見你閣下!」

「你知道老夫是誰?」

「徐半仙!」

「誰告訴你的?」這一反問等於承認了身份。

「-位不知名的武林長者。」他不能說出陶中州,武林人大部分有怪癖,說出來可能會製造成雙方之間的嫌怨。

「看來老夫又非搬家不可了!」徐半仙喃喃白語。

禮不可失,岳震寰深深行了一禮,抱拳躬身。

「在下千辛萬苦尋找閣下,只請教一件事。」

「老夫沒閑工夫。」

「只一句話,耽誤不了閣下多少時間。」岳震寰有些啼笑皆非。

「問吧,老夫不一定回答你。」

「荊襄客陽明夫婦的生死下落。」

徐半仙神色大變,像半夜裏突然碰上鬼似的從石椅上蹦了、起來,眼珠子像要跳出眼眶,直瞪着岳震寰。

這突如其來的反應,也使岳震寰嚇了一大跳,但一驚之後,他立即冷靜下來,事實業已顯露,「荊襄客」夫婦的生死之謎,已經有了端倪。

「哈哈哈……」徐半仙突然狂笑起來,笑聲十分刺耳,這與他那清奇的貌相和風度極不相稱,久久,他才收斂住可笑的笑聲。

「你叫什麼名字?」

「岳震寰!」

「跟荊襄客是什麼關係?」

「他是在下的姑父。」

「什麼,陽明是你姑父?」

「是的!」

「你想知道他夫婦的生死下落?」

「是的!」

徐畢仙抬眼望向空際,臉皮子在抽筋,兩隻眼卻發了直。這表示他內心相當激動,在深深考慮一件大事。

岳震寰靜待他的下文。

久久,徐半仙才以-種低沉的音調道:「你下山去吧,不須問了!」

岳震寰挑眉道:「為什麼?」

徐半仙道:「一個人失蹤了近二十年沒露面,還會活着么?」

心中一動,岳震寰道:「閣下的意思是說家姑和姑父已不在人世?

徐半仙道:「這是依常情而論。」

對方的特異反應,已證明此中大有蹊蹺,岳震寰不是三歲小孩,當然不會接受對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恐怕不會這樣吧?」

「你……什麼意思?」

「閣下一樣也在江湖上失了蹤,時間也是十幾年,卻還活着沒死,照閣下的說法,是不合常情了!」

「你小子胡說!」

「開門見山一句話,如果人死了,閣下必知道死因,如果人還活着,閣下必知道在什麼地方,閣下剛才的表現,已經不打自招了。」

「你準備找岔?」

「恐怕已經找定了,閣下如果不做明確交代,在下絕不放手。」

「你小子有多大氣候?」,

「足可應付閣下。」

「哈哈哈……」徐半仙又狂笑起來,笑聲中,身形一晃而沓,快得像隕星飛矢。

岳震寰彈身疾追,因為峰頭儘是嶙峋怪石,任何隙縫都可藏身,只這眨眼工夫,已失去了對方蹤影。

心念一轉,他上了如塔形聳立的巨石頂上,伏下身,施展他的神視奇功,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不斷地掃瞄,數十丈之內,即使是一隻小蟲也逃不過他的眼。

終於,他發現於,徐牛仙塌著身在石隙縫道中移動,行動很快速,已在十丈之外,岳震寰的目光隨着轉。

不久,徐半仙停在一叢石筍間,先回頭望了一眼,然後在右方第二根石筍上-按.他眼前的石筍忽然側移兩尺,露出-個穴口,人鑽進去,石筍又還原封住石穴。

岳震寰自顧自地冷笑了一聲,迅快地掠到那叢石筍中,認定了位置,依樣畫葫蘆,石筍移開,露出穴孔。

「呼!」地一道勁風卷了出來,相當強勁。岳震寰首當其衝,

又是在猝不及防之下,被震得向後倒飛,結結實實地撞在身後

的岩石上。

金雕,的確靈活,他沒受傷。身軀反而反彈向前,因勢趁便,他穿進了隙孔,一看呼吸為之窒住。

這是個寬大的石窟,密密麻麻,排滿了一尊尊黝黑的神像,少說也有百尊之多。徐半仙卻不見蹤影。

這是佛窟么,不然怎會有這麼多佛像?

定定神,仔細觀察,再用手觸摸。

「呀!」他驚叫出聲,頭皮發了麻。

不是佛像,是縮幹了的屍體,硬得像風乾了的生牛皮。

人干!多可怕的景象。

又鎮定了片刻,岳震寰伸手撫摸,證實所想不差,真的是人干,一層皮崩在骨架上,曲指叩擊,發出砰砰的鼓聲。他檢視其中一具,發覺後腦和肚皮有縫合的痕迹。

他的小時候曾經聽人說過人乾的故事,把死者的內臟肚腑眼舌腦髓等全部掏出,然後塗上藥料,幾天就可以烘成人干,大小比原來形體小一半。

那只是嚇小孩的恐怖故事,現在真的見到了。

徐半仙眾所周知是個江湖奇人,想不到是個惡魔。

「滾出來!」岳震寰厲喝出聲。

「滾出來!」是石窟的回聲。

石窟的穴口已不知在何時自動封閉,岳震寰置身在人干堆中,膽子再豪也有些受不了。

這石窟如果不是有秘密出口,便是另有藏身之處。岳震寰按捺住亂跳的心,再度施展神視奇功,他要找出徐半仙藏匿的地方。

目光在石壁間搜索,不放過半寸地方,奇怪,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痕迹,人是不會石遁的,遁,只是神話,功力通玄也辦不到。

但人可是真的不見了,如何解釋呢?

人干,有的閉着嘴,有的齜著牙,姿勢可一樣,全都是盤腿而坐。

「徐半仙,滾出來,否則我搗毀你這人干窟!」岳震寰再次喝叫。

依然又是一串回聲,回聲中卻夾着人聲:「岳震寰,你不久也將變成人,窟里又添-具。」

冷哼一聲,岳震寰道:「姓徐的,要摧毀你這石窟,不必費多大力氣。」

徐半仙的聲音道:「你就試試看吧!」

一答一對,岳震寰已摸出了對方藏身的地方,是在窟頂的夾層里,他不動聲色,後退數步,一翻掌,朝窟頂推去。

「隆!」然-聲巨響,一片五尺見方的岩層塌落,全窟回震如雷,卻不見徐半仙的影子。震塌的地方,現出了另一個穴口,想不到這岩石窟竟是雙層的。

岳震寰稍作思索,身形躍起,利用窟頂與窟壁拱形交會的地方,手撐足抵,像-條大壁虎綳在壁間,正好對着上層的穴口,朝里望去,又是一間石室,有床褥等日用什物,但仍沒有徐半仙的蹤影。

這面善心惡的武林禍害,很可能從秘徑遁走了。

岳震寰弓股蹬壁,猛一伸張,像穿簾燕子般投入了上層的石室,一望而知,這石室是徐半仙生活的地方,有鍋碗瓶罐、油米食物。

一條窄窄的甬道從石室內筆直延伸,隱隱透光,毫無疑問這便是通路。

岳震寰戒備着穿過甬道,到了盡頭,只見岩石壁立,腳底下林木蒼鬱。這出口竟然在峰后的峭壁間,夠隱密,絕對不必擔心被人發現。

以岳震寰的身手,這峭壁對他並不算阻礙。

他出洞藉突岩着力,迅快地翻回峰頂,仔細搜索之後,斷定徐半仙已經逃之夭夭,他有些牙痒痒;守株待兔是白費,對方絕不敢再回頭,只有另外設法乘其不備時逮人。

夕陽銜山,天將晚了。

岳震寰深深地考慮了-番之後,決定佯作出山,然後暗中折回,監視這峰頭,徐半仙-定藏身在附近,伺機回石窟,不會就此一去不返。

於是,他呼嘯一聲,落到峰下,以快速的身法,朝山外奔去。

到了一個山埡口,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岳震寰故意橫里奔行,利用林木掩蔽,繞了大弧回到埡口附近的密林中潛伏起來。

他糧帶得很充足,不怕餓肚子,他鐵定了心,不管耗多少時日,非逮到徐半仙不可,「荊襄客」夫婦之謎,要從他身上揭曉。

神眼,夜暗阻不了他的視力。

一個時辰之後,明月升起,這對岳震寰,等於是大白天了。

兩條人影出現埡口,一個肩上扛着-個大包袱,另外-個挑着一對籮筐,筐里也是大包袱,想來登山乏了,雙雙坐下來歇腳。

岳震寰心想,住在山裏的人可真辛苦,這麼晚了還趕山路,看來是出山採辦食物用品的。

往刻之後,兩人把大包袱往路邊矮樹叢里藏放,扁擔籮筐順手一扔。

這古怪的行動引起了岳震寰的驚奇,立刻運起神視功夫去看,只見兩人都是壯漢,緊身裝、帶劍、戴鬼臉面具,挖空的二洞顯得雙目有神,不但是江湖人,而且還是高手,與地獄門-定有關的人。

岳震寰斜里掠出,攔住兩名漢子的去路。

像是天神突降,兩漢子各驚呼一聲,雙雙退了數步,怔怔地望着岳震寰,但也只片刻,四隻眼裏射出了寒芒。

其中之一開了口,聲宏而沉,顯示內力充盈。

「朋友是哪條道上的?」

「就是這條道上的。」

「有什麼指教?」

「你們藏在路邊的是什麼東西?」

兩漢子互望了-眼,閃身各佔位置,是犄角之勢,是準備動手的樣子,仍由那開口的說話。

「朋友少管閑事為妙。」說着加上一聲冷笑。

「恐怕是管定了!」

「報個字型大小!」

「憑你兩個還不配。」

「哈哈!」開口的望向他的夥伴:「老三,你聽到了,我們兄弟不配。」.

「二哥,你看怎麼辦?」

「湊成四個如何?」

「好主意!」

湊成四個,這是什麼意思?岳震寰一時會不過意來,冰冷的目光,在對方的臉上一連幾繞。

「區區不想殺人,你兩個還是實話實說吧!」

「老三,聽聽,多大的口氣?」老二偏頭向老三,語帶不屑。

「二哥,這不長眼的準是想黑吃黑,見者有份?哈哈哈哈!」

「照啊!他自己找上門,是該有份的。」

「別耽擱時間了,料理了上路吧!」

「我也是這麼說……,』老二話只說了一半,手中劍已經刺出,

快、狠、穩、准兼備,的確是個好手。

岳震寰一伸手,抓住了老二劍尖,老二亡魂大冒,用力收

劍,但劍尖像是被焊接在一隻鐵手上,分毫不動。

「呀!」地一聲栗叫,老三的劍劈向岳震寰的肩背。

「蓬!」地一聲,劍反彈回去,老三傻了,不怕刀劍的金剛神功他只是聽說過,今晚卻見識了。

老二鬆手後退,索性不要劍了。

岳震寰扔了劍。

「說,你們藏的是什麼東西,否則就別打算活着離開。」

老-二突地伸手人懷中……

岳震寰知道對方要用暗器,立時動了殺機,一掌揮了出去,慘叫聲中,老二的身軀離地凌空倒飛,撞上路邊的山石,勢道太猛,「砰!」地-聲,撞成-堆爛肉。

老三雙腿一軟,癱坐下去,褲襠已經濕了。

岳震寰以極快的動作從路邊樹叢抓出一個包袱,撕開-看,兩眼發了藍,赫然是-具人干。

老三勉強掙扎著站了起來,轉身想開溜,才一舉步,幾乎栽了下去,兩條腿已完全不聽使喚。

岳震寰向前迫近了兩步,語冷如冰地道:「現在先說你的身份!」

老三結結巴巴地道:「江……江湖小卒,談不上……身份。」

岳震寰突然發現老三耳後有個肉瘤,立刻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冷哼了一聲道:「林家雙虎,小有名氣,怎能說是無名小卒。

你該叫林飛虎,風雷山莊的管事,不錯吧?」

老三踉蹌後退,臉孔扭成了歪的。

岳震寰接下去道:「現在我問一句,你回答一句,不許撒謊,否則我活活撕了你,現在先說這三具人干是什麼人?」

林飛虎驚怖欲死地四下轉動目光,不知是等待援手,還是想打主意。

岳震寰暴喝道:「快說!」

林飛虎打了一個哆嗦,猛咬牙道;「我……我說,可是……

有條件。」

岳震寰道:「什麼條件?」

「話問完放我走!」

「可以,現在回答我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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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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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疑竇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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