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翡翠谷主

第十四章 翡翠谷主

不知道別人走的是什麼路,李燕豪登上了一座高山。

他走的路,本來就是最艱險難走的一條,而且他已經走過一段了。

這座高山,他老遠就看見了,如今它矗立眼前,也是意料中事,所以他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

這座山,沒有盤旋迂迴的登山道,甚至連一條人踩過的羊腸小徑都沒有。

有的只是野獸覓食,經常出沒,行走所留下的路徑。

想來是人跡罕至,想來當初黑衣教人在島上的時候,也沒有人開發過它,甚至沒有人登臨。

李燕豪只在遍山的林木、野草中往上走。

剛走到半山腰,左前力一片矮樹叢里,一樣隨風略作飄動的東西吸引了他。

那東西飄得很快,只隨風一閃就靜止了。

是鳥雀么,不會,鳥雀一旦被驚動,尤其是在矮樹叢里,應該展翅驚飛,那是什麼?

李燕豪認準了地方,提一口氣掠了過去。

既然是認準了地方,落腳地自然是飄動的那東西之前,他一眼就看見了,那是一塊布,一塊破布,一塊綠色的破布。

幸虧它隨風一飄,若是它靜止不動,掛在枝頭,不走近細看,任何人都會把它當成成千上萬樹叢里的一片。

這塊綠色的玻布,有巴掌大,顏色還相當鮮艷。

當然,布是從衣裳上來的。

顏色還鮮艷,那表示沒經過長時間的風吹雨打太陽曬,也就是說它是前不久才留下來的。

衣裳自然是穿在人身上,那麼情形應該是怎樣,前不久,一個穿綠衣裳的人從這兒匆忙跑過,讓樹枝把衣裳扯破了一塊,掛在了這根樹枝上。

這個穿綠衣裳的人,為什麼跑得那麼匆忙呢?

在這座離魂島上,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被迫趕而逃跑,為了躲某個人的追趕而逃跑。

逃跑的人是誰,追趕的人又是誰,不得而知。

逃跑的人往哪兒去了,追趕的人到底趕上了沒有?

李燕豪忙看地上,蹲下來仔細找尋。

不知是下過雨的關係還是怎麼,地上竟沒有一點痕迹可尋。

李燕豪皺皺眉站了起來,沒有可尋的痕迹,往哪兒找去?

偌大這座山,總不能到處找啊。皺眉愁苦中,陡地,一點靈光自腦際閃過,李燕豪凝目望向掛在枝頭的那塊綠布。

它不能叫作布,它是綢質的,穿綾羅綢緞的人,應該不是普通人家的人。

看這塊綠綢扯掛的方向,李燕豪推測那人是往山左跑了,抬眼望山左,沒有路,一片樹林遮住了視線。

突然,李燕豪揚起了一雙眉梢,邁步往山左行去。

說是走,可比常人的步履快了一倍,一邊走,還一邊竭盡目力搜尋方圓兩丈的地上跟枝頭,希望能找出什麼可循的蛛絲馬跡來。

以李燕豪的目力,倘若有什麼蛛絲馬跡,是絕難逃過李燕豪的目光的。

可是,一直走到了那片樹林前,仍然沒能找到什麼痕迹。

李燕豪停了步,他幾乎懷疑自己的錯誤,那綠衣人並沒有往這個方向來。

而,事實上,他自己知道,從那片綠綢的扯掛方向看,他的判斷並沒有錯誤,他遲疑了,下之後,毅然再度邁步進了樹林。

樹林相當茂密,遮蔽天光,光線較外頭為暗,但並不影響李燕豪的目力。

樹林走了一半,仍然沒發現什麼痕迹,但他卻隱隱聽見一陣雷聲。

晴空萬里無雲,艷陽高照,何來雷聲?

再往前走,細聽,隆隆之聲中還夾帶嘩嘩之聲,李燕豪恍然大悟,那不是雷聲,而是水聲,必然是白高處急瀉而下的一道激流。

果然,走出樹林再看,插天峭壁頂端掛下,注入峭壁下一個水潭,隆隆之聲,一如萬馬奔騰,戰鼓齊鳴。

水潭中激起水花四濺,飛珠噴五,幾丈內水氣氳氤,沾衣欲濕,使得這一帶的林木水草特別翠綠,特別茂盛。

真箇是:「飛瀑直瀉三千丈,疑是銀河下九天。」奇景天成,令人塵念俱消。

但是,李燕豪卻感到一陣失望。

峭壁阻路,飛瀑當前,哪裏還有可行的路徑。

畢竟,他還是判斷錯誤了。

縱然是神仙世界,李燕豪也沒有雅興,沒有心情留連,他眉鋒深皺,轉身要走。

而就在他轉身的那一剎那,他的眼角餘光看見了一樣東西,

那樣東西,在瀑布旁,水潭中,一塊突出水面尺許的石頭上。

那塊石頭,由於長年浸沾水份,上面長滿了青苔,但是,卻有一塊巴掌大地方露出了石頭。

當然,那並不是只那塊地方不長青苔,而是原有的厚厚一層青苔被日積月累的磨損掉了。

是什麼磨掉了那一塊青苔?

李燕豪胸氣翻騰,心猛一陣劇跳,俯身拾起一顆石子,振腕向瀑布打了過去。

小石子疾如流星趕月,「噗!」地一聲沒入瀑布,但卻沒聽見一點迴響。

是啦。

李燕豪心頭又一陣劇跳,提一口氣縱身拔起一掠三丈余,單足落在那塊石頭上——那沒有青苔、巴掌大的一塊上。

像淋雨似的,衣裳濕了。

李燕豪顧不了那麼多,凝目再看,從瀑布與峭壁之間的兩三尺寬的隙縫中看過去。

瀑布后,石壁上,有個半人高的黑漆漆洞穴。

這就夠了。

李燕豪再提氣,閃身一穿,從瀑布與峭壁之間的縫隙穿過、折腰、踹腳,變成頭前腳后,輕巧異常地穿入洞穴之中。

落地俯身再看,洞中雖然黑暗,洞勢卻忽然開闊,洞寬五尺有餘,洞頂足有一人多高。

再看洞道,五尺外是乾地,很明顯的,經常人有走動。

是誰躲在洞中,藏身在這天成的隱密之地,綠衣人?還是另有其人?

李燕豪運功護體,屏息凝神,移步往裏行去。

洞裏不見天光,自然是夠暗的,但是拐過一個彎便看見了從外面射進來的天光,就在三五丈外,圓圓的一個,那應該是另一端的洞口。

李燕豪疾快地撲了過去,身貼洞壁,緩緩探頭外望,這一看,他怔住了。

洞外,別有天地,應是人間勝境、塵世福地。

洞口,距地面高可十丈,在峭壁的半腰,一條繩梯垂掛下去。

地面,一水若帶,綠草如茵,那彎溪流,晶瑩清澈,攔腰還橫跨一座石橋。

橋彼端,也就是小溪的那一邊,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深處,偶露幾角流丹飛檐,高喙狼牙。

這不是一般建築,有這樣的建築,就該有人居住了。

什麼人住在這人間勝境、塵世福地?住在這人間勝境、塵世福地的,又是何許人?李燕豪正自思潮洶湧,正自驚訝莫名,從小溪彼岸的樹林中,裊裊走出個綠衣女子。

李燕豪心猛-跳。

那綠衣女子,雲髻高挽,環佩低垂,粉臂上還挽個竹籃,籃里裝的像是衣物。

果然,那綠衣女子走到河邊竟然洗起了衣裳。

好一幅「玉女浣紗圖」。

雖然看不見那綠衣女子的面貌,此時此地有這麼一個她,她就必是神仙中人。

她一身綠衣,就是那扯破衣裳的人兒么?她何許人,為什麼住在這兒?

是她-個人,還是另有別人?

如果扯破衣裳的是她,她又為什麼匆忙逃跑,躲避的又是什麼人?李燕豪好奇,本來嘛,人都不免好奇。

但李燕豪好奇,還沒到非要一探究竟的地步不可。

他是為緝捕哈三而來的,這才是重要的。

可是,這顯然是個不為人知的「世外桃源」,誰都沒碰見過哈三,哈三會不會藏在這兒?

誰也不敢說沒有這個可能,所以,李燕豪非一探究竟不可。

怎麼個探法?李燕豪皺了眉。

洞口下去,空曠遼闊,沒有一處可資隱身之地,綠衣人兒面向洞口在溪畔洗衣,只一下去,勢必會被她發現。

怎麼辦呢?李燕豪只有這一個笨辦法了,等,等那綠衣人兒洗好衣裳回去。

李燕豪耐心地等上了。

還好,衣裳似乎沒幾件,不過一盞茶工夫,綠衣人兒提起竹籃站起身,裊裊走了回去,很快地沒入了樹林。

李燕豪不敢怠慢,連繩梯都沒走便飛身疾掠而下,停都沒停,腳一沾如茵綠地,騰身又起,兩個起落便掠過小溪,撲進了樹林之中。

進樹林,他收勢停住了,隱身樹后,屏息凝神靜聽,往裏看。

綠衣人兒不見了。

一條青石小徑蜿蜒伸入林深處,林深處,一角紅牆綠瓦。

靜悄悄的,聽不見一點聲息。

李燕豪閃身疾撲,入林一半,豁然開朗,一圈紅牆,兩扇朱門牆裏,可是森森林木,庭院深不知幾許,但亭、樓、榭該是一應俱全。

那兩扇朱門,虛掩著,是綠衣人兒剛進去沒關好。

抑或是——其實,住在這種隱密所在,又何必非關門不可。

李燕豪輕輕掩近,身軀貼在門邊,從兩扇朱門縫裏往裏看,門裏,是前院所在,很雅緻的前院,但卻靜悄悄的,看不見一個人影,聽不見一點聲息,適才那溪邊洗衣的綠衣人兒已不知何處去了。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是什麼人住在這種地方?要不要、該不該進去看個究竟?哈三會不會在這兒?李燕豪轉過身來思忖。

也就在他轉過身來的當兒,眼前的景象,也就是他的來路,映入了他的眼帘。

這景象,看得他猛然吃了一驚,剎時怔住。

適才的來路,那片樹林,赫然已經不見了,現在在眼前的,是雲封霧鎖的混沌一片,再好的目力,看不出五尺以外去。

再看左右,一圈紅牆還在,只是,整座院落都籠罩在瀰漫的雲霧之中,除了這座院落,別的再也看不見什麼。

剛才還是天晴日朗,什麼時候變了天,難道山中的天氣,真是這麼變幻無常。

李燕豪定過了神,深吸一口氣,恢復平靜,邁步往雲霧中小心行去,他要先摸索出來路。

人入雲霧中,更難看出三尺以外,李燕豪竭盡目力前望,同時緩步前行。

十幾步過後,他突然心頭劇跳,急忙停了步。

只因為他發覺,他走上的不是來路。

既然目力難望出三尺以外,何以能知道走上的不是來路?

來時,他記得清清楚楚,樹林中央,是一條青石小徑,按如今他走的方向,應該是踏着青石小徑前進,而事實上,他腳下踩着,卻是一片砂土。

難道他摸錯方向,走進了樹林中。

不可能,樹林中也不是砂土地,而且,那片樹林相當茂密,照他走的步數,也應該碰著一兩株樹了,而事實上到現在為止,他一株也沒有碰著。

照他的感覺,他現在簡直像置身在一片無垠的沙漠裏。

這是絕不可能,然而,這卻是事實,退不得只好前進。

所謂前進,以現在來說,應該是後退,他緩緩的,一步、一步退向那座院落,退向那兩扇朱門。

而,漸漸後退,他卻義漸漸心驚,只因為他記得,適才前進不過十步,而如今已退了廿多步了,居然還沒有退到那座院落的兩扇朱門前。

他霍然轉身前望,他看得一呆,也不禁心頭一震。

看不見紅牆,也看不見朱門,滿眼只是雲霧,儘管他藝高大膽大,此時也不禁為之心驚不已。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奇異的鈴聲。

鈴聲不怎麼響亮,但是很清脆,而且很緩慢,一聲聲間有一段間隔,而且間隔都是一樣,甚有節奏,似乎,鈴聲是敲打出來的。

李燕豪心頭猛一陣劇跳,鈴聲傳來處,應該有人,他霍然轉身,先確定了鈴聲從雲霧中傳來的方向,然後邁步循聲尋了過去。

才走十幾步,他心神再猛震,立時停住腳步。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一圈紅牆、兩扇朱門、整座的院落。

而也就在這時候,鈴聲倏然而止,聽不見了,又是寂靜一片。

儘管人在雲霧中,他依然很清醒,他清晰記得,這紅牆、這朱門、這院落,的的確確應該在他身後方向,怎麼卻到了眼前。

這是怎麼回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是整塊地轉動,讓院落挪了方向,還是他置身睡夢中?

當然,地不可能轉動,他也很清晰地知道,他不是在睡夢中,而是……

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他陷身於人家擺佈的奇門遁甲陣圍之中了。

擅奇門遁甲者,必屬高人奇士?

住在這種地方的,本就該是高人奇士。

只是,「離魂島」上有這種奇人異士,為什麼沒聽呼延烈說起呢?

難道,連呼延烈這位黑衣教的教主,也不知道他黑衣教的根據地里,有這麼一處隱密所在,住有奇人異士。

這地方既然是這麼一處隱密所在,那就應該是這樣了!

李燕豪他不是不懂九宮八卦、奇門遁甲、河圖洛書之類之學,但是他無法破眼前陣圖,出不了此困。

再看兩扇朱門,仍是虛掩著的,那麼,現在眼前的情勢,是只許進,不許退了。

而且,也就在這一剎那問,他突然悟出,那鈴聲,適才那鈴聲,分明是指引他回到此處來的。

也就是說,此間居停,已經知道有他這麼一個外人侵入了。

既是如此,何妨大方一點。

一念及此,李燕豪雙眉陡揚,伸手推開兩扇朱門,毅然邁步行了進去。

一條青石路,將這雅緻前院一分為二,直通往後。

李燕豪他在青石路上剛走兩步,輕盈步履響動,從青石路的那一頭,並肩裊裊行來兩個綠衣少女。

這兩名綠衣少女,除了面貌不同外,其他衣裙、服飾、髮式,甚至連裙腳下繡花鞋,竟無不相似。

只是不知道,適才溪邊洗衣那綠衣人兒,有沒在其中?

李燕豪停了步。

兩名綠衣少女很快到近前,淺淺一禮,齊聲說道:「奉家主人之命,特來請貴客花廳相會。」

果然人家已知道他來了。

李燕豪忍住震動,答了-禮,道:「敢問兩位姑娘,此處是……」

兩名綠衣少女似是不願回答,不等話完,齊聲又道:「請貴客隨婢子來。」

淺淺一禮,轉身行去。

既來之,則安之。

既來之,也不得不安之。

李燕豪暗一咬牙,邁步跟上。

走完青石路,踏上畫廊,轉過畫廊,進入花廳,花廳不大,但極精雅,擺設很簡單,但都是精品,兩邊壁上掛着幾幅字畫,似乎出自名家手筆,不是凡品。

李燕豪正打量間,兩名綠衣少女又施一禮:「貴客請稍坐。」

李燕豪答一禮,尚未說話,兩名綠衣少女已轉身行出了花廳。

兩名綠衣少女不見,李燕豪轉身再打量花廳,越看越不俗,越看越雅,不由地對此間主人產生了幾分好感。

信步走到壁前一看字畫,看得他一怔,仕女圖出自唐寅手筆,那幅字落題的竟是祝允明,果然都是名家真跡。

正觀賞間,忽聽廳外畫廊上步履響動,李燕豪轉身望去,只見適才那兩名綠衣少女走了進來,進花廳退立兩側,施下禮去。

緊接着,花廳里一前二后地走進三個人來。

這三位,俱都是綠衣少女,所不同的,是前面那位綠衣少女穿的是一身宮裝,後頭那兩位,衣着服飾跟先進來那兩位一樣。

宮裝少女,美艷如花,但那如花的嬌靨上,卻布著一層濃濃的寒霜,尤其一雙明眸中,光芒閃動,冷厲若兩把利刃,几几乎令人不敢正視。

她一進花廳,那利刃般一雙冷厲目光便盯住了李燕豪。

李燕豪可不在乎這雙目光,直視不避,抱拳一禮道:「莫非此間居停當面?」

宮裝少女臉上沒有表情,也沒有答禮,停了一下才道:「我以為婢女們已經告訴你了。」

話聲,比她嬌靨上的寒霜還冷三分。

李燕豪聽得眉梢兒微揚道:「兩位姑娘是已經告訴我了……」

「那你何必多此一問。」

「只因為我看芳駕不像個待客的主人。」

宮裝少女臉色一變,明眸中冷厲光芒暴閃:「好犀利的詞鋒,你要知道,逞口舌之利,對你沒什麼好處?」

李燕豪淡然一笑:「那麼容我請教,我若是一言不發,任由芳駕凌辱,對我又有什麼好處。」

「至少我會把你當個客人。」

「否則呢?」

「否則我就拿你當賊。」

「我誤入此間,自知理曲,但是芳駕也應該知道一點,士可殺,不可辱。」

「這麼說,你願意死得像個英雄?」

「只要芳駕能說出我該死的理由,我可以死。」

「闖我居處,非奸即盜,你還要什麼理由?」

「芳駕,據我所知,此地是離魂島。」

「離魂島又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指的是什麼王,哪個王?」

「大明先皇帝。」

宮裝少女目中厲芒一閃:「你可知道,此地不是中原。」

「難道此地不服王化?」

「此地是座沒人管的荒島,自漢唐以至於今,哪一朝、哪一代也沒經過王化。」

「那麼,先明一幫遺民志士遷來此地,此地就該是他們的。」

「無知,你可知道,我家在此地已住了三代。」

「這麼說,此地應該是府上的?」

「本來就是。」

「芳駕,風月無古今,林泉孰賓主——」

宮裝少女厲聲道:「我就是此地的主人。」

「這麼說,我是死定了。」

「你本有一線生機,可惜讓你自己斷送了。」

李燕豪揚眉一笑;「既是如此,芳駕還等什麼?」

宮裝少女變色厲叱:「我等的是你的性命,給我拿下。」

身後兩名綠衣少女躬身答應,衣裙微動,一閃便到了李燕豪面前,快得令人咋舌,她兩個身形還沒有停住,兩隻欺雪賽霜的柔荑已遞到李燕豪雙肩之前,一氣呵成,不帶一絲火氣,簡直是一流高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芳駕欺錯人了。」

他腳下未動,上身不移,右掌疾抬,突出一指,向著綠衣二女的掌心點了過去。

綠衣二女臉色一變,腳下微退,沉腕收手,就要變招。

宮裝少女一聲冷喝:「回來!」

綠衣二女恭應一聲,飄身而退。

宮裝少女凝目望李燕豪:「怪不得你這麼驕狂,原來你有這麼兩下子。」

李燕豪道:「芳駕小看人了,我何止只有兩下子。」

「我看看你有幾下子。」

宮裝少女一個嬌軀隨活飄起,未見作勢已飛射而至。

她來得極快,但發招卻極慢,緩抬玉手,緩緩一掌拍向了李燕豪。

只這緩慢的一掌,已將李燕豪身前諸要穴完全罩住,果然比綠衣二女又不知高明幾許。

而李燕豪,他卻紋風不動,像個沒事人兒似的,只有一雙目光,凝注在那隻柔荑之上。

宮裝少女出掌雖慢,但由於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此刻一隻欺雪賽霜,柔若無骨的玉手已遞到李燕豪胸前,眼看就要沾衣。

這時候她卻發現李燕豪周身無懈可擊,她心神震動,臉色一寒,跟着變招,在一轉眼間,向著李燕豪攻出了八掌。

李燕豪上半身突然閃動,疾快無比,連閃八閃,宮裝少女一連攻出的八掌,全部都落了空,只聽他道:「芳駕,該我了。」他作勢欲抬右掌。

宮裝少女飄身疾退,一雙明眸中暴閃殺機,右手縮入衣袖之中。

就在這時候,一連三聲鈴響傳了過來。

正是適才指點李燕豪回到兩扇門之前的鈴聲,只不過此刻響動較適才快了一倍。

鈴聲甫起,宮裝少女微一怔,三聲鈴響過後,她雙目之中的殺機收斂得無影無蹤,道:「將客人送入雅舍歇息。」

這是什麼意思?

李燕豪忍不住道:「兩位——」

只聽兩名綠衣少女道:「容婢子為貴客帶路。」轉身出廳而去。

顯然,她倆仍不願做任何回答。

李燕豪忍了忍,邁步跟了出去。

出花廳踏上畫廊,跟在兩名綠衣少女之後,一路留心察看,四下里都是房舍,一色宮殿式的建築,條條畫廊交錯縱橫於各幢房舍之間,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正察看間,兩名綠衣少女已將他導入一間精舍之中,這間精舍,外面是個小客廳,靠里有個門,垂著珠簾,裏頭似乎還有個套間。

一名綠衣少女道:「貴客請在此間暫做歇息,此間應用什物一應俱全,倘若缺少什麼,請出聲招呼,婢子們自會前來侍候。」說完了話,她兩個施禮要走。

李燕豪橫身一攔道:「兩位姑娘請留一步。」

兩名綠衣少女停步不動,也不說話,兩對眼睛只盯着李燕豪。

李燕豪道;「也許兩位不便跟我交談,可是總該能讓我知道此地是什麼所在吧?」

剛才說話那名綠衣少女道:「翡翠谷。」

竟不多一個字。

「那麼貴居停既拿我當客,又拿我當階下囚,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貴客究竟是客,抑或是階下囚,目下尚未可知。」

「呃,那麼——」

「只等貴客被確定為敝居停的座上佳賓后,一切自當分曉,如今又何必多問。」

這話聽得李燕豪一怔,就在他微一怔神間,兩名綠衣少女雙雙掠過他身邊要走。

李燕豪伸手一攔道;「兩位——」

那名綠衣少女道:「貴客就是強把婢子們留下,也是沒有用的,未得敝居停許可,婢子們就是斧鉞加身也不會多說一個字,貴客又何必跟婢子們這等下人為難。」

說得也是。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垂下了手。

兩名綠衣少女低頭行了出去。

望着兩名綠衣少女踏上畫廊,轉彎過去,走得不見了,李燕豪這才收回目光,打量置身處的小客廳,

小客廳里,擺設很簡單,但是一幾一椅都透著雅緻。

李燕豪一眼瞥見了垂著珠簾的那一間,心中一動,走過去掀起了珠簾,不錯,一間小卧房,也是簡單雅緻的一間卧房,很舒適的一間卧房。

李燕豪投往裏走,垂手放下珠簾又退了回來,他明白,現在的情形,等於是讓那位冷艷翡翠谷主把他軟禁了。

他之所以闖到此地來,是為了希望能在這兒找到哈三的蹤跡,豈能被軟禁,又豈甘被軟禁,他明知道,此地絕非善地,但他對此地卻不能不多了解一些。

這座翡翠谷里,住的是些什麼人,有多少人,都是些幹什麼的?

適才那陣鈴聲,把此間的主人,那位翡翠谷主召去幹什麼去了?

最重要的一點,哈三有沒有在這兒?

這些疑問,都是他急於獲得解答的,真相也是他急於探究的。

他沉思了片刻之後,邁步走出了精舍。

來的那條路,他走過了,沒能看到什麼,似乎沒有再走一趟的必要了,但是那兩個綠衣少女是往哪兒去的?

也就是說兩個綠衣少女的去處,必然是翡翠谷主的所在地,翡翠谷主的所在地,自當必是翡翠谷中的重地,要想解疑問、明真相,當然也就應該深入翡翠谷的重地去。

所以,他還是選擇了來的時候的那條路。

踏上畫廊,轉過彎,他到了花廳前,畫廊一分為二,一邊轉往前去,他知道,過去就是前院,剛經過,沒什麼,翡翠谷主也沒有住在前院的道理。

另一邊的畫廊,直直地通往一座月形門,兩扇門是開着的,門的那一邊,想必另有世界,走這一條該是對的。

李燕豪走了過去,抬手輕推兩扇門。

門只是關着,並未從裏頭上閂,輕輕一推,呀然而開,門開處,看得李燕豪一怔。

是個小院子,院子裏種滿了翠竹,竹葉茂密,鐵骨直挺,一條青石小徑伸入竹林深處,路勢蜿蜒,再往裏就看不見了。

李燕豪踏上青石小徑行去,進入竹林隨蜿蜒地路勢左轉右彎一陣,突然,一間竹屋呈現眼前。

這間竹屋,也看得李燕豪為之一呆。

竹子,本身是翠綠的,但用它來蓋一間竹屋,日久之後,竹色必然變黃,眼前這間竹屋,任何人都能看出它是竹蓋的,但是,這座竹屋的每一根竹子,其顏色仍然是翠綠的,而且根根晶瑩,一如綠玉。

竹屋有門,有窗,門是竹子編排的,窗戶也是竹子編排的,都開着,聽不見裏頭有一點聲音。

這可是翡翠谷的什麼所在,為什麼整個院子裏,只有一片竹林、一間竹屋。

李燕豪走過去,抬手推門,兩扇門又是應手而開,李燕豪看得又一呆。

這間竹屋裏,根本不是住人的地方,整間屋子裏,放滿了酒罈子,只有幾個是空的,其他的口上都有泥封。

這麼一個地方,只是放着酒,豈不可惜。

是了,翡翠谷中住的是奇人異士,奇人異士往往都跟酒結下了不解緣,想必是這個道理了。

李燕豪正思忖間,忽聽一陣輕快步履聲傳了過來,有人來了。

李燕豪聽見的步履聲,至少還在十丈以外,他心念轉動,閃身進入竹屋,關上門,藏身在那堆放如山的酒罈之後。

來人走得相當快,一轉眼工夫便到了竹屋外,只見兩扇門被推開,進來了兩名綠衣少女,不是李燕豪見過的那兩名。

只聽一名綠衣少女道:「樂爺也真怪,幹什麼都要喝酒,做首詩、填闋詞,喝點酒還有可說,怎麼刻個東西也要喝酒。」

隨聽另一名綠衣少女道:「愛喝酒的人怎麼都能巧立名目,找出借口來喝酒,讓他喝吧,反正姑娘這酒本是為他釀的。」

先一名道:「這樂爺哪是喝酒哇,端起罈子來往嘴裏倒,簡直就像海鯨吸水嘛。」

「樂爺海量,沒聽他說嗎,不這樣嘛,肚子裏的酒蟲不依,快給拿去吧,遲了他又要叫了。」

說話間,兩名綠衣少女一個人抱起一壇酒走了,出去還帶上了門。

婢女都知詩詞,豈是等閑,奇人異士的婢女,自當如是。

姑娘,應該指的是那位冷艷的翡翠谷主。

那位樂爺又是何許人,如此嗜飲,又這麼能喝?

李燕豪心念轉動間,飛快地跟了出去。

一轉眼工夫,他便聽見了前面的步履聲,進了小院子,踏上畫廊,一陣東彎西拐,把人都拐糊塗了,最後,他看見抱酒罈的兩名綠衣少女進了-個月形門,掩上了門。

又是一個院子,門關着,圍牆又高,看不見裏頭的情形,但是從圍牆頂上往裏看,一片鬱郁蒼蒼的林木,想得見院子裏必是一片樹海。

李燕豪跟了過去,剛要推門,只聽一個冰冷話聲傳了過來:「閣下,請自愛。」

李燕豪回身一看,只見兩名綠衣少女並肩站在不遠處的畫廊上,正是最先見着的那兩個,隨即她兩個快步行了過來。

李燕豪沒再動,靜靜的站立着,等候兩名綠衣少女來到面前.

兩名綠衣少女帶着一陣香風到了,兩張寒霜嬌靨,四道冰冷目光:「尊駕太不自重了,未得主人允許,怎麼到處走動,隨便亂闖。」

李燕豪道:「姑娘怎麼好這樣說話?」

「尊駕不自重,如何教我們這些下人尊重你。」

「貴居停還沒有把我當成階下囚吧?」

「目前我們還不知道。」

「這就是了,我既不是階下囚,為什麼不能隨意走動走動?」

「就算你閣下是貴客,想到處走走,也得先徵得主人同意,更何況閣下這種舉動,有點像想窺人私隱。」

李燕豪雙眉一揚道:「我向來不窺人私隱,貴谷又何必如此心虛,難道貴谷之中,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么?」

兩名綠衣少女臉色陡然一變,一名道:「在沒確定你的身分之前,我們不便得罪。」

另一名道:「請跟我們回雅捨去吧。」

李燕豪道:「我若是不願跟你們回雅捨去呢?」

「那恐怕由不得你。」

「我倒要看看,是怎麼個由不得我法。」

「閣下最好不要看,否則會後悔莫及。」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是么?那麼,姑娘是逼得我非看不可了?」

兩名綠衣少女臉色再變,突然飄身後退,左邊一名舉手將一個竹哨放在嘴裏,「吱!」地一聲,吹出一聲尖銳的聲響來。

哨音甫落,綠影閃動,滿院生香,一二十名綠衣少女從四面八方飛掠而至。

剛才看不見一個人,如今只一聲哨音,就從四面八方掠來了這麼多綠衣少女,這些綠衣裙釵竟是從哪兒來的?

李燕豪正自心念轉動,吹哨那名綠衣少女冰冷道:「我再請閣下跟我們回到雅捨去。」

李燕豪道:「姑娘應該知道,目下的情勢更不容我就這麼跟隨兩位回到雅捨去了,除非——」

「除非怎麼樣?」

「除非諸位能把我抬回雅捨去。」

吹哨綠衣少女變色叱道:「翡翠谷中豈容你撒賴,更不能任你恣意驕狂,擒下。」一聲擒下,眾綠衣少女就要動。

忽聽一聲冷叱傳了過來:「且慢。」

眾綠衣少女立即收住撲勢。

李燕豪轉眼望去,只見那位冷艷的翡翠谷主走了過來,

吹哨綠衣少女迎前施禮;「啟稟姑娘!」

翡翠谷主一擺手道:「你不用說,他人不在雅舍而在此處,猜我也猜透了八分。」

話聲一落,霜刃般目光直逼李燕豪:「是誰叫你私出雅舍,到處亂闖的?」

「我自己。」

翡翠谷主臉色一變,厲聲叱道:「大膽!」

「芳駕這兩個字用得欠妥——」

「我卻認為已是十分客氣,我要你馬上回到雅捨去——」

「要去我剛才就去了,雖然我是誤入此地,但請芳駕不要用這種態度對我。」

「這樣對你已是萬分客氣,要以我翡翠谷所立規法,早就斬去雙足要你的命了。」

「這麼說,我應該知足?」

「你本就該知足。」

「可惜我這個人不知足。」

「難道說,你想要我待你如上賓?」

「那倒不必,我也不敢奢求那麼多,至少,芳駕應有個待客之道。」

「你不是我翡翠谷的客人,不配我以待客之道待你。」

「我明知道一時難出翡翠谷,可是芳駕也休想以階下囚待我。」

那位翡翠谷主似乎是忍無可忍真惱了,一張吹彈欲破的美艷嬌靨,突然間變得色呈鐵青,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厲叱道;「我就不信!」

一揮香袖,眾綠衣少女一個個閃動如飛,穿花蝴蝶般互換位置。一轉眼間隨又靜止不動,一個個立掌當胸,莊嚴肅穆,數十道霜刃般的目光,凝注在李燕豪身上,眨也不眨一下。

原來,就在這一轉眼工夫間,眾綠衣少女已經擺好了一個陣式。

這個陣式李燕豪雖然叫不出它的名字,看不出它的奧妙,但是李燕豪知道,它一定是一個相當厲害的陣式,否則的話,這位翡翠谷主不會在盛怒之際,擺出這個陣式來對付他。

李燕豪也知道,這位翡翠谷主是位奇人,她擺出來的奇門遁甲、九宮八卦陣式,窮天地之變化,奧妙無倫,都能把他困在這兒,讓他出不了翡翠谷,那麼眼前這個陣式,其厲害、其威力,應該是可以想見的。

有此一念,李燕豪自足不敢大意,昂藏七尺軀,鬚眉大丈夫,要是敗在這幫娘子軍粉拳玉腿下,落在她們手裏,那可是把「虎符劍令」的威名掃了地了,他立即凝神提氣、功聚雙臂靜待陣式發動。

這是他的慎重,也是他夠沉着,更是他的智慧高人一等。

大凡對付這類陣式,要不是熟知陣式的變化,了解陣式的奧妙,有十分把握破陣,最好是以靜制動,待陣式發動,再看準對方的攻勢,採取對策,最忌諱不夠沉着,急進貪功,要是一旦被卷進陣式之中,再想脫身可就難了。

翡翠谷主既是高人,自具慧眼。

見李燕豪凝立不動,當然明白李燕豪是不諳這類陣式,沒有破陣的把握,當即一聲冷笑道:「我道你憑什麼驕狂,原來也不過爾爾。」

話聲一落,香肩微晃,人已欺到李燕豪面前,香袖一抖,直往李燕豪面門拂到。

任何一個練武的人,都不敢小看這輕飄飄的一隻衣袖,只因為此刻這隻衣袖上貫注了內家真力,已無殊一塊鋼板。

李燕豪自是更明白,但是他不躲不閃,飛起一指向著疾拂而來的衣袖點了過去。

他對了,不要躲,不能閃,這位冷艷的翡翠谷主此刻疾拂一袖的目的,就是要逼他躲閃,一旦躲閃,陣式馬上被引動,那時威力無倫,令人難以招架的功勢,將來自四面八方。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若是不躲不閃,必得有克制這一袖的能耐不可,設若不然,固然可以免掉傷在來自四面八方、威力無倫的攻勢下,但卻非傷在這一袖之下不可。

李燕豪就有這種能耐。

翡翠谷主顯然沒料到李燕豪會出手,等到她發現李燕豪出了手時,她的一拂之勢太快,想收手或者是變招,都已經來不及了。

只聽「噗!」地一聲,衣袖被凌厲的指風射穿了一個洞。

指風破袖事小,要緊的是,指風破袖后,威力不減,閃電似的往她身上襲來,這,逼得她非躲不可。

一著受制,全盤俱失,想讓人家躲,人家沒有躲,自己不該躲反倒被人家逼得非躲不可。

她這一躲,李燕豪不放過這稍縱即逝的良機,如影附形閃身欺到,雙掌翻飛,攻勢連綿,絕不讓這位冷艷的翡翠谷主,有一絲喘息的機會。

這麼一來,翡翠谷主立居下風,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

這麼一來,眾綠衣少女只有看的份,一個也插不上手,只因為群龍無首,陣式無法發動了。

轉眼十招,李燕豪道:「芳駕,我要得罪了。」

話落,右掌閃電一抓,他抓的是翡翠谷主高挽雲髻上的一根玉簪,眼看就要抓着。

就在這間難容發的當兒,「叮!」地一聲鈴響傳了過來。

這一聲鈴響,異常清脆,聲音並不大,就算是聲音大,那也大不到哪裏去。

但,就這麼聲音不大的清脆一聲鈴響,卻震得李燕豪手上為之一頓。

也就這麼間不容髮的一頓,那冷艷的翡翠谷主嬌軀一轉,閃電飄退,脫出了李燕豪的掌抓範圍之外,免除了螓首上玉簪被抓之危。

翡翠谷主,她面帶驚容的站着,沒再動,也沒說話。

李燕豪驚得怔住了,着實驚得怔住了,那隻右手還懸在半空都忘了收回了。

他沒想到,他絕不相信,當世之中能有人藉鈴聲傳送內家真力,震得他出招之手為之一頓。

沒想到歸沒想到,不相信歸不相信,這畢竟是擺在眼前的事實。

若以功力論,這位以鈴聲傳遞內家真力的人,要比眼前這位翡翠谷主高多了。

這是誰?

而且,前後三次鈴聲響動,琢磨起來對李燕豪他都沒惡意。

第一次,鈴聲指引他回到宅院門口來。

第二次,阻止翡翠谷主出手。

第三次,尤其是這第三次,鈴聲有餘力震傷他,但那餘力卻及時收住未發。

的確是不像有惡意,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李燕豪畢竟超人,他很快地定過了神,垂下了手,一雙眉梢高揚,道:「想不到翡翠谷主之後,竟然還有高人,可否請出來容李某人一見?」

翡翠谷主陡然臉色一沉:「你還不配。」

李燕豪淡然一笑:「我若是把芳駕頭上那根玉簪拿了下來,配不配呢?」

翡翠谷主臉色一變,倏然煞白,銀牙碎咬道:「我若是不把你拿下——」

李燕豪截口道:「怎麼樣?」

翡翠谷主道,「我就誓——」

「誓」字甫出口,突然一個銀鈐似的話聲傳了過來:「翠吟,帶他來見我。」、

話聲若有若無,但卻字字清晰可聞,而且輕柔、甜美、動人已極,連李燕豪都聽得不禁心頭一陣猛跳。

那輕柔、甜美話聲把話說完,翡翠谷主嬌靨上的氣恨、煞白立即雲消霧散,一轉恭謹,她嬌軀微欠,揚聲應道:「婢子遵命。」

婢子。

能使悲翠谷主自稱婢子,那話聲輕柔、甜美的女子又是何人?

莫非,這位谷主身後,還有位太上谷主。

李燕豪正自心念轉動,那位翡翠谷主投過冷冷一瞥道:「跟我來!」轉身行去。

眾綠衣少女立即往兩旁退去,讓出一條路來。

李燕豪邁步跟了上去。

跟在翡翠谷主身後,穿過重重院落,李燕豪怎麼也沒想到,這座宅院裏會有這麼多院落,而且適才他在這一帶走動,並沒有發現可行之路,現在到處居然是可行之路。

推開兩扇朱門,翡翠谷主帶着李燕豪進了一個小院子。

好清幽的一個院子。

沒有花,只有如茵的草地。

沒有樹,只有幾根翠葉鳴鳳、鐵青穿空的修竹。

就在草地的中央,有一座小小竹樓,完全是竹子搭蓋的,一相根黃得幾乎透亮的竹子。

走完一條青石小徑,來到小小竹樓之前。

李燕豪暗中默計,穿過這麼多院落,這座竹樓距剛才打鬥處,少說也有幾十丈,那女子能以內家真力把話聲傳送到幾十丈外而仍清晰可聞,其修為豈是等閑。

本來嘛,能以內家真力傳送鈴聲,震得李燕豪手上一頓,修為自不等閑。

只見翡翠谷主恭謹施下禮去,只聽她恭謹說道:「稟姑娘,婢子已將私入本谷之人帶到。」

剛說完話,竹樓兩扇竹門倏然打開,翡翠谷主帶着李燕豪行了進去。

進門處是個小客廳,無論一幾一椅都是竹制的,客廳旁便是一具竹梯,翡翠谷主又帶着李燕豪拾級而上。

上了竹樓再看,眼前是一座廳堂,左邊壁下,竹架上一架瑤琴,右邊壁下,竹架上一柄斑斕古劍,壁角,竹架上一隻香爐,香煙裊裊,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

靠里,垂著一卷特大竹簾,簾后,隱約可看見,坐着個綠衣女子,只能看見身影,看不見面貌,但由那美好的身影看,那綠衣女子必然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

李燕豪正在看,翡翠谷主已盈盈施下禮去:「婢子見過姑娘。」

只見簾后綠衣女子手抬了抬,翡翠谷主低頭退向一旁,隨聽簾后女子道:「我這裏從不接待外客,所以沒有椅子,你要是願意,可以席地而坐,不會弄髒你衣裳的。」

話聲近聽,更顯甜美輕柔,直令人有聞仙樂,飲瓊漿之感。

李燕豪道:「主人高雅之士,做客人的豈敢讓主人以一個俗字見薄。」

立即盤膝席地坐下。

「你這個客人不俗,我這個主人卻當不起高雅之士,容我先請教。」

「不敢,李,李燕豪!」

「名字不俗,顧名思義,也應該是個正派俠義之士。」

「主人誇獎,不敢以俠義自許,行事唯能仰不愧、俯不怍而已。」

「好一個行事唯能仰不愧、俯不怍,跟你談了幾句話,你不像是個驕狂之人,為什麼表現得那麼讓人厭惡。」

「主人明鑒,對人,我自問一向謙恭,只是在貴谷,硬是被人逼的,謙恭不是卑下,不能加以屈辱,主人以為然否?」

「你很會說話,我頗有同感,你的修為驚人,是我生平僅見,可否容我請教你的師承?」

「家師無名老人。」

「那我就不便再問了,不過令師必是隱世高人,因為當世知名的這些人,還教不出你這種徒弟來。」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芳駕過獎了,隱世高人的徒弟,也禁受不住芳駕那鈴聲一響啊。」

「你是怪我及時阻攔你出手了?」

「不敢,芳駕身為翡翠谷主,這位是芳駕的下屬,芳駕護自己的下屬,乃屬理所應當。」

「你很會挖苦人,說話也相當尖刻,只是你沒有想到,我這鈴聲包曾經不止一次為你響過。」

李燕豪道:「這……」

「我不單單是護我的人,同時我居住這個地方,也不希望跟外界有任何來往,發生任何紛爭,我自然也要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誤會與傷亡,你這個人不俗,應該看得出,我翡翠谷這種地方,不適宜有任何傷亡、任何流血事件,否則不但是大煞風景,而且是瀆冒靈山勝壇,你是個大男人家,何必這麼小心眼兒,跟女孩子斤斤計較。」

一番話絕不聲色俱厲,仍然是那麼輕柔甜美,但卻聽得李燕豪臉上直發燙。

他無法否認,也無法辯駁,事實上,人家說的都是實情。

容得臉上臊熱稍退,他道:「芳駕,我自認理屈就是。」

「你閣下理屈的不止這一樁啊,你闖我翡翠谷,意欲何為?」

「芳駕,我不是闖,是誤入。」

「誤入與闖,有什麼分別?」

「若是明知此地有這麼一處所在而來,是闖,否則的話就應該是誤入。」

「你很會說話,你的確很會說話,我怎麼知道,你事先是不是知道這兒有這麼一處所在呢?」

「若是讓人輕易獲知這兒有這麼一個人間仙境,世外桃源般的翡翠谷,我就不會是頭一個來到此地的外人了,事實上芳駕清楚,貴谷那處入口,是如何的隱密,又有如何的天然掩護——」

「我當然知道,所以說,要不是事先知道此地有這麼一處所在,是很難找到那處入口,進入我翡翠谷的。」

「知道翡翠谷沒有用,翡翠谷在虛無飄渺間,何處去尋,還要知道那隱密的入口才行,而知道隱密入口的機會,遠不如誤打誤撞的機會來得大。」

「你深具辯才,那麼,你是怎麼誤打誤撞進入我翡翠谷的呢?」

李燕豪道:「說來芳駕也許不信,但卻是不折不扣的實情,我是在谷外山腰上,發現一塊掛在樹枝上的綠綢——」

「綠綢怎麼樣?」

「那情形很明顯,當然是身着綠衣的人,從那邊奔過,不小心扯破衣衫留下的。」

「我信,我絕對相信,事實上目前我『翡翠谷』確有一名姐妹出外,不慎扯破了衣衫。」

「這就對了。」

「不對,以她返回『翡翠谷』,跟你闖我『翡翠谷』的先後時間來看,你當然不會是跟在她身後進入我『翡翠谷』的。」

李燕豪道:「我是根據那片綠綢掛在樹枝上的部位,判斷出綠衣人奔跑的方向,然後根據我判斷的方向,到了那處瀑布前,瀑布前的水潭中有塊突出的石頭,石頭上方有巴掌大一塊沒有青苔,芳駕,我就是這樣找到那處隱密的入口的,芳駕信也不信?」

「你說的都是實情,絲毫沒有一點杜撰,只好相信了。」

李燕豪道:「那麼——」

「別忙,你看見樹枝上的一塊綠綢,因而誤打誤撞進入我翡翠谷,只是為了一時好奇吧?」

李燕豪道:「原先我的確是為一時好奇,可是現在我知道這兒有這麼一處隱密處所,就不只是為好奇了。」

「呃,別的你還為什麼?」

「我要找一個人,這個人有可能在這『翡翠谷』里。」

「呃,你要找一個人,這個人有可能在我這『翡翠谷』里?」

「芳駕,我只是說可能。」

「恐怕沒有這個可能,如今我『翡翠谷』里,除了你,再沒有一個外人。」

「是么?」

「當然。」

「芳駕,這自己人跟外人的分別,是很難讓人信服的,芳駕怎麼知道,我找的是你『翡翠谷』眼中的外人。」

「我不信你找的會是我翡翠谷的人,因為我翡翠谷的人絕少出谷,向不跟人來往,不可能跟你有任何瓜葛。」

「芳駕這麼有自信?」

「當然。」

「樹枝上那片綠綢何解?」

「那是我翡翠谷中人頭一次出谷,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出谷了。」

「那麼,出谷的那位為什麼到山腰就折了回來,而且還跑得那麼匆忙?」

「這是我翡翠谷的事,也須要告訴你么?」

「當然不必,我沒有權力過問貴谷中事,只是,設若出谷的那位是被人追趕,而在後追趕的那個人,又是我要找的人——」

「怎麼樣?」

「那個人十成十會跟在出谷的那位後面進入貴谷——」

「你錯了,我翡翠谷的人沒有被人追趕,也沒有人跟在她後面進入我翡翠谷。」

李燕豪已聽出簾後人兒的話聲,已微透冷意,當然,這種變化令人動疑,他微微一笑道:「芳駕既這麼說,我就不便再說什麼了,只是,我要找的那個人,對我關係十分重大,他若是在貴谷中,還望芳駕把他交給我,我會感激不盡的。」

「我也很想讓你欠我一份情,奈何我這翡翠谷中並沒有你所要的人。」

李燕豪道:「芳駕不該是謊言欺人的人。」

只聽站在一旁的那位西貝谷主厲聲叱道:「大膽,你敢說我家姑娘——」

簾後人兒道:「不許無禮。」

西貝谷主立即恭謹答應:「是。」

簾後人兒道:「我已經告訴你,我翡翠谷里沒你所要的人,而且我也知道誤入我翡翠谷情有可原,所以我不拿你當敵人看待,你可以出谷去了,我派人送你出去。」

西貝谷主立即轉望李燕豪:「我家姑娘已有令諭准你出谷了,請吧,我們自會有人送你出去。」

「慢著!」李燕豪道:「芳駕——」

西貝谷主道:「我們姑娘已頒下令渝,你不必再說什麼了。」

「芳駕——」

簾後人兒道:「她說得不錯,你不必再多說什麼了。」

李燕豪雙眉微揚,冷笑道:「芳駕當初不讓我走,現在卻又急着讓我離去——」

「當初我並沒有不讓你走,是你自己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

「現在我也沒有馬上離去的意思。」

「以你的才智跟修為,應該是我翡翠谷的座上佳賓,奈何我翡翠谷的谷規,不容翡翠谷長留外人。」

「不是怕我去『翡翠谷』里找到我要找的人么?」

「自然不是。」

「那麼一-」

簾後人兒的話聲,忽然間變得更為輕柔動人,道:「閣下,有句話,我不能不先告訴你。」

「芳駕告訴我什麼?」

「你要是現在不走,可就永遠別想出我這翡翠谷了。」

李燕豪聽得心頭猛一震,他絕對相信,這位簾後人兒有能耐困住他,困他一輩子,讓他永遠待在這座翡翠谷里,她隨便布個陣式,就能讓他找不到出路。

他不能留在這兒,一旦留在了這兒,今後他就什麼事也不能做了,還談什麼領導匡複大業。

只是,他能走么?

哈三十有九成是躲在這翡翠谷里,而且「虎符劍令」也大半捏在哈三手裏,要是沒有「虎符劍令」,又憑什麼指揮各地的忠義豪雄。

如今這真是走不得,不走也不行。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李燕豪正自心念轉動,忽聽簾後人兒道:「送這位貴客出去吧。」

那西貝谷主恭應一聲,向著李燕豪道:「請吧。」

走就走吧,等日後再跟大家一起來不也一樣,李燕豪轉身往下行去,西貝谷主跟了出去。

那簾後人兒望着李燕豪下了小樓,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何苦呢!」

西貝谷主帶着李燕豪下了竹樓,沒跟李燕豪說一句話,便徑自帶着李燕豪往院外行去。

剛出小院子,迎面來了兩名綠衣少女,一見西貝谷主帶着著李燕豪走出院子,當即雙雙施了一禮,道:「四姑娘。」

西貝谷主雖是真谷主的婢女,看來她在翡翠谷中的身分還不算低,要不然怎麼會有人向她施禮,還尊稱她一聲四姑娘呢。

只聽西貝谷主道:「你們上哪兒去?」

一名綠衣少女道:「回四姑娘,玲瓏閣里的那個人要見谷主。」

「胡鬧。」西貝谷主臉色一變道:「谷主豈是任由他見的。」

那綠衣少女道:「他說有要緊的事,非要見谷主一面不可。」

西貝谷主道:「你們就是來請示的?」

「是的。」

「那麼你們不用請示了,回去告訴他,谷主不見他這種淫惡之徒,讓他在『玲瓏閣』里等死吧。」

「是。」兩名綠衣少女未再多言,施一禮,轉身行去。

望着兩名綠衣少女走了,西貝谷主也要走,李燕豪突然道:「請等等。」

西貝谷主聽若無聞,不理李燕豪,裊裊向前走去。

李燕豪又道:「芳駕,請等等。」

西貝谷主仍不停地往前走,李燕豪不怕她不理,索性他來個站着不動。

西貝谷主停住了,但卻沒回過身來,冷然道:「你是不想出我翡翠谷了?」

李燕豪道:「我記得剛聽貴主說,貴谷之中,除了我之外,沒有第二個外人。」

「我們谷主說這樣,就是這樣。」

「那麼我請教,在『玲瓏閣』里等死的那位,又是什麼人?」

「那是我翡翠谷中人,事是我翡翠谷中事,你無須過問。」

「恐怕那個人不是你翡翠谷中人吧。」

「我說他是我翡翠谷中人。」

「貴谷之中,都是女流,何來所謂的淫惡之徒。」

「這……」

「想必是追趕貴谷中人,闖進貴谷來的那個人吧?」

西貝谷土霍然轉過身來,目光如刃,直逼李燕豪,冰冷道:「你也不該忘記,我們谷主說過,你要是現在不離開我翡翠谷,你就永遠出不了翡翠谷了。」

「我想知道一下,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人?」

「辦不到。」

「姑娘,我是找人來的,我也跟貴谷主當面說過,那個人,對我十分重要。」

「那是你的事。」

「若是貴谷肯幫我一個忙——」

「我們幫不上你的忙,也沒有必要幫你的忙。」

西貝谷主說的每一句話,不但是斬釘截鐵,而且是冷酷無情,任何一句,都讓人覺得像冬天裏刺骨的寒風從脖子後面吹進去,直透脊梁骨。

李燕豪倒沒覺得冷,只覺得心底的火兒往上冒,他雙眉一挑,冰冷說道:「求諸人不如求諸己,既是這樣,我只好自己幫自己的忙了。」

他轉身向適才兩名綠衣少女所行方向行去。

西貝谷主臉色一變,嬌軀閃動,一掠而至擋在了李燕豪面前,話聲比嚴冬里的冰雪還冷三分:「看來你不只是不想離開翡翠谷,你是想找死。」

話雖這麼說,但是她並沒有出手。

儘管她沒有出手,但是這句話比出手更激得李燕豪豪情萬丈:「我相信你們有能耐把我閑在這座翡翠谷里,但是我卻不相信你們還能拿我怎麼樣?」

他陡然騰身拔起,升空三丈有餘,然後從西貝谷主頭上飛掠而過,直向適才兩名綠衣少女所行方向撲去。

西貝谷主既驚又怒,厲叱一聲:「站住!」一面飛身追趕,一面連連吹響了竹哨。

竹哨之聲刺耳,李燕豪立即碰上了攔截,一撥撥的綠衣少女,她們為攔截李燕豪,自然一見李燕豪莫不出手。

但李燕豪卻不還手,他-直以他高絕的身法躲閃,就這樣,他一連通過了五六撥的攔阻。

通過這五六撥的攔截,通過得不但毫不困難,而且還輕鬆瀟灑兼而有之。

不過到最後,他還是在一個小院子的兩扇朱門前被攔住了。

攔他的,是兩名並肩而立的綠衣少女,這兩名綠衣少女,裝束打扮跟那位西頁谷主一樣,綠色的宮裝、高挽的雲髫。

她們兩個並沒有一見到李燕豪就出手,堆在兩張嬌靨上的寒霜,跟四把利刃似的目光,似於比見面就出手更具威力。

李燕豪收勢停住。

西貝谷主帶着眾綠衣少女如飛追到。

西貝谷主顯然是恨透了李燕豪,人一追到,厲叱聲中,就要撲擊。

兩名宮裝少女中,那左邊的一名發了話:「四妹。」

只這一聲「四妹」,西貝谷主立即硬生生地收住了撲擊之勢,說道:「二姐,三姐,這個該死的賊徒——」

這恐怕是她所能罵的最嚴重的一句了,再重,不便出口,再輕,又不解恨,所以李燕豪就成了該死的賊徒了。

左邊宮裝少女微一抬手,西貝谷主也把話收住,沒再說下去。

左邊宮裝少女攔住了西貝谷主的話,森冷犀利的目光,落在了李燕豪臉上:「我家姑娘叫我們代她問問你,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想幹什麼?」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看看玲瓏閣里的那個人?」

「你憑什麼要看玲瓏閣里的那個人。」

「我怕他是我所要找的那個人。」

「你不用怕,他不是你所要找的人。」

「姑娘知道我要找的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更不必知道。」

「那麼,我所要找的人就只有我知道,我要是不看看他,怎麼能相信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說他不是他就不是,你不相信也得相信。」

李燕豪又冒了火,淡然一笑;「我原以為碰見了通情理的,沒想到卻是一個賽過一個,看來我只好再度別走蹊徑了。」

話落,他剛要動,左邊宮裝少女招手道:「慢著,你先答我一句,如果那個人不是你所要找的人,怎麼辦?」

「如果那個人不是我要找的人,我向貴谷主當面道歉,立即離開貴谷——」

只聽西貝谷主冷笑道:「好便宜啊。」

左邊綠衣少女緩緩說道:「如果他不是你所要我的那個人,你也休想生出我『翡翠谷』,他受什麼樣的待遇,你也要受什麼樣的待遇。」

李燕豪道:「如果他是我所要找的人呢?」

「算你命大,你可以活着離開我翡翠谷。」

李燕豪一笑道:「這豈不是更便宜。」

「你人在我翡翠谷中,就得聽我翡翠谷的,否則——」

「否則怎麼樣?」

「否則你休想見着玲瓏閣中那人。」

一句話聽得李燕豪火冒三丈,道:「我就不信我進不了這房門,到不了『玲瓏閣』前。」他邁步逼了過去。

站在門前的兩名宮裝少女,嬌靨顏色驟變,四掌揚起,作勢欲劈。

那在李燕豪身後的西貝谷主也要動。

突然,竹樓上那位簾後人兒的話聲傳了過來,「讓他進來。」

兩名宮裝少女立即垂手躬身:「是,婢子們遵命。」說完了話,兩人立即側身往後退去。李燕豪腳下停了一停,走過去推開了兩扇朱門。

是個小院子,滿院種的都是花,奼紫嫣紅,爭奇鬥妍。

李燕豪舉步跨進院子,立即看見院子左邊座落着那座玲瓏閣。

這座玲瓏閣,是用一塊塊的白石頭砌成的,石色如玉,質地也如玉,簡直就像玉屋。

兩層;底層是間房屋,頂層卻是座八角寶塔,八處飛檐下都掛着風鈴,風過處叮噹脆響,煞是好聽。

空空的一個院子,看不見一個人影,也聽不見一點聲息。

宮裝少女等跟了進來,隨手關上了院門。

李燕豪邁步向玲瓏閣走去,一直到門前,沒聽見一個人說話。

玲瓏閣有門,但是只是門框,沒有門板,門前擺着十幾盆盆景,擺得挺規則。

李燕豪邁步要往裏走,可是到了十幾盆盆景前,他又停下了。

他不敢輕易進去,真不敢輕易進去。

因為他看出那十幾盆盆景很怪。

很可能又是奇門遁甲、九宮八卦一類的陣式。

倒不是他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而是他不相信眼前這座玲瓏閣能困住人,事實上它畢竟困住了一個人,這就必然有它的奇特之處。

就在他停在那十幾盆盆景之前的當兒,玲瓏閣里傳出了那位人兒的甜美話聲:「你學聰明了。」

李燕豪道:「芳駕所以讓我進來,應該不會是為困住我?」

「何以見得不是?」

「以芳駕的能耐,如果是想困住我,在哪兒都可以做得到,大可不必把我賺到這座玲瓏閣來呀。」

「你很能捧人,既是這樣,你又為什麼裹足不前?」

李燕豪臉上一熱道:「未待芳駕召喚,豈敢貿然行動。」

「事實上我也沒有讓你到這兒來的,我本是讓你離開我翡翠谷的,是不是,你不是已經貿然行動了么?」

李燕豪臉上又-熱:「事非得已,還望芳駕涼宥。」

「我現在讓你進來了,你進來吧。」

「敬遵芳諭。」

這回李燕豪沒有猶豫,話聲一落,他便立即邁步前行,直向那座玲瓏閣的閣門行去。

表面上表現得絲毫沒有猶豫,但暗地裏,他卻凝聚真力,貫注雙臂,並暗暗運功護住周身大穴。

他知道,這座玲瓏閣,名雖玲瓏,其實無殊龍潭虎穴,他不能不特別提高警覺。

他一步跨進玲瓏閣之後,沒有繼續往前走,立即收步停住,屏息凝神,靜待變化,同時,銳利目光掃動,打量眼前情勢。

眼前,只是一條石砌的甬道,別無長物,五尺外便拐了彎,再往裏去,視線就被遮斷看不見了。

打量之中,沒有發現有仟何變化,而那位真正的翡翠谷主的甜美話聲,卻從甬道中傳了過來:「既然知道我不會在此時此地困住你,你還有什麼好緊張的?」

李燕豪沒正面答覆,問道:「芳駕,我是否順着甬道走進去?」

「正是,你只管放心大膽往前走,我可以保證,既沒有阻攔,也沒有狙擊。」

李燕豪一聲:「多謝芳駕!」邁步往前行去。

這座玲瓏閣建造得十分奇特,進閣來沒見-房一廳,卻只有這條石砌的甬道,而且這條甬道是一直彎曲著的,就像一盤蚊香似的,一圈一圈盤旋著往裏繞。

翡翠谷主沒騙他,一路行來,果然是既無阻攔,也無狙擊。

片刻之後.李燕豪停在了玲瓏閣的中心。何以知道他停身處是玲瓏閣的中心呢?

因為眼前已經無路可走了。

眼前,是一間桶狀的圓形石室。

剛才,那位翡翠谷主的話聲,是從這裏頭傳出去的。而如今,卻未見那位翡翠谷主的芳蹤。

這不是「八陣圖」,也不是迷魂陣,但卻是一間相當好、相當堅固的石牢,如果此刻上方落下一扇石門一堵,就算是大羅金仙他被困在這兒,也休想出得這間石室。

李燕豪揚聲叫道:「芳駕——」

他一聲「芳駕」甫出口,只覺石室忽起旋轉,只那麼一轉,李燕豪心中震驚,還沒來得及轉任何念頭,石室已然靜止不動。凝目再看時,他怔住了。

眼前,已不是適才那間圓桶形的石室,如今呈現眼前的,是一間方形石室,也可以說是一間十分精雅、十分舒適的小客廳。

一把硃紅色的漆椅上,坐着一個輕紗蒙面的綠衣女子,沒錯,蒙面的一塊輕紗,而月是塊綠色的輕紗。

既然是輕紗,它就絕無法完全遮斷人的視線。

但是透過這塊輕紗,只能讓李燕豪看見輕紗后那張臉的輪廓,卻讓李燕豪他無法看見輕紗后那張臉上的五官。

只輪廓就夠了,任何人都能從這輪廓推斷,那是絕美的一張臉,因為即便上古來的任何一位巧匠,也無法雕塑出一張像這麼美、這麼對稱、這麼均勻、又這麼合度的輪廓來。

有這麼美的一個輪廓,它的五官、它的容貌,還能錯得了么。

有輕紗后的那麼一張嬌靨,再加上呈現在眼前,這麼美妙的身材,這位綠衣人兒,應該是國色天香,風華絕代,當世之中獨一無二的美人。

只聽綠衣人兒道:「你來了。」

李燕豪心頭一震定過了神,從那甜美動人的話聲,他認出,她就是那位真正的翡翠谷主,竹樓上,隱身簾后的那位。

他道:「是的,我來了。」

「我想,你不會有心情坐一下。」

「芳駕相當體恤人,我的確沒心情坐,我巴不得趕快見一見那個人。」

「容易,我既讓你來了玲瓏閣,又讓你進到了此地,當然會讓你儘快見那個人,只是——」

「只是怎麼樣?」

「你是否願意告訴我,你跟你要找的那個人,是什麼關係?」

「芳駕可否稍作寬容?」

「怎麼說?」

「等我確認在這兒的那個人,正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之後,芳駕所要知道的,我自當奉知。」

「這麼說,你還不能確定,你要見的這個人,是你要找的那個

人?」

「事實如此。」

「那麼,為什麼非要等你確定之後?」

「芳駕!」李燕豪庄容道:「我要找的那個人,關係十分重大,否則我不會從中原一直追到此地,倘若這個人不是我所要找的那個人——」

「那麼,秘密就會泄露,對你很不利,是不是?」

「倒不是對我有什麼不利,即或對我有什麼不利,我並不計較,在這件事裏,個人的生死禍福,太以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

「那究竟關係着什麼呢?」

「我只能告訴芳駕,這件事關係着難以數計的生死禍福。」

「中原武林?」

「真要說起來,武林也太狹小了,不值得一提。」

「呃!」

綠衣人兒的身軀,似乎微微震動了一下,那覆面輕紗后,似也透射過來兩道奇異的光芒,只是這兩道奇異的光芒顯得太短暫了,幾乎是閃一下就不見了:「那麼,又為什麼等你確認之後,就可以說了呢?」

「等我見過那個人以後,如果我確認他就是我所要找的人,我勢必得向芳駕索取他這個人,到那時候我若是不肯讓芳駕知道我所以要他的道理,恐怕芳駕不會輕易把他交給我。」

「等你確認之後,就算你告訴了我,你又憑什麼這麼有把握,認為我一定會把他交給你呢?」

李燕豪雙目之中陡然射出兩道威稜來。

只聽綠衣人兒道:「好嚇人的目光。」

李燕豪目中威稜倏斂,道:「芳駕,恕我失態,如果到了那時候,真如芳駕所說,芳駕不肯把人交給我——」

「怎麼樣?」

「芳駕!」李燕豪吸了一口氣:「我只好不惜流血五步了。」

「呃!」綠衣人兒身軀又震動了一下:「有這麼嚴重么?」

「芳駕,生命可貴而無價,倘若一個人願意為某件事付出他的性命,那麼這件事的重要,應該是可想而知了。」

「說得是!」綠衣人兒微一點頭又道:「那就等你看過之後再說吧。」

說完話,她緩緩站了起來,道:「你往前走兩步吧。」

李燕豪略一遲疑,也未多問,當即往前走了兩步。

這兩步,使他到了綠衣人兒面前,鼻端聞見了一陣陣的蘭麝幽香。

這陣陣的蘭麝幽香,使得李燕豪心中猛一陣跳動。

李燕豪一非貪色,二非輕薄,即使是鐵石人兒,聞見這種幽香,它也會心跳。

李燕豪畢竟過人,他吸一口氣,馬上就把心跳抑制了下去。

綠衣人兒說了話:「請你轉過身去。」

李燕豪為之一怔。

綠衣人接着又道:「你要是不怕我從背後襲擊你,你就轉過身去。」

李燕豪一笑道:「芳駕如果要襲擊我,隨時都有下手的機會,甚至根本不必自己動手,何必非從背後襲擊我。」

話落,他立即轉過身去,把整個背後交給綠衣人兒。

他沒有覺察到,背後的綠衣人兒有什麼動靜,但是他卻發現,面前,上方,石室頂那個角落裏,嵌著一顆大可雙手合捧的水晶球。

就在他看見那顆水晶球的當兒,背後綠衣人說了話:「你看見那顆水晶球了么?」

李燕豪應道:「看見了。」

「你凝目仔細看。」

李燕豪照着綠衣人兒的話,凝目仔細看那顆水晶球,只見那顆水晶球滴溜溜轉了一下,然後水晶球里映出個人來。

一個人的背影,一個男人的背影。

這個男人的背影,看得李燕豪心中一陣猛跳。

看背影,水晶球里的那個人,像極了哈三。

李燕豪霍地轉過了身:「芳駕——」

綠衣人兒道:「他就是你要見的人。」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麼,他是不是你所要找的人?」

李燕豪道:「看背影很像,可是看不見他的臉,我不敢確定。」

「你倒不失為一個實事求是的人,我不妨告訴你,他說他姓胡,你找的人是不是姓胡?」

「芳駕,姓名可以改換,他可以隨便說個姓。」

「這倒是!」綠衣人兒道:「那麼我只好讓你看看他的臉了。」

話鋒微頓,她把話聲提高了些,又道:「這兒有個人要看看你,你轉過身子讓他看看吧。」

這話聽得李燕豪一怔,難道她這樣說話,水晶球里那人就會聽見。

想想,應該是不足為奇的,這一套,他在金家船幫總舵見過,是無奇老人的傑作。

那麼,此地應該也有跟水晶球里那人能話的裝置。在綠衣人兒說完話后,李燕豪馬上轉過身看水晶球,那人並沒有轉過身來,他的話聲卻從石室頂四面八方傳入耳中:「什麼人要看我?」話聲,也像煞了哈三。

李燕豪聽得心頭又是一陣跳,脫口說道:「我,李燕豪!」

那人身軀一震,猛然回過了身,一臉驚容,是哈三,一點也沒錯,是哈三。

李燕豪渾身熱血往上一涌:「哈三,我到底還是找到你了!」

他這句話剛說完,水晶球滴溜溜一轉,裏頭的哈三突然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那顆渾圓透明的水晶球了。

李燕豪急忙轉過身,道:「芳駕……」

綠衣人兒緩緩坐回了椅子上,道:「看樣子,他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是不是?」

「不錯,他確是我要找的人。」

「你說他叫什麼?」

「哈三,他姓哈,行三,所以武林中人都叫他哈三。」

「這個姓倒是少見……既然他確是你要找的人,說不得你要跟我要他這個人了?」

「事實如此,我不能否認。」

「那麼,你是不是該告訴我,你跟這個哈三是什麼關係了?」

「自當奉告,只是我告訴芳駕以後,芳駕是不是馬上可以把他交給我?」

「我可以告訴你,他就是追趕我翡翠谷使女進入我翡翠谷的,他輕薄,犯了我翡翠谷的大忌,只有死路一條,但是我是不是能把他交給你,還要看你要他這個人的理由怎麼樣?」

「芳駕,我的理由既充分又正當。」

「那得讓我也認為是這樣才行。」

李燕豪猛吸一口氣道:「好吧,我就說給芳駕聽聽,這個人,是個滿虜鷹犬——」

綠衣人兒微一怔,脫口「哦!」了一聲。

李燕豪接着說道:「他是虜主秘密衛隊的一名首腦,他以奸謀奪去了我一樣很要緊的東西,這樣東西關係着所有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安危禍福,也關係着整個匡複大計的成敗得失,我從中原一直追他到此地,我誓必要找到他,誓必要奪回我那樣東西,否則我就是千古一大罪人——」

「呃,那究竟是什麼東西,這麼重要,關係這麼重大?」

李燕豪遲疑了一下,道:「芳駕可曾聽說過『虎符劍令』?」

綠衣人霍地站了起來,失聲道:「什麼,你說是『虎符劍令』?」

「不錯,是『虎符劍令』。」

「你原擁有『虎符劍令』?」

「不錯。」

「那麼你是——」

「『虎符劍令』的傳人。」

「你是『虎符劍令』的傳人,你居然讓『虎符劍令』滿在落虜鷹犬的手中。」

一陣羞愧襲上心頭,李燕豪低了低頭,又抬起了頭,道:「所以我從中原追他到此地,所以我誓必要把『虎符劍令』奪回來,否則我萬死難贖。」

「倘若『虎符劍令』奪不回來,你可的確是萬死難贖啊。」

「芳駕——」

忽聽哈三的話聲傳來:「姑娘,可否讓我見見你?」

李燕豪揚眉道:「哈三……」

綠衣人兒道:「現在他的話聲可以傳過來,可是他卻聽不見這邊的話聲。」

「芳駕,哈三現在何處?」

「你在這兒等著。」說完這句話,綠衣人兒又坐回了椅上,她剛坐回椅子上,李燕豪只覺石室一轉,再靜止時,他回到了那桶形的石室內,綠衣人兒已不見了。

而事實上,這時候綠衣人兒還在那間方形石室內,她面前仍然有個人,不過那個人已變成哈三了。

哈三的立身處,在石室的角上,他舉步要走向綠衣人兒。

只聽綠衣人兒道:「不要動。」

哈三還真聽話,忙把邁出的腿收了回去,道:「姑娘,那個人叫李燕豪,是不是?」

「不錯。」

「他讓姑娘把我交給他,是不是?」

「不錯。」

「他說我叫哈三,是滿虜的鷹犬,是不是?」

「你都料想到了。」

「那麼,他一定也告訴姑娘,我身上有塊『虎符劍令』,那塊『虎符劍令』原是他的,對不對?」

「是這樣。」

「怎見得,又有誰能證明,那塊『虎符劍令』原是他的呢?」

綠衣人兒為之一怔。

哈三跟着又是一句:「姑娘有過人的才智,應該不會不懂我這話什麼意思。」

綠衣人兒凝目道:「那塊『虎符劍令』,不是他的。」

哈三道:「這塊『虎符劍令』關係太以重大,如果我是他,我也會有他這麼一番說辭。」

綠衣人兒深深看了哈三一眼:「那麼,以你說,這塊『虎符劍令』該是誰的呢?」

哈三道:「姑娘,這還用問么。」

綠衣人兒道:「你的意思是說,這塊『虎符劍令』,原是你的?」

哈三道:「姑娘可以把他所說的話,跟我這人試着掉過來,也就明白了。」

綠衣人兒明眸一轉,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他把他自己的事,完全推在了你身上。」

哈三道:「正是這樣。」

綠衣人兒微一搖頭道;「實在讓人難以相信。」

「姑娘是說想不到他會這麼做呢,還是不相信我說的話?」

綠衣人兒道:「你知道,我這個人並不傻、不笨,對不對?」

哈三道:「姑娘何止是不傻不笨,姑娘才智過人,聰明絕頂。」

「那麼,你就該知道我是想不到他會這麼做呢,還是不相信你的話。」

哈三道:「這麼說,姑娘是不相信我了?」

哈三不愧心智深沉,到了這節骨眼,他居然還能顏色不變。

綠衣人兒道:「你倒是很沉得住氣啊!」

哈三微微一笑道;「事到如今,沉不住又能如何,於事無補,徒亂陣腳——」

話鋒微頓,他接問道:「姑娘可否讓我知道一下,為什麼姑娘相信他,而不相信我?」

綠衣人兒道:「很簡單,我這雙眼,能相人。」

「這麼說,我是面露奸詐?」

「可以這麼說。」

哈三吁了一口氣,自嘲一笑道;「看來我要怪我的爹娘了,為什麼把我生得面露奸詐,讓人一眼便看透了我,從而產生了戒心,不能加以信任。」

綠衣人兒道:「真要說起來,你倒還好,你並不是頂可怕的人。」

哈三道:「頂可怕的,大概是面帶忠厚,內藏奸詐的人。」

「不錯!」綠衣人兒道:「其實,你這種人用不着怎麼去相,只你所表現的一樣,也就可以把你的人品心性推測個十之八九了。」

「呃,姑娘是說哪一樣?」

「執掌『虎符劍令』的人,絕不可能是輕薄貪色之徒。」

哈三輕擊一掌笑道:「姑娘好記性,也推測得極是,自己都把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哈三的心智的確夠深沉,他居然還能談笑自若,跟談論別人一樣。

綠衣人兒道:「事已至今,我看你也不用再說什麼了。」

哈三道:「姑娘是決定要把我交給他了?」

「是的。」

哈三嘆了口氣道:「真是一念貪色誤我啊,不過姑娘,我還有兩句話要說。」

「你還有什麼話說?」

「照現在的情形看,姑娘應該是以漢族世胄、前明遺民自居的所謂忠義分子,對么?」

「難道你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

哈三輕輕咳了一聲道:「姑娘有所不知,我還真不能算是漢人。」

「呃,你既然不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那就怪不得你了,各為其主嘛。」

「姑娘是個明事理的女子……據我所知,凡以漢族世胄、前明遺民自居的人,無不遵奉這塊『虎符劍令』為無上權威,無不服膺於它的領導,為它赴湯蹈火,粉身碎骨在所不惜,是不是?」

綠衣人兒微一點頭道:「是這樣。」

「而且,我也聽說,你們這些以漢族世胄、前明遺民自居的所謂忠義分子,是只認『虎符劍令』而不認人的,是么?」

綠衣人兒目光一凝道:「也不錯,你打算怎麼樣?」

哈三微笑道:「姑娘高明,已經知道我有某種打算,預備做些什麼了。」

他一翻腕,手中托起了那塊「虎符劍令」。

綠衣人兒神情一肅,淺淺施了一禮,道;「參見令符。」

哈三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但卻笑得陰險狡猾:「姑娘,我想請你把李燕豪的項上人頭給我送來,行么?」

綠衣人兒猛抬螓首,兩道閃亮,犀利絕倫,威稜外射的目光直逼哈三。

哈三神情微震,退了一步,手中的「虎符劍令」跟着揚起。

綠衣人兒目中威稜緩緩斂去,道:「礙難從命,我這翡翠谷中由來一片清凈祥和,從不沾染血腥。」

哈三臉色微一變,但在一剎那間卻又恢復了平靜:「那麼,我退求其次,把他囚禁在這座玲瓏閣中。」

綠衣人兒道:「這我做得到。」

哈三道:「現在就動手。」

「你盡可以放心,我既然答應了你,他就絕走不出這座玲瓏閣去。」

哈三微一點頭:「這我信得過,現在,你把我送出翡翠谷去。」

綠衣人兒道,「絕對可以,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呃,你有什麼條件?」

「留下『虎符劍令』我馬上送你出翡翠谷。」

哈三微一怔,旋即笑了:「姑娘高明,奪回『虎符劍令』不費吹灰之力啊,姑娘可知道,我奪取這塊『虎符劍令』費了多大的事么?」

「我無意奪『虎符劍令』,這只是我送你出翡翠谷的唯一條件——」

「姑娘應該知道,這塊『虎符劍令』是我的護身符,一旦這塊『虎符劍令』離開了我的手,我隨時隨地都可能有生命之危。」

「你考慮得太周到了,願不願意還在你,我絕不勉強。」

「我若是不願意呢?」

「那隻好委屈你,也留在這座玲瓏閣里,跟他做個伴兒。」

「我倒不知道,遵從這塊『虎符劍令』的令諭,還有條件啊。」

「以前沒有,現在剛從我這兒開始。」

哈三微一搖頭道:「看來我是真碰上勁敵了。」話落,他就要欺身撲過去。

但是他雙肩方動,綠衣人兒已冷然說道:「我早料到你到最後會這樣了,我希望你考慮後果。」

哈三急忙收住撲勢,硬是沒敢動。

綠衣人兒冷然又道:「你決定了,不願意是不是?」

哈三道:「姑娘可否讓我考慮一下利害?」

「我可以給你分析利害,留下『虎符劍令』,離開翡翠谷,你或許還可有條生路,要是你被囚在翡翠谷,萬一事情有點什麼變化,你可是一點生機都不會有,這利害還不夠明顯么?」

哈三沉吟了一下,然後失笑道:「這麼看來,姑娘也想要這塊『虎符劍令』了?」

綠衣人兒道:「誰有了這塊『虎符劍令』,誰就能號令天下,誰不想要呢?」

哈三點頭道:「說得是,那麼姑娘要這塊『虎符劍令』,是想領導所謂匡複呢,還是想用它號令天下,稱霸武林呢?」

綠衣人兒道:「那是我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哈三微微一笑道:「我可以交出這塊『虎符劍令』,只是我也有個條件。」

「你已經有所要求,而且我也已經答應了,你無權再提條件。」

「我這個條件,是我交出『虎符劍令』來所必須有的,否則的話,我無法交出這塊『虎符劍令』來。」

綠衣人兒沉默了一下道:「看在『虎符劍令』的份上,也只好聽聽你的條件了,你說吧。」

哈三臉色一整道:「我願意交出『虎符劍令』來,只是姑娘得給我一個保證。」

「保證,你要什麼保證?」

哈三道:「保證我毫髮無損地離開翡翠谷,保證我的性命安全。」

綠衣人兒微一搖頭道:「前者,我可以擔保,在你沒離開翡翠谷以前,絕沒有人會傷害你,但是後者——」

「怎麼樣?」

「一旦你出了翡翠谷,我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哈三道:「姑娘可知道,李燕豪還有很多同伴,他們並沒有到翡翠谷,卻一定在這座離魂島上搜尋我的蹤跡,一旦我離開了這個隱密的翡翠谷,便絕難逃過他們的搜尋,到那時候——」

「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不能保護你一輩子——」

「不必一輩子,只能護我不受傷害,平安離開離魂島也就夠了。」

綠衣人兒微一搖頭道:「辦不到,只要你出我翡翠谷一步,我便無權,也不願再管你的死活。」

哈三目光一凝道:「這麼說,我在翡翠谷里,不會有人傷害我?」

「不錯,你在翡翠谷里,我可以保證,不會有人傷你毫髮。」

哈三道:「那麼我只有留在翡翠谷不走了。」

「照這麼說,你也不打算交出『虎符劍令』來了?」

「那是當然。」

「你認為留在我翡翠谷有利?」

「姑娘,還有什麼比保命更要緊的。」

「那也只有任由你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有辦法讓你自動交出『虎符劍令』來的。」

「當然,這我相信,我人落在翡翠谷里,割剮自然得任由姑娘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由得了我么?」

綠衣人兒微一搖頭道;「不,你錯了,我絕不逼迫你,絕不勉強你,我要讓你心甘情願的把『虎符劍令』交出來。」哈三臉上掠過一絲疑惑之色,「哦!」了一聲道:「這我倒是不太相信。」

綠衣人兒道:「信不信由你,你等著看好了。」她說完話,抬手一揮,人就又不見了。

哈三臉色立即趨於陰沉——

口口口

李燕豪猛覺石室轉動,轉眼后靜止,石室變成方形,綠衣人兒又出現在眼前,李燕豪忙迎上一步道:「芳駕——」

綠衣人兒淡然道:「那個人確是哈三。」

「那——」

「『虎符劍令』的確在他手裏。」

「這些我知道,他人——」

「你要原諒,暫時我不能把人交給你。」

李燕豪一怔;「芳駕——」

「我話還沒說完呢!」

李燕豪忍了忍道:「芳駕請說。」

「我不但暫時不能把人交給你,而且,而——且我還要暫時把你囚禁起來。」

李燕豪又一怔:「芳駕,這話——」

「我不得已,你千萬原諒。」

「芳駕,這是為什麼?」

「很簡單,你知道,『虎符劍令』在他手裏,我不能不聽他的。」

「這麼說,是哈三他——」

綠衣人兒道:「不錯,是他的意思,是他讓我把你囚禁在『翡翠谷』的。」

「芳駕就那麼相信他的話么?」

「你錯了,我不是聽他的話,我是聽『虎符劍令』的話。」

「姑娘相信他是個滿虜鷹犬么?」

「相信,絕對相信,他自己也承認。」

「這麼說,姑娘是滿虜的人?」

「不,我是漢族世胄、先朝遺民,要不然我不會遵從『虎符劍令』的指示,也不會把你囚禁在這兒了。」

「可是他明明是個滿虜鷹犬——」

「我知道,可是現在他執掌『虎符劍令』。」

「芳駕到底是認令還是認人?」

「閣下,你應該知道,『虎符劍令』是認令不認人的。」

李燕豪默然了,事實上這是實情,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只聽綠衣人兒道:「儘管名為囚禁,我保證待你如上賓。」

李燕豪道:「我……」

「『虎符劍令』在翡翠谷,你暫時留在這兒,對你不會有害處。」

「可是我無法忍受那囚禁二字。」

綠衣人兒沉聲道:「受人重託,你卻丟失了『虎符劍令』,你不願童受一點委屈,你可知道你給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帶來了大的災難。」

這番話,聽得李燕豪心頭連震,無言以對,繼而一陣驚恐與羞愧襲上了心頭。

他不能不承認,綠衣人兒說的是實情,他等於是個大罪人,丟失了「虎符劍令」,幾乎為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帶來了大災難,帶來了空前的浩劫,縱是受千刀萬剮也是應該的,這點委屈又有什麼不能受的。

沉默了一下之後,他道;「多謝芳駕明教,我請問,芳駕適才一句『虎符劍令』在此,難道說哈三沒讓芳駕放他走?」

「他豈甘心被困在此,只是我提出了個條件,使得他不能輕離翡翠谷。」

「芳駕跟他提出了什麼條件?」

「我要他交出『虎符劍令』,我馬上送他出翡翠谷?」

李燕豪心頭一跳:「芳駕高明。」

綠衣人兒道:「奈何他不願意。」

「那麼『虎符劍令』——」

「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自會讓他自動交出『虎符劍令』來。」

李燕豪心頭又一跳:「芳駕有什麼辦法,能讓他——」

「那就是我的事了。」

李燕豪神情一肅,抱拳道:「多謝芳駕……」

「用不着謝我,只要你不怪我把你囚禁在這兒,我就知足了。」

李燕豪只覺臉上一熱,道:「是我魯莽,還請芳駕諒宥!」

綠衣人兒淡然道:「不要再說什麼了,我這就為你安排住處。」

綠衣人兒話落,李燕豪只覺石室一轉,他又到了另一間石室里。

很顯然的,這間石室是卧房,陳設不算華麗,但很雅緻、也很舒適。

綠衣人兒道:「還中意么?」

「芳駕不要這麼說了,以我的罪過,就是打下十八層阿鼻地獄也不為多。」

綠衣人兒嬌靨上忽然掠過一絲不忍之色,因之嬌靨上的神色也為之柔和了不少,柔聲道:「就委屈你暫時在這兒住些時日吧,我會命人按時給你送茶飯來,如果你有事要找我,也可以招呼一聲讓人通知我,什麼時候我請你出這座玲瓏閣了,也就是我把『虎符劍令』拿到手的時候,我失陪了。」

一聲「失陪。」,李燕豪只覺石室微微-轉,綠衣人兒就失去了蹤影。

這座玲瓏閣看似無奇,其實內蘊無窮的變化,也包藏着無數的機關,對這位才智過人的奇女子,李燕豪又更認識了幾分,也增加了無限的敬佩,同時對她從哈三手中奪回虎符劍令,也有着無比的信心。

緩緩坐在了軟綿綿的床上,李燕豪為之思潮洶湧,他在想,等到金無垢、霍天翔等發現他失蹤了以後,不知道會怎麼樣!口口口

翡翠谷那座竹樓上,如今坐着兩個人。

一個是那綠衣人兒,她已經摘下了面紗,一張嬌靨清麗若仙,不帶人間一絲煙火氣。

另一個,坐在她的對面,一張矮几之後,正在喝酒,按理,這種喝法,應該是几上幾味精美菜肴、銀壺玉杯,淺酌細飲才對。

可是理雖如此,事卻不然,矮几上放的不是幾味精美菜肴,前是一隻鹿腿,他用於撕著吃,那銀壺玉杯也不是銀壺玉杯,而是一整壇的酒,他用於捧著狂飲。

怪么,不怪,看看他這個人,就絲毫不會引以為怪了!

他是個年紀四十上下的錦袍大漢,虎頭燕頷,濃眉環目,獅鼻海口,頷下一部絡腮鬍,一雙環目開合間精光四射,威猛絕倫,衣袖卷著,露出兩段小臂,筋肉墳起,透著勁力,讓人直覺得他能舉起一座山。

力拔山兮氣蓋世,活脫脫的西楚霸王再世,極似張三爺重生、這麼一個人必具海量,也自然該是這麼樣個喝酒法。

他吃喝他的,綠衣人兒坐在對面,以她那輕柔甜美的話聲,正在述說她在玲瓏閣跟李燕豪、哈三分別見面的經過。

她說完了話。

他也喝完了一壇酒,點滴不剩,面不改色,只見他一雙環目中精光外射,活聲異常低沉:「這麼看來,姓哈的匹夫,確是個該殺的滿虜鷹犬。」

「那是不會錯的。」

錦袍大漢猛一拍矮几,震得兒上半隻鹿腿跳起,整座竹樓為之一陣晃動:「恨只恨那匹夫掌握著『虎符劍令』,如若不然……」

活聲到此,他日光忽凝:「小妹,你看見了?『虎符劍令』確是真的?」

「我見是見着『虎符劍令』了,但是我以前沒見過『虎符劍令』,難辨真假。」

錦袍大漢忽一陣激動,環目中閃現淚光,道:「如果『虎符劍令』是真,那姓李的年輕人,就必是大將軍的傳人無疑了,自從當年拜別——」

「大哥!」綠衣人兒截口道:「大哥,你又喝多了。」

「不,小妹,事不關酒,你投見過大將軍,你不知道,大將軍他不是凡人,是神,凡是跟過他的弟兄,無不敬他若神明,像他那樣的忠肝義膽,蓋世功勛,今生今世,是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了。」

綠衣人兒沉默了一下,道:「我沒見過大將軍,但常聽大哥說起,對大將軍也認識了不少,看這個李燕豪的人品,他應該就是大將軍的傳人。」

錦袍大漢一陣激動:「我真想現在就見見他。」

「忍忍吧,大哥,總會讓您見着他的。」

錦袍大漢恢復平靜,吁了一口氣道:「咱們隱居在這離魂島的翡翠谷,為的就是遠離虜賊耳目,培養實力,聯絡志士,企盼大將軍振臂一呼,咱們立即響應,將翡翠谷的所有力量,投進匡複行列,哪知道如今雖然見着了『虎符劍令』,沒想到卻在滿虜手中。」

綠衣人兒道:「大哥儘管放心,我擔保,『虎符劍令』一定會回到咱們手裏來的。」

錦袍大漢道:「小妹的保證,我自然信得過,只是,愚兄我自離開大將軍麾下,曲指算算,至今可有不少年了,在這些年當中,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大將軍,如今我是見虎符如見主,見着大將軍的傳人,如同見着大將軍,愚兄我……唉。」

他長嘆一聲,沒再說下去。

其實,他不必說,總而言之一句話,他是極為企盼能見着李燕豪,能見着「虎符劍令」。

綠衣人兒看了錦袍大漢一眼:「大哥現在還是不要跟他們見面的好,要不然我做起事來就不好做了。」

錦袍大漢吁了一口氣,點點頭道:「也只好忍了,只等小妹你把那『虎符劍令』拿到手,那姓哈的滿虜鷹犬——」

話說到這兒,他神態突變,一雙環目圓睜,精芒暴射,一部鋼髯也根根豎起,威煞怕人,綠衣人兒輕輕叫道:「大哥。」

錦袍大漢威煞倏斂,默然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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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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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翡翠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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