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性的激發

第一章 性的激發

黑夜,凜冽的西北風吼刮著,在深山的雪地里一個黑影艱難地踽踽地走着。

「殺人償命,血債血還!」

「哼!這是天公地道的理由,殺人必須償命,血債應該用血清還!哼,我一定要報仇!我一定要報仇!」

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他心底在強烈地呼喊著:我一定要報仇呵……可是……

他忽然迷惘,茫然,懊喪地垂下了頭,恍如墮身在層層密密的迷霧裏,一片黑暗的深淵中。

我要替誰報仇呢?他暗想:父親、母親、哥哥、姊姊、弟弟、妹妹,但,他們都是誰?叫什麼名字?仇人又是誰呢?

還有我自己,我自己又是誰?叫什麼名字?我叫……我叫……

他彷彿記起了,凡是認識他的人,他們都叫他作阿祿。

「阿祿,對了,我叫阿祿.但是我姓什麼?難道我就姓阿,名字叫祿嗎?呵,不!不是的。我不姓阿,阿祿也決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哼!總有一天,我要把這些弄明白的。」

他立誓,他發狠,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幾乎咬碎。

驀然,他想起一個人,腦子裏立刻映起了一個天真活潑的情影,那是他永遠忘懷不了的小燕。

她有着一張討人喜歡的嬌臉,大眼睛水汪汪的,一雙眸珠子,像兩顆黑寶石般明亮,光采照人。

小燕是他青梅竹馬的伴侶,和他從小一起長大,她天真活潑,和他很要好。可是,最近她變了,不再和他要好了,她處處躲避着他,疏遠着他,冷淡着他,有時見了面,神情也是冷冰冰的,像一塊冰塊。

對於小燕忽然對他變得冷淡起來,他心裏雖然很難過,但,倒並不十分在乎,他自信,小燕會再和他要好的。他很喜歡小燕,因此,他曾經暗暗地立下誓願:將來,他一定要娶小燕。

想起小燕,他便連帶地想起了比他小兩歲的君傑。

君傑是小燕的哥哥,他的個性與小燕完全相反,鄙視他,欺悔他,罵他是沒有父母的野孩子,有時還動手打他。如果他不甘忍受,開口回罵,或者和君傑動手對打。那不但要遭到莊主——君傑的父親的嚴厲的叱責,甚至於罰他三天不準吃飯。

並且,他也打不贏君傑,因為君傑會武功,而他卻一點也不會,是以,他只有忍受,忍受。

君傑的一家人,除了小燕和她的母親外(但小燕的母親,那個慈祥的中年婦人,不幸已經於前年逝世了),其他的人,莊主的大徒弟楊東川,二徒弟徐培雲,三徒弟張毅,四徒弟陸元青,甚至於江湖上人都稱之為大俠的莊主追風劍客卓玉望,沒有一個不是可憎的,可恨的。

雖然現在他已經遠離了他們,不會再受到他們的鄙視、欺負了,但當他一想起他們平素對他的白眼、欺凌,他便不禁渾身熱血沸騰,滿懷憤怒與憎恨,臉上露出一股堅毅無比的神色!他咬牙發誓:「哼!你們等著瞧吧!只要我阿祿不死,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回去找你們算賬,報復!叫你們知道我阿祿並不是個好欺侮的。」

於是,他心裏在虔誠地暗暗地祈禱著:蒼天啊!神明呵!

祈求給我指引,幫助我吧,幫助我找到一位異人,拜他為師,學好武功本領,遍走天涯海角,弄清楚我的身世,查出仇人,替父母全家報仇,以牙還牙,施予報復吧!

阿祿,這個在襁褓中就遭遇不幸、身世悲慘的孩子,才十六歲的年紀,便已備嘗人世辛酸,受盡了別人的冷眼、欺凌、侮辱。

這孩子實在太可憐了,他不但不知道他的生身父母是誰,連姓什麼也毫無所知。

一個人活在世上,連生身父母是誰,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這是多麼痛苦、可悲呵!

人生最大的痛苦,最大的悲哀,恐怕是莫過於此了。

呵,真可憐,也真可悲!

阿祿雖然只是個才十六歲的孩子,但他怎會甘心永遠受人凌辱、欺侮呢?況且在他的血液中,本就潛伏着一種倔強、堅毅、高傲無比的氣質。

終於,阿祿這種屬於先天遺傳性的,血液里潛伏着的高傲的氣質,堅毅倔強的性格,被激發了,在他的小心靈中抬頭了。

不過,激發他這種性格的主要因素,並不是由於卓君傑他們對他的凌辱,而是他的身世之謎。

關於他的身世,他已於無意中偷聽到一些,雖然他的父母是誰?姓什麼?他仍舊懵然一無所知,但卻隱約聽出他的父母全家人,全是被人殺害的,並且這裏面不但關係着一件武林隱密,還牽涉著一場極大的江湖殺劫。

而他,因為從小即被追風劍客卓玉-收養在身邊,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才能夠活到今天,否則,不但是江湖上人不容許他活着,只要他知道自己身世的一麟半爪,卓玉塑首先就不會放過他,必殺之以滅口,除去後患。

由於無意中偷聽到有關他身世的這麼一點點,他潛在的性格被激發了,他決心要查明白自己的真正身世,弄個水落石出。

但,這又談何容易哩?他乃是聰明之人,知道只要對自己的身世稍露懷疑,向周圍的人略略探詢,不但問不出絲毫端睨,很可能馬上便有性命之憂,除非他身負罕世絕俗、高極無比的武功。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乘着莊主以及所有的人都熟睡着的時候,他偷了一匹健馬,悄悄地離開了名震江湖的天心庄。

他一出天心庄,便即不辨方向,縱馬疾馳,當天心莊主發覺他突然逃去,急忙派人追蹤時,已是第二天的早上,而他已在三百里之外了。

他逃離天心庄后,第一個目的便是遍赴深山大澤,尋訪武林異人拜師學藝,學成一身驚人的武功后,出道江湖,探查自己的身世、殺害自己父母全家的仇人,血債血還,替父母全家報仇。

起初,他賣去馬匹,作為住店歇宿的飯資,後來,賣馬的錢用光,便以乞討充饑,夜晚則在荒寺破廟中歇宿。在深山裏,沒有人家,無處乞討,便採摘野果為食,以崖洞存身。

兩個多月的時間,他走過不少的深山大澤,絕谷幽壑,不但沒有見到一個武林異人的影子,有幾次還險些送命在毒鱗野獸的口下。

雖是如此,但他仍不稍稍氣餒,毫不失望,依然勇敢地堅毅不拔地在深山大澤、人跡罕到的地方尋訪,每當他偶然心底產生些微的失望感時,他便立誓,咬牙,發狠!以父母全家的血仇,自己的身世之謎,卓君傑他們對他的欺侮、凌辱,以及他所喜歡的小燕……恨與愛來鼓勵他自己。

他深信,蒼天不會沒有眼睛,正義之神決不會庇袒惡人,辜負他的苦心,令他失望。總有那麼一天,他定能尋訪到一位武林異人,學成一身驚人的武功,如願以償的。

天寒地凍,大雪紛飛,這正是嚴冬氣候的寫照。

時正臘月初稍,刺入骨髓的西北風,一陣緊似一陣地吼刮著,雪花兒漫天飛舞,而又輕輕飄落地上。

最先落在地上的雪花溶化了,但時間一久,便一層一層地堆積起來,整個大地,便就變成了白皚皚的一片……

如果說是白色代表着純潔的話,那麼,世界上這時的一切,應該是最純潔、最完美的了。

賀蘭山,位於寧夏境內,主峰高插雲霄,海拔三千多公尺,峰頂常年積雪冰封,籠罩在濃厚的雲層之中。

這天的夜晚,阿祿來到了賀蘭山下。

此際,雪已停止,唯有那刺人骨髓的西北風,仍在不停地吼著、刮著,猛烈地吼著、刮著……

這個有着悲慘的身世,意志堅強,不屈不撓的孩子,他仰起頭來看了看這座高聳入雲、形勢險峻的大山,竟是毫不猶豫地登上了山道。

其實,在這時候,天空一片昏黑的夜晚,雖有雪光的反映,但他的目力有限,是無法看清楚三五丈以外的事物的。

尚幸山道上的積雪只不過五六寸厚,他藉著雪光反映的光亮往上走,堅強而勇敢地往上走着。的確,在這嚴寒的雪夜,在這罕無人還的荒山山徑上,一步一步地往上走,不但要堅強而勇敢,而且還需要一份大無畏的精神和膽識,因為說不定會遇到什麼惡獸的突襲送掉性命哩。

阿祿一面往上走,一面在想着愛與恨!他立誓,咬牙發狠!又在默默地祈禱著,祈求蒼天、神明,給他幫助。

他走着,走着,深入了這座賀蘭山脈。

不辨方向,沒有時間,也不分晝夜,在這座深山裏摸索著,走着。累了,就找一處可以遮蔽風寒的崖洞歇息,餓了,便採取一些黃精山果之類的東西充饑。

一天又一天,也不知道過了幾多天,他走到一處下臨百丈深壑的絕壁崖頂。

這時,正值半月中天,在灰黯的雲層里時隱時現。他藉著那時隱時現、並不大亮的月光,向下望去,雖然極盡日力,仍舊看不到一點什麼,只覺得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有多深。

他看看這四面均是懸崖削壁,無路可通,深不見底的深壑,心裏在暗想:這下面是個什麼所在呢?我怎麼能夠下去看看呢?唉。

他雖然勇敢堅強,不怕苦,不怕難,不畏懼任何危險,但在這種無能為力的情形下,他也只好搖搖頭,嘆了口氣!

忽然,一個幻念自他的腦子裏閃過,暗忖道;我幾乎已經走遍了這座大山,如果這個漆黑深不見底的壑底,有着一座古洞,而這古洞中正隱居著一位武功蓋世的武林異人,若不設法到下面去看看,就此放過,豈不是功虧一簣,失去一個難得的機緣嗎?

正在他望着深壑發獃,心中暗想之際,身後驀然響起一聲襄雷也似的虎吼,震得山崖晃動。

他急地轉身一看,只見丈外之處,一隻白額吊晴的龐然巨虎,正在弓背作勢,張著大口,露出兩排銳利的虎牙,雙睛宛如兩道電炬,灼灼地瞪着他,狀極猛惡地做着撲向他的樣子。

兩個多月的時間,他走過好幾座深山大澤,雖也曾遇到過不少的毒蛇惡獸,但像這種白額吊睛、龐大的巨虎還是第一次碰上。

他心中不禁駭然大驚,暗道:「完了!前有巨虎,後面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深壑,今夜縱不命喪虎吻,亦必跌落懸崖,粉身碎骨……」

死,他倒並不怕,只是在身世未弄清楚,心愿未了之前,就這樣地死去,實在心中不甘,死不瞑目。

就在他心中驚駭暗想之際,那巨虎忽又一聲猛吼,龐大的虎軀已經縱起,捲起一陣疾風直向他撲了過來。

「呵!」他明知道自己站立的地方是懸崖的邊沿,只要往後退一步,就得掉下懸崖,落個粉身碎骨,葬身壑底。

但人在悼慌急亂之中,往往會手足無措.忘記一切的。

是以,他見巨虎陡然撲來,心中一駭一慌,便即身不由己地倒退了兩步。

待至一足踏空,警覺之際,為時已遲,口中發出一聲驚叫,一個身子便直向百丈深壑底跌落了下去。

身子直如殞星下墜,耳畔只聽得風聲呼呼!他心中甚是明白,這一摔下去,必無僥倖之理。除非有不可思議的奇迹出現。

但這世界上真有奇迹嗎?能有怎樣不可思議的,令他不死的奇迹嗎?這是多麼不可能的事呵。

於是,他只好閉起眼睛,聽天由命,不!應該說是等待死亡的降臨。

然而,他不閉起眼睛,聽天由命行嗎?別說他不會武功,縱是一個身懷罕世武學功力的絕世高手,在這種情形下,也還不是一樣地毫無一點辦法,得閉起眼睛,聽天由命。

雖然他從未想到過死亡的可怕,但,這時,由於他有許多的心愿未了,不禁感覺到可怖起來,心底在呼喊著:「不行!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呵……」

驀然,轟地一聲大震,他眼前一陣發黑,立即失去了知覺,直挺挺地躺在壑底,死了。

真的他就這樣地死了嗎?

不,不!他怎麼能夠就這樣無聲無患地死去呢?

不能,他當然不能死,否則……

天下的事,往往就是那麼的使人無法臆測,令人不敢相信,不可思議的奇迹終於發生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他悠悠地醒過來了,緩緩地睜開眼睛,但四周是一片漆黑,任什麼也看不見。

他心裏在暗想:我沒有跌死嗎?我還活着嗎?從那麼高的崖頂上跌下來,這怎麼可能呢?難道我現在覺着我還活着的,並不是我的生命,只是我脫離了軀體的靈魂嗎?

他下意識地挪動了一下身子,立時忍不住又發出了呵的一聲叫喊,敢情他渾身骨節,竟是像折散了一般,那麼疼痛難當。

由於軀體的知道疼痛,證明了他活着的並不是他所認為的靈魂,而實實在在的他確是沒有死去。

「我真的沒有死嗎?」他在反問著自己。

陡然,他的手摸觸到一片濕濡濡的毛茸茸的物體.而他的身子倒有大半躺在這毛茸茸的物體上。

他想轉動一下身子,看看自己身子底下毛茸茸的物體是什麼東西?可是他實在無力動彈!只要他動一下,渾身四肢便疼不可當!

原來,當他一腳踏空,往崖下跌落的同時,那隻身體龐大的巨虎,竟也朝百丈深壑底跌落下來。

虎軀龐大,比他的身子重著幾乎有兩倍還多,是以下落之勢較他快速,先一步跌落壑底!

從峭壁懸崖頂上跌下,他自忖必定粉身碎骨無疑,但世間就偏有那麼湊巧得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他的身子竟然不偏不斜地跌落在巨虎那龐大的屍身上,因此,他乃才得僥倖不死!

這真是俗語所謂的無巧不成書了。不過,如果他就這樣葬身壑底,不但是天道太也不公,而本書的這段武林故事,也就無從寫起了。

這時,他神智已經完全清醒,確知他自己實在未死,雖然目前他渾身還酸疼無力,但他知道這是因為驚駭過度,跌得太重后的必然現象,只要好好地養息幾個時辰,就會慢慢地恢復的。

於是,他不禁興奮若狂地大聲呼喊:「呵!我真的沒有死,我真的沒有死呵。」

他正在大聲呼喊之際,忽聽得左邊不遠的地方,響起一陣陰森怪笑,一個冰冷得令人渾身悚栗的聲音說道:「小娃兒!你先別高興,你從崖頂上跌下來沒有跌死,雖然算得命大,但你仍舊活不成,非死不可!」

阿祿聞言,心中陡然一懍,不禁脫口問道:「為什麼?」

只聽得那冷冰冰的聲音嘿嘿一笑道:「這是老夫弟兄立下的規矩。」

「什麼規矩?」

「老夫弟兄初入此谷之時,就曾立下過誓言,凡是進入本谷之人,除了第一人可以獲得活命外,自第二人開始,都必須死亡!」

「為什麼入谷的第一人便可以獲得活命呢?」

「因為入谷的第一人便是老夫弟兄的弟子。」

「如果這人不願意呢?」

「老夫就將他囚禁終身,永遠不准他離開此谷一步。」

「這入谷的第一人是誰呢?」

「宋士龍。」

「他是你的徒弟?」

「嗯!……」那冷冰冰的聲音忽然一變,厲聲喝問道:「你認識他?」

「不認識。」阿祿搖搖頭道,「他人呢?」

「走了。」冷冰冰的聲音恢復了正常。

阿祿想了想問道:「從他以後,還有人來過這谷中嗎?」

「有。」

「他們都死在這谷中了嗎?」

「沒有一人能逃得活命!」

「有多少人?」

「三十年來,進入此谷的人雖然不算太多,可也不在少數,確數老夫已經記不清了,你只要數數地上的人頭骨,就可以知道了。」

「這地方這麼黑暗,我什麼也看不到,如何能數?」

「那麼等到天亮,你再數吧。」

阿祿緩緩地閉起了眼睛,心中暗暗地想道:說話的這人是誰呢?聲音怎地這樣陰森冰冷呢?為什麼要立下這種奇怪的規矩呢?

阿祿正在暗暗思忖之際,忽聽那冰冷的聲音又在說道:「小娃兒!你在想什麼?」

「沒有。」

「為什麼不說話了?」

「無話可說。」

「隨便談談不好嗎?」

阿祿此際的,心情壞到了透頂,他實在不想說話,心中只有一個目的,那便是等到天亮,看看這個說話聲音陰森森冰冷之人,究竟是個何許樣的人後,再作打算。是以,他便沒有出聲,回答什麼。

過了一陣子,那陰森冰冷的聲音,似乎忍不住沉默,又說道:「小娃兒!你覺得害怕嗎?」

阿祿眼皮動也沒有動一下,依舊閉着眼睛,緩緩地說道:「害怕什麼?」

那冷冰冰的聲音,陰森森地道:「天亮后,你數過地上的人頭骨,便須死了,你不害怕嗎?」

「你以為我害怕嗎?」

「我想大概是吧。」

阿祿忽然睜開眼睛,哈哈一聲大笑道:「人生百年,只不過是彈指光陰,總是要死的,何必要害怕呢。」

「你真的不怕死嗎?」

「怕死就能不死嗎?」

「你何不求求老夫呢?」

「你要我向你求饒乞憐?」

「或者老夫會同情你,格外破例,放你一條生路也說不定呢。」

「哼!」

「你哼什麼?」

「男子漢大丈夫,生有何歡?死有何懼?何必為了死,求人同情乞憐,況且我還未必一定就死呢。」

那冷冰冰的聲音,陰森地嘿嘿一笑道:「聽你的口氣,倒是蠻有骨氣嘛。」

阿祿劍眉廣軒,冷冷地說道:「沒有骨氣也能算是人嗎?」

「對,沒有骨氣就不能算人,你這小娃兒,只有十多歲的年紀,就能有這種骨氣膽識,倒頗難得。」

那冷冰冰的聲音似在讚許地說着,但說到這裏聲調忽地一變,顯得溫和了許多,問道:「小娃兒,你叫什麼名字,哪裏人,是何人門下?」

這壑底谷中,黑暗得伸手不辨五指,他什麼也看不見,聽這說話之人的口氣,對他似乎看得極是清楚,他心中不禁感到驚異,問道:「你看得見我?」

「嗯。」

「你是誰?」

「小娃兒,別問我是誰,先回答老夫的問話。」

阿祿稟性聰明,他雖還不知道這人是誰,但從這人說話冰冷陰森的聲音,以及所立的這種奇怪的規矩上聽來,分明是個本領極大,性情兇殘的怪人!因此,他心中在考慮沉吟著,是不是應該將他的實在情形,照實告訴這人。

這怪人一身武學奇高,內家功力已臻絕頂化境,這壑底雖然黑暗得伸手不辨五指,但他卻能辨微見物,周圍十幾二十丈內的事物,均看得極是清楚。

他見阿祿沉吟不語,似已明白阿祿的心意,便即陰森森地一聲冷笑,沉聲說道:「小娃兒,在老夫面前你休想搗鬼說謊,最好實話實說。」

阿祿心中不禁一震,知道自己的心意已被對方看穿,忽然,一個念頭自腦中電光火石般一閃而過,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何必要說謊呢。心念一動,便即朗聲說道:「我名字叫做阿祿,哪裏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至於是何人門下,那更談不上,因為我不會一點武功,也沒有師父。」

「你這話是真的?」

「你以為我在說謊?」

「我想可能。」

阿祿忽地哈哈一聲大笑道:「我連死都不怕,何必要說謊。」

「你姓什麼?」

「姓什麼,等我查出了再告訴你吧。」

「你不知道你姓什麼?」

「要是知道,早就告訴你了。」

「你沒有父母?」

「有!但是不知道是誰?」唉……阿祿說着忽地悲傷地嘆了口氣,接着又道:「就連我這阿祿的名字,也是別人替我起的。」

「沒有人知道你的身世嗎?」

「有。」

「你怎不問他們呢?」

「不能問。」

「為什麼?」

「這裏面關係着一件武林隱秘,只要我一問,我便會被殺死的。」

「你不是不怕死嗎?」

「但是那樣糊裏糊塗地死了,心中實在不甘。」

「所以,你就跑到深山裏躲避來了?」

「不是躲避。」

「哦!」怪人心中不禁一動,沉吟有頃,問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的身世?」

「你知道?」

「老夫已經三十年未出此谷一步,武林中的事,已經毫無所知,怎麼會知道你的身世,不過……」說着略頓,又道:「知道你身世的人,是不是都是武功很高的武林中人?」

「不錯。」

「所以老夫要……」

怪人說到這裏倏地頓口不語,他在躊躇、猶豫……擔心這個名叫阿祿的孩子,將來會和宋士龍一樣……

對於宋士龍——那個進入此谷的第一人,他們唯一的徒弟,傷透了他們的心,憤恨到了極頂,恨不能生啖其肉。

可是他們心中雖然這樣恨他,但卻無可奈何他,因為他們已中了他的陰謀詭計,被他鎖禁著,他們有一身當今武林無人堪敵的武學功力,卻無法掙脫穿透他們琵琶骨的鐵練!

阿祿聽怪人忽地頓口不語,不禁感覺奇怪地問道:「要怎樣?怎地不說了?」

怪人朝坐在身旁始終未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的老二老三倆人望了一眼,老二老三朝他點了點頭,於是他立即說道:「老夫要成全你,傳授你的武功!」

「你是可憐我?」

「嗯。」

阿祿忽地大聲說道:「我不要。」

阿祿這一句「我不要」,頗出怪人的意外,他不禁微微一愕,但旋即明白阿祿的心意,縱聲一陣大笑道:「好!小娃兒,你真有志氣!」

怪人說着略頓了頓,又道:「如果老夫不是出於可憐呢?」

阿祿想了想道:「不是出於可憐,我阿祿當然求之不得,不過,我還得要看看你的武功本領,比不比天心莊主卓玉-大。」

怪人聞聽,心中微微一驚,問道:「卓玉-知道你的身世?」

「我想他可能是知道最清楚的一個。」

「如果老夫的武功本領與卓玉-差不多呢?」

阿祿略一沉吟道:「那麼你的好意,我只好謝謝了。」

怪人忽地又是縱聲一陣大笑道:「小娃兒,你放心吧!老夫要在三天之內,使你成為一個天下無敵的高手。」

「連卓玉-在內?」

「否則怎能算是天下無敵!」

阿祿懷疑不信地問道:「三天的時間可能嗎?」

「老夫年已將近百歲,豈會妄言騙你這個十幾歲的小娃兒。」

阿祿動了動身子,覺得渾身已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難禁,好得多了,於是他掙扎著坐起來。

他剛坐起來,便聽得那怪人溫和著聲音笑道:「小娃兒!你現在身上不感覺疼痛了嗎?」

「好多了。」

「小娃兒,你相信老夫的話嗎?」

阿祿略微遲疑了一下,說道:「你既然這樣說,我怎能不相信呢。」

「你願意成為一個天下無敵的人嗎?」

「只要你不是出於可憐我,我便拜你為師。」

阿祿說着,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你有什麼條件嗎?」

怪人忽地大聲笑道:「你這小鬼的確聰明,老夫傳你武功,當然有條件,在你獲傳老夫武功之後,便得要替老夫去做一件事。」

「什麼事?」

「去殺掉宋士龍。」

阿祿不禁一愕,問道:「為什麼?他不是你的徒弟嗎?」

「現在不要問,只問你能不能做到?」

「只要他有該殺之罪,我定能做到。」

「好,就這樣說,天不久就要亮了,你先靜靜地坐在那裏養養神,等到天亮后我們再說吧。」

阿祿點點頭,沒有說話,依言閉起了眼睛靜靜地養神、休息。

這時,他真能靜靜地坐着養神嗎?不能。他興奮,他狂喜,想想從崖頂跌落下墜的剎那,已自料必然葬身壑底定死無疑,想不到不但竟是死裏逃生,反而因禍得福,這真是奇迹。

他想到三天以後,他便將成為天下無敵的武林高手時,他心底有難以言喻的驚與喜。

他想着,想着……天漸漸地亮了。

漆黑的天幕被拉開了,東方現出了一片魚肚白色,這黑暗得伸手不辨五指的壑底,透進了一些天光。

阿祿慢慢睜開眼睛,他看清楚了自己坐着的毛茸茸的物體,原來是在崖頂上撲向他的那頭吊睛白額巨虎,現在早已經死了。

他是個聰明人,一見這種情形,當然明白他是因為跌在虎身上,才沒有被跌死,真想不到,卻是這頭要想以他為食的猛虎救了他的性命。

接着,他看清了周圍地上的事物,目光所及,心中不禁駭然大驚,驚駭得幾乎失聲發出驚叫。

原來,這壑底遍地儘是一堆一堆,不可勝數的死人骨頭,慘不忍睹。

正值阿祿心裏感覺驚駭悚栗之際,忽聽那冷冰冰、陰森森的聲音,發出一陣嘿嘿笑聲說道:「小娃兒!看到這多死人白骨,你覺著害怕了是不?」

阿祿聞聲抬頭,注目朝話聲發處望去。

「呵!」阿祿竟是情不由己地脫口發出了一聲恐怖的驚叫。

原來阿祿所看到的,是三個形狀極其可怖,比地上那些死人白骨,還要使他感覺恐怖,毛髮悚然的怪人。

只是這三個人,都只有一隻眼睛,滿臉疤痕累累,簡直找不出一塊原來的皮肉,本來是灰白色的頭髮,因為沾滿著泥灰,竟成了灰黑色,長長地披散在背後,足有六七尺長,拖在地上的尖端,已在逐漸地枯萎。

三人並肩坐在一座岩洞口,一條半寸粗細的鐵練,穿透著三人的琵琶骨,鐵練兩端拴鎖在兩邊的石壁上,六隻腳均被齊踝斷去,雙手指甲曲卷著,看那樣子,如果伸直怕不有一尺多長。

身上的衣服,禁不住日月的侵蝕,均已碎爛,渾身瘦得只剩下一層皮,包着骨頭,但,一隻獨眼開闔之間,卻是寒光灼灼射人,令人膽寒。

阿祿被這三個怪人可怖的形狀,驚駭得呆住了,瞪着一雙眼眼,駭異地望着三人只是發愣!

忽見最左邊的那個怪人睜著一隻寒光灼灼逼人的獨眼,望着阿祿一笑道:「小娃兒,你看見老夫弟兄的這種樣子,心裏害怕嗎?」

阿祿搖搖頭道:「不,我覺得你們很可憐。」

「可憐!」怪人忽地縱聲嘿嘿一陣大笑道:「小娃兒,老夫弟兄雖然落得這樣慘,可也不願被人可憐呢!」

阿祿點點頭道:「對,做人確實不應該被人可憐才有意味,老人家,你們怎會落得這樣的呢?」

怪人臉上的疤痕一陣顫動,無限悲憤地嘆了口氣,沉痛地說道:「這就是老夫要你獲傳武功之後,去殺宋士龍的原因了。」

「什麼!」阿祿猛地跳起來,驚異地望着怪人問道:「你們是被你們徒弟害的?」

「你不相信嗎?」

「天下哪有這樣狼心狗肺的人。」阿祿搖搖頭不相信地說。

「小娃兒,你可知道,當一個人的欲求不能獲得滿足時,便會不顧一切後果,做出令人無法相信的事情來。」

阿祿恍然若有所悟地,望着怪人說道:「這樣說來,必是他向你們要求什麼,而你們不肯答應,所以他便下了這樣的狠心毒手。是嗎?」

「你猜得很對。」怪人點點頭笑着說。

怪人的笑容,比哭還要難看,形狀也更令人感覺恐怖。

阿祿仍覺得懷疑,問道:「他是你們的徒弟,難道他的武功比你們還高嗎?」

怪人點點頭說道:「小娃兒,你這話問得很有道理,這畜牲陰險惡毒至極,他在酒里下了迷藥,老夫弟兄一時不察,中了他的詭計,才被他所乘。」

「哦!」

那怪人忽地獨眼猛張,寒光暴射地逼視阿祿問道:「小娃兒,你願不願替老夫去殺宋士龍?」

阿祿滿臉義憤於色,毫不猶豫地堅毅地說道:「老人家放心,別說你還要傳授我武功,就是不傳授我武功,像這種大逆不道萬惡之人,被我阿祿遇上,也必殺他為武林除害。」

「好,小娃兒,有你這句話,老夫弟兄已經心滿意足了。」

說罷,忽地縱聲大笑起來,旁邊那兩個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的怪人,也跟着一齊縱聲大笑了。

笑聲落後,那怪人忽地望着阿祿說道:「小娃兒!你把那隻死虎拖過來,老夫弟兄要好好地大嚼一頓之後,傳你武功,使你在三天之內,成為天下無敵的第一人。」

阿祿望了望地上的那頭虎屍,費盡了全力,才把虎屍拖到三個怪人面前,三個怪人立即六手齊伸,頃刻間便剝去了虎皮,一個扭斷一條虎腿,血淋淋地送到嘴邊津津有味地大嚼起來。

一剎之間,只見三個怪人嘴上手上,鮮血淋漓,那形狀更使人恐怖可怕。阿祿在旁邊不禁看得呆住了!

那個說要傳他武功的怪人,忽地扭斷餘下的一條虎腿遞給他笑說道:「小娃兒!你肚子餓了吧,也吃一點吧!」

阿祿從來沒有生吃過野獸肉,他本想說「不要」,但肚子裏覺得確實餓得很難受,於是他便接過這隻虎腿,送到嘴邊咬了一口。雖然覺得腥臭刺鼻,噁心欲嘔,但他還是強忍着吃了下去。

「很好吃吧!」那怪人望着他笑着說。

阿祿沒有回答他,又咬了一口虎腿肉在嘴裏咀嚼著。

那怪人一邊吃虎腿肉,一邊望着另兩個怪人笑說道:「想不到我弟兄三個在臨死之前,還能享受到這麼一頓佳肴美味,也真算得上是口福非淺了。」

另兩個怪人聞言,點了點頭,忽地獨眼暴張,寒光電射地望了阿祿一眼,面容沉凝地說道:「但願這小娃兒不負大哥所望就好了!」

阿祿聞聽,心中不禁驀然一驚!愕然地望着三人道:「怎麼?三位老人家都要……」

那個被稱做大哥的怪人點點頭道:「我們把武功傳授你之後,便就都要死了!」

「呵!」阿祿很感詫異地望着三人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我們要把本身的真元,苦修數十年的內功都傳輸入你的體內,那時,你便成為一個天下無敵的武林第一人。」

阿祿介面道:「而你們三位老人家,也就精枯力竭死去。」

怪人點點頭道:「不錯。」

阿祿聞聽后呆了呆,忽地搖搖頭,堅毅地說道:「我不要。」

這種事情,在別人來說,應該是求之不得的,而阿祿竟說不要,三個怪人聞言,均不禁為之一愕!但也旋即明白了阿祿的意思!

那為首的怪人忽地大笑道:「孩子,你心地不壞,老夫弟兄天幸得遇上你,想來你定不負老夫弟兄的期望了。」

阿祿正容說道:「老人家請放心,我阿祿說過的話,決不食言,他日我定必手刃宋士龍那惡徒。但是,三位老人家這種傳授武功的辦法,我不贊成。」

怪人的獨眼裏閃灼著一片慈愛的光芒,說道:「孩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但非此你不僅不能在三天之內速成,成為武林第一高手,而且難以勝得宋土龍,即連卓玉-,你恐怕也不易勝得了呢。」

「舍此而外,就沒有其他辦法嗎?」

「那就必須苦練十年。」

阿祿堅決地說道:「我情願苦練十年。」

「十年的時間很長呢。」

「長有什麼關係,古語說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那怪人與另兩個怪人交互的望了一眼,點點頭,然後又望着阿祿點頭說道:「好吧,孩子,我依你,你跪下拜師吧!」

阿祿聞言,連忙端端正正地跪下說道:「恩師在上,弟子無名叩頭。」

說着,恭恭敬敬地叩了八頭響頭,叩罷頭后,便站起身來,垂手侍立在一邊。

那為首的怪人詫異地望着阿祿問道:「你不是名叫阿祿嗎?怎麼又說叫作吳明了呢?」

阿祿恭敬地答道:「弟子以為阿祿既不是弟子的真正姓名,不如乾脆不用,改叫無名的好,如果恩師認為不當,就請恩賜名字好了。」

怪人聞言,這才明白他口中所說的乃是「無名」,並不是「吳明」,音同字不同,心中不禁暗贊阿祿的聰明,於是便點頭說道:「好,好,無名本無名,這名字改得頗妙,將來出道江湖時,不妨就以無名諧音吳明名之,待弄清楚身世之後,再恢複本姓好了。」

「弟子遵命。」

怪人忽地用手指了指身後右邊的洞壁,說道:「那洞壁上有個活門,你去把那活門打開,裏面有一個長方型的小鐵匣子,把它拿來。」

無名遵命去打開洞壁上的活門,取出那隻長方型的小鐵匣,雙手捧著放到怪人面前。

怪人說道:「把匣蓋打開來。」

無名打開匣蓋,只見裏面盛放着的是一根長約八寸的碧綠玉笛,一枝長約尺許金光奪目的三角旗子,和二本小冊子,一個鐵牌,另外還有一隻小玉瓶,裏面有三顆赤紅如火的丹丸。

那怪人望着無名問道:「徒兒,你知道這些是什麼東西嗎?」

無名搖搖頭道:「弟子愚昧,乞恩師告示。」

怪人嘆了口氣道:「就為了這幾樣東西,為師等才落得這樣地步。」

無名不禁一驚,問道:「難道宋師兄就是要的這幾樣東西嗎?」

怪人忽地厲聲喝道:「以後不準叫那畜牲做師兄,知道嗎?」

無名,心中一駭,連忙恭敬地答道:「弟子遵諭。」

怪人復又嘆了口氣,肅容緩緩地說道:「徒兒,你別小看了這幾樣東西,它們無一不是武林至寶,這二本小冊子,乃武林罕世奇書《驕陽真經》,小玉瓶中的三粒火紅藥丸,名為驕陽丹,鐵牌乃為師和你二師叔三師叔當年在江湖上的信物,旗名辟毒追魂旗,是你二師叔威震武林的兵刃,碧玉笛是你三師叔心愛之物,不但可作兵刃拒敵,吹奏一曲,笛韻可退千軍萬馬,現在這些東西都屬於你的了。」

「呵!」無名聽得心中驚異不止!他肅容說道:「承恩師垂愛,徒兒感德終身,不過這多至寶,徒兒恐無德消受,只求恩師隨便賜給一樣,於願已足,何敢奢求。」

怪人聞言,衷心讚佩地點頭笑道:「你能如此不妄貪奢求,實在難得,不過,為師之意已決,你也不必多說,現在由你二師叔開始傳你旗招,然後再請你三師叔授你笛招,及吹奏笛韻。」

無名知道多說無益,於是便也就不再說什麼,走到中間的那個怪人面前,跪請傳授。

第一天,他學會了旗招。

第二天,他學會了笛招,也記熟了笛韻曲譜。

第三天,他師父——那個為首的怪人,在石洞中命他在對面相隔兩尺遠的地上盤膝坐下,開始傳授他運氣行功吐納口訣,然後拿起鐵匣里的那隻小玉瓶,倒出裏面赤紅如火的三粒驕陽丹,遞給他說道:「服下這三粒驕陽丹,立即遵照為師所授的運氣行功口訣,屏除雜念,凝神靜息,運氣行功,接引藥力與你體內真氣匯合,為師的當助你一臂之力。」

無名依言,服下驕陽丹后,便即閉目垂簾,凝神靜息,運氣行功接引藥力。

他剛行功不久,頓覺著有一隻手掌輕按在他頭頂百會穴上,同時耳邊響起師父的聲音,低喝道:「注意,不可鬆懈分神。」

喝聲入耳,便有一股強大的熱流,自百會穴緩緩地輸入體內,直達丹田,復由丹田入關元,經氣海、陰交,緩緩上升,走百穴,通行全身四肢百骸,周而復始,不休不止,源源不絕。

漸漸,他便進入了神與天會、物我俱忘、渾然無覺、無知的境界。

原來此際,三個怪人均已掌心互抵,各自潛運一生苦修真元,經由為首的那個怪人按在無名頭頂百會上的那隻手掌掌心,緩緩不停地傳入無名的體內,立意要在短時間內將無名造成一個天下無敵的武林高手。

這樣,也不知道過了多長久的時間,他醒過來了,從那渾然無覺、無知的境界裏醒了過來。

他醒來后的第一個感覺,只覺得神智清朗,體力充沛無比。

「呵!」睜開眼睛,他發出了一聲悲叫,仆伏在他師父的身上哀慟至極地放聲大哭了。

「師父,師父!你……老人家這是……何苦呢?」

他大聲哭喊著,是那麼沉痛、悲哀!在這荒山深壑之底,遍地磷磷白骨、陰森森的環境裏,這哭聲顯得格外的凄慘。

忽然,他師父緩緩地睜開了那隻神光完全散失的獨眼,望着他喘息著,無力地,聲音顫抖地說道:「孩子,別……哭了。」

無名連忙停止哭聲,只聽怪人繼續說道:「現在你已是武林第一,天下無敵了,希望你不負為師與你兩位師叔成全你,對你的期望……」

無名靜靜地聆聽着,怪人喘息了一下又道:「對面七八丈高處的崖壁間,有一個可容一人出入的石洞,那是此谷唯一的——條通路,你……走吧。」

無名含淚說道:「恩師請放心吧,弟子決不會有負你老人家和兩位師叔的期望的。」

這個把一切都交給了他的怪人一他的師父,點了點頭,閉上獨眼,咽下了最後的一口氣,醜臉上掛着一絲絲滿足的笑意,安祥地結束了他的一生。

另兩個怪人——無名的師叔,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已精枯力竭死了。

「師父,師父……」無名又放聲悲痛地哭了。

哭了一陣,聲音都嘶啞了,他這才慢慢地止住悲哭,抹去臉上的淚漬,將鐵匣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揣進懷內,貼身放好,然後去搬了些石塊來堆砌著,將洞口封閉起來。

他肅立在封閉了的的石洞前面,對着新堆砌的石壁,低垂著頭,默默地禱告著:「恩師,二位師叔,弟子就要走了,你們三位老人家放心地安息吧!他日弟子定將宋士龍生擒來谷中,將這惡徒手刃在三位老人家的靈前。」

他默禱完畢,便即轉頭走到對面的崖壁下,仰頭望了望七八丈高處的崖洞,猛吸一口真氣,雙足一蹬地面,身形便已平地拔起,毫不費力地躍立在石洞口。

他不禁興奮忘形地揮舞著雙手,脫口大聲狂喊著:「呵,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呵!」

他轉過身形,直往石洞中狂奔……

從此,江湖殺劫開始了,紅粉情海掀起了一片波瀾,多少少女為情飲恨終生,多少少女為情……

武林中被鬧得天翻地覆,正邪兩道都走上了厄運!

在賀蘭山中,他沿着山道一路大步飛奔,此際,他一身彙集了三個當代絕世高手苦修數十年的內家功力真元,功力身手之高,已臻達罕世無匹的超凡絕境。

月正中天,他一路大步飛奔,只見他身形恍如奔馬,在月影下,快得成了一條黑線。

他平治得興起,忽然身形略停,仰天發出一聲清嘯。

聲如龍吟鳳鳴,響徹雲霄,震蕩長空,山谷迴音繞耳,歷久方絕。

嘯聲中,他猛提一口丹田真氣,雙足用力一點地面,向前躍去,身形直如脫弦箭矢,耳畔風響呼呼,恍似馭風飛行,朝前飛馳,直飛出十七八丈遠去,身形方始力盡落地。

身形甫落,足尖略一點地,便又二次騰身向前躍去,竟又是十七八丈遠近。

他突然獲得如是絕頂的功力身手,心中興奮如狂,更極感有趣好玩,便不住地騰身縱躍。

他這樣不住地騰身縱躍,何消多時,便已出了賀蘭山口,出了賀蘭山口,他這才停住身形,不再縱躍。

時值四更左右,月影偏西之際,他停身站立在賀蘭山的出口地方,心中在作著何去何從的思忖:我現在應該先去哪裏呢?找宋士龍?這惡徒在哪裏,怎麼找他呢?而且我又不曾見過他,就是面對面碰上了,也不認識呵。

那麼還是先去天心庄。找卓莊主問問他我的身世吧。

他躊躇,猶豫了一會,自語道:「對!先回天心庄,看卓君傑他們還能再欺侮我嗎!只要他們敢罵我一句,我便給他們顏色看……還有小燕,呵,小燕她知道我已經學成了一身驚人的武功,她一定會很高興,非常歡喜的。」

於是,他就這樣開始向他從小生長大的地方——河南魯山縣西南,名震江湖的天心庄進發了。

江湖、武林,都在暗中開始搖撼了,暴風雨般殺劫的序幕,慢慢地將要展開了。

無名,這個身世似謎,隱藏着無限殺機,身懷武林至寶的孩子,他的腳步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已經跨出了寧夏,踏進了陝西省內,不久穿越過陝西進入河南省境。

說真的,他此去天心庄,以他血液中潛伏着的堅毅強傲的性格,追風劍客卓玉塑一個應付不好,天心庄便得慘遭血劫。

這天夜晚,他走在陝西黃陵附近,時正二更剛過,他正行之間,忽聞寒風中隱隱傳來一個女人的嬌叱聲與男人的朗喝聲。

他內功已臻上乘化境,耳目之靈聰無人能及,稍一凝神諦聽,便即知道這喝叱的聲音遠在南方十里左右。

他一時不禁好奇心起,暗道:「這是什麼人在這深夜中動手打鬥?我何不去看看呢。」

心念一動,立即躍起身形,直朝南方撲去。

十里左右的路程,在他的腳下,還不是轉瞬間即可到達,那消半盞茶的時辰,便已抵達現場。

他目光一掃斗場,原來是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在和一個年約四十多歲,體高精壯的中年大漢動手激斗。

那女孩子年約十四五歲,腦後垂著兩條尺許多長的髮辮,手中使的是一柄一尺四五寸長,寒光奪目的短劍,嬌小的身軀,縱躍騰挪,避招還攻,身法頗為伶俐活潑,敏捷不凡。

腦後的兩條髮辮,隨着她的身形縱躍騰挪,不住地晃動,有時在她突然騰躍的剎那,便盪起老高,煞是好看。

那男孩子的年歲與自己相彷彿,手中使的是一柄三尺青鋼劍,看他身法劍招,似曾得過高明指點,變化頗為巧妙,惜因火候欠差,沉穩不夠。

至於那中年精壯大漢,他手中使的是一對怪形兵刃,無名不認識它叫什麼名字,不過,他卻看得出那漢子的功力不弱,兵刃招式不但很是奇詭,而且勢沉力猛,非常狠毒,每招每式均指向男女兩小孩的身上要害。

無名毫無江湖經驗閱歷,他也不知道掩蔽身形,一抵達當場,便兩手叉在腰間,往旁邊一站,坐山觀虎鬥。

只聽那小女孩一邊動手,口中一邊嬌聲罵道:「你這惡賊真不要臉,竟想以大欺小,欺負我和哥哥,今夜我要不叫你跪下磕頭求饒,也就……」

女小孩的罵聲未完,中年大漢猛地一聲怒喝道:「住口,鬼丫頭,你那老鬼父親,五年前打了大爺一掌,今夜要在你們這兩個小畜牲身上討還一點利息,然後再去找你們那老鬼父親算賬,討還本錢。」

無名一聽,心中不禁覺得甚是有趣,暗自好笑道:這算是什麼話,五年前挨了人家一掌,五年後就找人家兒女的晦氣,算是利息,這是什麼賬?

無名心中暗笑了一會,忽然朝動手的三人喊道:「喂!你們暫且停停手,我有話說!」

動手的三人聞喊,心中不由齊都一驚,連忙各自收招停手,躍身後退,六道眼神均皆驚異非常地投視在無名的身上。

他們除了驚異外,更覺得奇怪,因為他們都不知道這個衣服襤褸、骯髒不堪的小要飯,是什麼時候來的。

中年大漢忽地雙睛遽瞪,精光灼灼地望着無名喝問道:「小化子,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話要說?」

無名一見中年大漢氣勢洶洶,惡狠狠的樣子,心中便不禁很是不悅,感覺得這中年漢子有點討厭。

人對人之喜惡,本生於一念之間。無名這個絕世高手,他在江湖上,也就由於他心底的喜與惡這一念之間,不知道造下了多少殺孽!多少江湖高手,在他看得不順眼的厭惡下,斷送了性命!

這大概是天意如此吧,才會造成他這麼一個江湖殺星。

他望了那中年大漢一眼,緩步朝前走了兩步,冷冷地問道:「你說誰是小化子?」

那中年大漢忽地哈哈一聲大笑道:「不是你還是你大爺不成。」

「我?」無名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尖問。

中年大漢點點頭道:「當然是你。」

忽然旁邊響起一聲輕笑,無名聽覺何等靈敏,已知道是那小女孩在笑他,他斜睨那小女孩一眼,便望着中年漢子冷冷地說道:「好吧,你說我是小化子,我就是小化子吧。」

中年漢子一聲冷笑,喝道:「小化子,大爺可不耐和你廢話,你是幹什麼的?有什麼話快說吧。」

無名依舊冷冷地說道:「我是走路的,正從這裏走過,聽你剛才說的幾句話,感覺得甚是好笑,想問問你,所以才喊你們暫時停手。」

中年漢子不禁一怔,問道:「什麼話?」

無名笑說道:「你剛才說五年前挨了他們父親的一掌,五年後的今夜,你要先向他們討點利息,然後再去找他們的父親算賬,要還本錢。我有點弄不清楚,不懂你這筆賬的利息是怎麼個演演算法的!你告訴我好嗎?」

中年漢子一聽,臉色不禁勃然一變,旋即哈哈一聲大笑道:「原來是為了這個,好吧,小化子,你先站在一邊等著,待大爺向這兩個小鬼討過利息后,再告訴你是怎麼演演算法的!」

無名望了那站在丈外的兩上男女小孩一眼,點點頭說道:「好吧,我等着你。」

那男孩望了無名一眼,說道:「小兄弟,你別站在這裏等他了,你走你的路吧。」

無名沒有說話,只朝他搖搖頭,微微一笑。

那女小孩見狀,忽地噘了噘小嘴,望了無名一眼,完全是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嬌聲低罵道:「不識好歹的東西。」罵着,便即轉向那男小孩道:「哥呵,你管他呢。」

中年大漢嘿嘿一聲冷笑,自語地說道:「泥菩薩過河,自身尚且難保,還要管別人……」

中年大漢自語着,忽地朝無名獰笑了笑,便即轉向男女兩小孩,一擺手中兵刃喝道:「兩個小鬼動手納命吧。」

中年壯漢的喝聲甫落,朗喝嬌叱之聲也就立即齊起;男小孩震腕抖劍,劍走龍蛇,欺身進招,寒光一閃,直挑壯漢肩井穴。

男小孩劍勢才發,女小孩手中短劍也已划起一道弧形寒光,嬌軀一晃,疾似流星般扎向壯漢腰肋。

壯漢嘿嘿一聲冷笑,腳下倒踩子午,偏肩井,避腰肋,雙手怪兵刃招演野馬分鬃,分攻男女兩小孩身上要害。

他身材高大精壯,出招快捷詭異,對付兩個小孩自有他的優勢。這招野馬分鬃狠毒異常,眼看將要得手,但見眼前一花,那男孩的三尺青鋼劍封擋住自身重穴要害,女孩卻跳躍輕挪,靈巧地轉到了他的身後,短劍直取期門穴。

中年漢子大驚,當下一聲怪叫,縱起丈余,在空中避過這背後一擊。他雙腿倒踢女孩的頭頂百會,兩手連發怪招,兵刃直取小男孩的門面。這一連串的動作俱在瞬間完成,足見他的武學功底深厚無比。

說來也怪,兩個孩子似乎早料到那漢子的這一手,當時身子微斜,閃避進招,兩劍隨着漢子下落的身子,前後夾擊而至。

那漢子斗得一時性起,陡將真力提至九成,展開師門絕學,雙手齊發,將那對怪兵刃舞得如風火輪一般。他閃過身後小女孩的劍刺,側身直撲男孩而去,兩手兵刃一左一右,當頭直劈而下。

這是極其狠辣的絕學,那精壯漢子平時斗敵向不多用,今日與兩個小兒對陣,數十招未見勝敗,他因恨而發,帶着兇猛的外家內力,霸道非常。但見空中銀光閃閃,幻影連現,似有七八件兵刃劈向那男孩,一時間分不清哪件是真,哪件為幻,情況緊急非常。

無名在旁觀陣了許久,覺著這兩個小孩勇敢可愛,他們配合默契,劍法招式如出一家,身法步式亦輕捷詭異。只是靈巧有餘,沉穩不足,與那漢子鬥上數十合,真力自然不濟,因此漸露敗象,守多攻少。先前他們一攻一守,或前或后,靠着詭異的身法,頗能分散那中年漢子的注意力。但時間一久,那漢子漸瞧出小孩的破綻,集中一面,打開缺口。眼前這形勢便是男孩閃避不及,欲左不能,欲右也難,只有用劍硬接漢子的一對怪兵刃。

大凡練武之人都知道,兵刃厚重不同,力道就大不相等,對敵進招最講究揚長避短。長劍屬於輕兵器,功在靈巧劈刺,而持外門兵器者,多橫練有一身硬功,硬接硬打,靠得是武學功力,小男孩顯然因一時忙亂而犯了武學大忌。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哨的一聲,無名看時,小男孩的長劍已然飛向半空,男孩暴退六尺,跌坐當地。這一切均發生在瞬間,那女孩欲上前救援,已是不及,眼見精壯漢子的左手兵刃已劈向男孩的腦門。驀地,猛聽一聲怒吼:「住手!」

就見兩團黑影分左右,直奔漢子的肩井、關元穴。那漢子一驚,急忙撤招封擋。但聽嘩的一聲,兩團泥土應聲四散。那漢子正要破口大罵,只見眼前人影一晃,金光四起,一條漂亮的弧線自他眼前劃過。他呼然倒地,黑暗隨即降臨到他的頭上。

原來這無名觀陣多時,早替兩個孩子捏了一把汗。他暗中抓了兩把黃土,揉捏成團,以備不測。無名先前就對那精壯漢子的狂傲無理、以大欺小表示不滿,這時見漢子突施殺手,情急之下,兩團黃土迅即出手。隨後無名縱身掠起,在空中取出師門的辟毒追魂寶旗,一招春風化雨,加之他缺少臨敵經驗,一上來便使上十成功力,那漢子豈是對手?倒地之前,漢子看到了一弧漂亮的金光,他做夢也想不到猜不透,這就是致他死命的一擊。

且不說漢子如何,這時那小女孩已在驚呼之下,奔到男孩身旁,一手扶起男孩:「哥哥,你沒事吧?」滿臉俱是關切之情。

「沒事。」男孩長身而立。

兄妹倆這才看清眼前的這個小叫化原來是個身負絕學的武林中人,他們朝無名拱手一抱拳:「小兄弟,多謝搭救!我們兄妹沒齒不忘。」

無名正為自己的武功感到驚異,想不到自己離開天心庄兩個月後,竟然學成了這手神奇武功。他見人家向他稱謝,忙學天心莊上江湖人士的模樣,拱手抱拳道:「些些小事,兩位不必客氣。」

他一身又臭又臟,這副江湖豪舉,頓時引得那小女孩一陣格格嬌笑。她朝無名輕施一禮,道:「喂,小哥哥,剛才小妹言語衝撞,你不要見笑呀。」說時,又是嫣然一笑。

無名先時觀戰,看那女孩生動活潑的身影,對她印象頗佳。至於言語衝撞,他亦渾不在意。此時他聽女孩這番賠罪,心中早已釋然。

三個少年草草掩埋了那漢子的屍首,一路說笑同行。走了將近一個時辰,看看前途兩條岔道,那男孩朝無名一拱手道:「我與妹妹要回山西家中,吳兄此去河南,可走右邊這條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咱們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前途珍重!」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寶旗玉笛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傳統武俠 寶旗玉笛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一章 性的激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