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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賜予的美麗容貌像是一件禮物雪芝每一次出入大場合都會有接踵而至的追求者出現。但任何事都有兩面性。

曾經有一位靈劍山莊的女弟子說過:「我是女人但是只要重雪芝出現我都會忍不住一直看她。我也曾經告訴過不少男人你們見過那些女人加起來都沒有重雪芝一個漂亮。但給我她那張臉我卻是萬萬不要的。只有堅強的人才有資格擁有那樣的容貌而我我周圍的女人幾乎所有的女人都沒有那麼堅強。」

甚至連重火宮裏的人都說蓮宮主美麗的代價是短暫的壽命雪宮主美麗的代價便是失去自己最愛的人。

也是由於上官透的緣故雪芝拒絕再對任何人敞開胸懷。包括穆遠。

她害怕再失去。

英雄大會結束后的一日追求者一如既往的多。雪芝一如既往地不見客。那些男人都愚蠢地認為雪芝會拋頭露面是因為對穆遠不滿。

倒是虞楚之說要對她展開攻勢卻在大會後不見蹤影。

奉天客棧。

雪芝倚在窗旁面前一個茶盞裏面是濃稠到黑的龍井。窗外薄雨輕點瀋水泊舟輕盪水面輕鳥過。她飲著茶看着對岸的燈火和熱鬧的街市已經兩個時辰了。

茶苦卻不知其味。

她一直眺望着極遠的地方卻不曾留意到樓台正下方有個白衣人一直在眺望着她。

她蹙眉。她強逼自己喝下一杯濃茶。她撐著下巴。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對岸樓閣中獨奏的琵琶女。她那美麗多年不曾改變卻平添憂傷的雙眼。她又飲下一杯濃茶。

一杯又一杯的濃茶。茶香如秋夢。

有人敲門。

「請進。」

然後有人推門進來。雪芝沒有回頭她知道是誰。

她猜到了他會來卻沒猜到他會一語不直接走來——就在她還沒有回過神的時候穆遠已經環繞過她的頸項將她緊緊摟住。

「如果我再不抓住你你是否就會跟着那個男人走了?」

「你是說今天來的洛陽古董商左陽?」

「我是說虞楚之。」穆遠單刀直入道。

雪芝很明顯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穆遠遠比她更了解自己。她從來不會花心思去懷念過去甚至一直在努力避免回想那些讓她傷感的東西。可是在看到虞楚之之後她努力讓自己去想上官透。像是在強迫自己。

難道她還是和以前一樣容易對擊敗自己的男子心生神往?

虞楚之什麼都沒有做。

「我能容忍你心中有上官透。畢竟你和他的羈絆太多。」穆遠的一絲絲落下擦在雪芝的耳邊「但是我不能容忍其他人。尤其是那些在我之後出現的人。」

她搖搖頭輕聲道:「我不會。沒有人能取代穆遠哥。」

「雪芝我已經等了太久。」

「我知道。」

「我……已經不能再等了。」穆遠的聲音變得有一些喑啞「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嗯我明白。」

她的話音剛落耳垂便突然被穆遠含住。穆遠順勢關上了窗門吹熄了蠟燭。

禁慾兩年的身體原已十分敏感雪芝更沒料到穆遠沉默的性格竟可以表現得如此主動與熱情。她握住他早已游入自己衣襟的手微微後仰倚在他的懷中。

他們一直坐在窗邊。

那個白衣人卻一直站在岸邊。直到街上的人漸漸少了最後難見一個人影。直到對面的燈盞漸漸熄了最後只剩河邊瑩瑩的紙燈籠還有瀋水上形影相憐的光暈。

直到這個時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事實。

這一切都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夜深了天冷了。虞楚之反而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薄衫站在岸邊一動不動更像是不敢動彈。任呼嘯的秋風吹亂他的長衣擺。

雪白的面具上櫻花瓣綻放出一抹觸目驚心的殷紅。

幾個月前那個女人曾問他現在你最想要什麼?

他平淡卻堅定地說殺了穆遠。

而此時此刻他沒了方向。

他忽然坐在地上靠着河岸邊的石柱大笑起來。笑聲蒼涼孤單雪芝沒有聽到。

穆遠已沉沉入睡。雪芝蜷縮在他的懷中口中是流落的鹹鹹的淚。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無助。

「透哥哥……」她哽咽著閉上眼。

如果你還活着那有多好。

芝兒想你……很想很想。

奉天客棧外是一條長長的街道寂寞而深邃。寂寞得像是一座荒涼之城。深邃得如同故人的眼。

(接書版手打開始)

五日後太虛峰。

穆遠在一個墓碑前跪了一個早上。確切地說他已經在這裏跪了兩天兩夜一句話也沒有說。他不是傻子也很少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但是這一回他要跪到自己清醒為止。

如果做不到那他會對不起地下躺着的人。

秋風蕭索。浮雲在山峰間飄遊。

一個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遠兒為何還要記掛着上一輩的恩怨?當初你娘親的死真的是個意外……」

「我知道你是無辜的。」穆遠不曾回頭「你的眼睛是我娘刺瞎的。是她對不起你。」

站在他身後的正是林宇凰。輕功一直都不是他的強項為尋穆遠上這個山峰己經讓他氣喘吁吁:「不管如何我希望你能夠清醒一些。」

「我就是不夠清醒。」說出這句話后穆遠又開始後悔了——他最近一直在後悔和自責中度過。他不是那種會抱怨或者說廢話的人。

他真的不夠清醒。

這已是第三天滴水未沾。他的武功再好內力再高也開始覺得頭暈虛弱。

但只要一閉上眼腦中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雙水靈濕潤的眼。他的頸項似乎依然被那雙白而秀美的手摟着。他聽見她在耳邊煽情地呻吟急切地呼喚着他的名字。

他從來不知道與她親熱會是這樣的。在得到她的夜晚過後他變得連自已都不認識了。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會目不轉睛地盯着看。他試圖找一些事來做以分散注意力結果往往是看她不見了又開始心煩意亂。

他開始得寸進尺了。想要看牢她想要囚禁她不讓任何男人看她不允許她再想任何男人。想把她鎖在自己的房間里沒日沒夜地與她纏綿。無血肉無感情神一般的穆遠一夜之間變成了一個平凡的男人。

雪芝卻已開始忙別的事。

在穆遠請假離開之後雪芝帶領着長老護法們回到重火宮花了很多時間才哄好了長時間沒見娘怒氣衝天的重適打點了一下內務便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之前英雄大會的計劃被虞楚之打斷短期內便再無和釋炎在人多的地方交手的機會了。而且很顯然公子已經留意到了自己的行蹤原想讓釋炎暴露他的身份卻被虞楚之打斷這樣一來算是扯平了。

似乎是由於招式沒有讓滿兩百的緣故釋炎也沒有要他們履行諾言。

接下來只有從柳畫身上下手。派人跟蹤她可以說完全是無頭蒼蠅瞎亂撞但雪芝還是沒有放過這一機會。

柳畫這些年一直住在畫劍庄她的生活可以說是很無聊很單調。早上起來梳妝打扮處理幫派內務練劍;下午如果有事則外出無事則是做針線女紅;黃昏時分偶爾會下廚做飯;晚飯過後沐浴接下來睡覺。

看這狀況似乎是沒有什麼好研究的。除了她那個詭異的沐浴時間。雪芝非常不理解一個天天沐浴的人居然可以做到一洗便是一個半時辰還不帶休息的其間也沒有丫鬟伺候。

所以五日過後雪芝便開始尋找新的辦法。柳畫那邊只是讓人跟着有異樣再向自己彙報。

十日過後跟蹤柳畫的弟子又帶回來了和以往幾乎一樣的答案。只是睡覺之前的活動加了一個畫畫。

雪芝問:「畫畫用了多少時間。」

「一個多時辰。」

「那她是不是過子時才就寢?」

「不是她睡得很早。」

「時間怎麼夠?」

弟子想了想道:「最近她沐浴很快兩盞茶的時間就會出來。」

這個沐浴時間不對勁。

十五日過後穆遠回來並帶消息說七櫻夫人最近接了一個大活兒死傷不少人。

那弟子又會來道:」柳畫最近晚上不畫畫了沐浴又過一個半時辰。」

原以為是巧合。但經過兩個月的觀察雪芝現了柳畫的沐浴規律平時柳畫沐浴時間都會過一個半時辰而七櫻夫人在江湖中活動多的時候她沐浴的時間就特別短基本上兩盞茶的時間便可以出來。

難道七櫻夫人和柳畫甚至「公子」也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還是說七櫻夫人就是「公子」?

雪芝被自己這一猜想嚇著了。

但是她急於知道答案。

幾日後雪芝得知消息那追求過自己的古董商左陽即將在臘月給女兒開滿月宴並邀請了許多達官貴族、知名門派以及武林高手。當然重火宮也在邀請名單中。

雪芝從來不參加這種宴席。況且一想起這左陽老婆還大著肚子他就來勾搭自己她更感到不屑。只是為了支走穆遠。她竟讓他專門到洛陽去拿邀請函。

穆遠對她的行為感到十分不解但也沒多問很快便出了。

接下來雪芝去了畫劍庄。

夜畫劍庄。

在庄外的角落靜候了兩天雪芝大致觀察出這個門派確實如探子所說防守不算森嚴。最起碼跟重火宮根本不是一個檔次的。到了第二天晚上她換上夜行衣神不知鬼不覺地深入庄內。

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她找到了柳畫的浴室。窗上掛着紗簾紗簾上透著點火光。浴室前長長的迴廊上站着幾個丫鬟但沒有人進去服侍柳畫。

雪芝跳到房頂藉著月光用劍鋒刮開一片瓦往裏面看去——浴室內霧氣騰騰她幾乎無法看清楚裏面的情景。但是她能看到木桶里裝滿了花瓣和水卻沒有人。

再掀開幾個瓦片確定裏面沒人。

看這水的熱度柳畫應該才進去沒多久。既然她人不在肯定會在一個半時辰之後才會回到這個房間。而這期間不論她去了何處這個浴室里一定有密道。

柳畫一點也不可怕。雪芝可以用一根指頭將她擊倒。

但是柳畫後面那個人才是她所擔心的。她一面希望柳畫的去處會對她調查公子的事有所幫助一面又很害怕自己孤身一人會和公子正面交鋒。

經過再三思考之後她還是決定留在屋頂觀察一陣子。這個浴室很普通有一個靠牆的巨大木桶木桶一側是個高台台上有通水的竹管和一個空籃。竹管正在滴答滴答滴水旁邊的地面上擺着木勺、木瓢、木盆等。牆上掛了一個小木勺。牆角有一堆新鮮皂角。浴室東西兩面牆上各有一扇窗南牆上是通往長廊的門北牆上是一幅巨大的仕女竹畫牆后是高山。所以基本可排除有通往庄外密道的可能性。

只可能是地窖或者山洞。

雪芝耐心等了一個多時辰終於等來了動靜。

浴室內北牆上的竹畫突然往上捲起來。露出來的是一面石壁。石壁由兩塊巨型方石拼湊而成。而這個時候像是後面有人在推巨石一樣那兩塊巨石原地旋轉了半圈——原來那是兩座石門。

柳畫披散著長從裏面走出來又將石門關上。

然後她在幾乎已經干透的頭上潑了點水吹熄油燈離開浴室。

她走了一會兒丫頭們還在門口看守着似乎是打算在這站一個通宵。但是對雪芝來說這些看守人形同虛設。她輕輕一翻身便從窗口鑽進了浴室。

她將早已準備好的黑布罩上門兩側的窗口擦亮火摺子捲起竹畫開始研究那個秘門。不過多時她非常悲哀地現一個問題;如果想以推拉的方式來打開那道門幾乎是不可能的。

因為那兩道石門都是旋轉式的又無法從縫隙處推開只能推大門左右兩側以讓它往裏面凸起。而且這兩道門中似乎連有機關或是太重。總之無法單方面地推一邊的門。

雪芝的手根本不夠長。就算勉強觸到大門兩側也沒有足夠的力道將大門打開。就算有這樣大的力氣估計門縫還沒有她的臉頰寬便會直接撞上她的鼻子。

總而言之這門沒有鑰匙只能從後面的密道推開。

為了得知開門方法雪芝又等了一日。

次日柳畫進浴室便開始脫衣服。這時木桶還是空的木桶旁邊的竹籃里有一些玫瑰花瓣。但是就在她脫衣服的時候氣人的事生了——她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類似於煙霧彈的東西往地上一扔轉眼間整個浴室都是霧什麼都看不到。

布料摩擦聲后是木頭碰撞的聲音再來便是汩汩的流水聲。等雪芝能看清楚以後裏面的情況又跟前日一模一樣:燈火明明晃晃木桶里的水已經放滿了花瓣也撒在水面而裏面沒有人。

奇怪的是她沒有聽到竹畫捲起的的聲音。甚至連石門打開的聲音都沒有。

一個半時辰不到柳畫又從北牆石門后回到浴室。

與前一日不同這一日她進入木桶沐浴之後才出去。

柳畫離開浴室以後雪芝又照着前一日的方法罩住了窗口點着火摺子在裏面摸索。

柳畫應該不是從那道門進去的。

可是雪芝將屋內所有的瓶瓶罐罐都抬起來看了沒有現任何秘道。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聽力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那個木桶。她立刻過去搬木桶。未料木桶里裝滿了水太重搬不動。如果這會兒將水倒出去肯定又會驚動外面的人。

她用力推動那個木桶大概移了幾寸。下面沒有洞。

雪芝很失望注意力又轉移到了牆上的仕女竹畫上——幾乎每一塊竹片都翻開看了還是沒有現任何端倪。

到後來她甚至連那些皂角都拿起來研究。

結果一樣。

組后雪芝已經百般無計到亂摸房內的所有東西。反正以她的身手外面的人死都不會現她如果她查不出個所以然柳畫現自己的浴室被人侵犯也無所謂。

一邊想着一邊隨手擺動掛在牆上的小木勺。

同一時間她很清晰地聽到流水聲。

——確切說是水滴落地的聲音。

雖然細微但她聽到了。

雪芝再搖搖牆上的木勺便沒了聲音。可是水滴聲依然不停。

聲音是從沐浴的木桶的方向傳出來的。雪芝湊到木桶旁去看頓時大喜——木桶的底部竟裂開了個縫水一直往下流。下面黑黢黢的不知道是通向什麼地方。

她又回到牆壁旁眯着眼靠近一些現小木勺掛在一個小鐵鈎上。她直接取下木勺用手擰動鐵鈎。水聲大了些。她立刻往反方向擰去。流水聲沒了。但是又有流水聲響起——熱水從通水的竹管中流到了木桶中。到水位碰到竹管的時候又自動停止。

這下算是明白了。

真正的通道是這個木桶。

雪芝開了一點水等它慢慢流光。但是她不理解為何剛才推木桶下面什麼都沒有。

許久之後木桶中的水流幹了。雪芝伸手過去摸了摸——原來木桶底部有兩個鐵鈎在打開機關的時候會自動把地面活動的石板拉開。

不知道柳畫究竟藏了什麼東西居然會設計這樣精密的機關——底下明明是可以活動的木盤都可以做到滴水不漏。越這麼想雪芝便越有一些激動和害怕。她擰動鐵鈎將底部的木盤完全打開后跳了進去。

裏面竟是一個隧道很滑很陡峭連樓梯都沒有。根本無法沿路返回。看樣子出口果然是在其他地方。

一片黑暗中空氣溫度急驟下降再加上她剛才倒下的水弄得裏面一片潮濕她冷到渾身抖。而真正的極寒是在隧管道底部。她沿路往前爬了幾步出了隧道身上的水竟已是半結冰狀態。

她怎麼都想不到這下面竟是一個冰窖。

她更想不到的是在她剛滑到冰窖中的一瞬身後便傳來了巨響回頭一看一道龐大的銅門落下封住隧道出口。

雪芝心底一涼。這下不往前走都不行了。

窄窄的寒冰隧道泛著藍色的光。一個支架上掛了一件毛皮大衣雪芝取下大衣裹在身上往前走看到隧道兩旁竟然躺着幾個人。她走上前去看現這幾個人都死了而且在這冰窖里封藏着光憑外觀來看根本看不出死了多久。

但她能認出兩個是少林的三個是華山的還有一個是最近消失的重火宮弟子。

她知道這幾個人武功都不弱。可以說很強。

雪芝頓時感到頭皮麻但也只能強忍着害怕走下去。可是還沒走到寒冰隧道底部她便已經凍得無法挪動腳步彷彿整個人都成了冰塊。

她一直以為能現什麼大秘密。神器驚天動地的計劃書藏寶閣或者絕世劍譜——就像曾經在華山秘道中現的那樣。

可是這個冰窖不大走到底也只有幾間房。除了一間房裏有幾個冰雕其他的房間裏面什麼都沒有真的就只是空空的房。

那個房間里的冰雕也很簡單:一棵樹一個女子還有四面牆壁上雕刻的雪花。但是這些雕像似乎也有很長歷史是什麼樹女子的面容都已經無法辨認。

而且雪芝的好奇心和懼意都被極寒驅走。她只想早點找到出口離開這裏。她靠在一面牆上使勁揉搓自己的手吐了一口氣。

可她還沒來得及站直身體便聽到冰壁裂開的聲音。

她大驚連忙站直身體——這一靠萬一把整個冰窖的支柱靠破了她大概會變成冰洞女屍。

但已經來不及身後的冰壁嘩啦啦碎裂紛紛往地上砸去。

雪芝捂住頭閉眼驚叫。

就像是下冰雹一般她左躲右閃無用還是被冰塊砸中。但是也就只是這樣而已。很快整個冰窖又恢復了極寒的寧靜。雪芝慢慢睜開一隻眼睛現原來這個冰壁後面還有個房間但是她開始沒看到。

這個房間的正中央有一個冰雕躺椅。

一個人正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

他一襲白衣衣料的絲料薄薄的正輕飄飄地垂在倚邊。他一手放在腰間食指上是一枚溫潤潔白的漢玉戒指。他的臉上依然戴着白色的櫻花面具頭長長地垂在冰椅上。

竟是虞楚之。

而且只有他一個人。他很少一個人。

雪芝頓時啞然同時還大鬆了一口氣——還好是虞楚之如果是公子那可能完蛋了。但轉瞬一想又覺得不對勁。

為何虞楚之會在這?這可是柳畫的地盤。

難道虞楚之就是……雪芝覺得更冷了。

「雪宮主為何會出現在此地?真是讓在下受寵若驚了。」虞楚之淡淡地說着。只是睜開眼並沒有坐起來。

「這似乎是我應該問虞公子的問題。」

「我住在這裏為何不會出現在這裏?」

「你住這裏?」雪芝環顧四周不可置通道「這個冰窖?」

「嗯。」

「這裏什麼都沒有。」

「這裏成就了我的身手以及《黑帝七櫻劍》。」

「你在這裏住了多久?」

「很多年。」

「平時都不出去的嗎?」

「今年才出去的。」

雪芝頓時醍醐灌頂。虞楚之皮膚這麼白原來是由於常年住在冰窖不見天日的緣故。還有他不離身的大氅扔出去的時候出沉重的響聲大概是冰塊或冰水袋一類的東西出的——他穿大氅不是因為怕冷而是怕熱。

但在這種地方體質自然與尋常人不同。他那強到不正常的身手大概也和這個有關了。但是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很多年光是想一想都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常年住在冰窖性格不會變得很古怪嗎?」

「我很古怪嗎?」

「我不了解你不知道。不過為了練武忍耐這麼大的痛苦是很不容易了。」

「不是為了練武。」虞楚之眯着眼睛「是為了殺人。」

「那這個人應該已經死了。」

「尚未。」

「什麼人這麼厲害?」

「一個總有一天會慘死的人。」

「說了等於白說。」雪芝嘆氣看着他又道:「還有一個問題我想要問你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回答就不要說好了。」

「你想問我和公子的關係。」

「是。」

「我也想知道他是什麼人但柳畫從來不說。」

「你不是他?」

「如果我是他我們還能在這裏面對面平和地聊天嗎?」

雪芝沉默片刻又道:「那柳畫呢你們是什麼關係?」

「她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哦。」

「怎麼有一點不舒服?」虞楚之的笑聲十分清脆「畢竟我是對雪宮主表示過愛慕的不是嗎?」

「你想太多了。」

「但願如此。」

不知為何虞楚之時常掛在臉上的那一抹壞壞的笑讓她覺得很討厭。壓抑了很多年的脾氣好像也在這一會兒躥上來了:「虞公子確實武功蓋世但是這不代表所有人都會喜歡你。」

「我可什麼都沒說。況且我也知道雪宮主是已婚之人——哦應該是穆夫人失禮。」

討厭的感覺更加強烈了。雪芝回想起與穆遠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竟被他說得如同見不得光。

「怎麼不喜歡這個稱呼?還是說你更喜歡我叫你……上官夫人?」

雪芝倏然抬頭:「不要說了!」

「怎麼反應這麼大?」虞楚之緩緩坐起來陰陽怪氣地笑着「難道說你對上官透還有意思?」

雪芝不說話。

「其實我也知道一些上官透的事。」

「什麼事?」

「第一他是一個死人。」看到雪芝露出怒容虞楚之忍不住笑道「第二他生前曾經和別人做過一筆交易。第三這交易的對象是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什麼人?什麼意思?」雪芝明顯急了。

「這可是天大的秘密讓你知道了對我一點好處也沒有。」虞楚之站起來走近雪芝「不如我們也做一筆交易?」

「你說。」

「我怕你付不起。」

「直說我不缺錢。」

「你。」他個子比雪芝高了一個頭。這會兒和她站得很近面具后的瞳孔在寒冰下被映成幽幽的藍色。

「什麼?」

虞楚之臉上掛着深深的笑意。他垂下頭長擦著雪芝的耳側。他在她的耳邊輕輕說道:「……我要你。」

「要我怎樣?」雪芝完全不願意往自己理解的那一層想不屈不撓問到底。

「和我上床。」

「不可能。」雪芝斷然道「你很失禮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

「雪宮主現在你出不去又打不過我如果我強要了你豈非得不償失?還是答應的好。」他在她耳邊用極為誘人的聲音說道「你知道嗎有人說武功越高那個功夫也就越好。我不是很相信這一點。但是我能很負責地告訴你只要你試一試就會知道我在床上的表現絕對不亞於英雄大會那一日。」

「多謝。我一點也不想知道。」雪芝說得很平淡但心中很亂。她知道對付這種人最好的辦法就是冷淡。她要忍住不動怒。

「你不是已經讓穆遠睡過了嗎再多一個我也沒有關係?」

「我不想聽了。告辭。」若是別人雪芝早已大開殺戒。可是她打不過他她只好憋著氣轉身走了。

「穆遠如何?兩刻鐘還是半個時辰?」

雪芝漲紅了臉終於忍不住惱怒了:「這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比較你怎麼會知道。」

「無須比較。從我和穆遠成親開始我就打定主意要跟他一個人。無論如何他都是最好的。」

「那上官透呢?」

「你可以住嘴了。」

「你說那上官透呢?」

他話音剛落雪芝便抽出武器一劍刺過去。也是意料之中虞楚之一下捉住她的右手。

「上官透已經死了。」雪芝抬頭望着他渾身抖「你如果尚存一絲人性就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個人的名字。」

虞楚之怔怔地看着她。她眼中分明有淚光但她忍住咬緊了牙關她不願意掉淚。

「他已經拋棄我了。」她揚起頭眨了眨眼深呼一口氣「所以在知道這個事實的時候我也決定拋棄他。」

「……你不愛他了嗎?」

「不愛了早就不愛了。」

「我看你和穆遠說話的時候也冷冰冰的基本不會笑。跟他在一起你真的開心嗎?」

「至少他不會讓我傷心。」雪芝紅了眼眶「更不會讓我哭。」

虞楚之目光平淡沒有說話。

雪芝道:「請問可以讓我出去嗎?」

虞楚之往旁邊讓了一下後面有一條寒冰隧道。雪芝朝他微微一拱手道謝過後朝那個隧道走去。她都已經走遠了才聽到他在身後輕輕地說:

「還好上官透已經死了。」

她原本就不打算和虞楚之打交道七櫻夫人和重火宮原本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在聽到他說那句話的時候她竟感到莫名的心痛。

虞楚之後面是一個樓梯上了樓梯便是一個石洞推開門往前走一段便是浴室。到浴室的時候木桶中的水竟還沒裝滿。雪芝推開窗戶悄悄溜出去。

此時冰窖。

「剛才有人來過?」

「沒有我出去了一會兒。」虞楚之依然在閉目養神。

「好吧出去的時候記得加衣服不然溫差太大對身體不好。」柳畫站在虞楚之的冰房門前眼睛微微眯起「活人是永遠敵不過死人的。你應該比我清楚這個道理。」

「嗯。」

」無論如何我永遠不會束縛你。所以你要更加謹慎地考慮清楚要做什麼。」

雪芝很迷茫因為去了柳畫那裏以後她又失去了調查公子身份的線索。這下只有等待下一回釋炎出手的機會。這會兒天氣越來越冷《蓮神九式》的特徵也越來越淡以釋炎的內力完全可以壓制住。要天時地利人和起碼要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

剛回到重火宮雪芝便聽說虞楚之和柳畫早已訂親的消息。他將在臘月公佈婚期。不過目前還只是計劃還沒有幾個人知道。原本只是和重火宮完全無關的消息但對雪芝對知道雪芝報仇計劃的人來說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不管柳畫和公子是怎樣的關係他們是統一戰線上。如果她再和虞楚之成親那對付公子幾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所以這個婚絕對不能結。最起碼要儘可能延後。

穆遠已經拿到邀請函。據說左夫人知道雪芝要來氣得都不肯管孩子了還是左陽花了天價買下一整塊翡翠雕的牡丹花送給她才把她哄回來。

原本雪芝是不打算去的但穆遠還說在洛陽城看到了七櫻夫人。七櫻夫人也將參加左陽女兒的滿月宴還說有另一門喜事要公佈。

虞楚之和柳畫即將公佈婚期大概就是指這事。

據說在洛陽有人看到了和虞楚之身形相仿的血櫻子未戴面具時的模樣。當時那個血櫻子什麼話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那人自斬右手喝下絕音散七櫻夫人才放他生路。

這血櫻六子究竟是什麼來頭?這麼怕見光難道長得像弔死鬼?

其實對於虞楚之面具下的臉雪芝也是好奇的。但如果是怕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也太離奇了。七個高手一起隱姓埋名而江湖上居然無人留意?

雪芝和海棠、硃砂、四大護法一起討論如何拖延虞楚之和柳畫的婚期——並不想穆遠知道太多關於為上官透復仇的計劃所以沒有叫上她。雪芝第一個否決了硃砂的美人計在經過一系列複雜探討之後居然才用了煙荷的意見。

很顯然煙荷是大智若愚的高人。

柳畫到洛陽的一日雪芝讓海棠把她打暈然後綁架了扔在點了迷煙的柴房裏。硃砂提議直接把她了結了但雪芝想了想說她死了說不定會引蛇出洞還是留着。

接下來雪芝親自去長安請名鐵匠韋一昴打了一把好刀又親自送到洛陽花滿樓以孝敬那個被她忽略了許多年的奶奶赫連驚紅。赫連驚紅勉強收下她的禮物知道自己這孫女兒絕對跟自己的兒子是一類人——無事不登三寶殿於是叫她開門見山。

然後雪芝如願以償以優惠價聘請到了花滿樓的大花魁赫連飄飄。

赫連飄飄是赫連驚紅十二年前收的養女。理由不是別的正是她那張精緻的臉。只是把自己的養女弄成妓女這樣的事也就赫連驚紅能幹得出來。

十二年後的赫連驚紅果然沒有失望赫連飄飄成了花滿樓的金子大招牌。其人氣不亞於當年的雙成步疏——據說當年的金科狀元和榜眼因為她大打出手還有一個侍郎公子因為她投河自盡。要她安排出檔期出樓接客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除非是赫連驚紅讓她這麼做。

京城裏流傳過這麼一個說法:對赫連飄飄沒有感覺的只有女人和太監如果你是男人又對她沒感覺那你就是太監。

非常強人所難但也非常貼切。

虞楚之雖然比正常男人冷漠但是起碼還是男人。

接下來雪芝帶着四大護法還有重適直接出席左陽女兒的滿月宴。而那個被當了寶的赫連飄飄則是直接抬上轎趕往左府側門。

左陽的面子很大黑白兩道都有他的朋友雪芝在宴會上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大堂也佈置得很是喜慶奢華:入門一把巨大的貂尾扇地面鋪着大紅色的波斯毛毯只要是靠着牆的地方一定會有昂貴的商彝周鼎。左右兩邊各一排紅漆倒角楠木桌桌面上擺着白玉花瓶還有無數佳肴珍饈雞鴨魚肉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開胃菜便是銀碗裝的血燕窩。

宴席正中央擺着左四爺不知從什麼途徑弄到手的前朝純金雕龍龍的眼珠是兩顆桂圓大小的夜明珠在明晃晃的燈光下閃著奇異的芒彩。

左陽身形高達身披雲豹重裘站在門口猶如一口大鐘。他老婆身段苗條是個標準的美人兒。她身穿寶藍織錦裙披着白狐肷披肩往來賓客人手送一紅包均是沉甸甸的金錢梅花錦囊。她身後的奶媽抱着一個漂亮得不得了的奶娃娃幾乎每路過一個女子都會忍不住上去逗一逗她。

重火宮人到的時候沒有女兒的雪芝自然忍不住多看了那孩子兩眼還衝她笑了笑。那一直睜大眼看着來往賓客的奶娃娃居然對着她笑了——雪芝似乎從來都很有孩子緣。

顯然奶娃娃她娘就不是那麼喜歡雪芝了。左夫人防備地後退了一些做出護住孩子的動作。這動作倒是讓左陽很尷尬連忙賠笑招呼雪芝進去。

對於很多女人這樣的行為雪芝早已習慣或者說是麻木。她乾笑一下便進去了。然後她很清楚地聽到後面夫妻的對話:

」她到底是我們的客人有什麼不滿你就不能忍忍嗎?」

「沒有辦法昨天我夢到她變成了一個尖嘴狐狸要來吃我的女兒!」

「你……這麼小家子氣斤斤計較怎麼上得了枱面?」

「你說我上不了枱面?她上得了枱面啊騷氣衝天恨不得所有男人都看她。你願意娶一個狐狸精回家?那你休了我娶她啊。狐狸精是來者不拒的吧!你看她那來路不明的孩子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左夫人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怕雪芝聽不到。

雪芝憋著氣。她不願意惹出更多的事端徑直往裏面走去可是老天不幫她她兒子也很不給她面子。

「誰說我來路不明?我是上官透的兒子我爹可比你這蛤蟆相公英俊多了有錢多了武功高多了。我爹是國師公子你當家的是什麼?鄉下種菜的賣幾個又舊又破的罐子便自稱儒商?蛤蟆想追我娘當然追不到啊。自個兒當家的管不住責任都推到我娘身上了?大娘嫉妒心也太強了吧。」上官透重適用那尚未變聲的童音大聲說着聲音比左夫人還大。

這下所有人都停下來看着他們。

「適兒。」雪芝的臉一下變色拉住重適就往裏面拖「你瞎說什麼跟我走。」

左夫人臉色綠一手握著錦囊一手指着重適抖道:「你你要說醜事還有哪個門派比重火宮出得更多?你那死鬼老爹生前不知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現在又拋棄你們母子不知去哪裏逍遙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後面的話被左陽一手捂住。

「你!」重適推開雪芝尖聲道「你說我娘是狐狸精是吧那你就是蛤蟆精!還有你這個長相古怪的女兒跟你長得一樣蛤蟆臉!」說罷竟伸手在那奶娃娃臉上狠狠擰了一下。

奶娃娃尚未臉立刻就紅了。場面僵冷了片刻后她失聲大哭起來。

這下徹底尷尬了。雪芝確定自己兒子是要來惹禍的。但倘若不是她有事要辦聽到這樣的話一定早就大開殺戒了。

「你這個無法無天的死小鬼居然動我女兒!」左夫人提高音量居然哭出來「雪宮主你不要因為自個兒死了個兒子就眼紅別人家生了孩子呀。」

重適脾氣和少年時的雪芝很像一被人說中要害火氣就上來了。他居然也開始大哭還扯著左夫人的白狐肷拳打腳踢。

雪芝聽到這句話之前強壓的怒氣也像瞬間消失了。她再看看左陽的女兒那張臉是那樣純凈可愛霎那間便想起多年前死在釋炎手上的顯兒。如今適兒茁壯成長著顯兒卻早已失去了他原本不該失去的小生命。

所以無論適兒做錯什麼雪芝都不會去責備他。她要對適兒加倍的號所有虧欠顯兒的她都會償還給適兒。

因為太過傷痛雪芝已經忘記如何還擊。雪芝只是拉着重適不讓他繼續添亂。大概是看到了雪芝臉上明顯受傷的表情左夫人也有些於心不忍想開口解釋一兩句卻又被亂咬人小狗一般的重適逼瘋。左陽拉着她整個場面一團混亂。賓客們也紛紛開始勸架。

這時候一個女子軟綿綿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出了什麼事怎麼這樣熱鬧?」

很多人都是認得這個聲音的。人們也自然讓開一條道。

七櫻夫人身穿金錢蟒長裙裙擺飄飄佩環華貴手裏提着一個瑪瑙鼻煙壺。她個子並不高但是被六個男子眾星拱月地包圍着確是格外打眼和嫵媚。

很顯然周圍的人都買七櫻夫人的賬她在重適的眼中卻是透明的。七櫻夫人沒有說話她身後的虞楚之卻走上前來摸了摸重適小小的的腦袋。

奇怪的事生了。

任別人怎麼拉扯他都沒有反應虞楚之這樣一摸他竟轉過投來用哭紅的眼睛看着他。

重火宮很多弟子都說只有神仙才能讓哭泣的重適安靜下來。

重適平時很依戀重雪芝可一旦他哭起來她也別想成為那個神仙。任她如何哄逗騙搖晃捂嘴甚至把他關禁用細竹條抽他的屁股他都不會閉上那個彷彿裝了長笛的嘴。

很顯然虞楚之也不是神仙。重適在回頭看了他一會兒以後又轉過頭去拉扯左夫人的衣服和奶娃娃的腳持續哭鬧着。

這個時候虞楚之突然擋在重適和左夫人中間然後蹲下來握住他的雙手。這下重適更不樂意了嗓門更大。

「適兒昨天我遇到一個世外高人。」虞楚之輕輕說道「他給了我一個難題那個難題我怎麼都解不開。」

重適依然在哭着不過在他說的過程中哭聲漸漸小了。

「我給了他無數種答案他都說是錯的。於是我叫他告訴我正確答案他卻說你去問天下第一聰明的人吧他會給你答案。然後我翻來覆去地想誰會是這個天下第一聰明的人呢?」

重適已經在乾打雷不下雨了。他看着虞楚之眼中露出期盼的神情。

「我遇到很多人都不夠聰明知道剛才看到你我就跟身邊的叔叔們說呀這個孩子就是第一聰明的認了。你說是不是?」

重適卻迴避了他的問題:「那個高人問了你什麼問題呀?」

虞楚之在他耳邊悄聲說了幾句話。重適吃驚道:「啊這個你都不知道呀?」

「怎麼你知道嗎?」

「這個我小的時候就會了太簡單了呀。」聽到那個「小的時候」周圍一幫人都忍不住笑了。

「可是叔叔就不知道呀。」虞楚之看看左右小聲道「說不定周圍的人都不知道。這答案你得偷偷告訴我。」

「沒有問題。」

重適湊過去卻被虞楚之擋住:「別在這說我們進去說。」

「好!」

然後重適順其自然地被虞楚之領進去。

這一幕實在驚訝了不少人。當然也連帶重雪芝。旁人是驚訝萬年冰山居然會這樣溫柔地對待孩子雪芝卻是驚訝虞楚之竟然讓重適不哭了。

「左四爺喜添一子祝先生花後果兒孫滿堂啊。」他們剛進去七櫻夫人便上前擊掌。兩名隨從便搬了一個玉石盆景過來——那竟是一大片碧玉雕琢的竹林盆景左右兩側還有一副小對聯:

綠竹生新筍紅梅嫩枝。

在周圍的人都出讚歎之聲時雪芝突然覺得她的聲音很耳熟。絕對在什麼地方聽過。

帶着這種疑問雪芝帶着幾個護法進了大廳。虞楚之和重適一大一小已經徹底忽略旁人了。在看到雪芝進來以後虞楚之便起身將重適牽到雪芝面前。

「我要跟虞叔叔坐一起。」重適猴上了虞楚之。

「適兒乖別瞎鬧跟娘過來。」雪芝有些尷尬地拽走重適。

虞楚之卻道:「要不我們做一塊兒好了。適兒很討人喜歡。」

後面那句話讓雪芝徹底無言。虞楚之絕對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說「小魔頭」討人喜歡的人。

雪芝沒有拒絕。整個宴席上她都得想方設法拖住虞楚之讓他不要公佈和柳畫的婚事。只要不公佈就沒人參加婚宴他們的婚期自然就是延後。只要不成親那就有很多種可能性拆散他們——雖然聽上去有些殘酷但只是精通烹飪的二十八歲的柳畫絕對鬥不過擅長七種樂器、會臨摹三十三個名家字帖和水墨畫、能歌善舞、又從小被栽培成男人剋星的十九歲洛陽第一美人赫連飄飄。

就算不能讓虞楚之徹底變心也可以讓他暫時沉淪美色無心插手公子的破事兒。

當然赫連飄飄非常願意去完成這樣一個任務。

沒有女人會放棄證明自己魅力的機會。也沒有女人會放棄接近虞楚之的機會。

酒宴開始后沒多久虞楚之便坐回了七櫻夫人的桌。雖和雪芝相鄰但不能陪着重適。重適很快感到疲憊跟着孩子群去後院玩了。

雪芝站起來擊掌道:

「恭喜左四爺玉杯投懷在此贈上小小賀禮還望笑納。」

話音剛落赫連飄飄身着一身紫衣低垂著水眸款款步入大廳。

赫連飄飄是天價。雖然在場的不少人是洛陽的商人也都買得起或者買過她但是沒有人一個人付得起天天看她的費用。而在場的男人連帶整個洛陽的男人沒有一個人不想天天看到她。

為重雪芝美貌傾倒的男人不少但是很少有人敢去打她的主意。尤其是在看到左陽都被她無情拒絕以後又一批打算衝鋒陷陣的男人急流勇退了。相對於重雪芝可以買到並且沒那麼強勢的赫連飄飄似乎更加誘人。只是能買到又買不起的感覺。實在不是很好受。

其實雪芝很討厭這種把女人獻給男人當禮物的活兒。她覺得不夠尊重同胞。而且當一個女人指使教唆另一個女人去勾引男人的時候一下就會覺得自己老了。

可男人就是吃這套。

雪芝知道這個花魁很敬業。這可是臘月間前幾日洛陽一帶才飄過小雪赫連飄飄卻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紫紗衣。這些賓客無法理解雪芝卻深深理解。剛去後院時她可是親眼目睹赫連飄飄要緊牙關脫下毛皮大衣時的一臉決絕和奮力拉下肚兜露出乳溝的勇氣。

四溢的酒香中玉鳴絲竹朱袖如雲。飛揚的裙角旋轉地紫紗玉蔥一般的手指小小的瓜子臉勾魂的媚眼……赫連飄飄的身體竟可以比她的輕衣還要柔軟飄逸。她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都**而媚骨。

在場的只要是雄性動物都看得直了眼。由此可以斷定門口掛的那隻金絲雀一定也是雄鳥。

當然血櫻六子雖然戴着面具但沒有一個人的腦袋不是隨着赫連飄飄而轉動。當然也包括虞楚之他不僅欣賞美人的舞蹈還很明顯地表現出來嘴角也跟着微微揚起。

雪芝一直在細心留意他的反應。

一曲終了他甚至還跟着眾人一起鼓掌——看來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把柳畫忘了。

然後按照計劃赫連飄飄端著酒走着貓步來到虞楚之身邊坐下。也是同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轉移到他們倆身上。

「小女子赫連飄飄見過虞公子。」赫連飄飄舉杯聲音柔得雪芝聽了都快酥了。

但事實證明男人都是一個樣的。虞楚之這一晚的溫柔都給了她和重適。他微笑着舉杯回敬赫連飄飄。

「早就聽聞虞公子美名英雄大會上的比武至今仍被人傳作佳話。今日一見方知公子氣宇不凡果真人中龍鳳。」赫連飄飄又舉杯「虞公子是真正的英雄小女子再敬公子一杯。」

「英雄一名擔當不起。不過多謝赫連姑娘。」虞楚之依然是微笑着飲酒。

「小女子絕非過譽公子武功獨步天下無人能敵……」一長串美譽過後赫連飄飄再次舉杯「虞公子請。」

是人都看出來了赫連飄飄在灌虞楚之酒。可是在場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討厭以這樣的方式醉酒。虞楚之也非常樂意被她這樣灌。轉眼兩人十多杯下肚均面不改色。

雪芝有一些擔心了。

她知道赫連飄飄是千杯不醉可是她沒考慮過虞楚之的酒量。看他現在的模樣好像一點事兒也沒有依然口齒清晰笑容溫和——她看不到他的臉這是最要命的。

喝了好一會兒待人們的目光不再集中在他們身上的時候赫連飄飄湊近了一些道:「小女子有一個問題想請教公子。」

「姑娘請說。」

「為何公子要一直戴着面具?」她看了一眼七櫻夫人又巧笑低聲道「這是七櫻夫人規定的嗎?」說罷她用眼角瞥了一下雪芝雪芝朝她豎了個大拇指然後繼續喝鮮魚湯。

虞楚之轉眼看了看她眼角露出點笑意:「這是秘密。」

「這樣啊……那公子總可以告訴我面具上的櫻花何解?」

虞楚之依然笑着搖搖頭。

不管他再怎麼拒絕被這樣一個美人糾纏還是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總是開心的。他們對話內容如何雪芝不關心。只要挨到宴會結束讓赫連飄飄一舉攻陷他用盡所有招數讓他**蝕骨柳畫那邊自然就可以先放放了。

起碼可以延長一個月。

一個月可以做很多事。

就在她暗自計劃着的時候突然看到了虞楚之站起來走向七櫻夫人那邊跟一個壯實的血櫻子說了幾句話那個血櫻子搖搖頭。虞楚之又回來坐下。然後雪芝聽到赫連飄飄嬌滴滴道:「你跟他說的柳畫是什麼人哪?」

「是我未婚妻。她應該早就到了可是現在都還沒來。我擔心她是在路上出什麼事了。」

「肯定不會有事的啦。她來了反而沒那麼好玩了。」

「不會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這裏陪着不好玩嗎?」

「當然不會。赫連姑娘談吐風趣人也很可愛。」

雪芝這才鬆了一口氣。

當一個男人說女人很可愛的時候只有兩種可能:一他對她很有好感;二她不夠漂亮。

很顯然赫連飄飄不是第二種。

但是才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虞楚之便又走過去跟那個血櫻子說話。然後那個血櫻子點點頭便出去了。

「又是找你那個柳畫真沒勁。」

虞楚之笑而不語。

兩個人又聊了半天那個血櫻子回來了跟虞楚之說了幾句話。虞楚之又轉而跟赫連飄飄說了幾句話便打算站起來。而赫連飄飄拉住了他的衣袖又看向雪芝。

看樣子虞楚之是打算離席去找柳畫。雪芝幾乎要冒出冷汗。朝赫連飄飄點點頭。

「你叫他們去找找就可以了呀。我在這裏你就這樣走了?」赫連飄飄顰著眉樣子較弱美麗極了。

虞楚之果然吩咐另一名壯實的血櫻子去自己留下來。但是接下來他一直心神不寧幾次赫連飄飄和他說話他都半晌才回神而且心不在焉。赫連飄飄又回頭無助地看着雪芝。想來這是她第一次受到這樣大的挫折。

事情不好辦。虞楚之和柳畫的感情比雪芝想得要深。

雪芝看着虞楚之思想許久最後終於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下巴上。赫連飄飄先是一愣然後朝她使了一個「你確定嗎?」的眼色雪芝抿著嘴沉重地點頭。

赫連飄飄一咬唇她知道自己是敬業的。

本來這種殺手鐧她不屑使用。她的魅力絕對不止這點。可是看這情況確實不用不行了。

「虞公子……」她的雙手輕輕搭上虞楚之的手臂胸脯往前挪了挪若有若無地蹭了蹭虞楚之的手肘「我家後院裏有幾株玉梅花蕊芬芳。這臘月間開得很是旺盛嬌艷欲滴……不知道公子有沒有興趣去看一看?」

虞楚之回頭看看她略微錯愕但很快又微笑道:「今天很晚了改天吧。」

更驚訝的顯然是就、赫連飄飄。

她十分確定虞楚之那個略顯吃驚的表情說明他是聽懂了的。但是她又在懷疑他是不是沒聽懂——怎麼可能有人會拒絕她?難道說他是手頭很緊。。。。。

她再次試探道:「賞花是不要錢的。如果是虞公子的話……折花也不用錢。」

虞楚之還是柔聲道:「花枝何堪折?還是遠觀勿褻瀆之來得好。」

很顯然赫連飄飄不僅敬業還有自尊而且自尊心還特彆強。在聽到虞楚之這句話之後她的臉由白轉紅然後狠狠一拍桌起身欲離去。

但是她剛一轉身手便被人拉住了。

拉住她的人是雪芝。雪芝對她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道:「你別忘了你義母是怎麼跟你說的。坐下。」

赫連飄飄也壓低聲音道:「這虞楚之根本就是個太監。他連和尚都不算和上看了我也會動心的你說他是不是——」

「坐下。」

赫連飄飄瞪了一眼雪芝才不甘不願地坐回去。

雪芝提起裙擺坐到虞楚之的右側想了想道:「虞公子怎麼一晚上都心神不寧的?」

虞楚之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有心事。」

「左四爺大喜的日子我們也不必想太多將煩惱留到天亮以後吧。」雪芝抬眼舉杯對他淺淺一笑「來我敬你。」

而虞楚之看了她很久都沒有回應。

倒是雪芝這一舉動又引來了不少人的注目不少男人開始心理不平衡。這天下的好事都被虞楚之一個人佔盡——武功、地位、錢財還有兩位絕世美女的相伴。

赫連飄飄也就罷了。居然連重雪芝都……

這時虞楚之才舉杯仰頭一飲而盡。

雪芝正準備飲酒手臂卻被不明事物碰了一下一些酒水灑在虞楚之的身上。

「啊抱歉。」

雪芝連忙從腰間拿出手帕準備遞給虞楚之。可就在伸出手的一瞬間桌下有一隻手繞到她背後在她的背部輕輕一拍位置恰到好處。她整個身體往前撲過去不偏不倚趴在虞楚之身上。

這下駭人聽聞了。

周圍已經安靜得讓雪芝毛骨悚然。

同時她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這個味道很熟悉卻又陌生得讓她想不起來。但她只想着趕快坐直身子脫離這個窘境。哪知道身子還沒直起來那隻手又在她的腰際輕輕拍了一下。

接下來虞楚之的櫻花面具和一雙琥珀色的瞳孔便放大了呈現在她的面前。

她明顯看到了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笑意。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她的臉一離他很近。他稍微一偏頭便吻上了她的唇。

「嗯……」只是輕輕一碰雪芝便敏感地後退。

但他在和她唇瓣相貼的時候先是故作驚訝地睜大眼然後像是因美人突如其來的熱吻而感到驚喜笑意更深了一些。他非常「配合」地雙手捧住雪芝的頭手指插入她的長間身體貼近她舌頭靈巧地撬開她的唇探入她的口中。

不是這樣。

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和周圍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她不想吻他她不想靠在他身上……她更不想張口回應他!

可是她的武功遠遠不及他。在他放開她之前自己什麼都不能做。

雪芝掙扎着想用力地捶打他的胸口。可是她的手臂被他壓着抬不上來。放在下面又被他的衣服和桌子擋住。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到她已經無力反抗疲憊地癱在他的懷中以後他才放開她。

周圍人瞪着圓圓的眼睛也是意料中的事。赫連飄飄驚得微微張口煙荷的下巴似乎可以掉到桌子上。而左陽手中拿着一隻筷子另一隻筷子已經掉到了地上。

在解釋已經沒有用也再無顏待在這裏。雪芝站起來快衝出大廳。

「什麼?」在她走到門口的時候虞楚之站起來道「雪宮主沒有關係我知道你喝醉了……等等……」

這都是他的詭計。

雪芝一邊擦著嘴唇一邊羞憤地往左府大院外跑。

這時一道白色身影倏然閃過停在她的面前。

第三十章

虞楚之擋在她的面前。冬風中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衫。而那自衫將他高挑的身形勾勒得完美無缺。

他身後是花瓣飄零的梅樹。

一輪明月下梅花瓣透著淡淡的粉色又帶着夜色的清冷幽寂。

雪芝眯着眼看他許久突然一拳朝他擊去。

他一掌接下。像是接了少女的繡花拳頭。

雪芝怒道:「我和你有什麼仇你為何要這樣害我?」

「你不乖。」虞楚之依然帶着那抹溫柔卻有些冷漠的笑意「三番五次讓赫連飄飄糾纏我是出於何種目?」

「那是她白己對你有意思與我無關。」天很冷。雪芝後悔不穿外衣便跑出來了。

「是嗎?」完全不信的表情。

「況且你不是清心寡欲得很嗎?既然什麼都沒生又有什麼好說的。」一邊說着雪芝一邊強忍不讓牙關打戰。

「我不是清心寡欲而是色心太大在見過重姑娘這樣的人間絕色以後她那樣的庸脂俗粉怎能迷倒我?」

「是嗎?」雪芝學他學得惟妙惟肖。

「很冷吧。」虞楚之將她另一隻手也握住放到胸前捧著「靠到我懷裏來。」雪芝狠狠地將他推開:「你有病!」

虞楚之道:「對了聽說你前幾天才帶人去了瓊州?」

「是又如何?」

「那裏怎樣?」

「還可以吧。你沒有去過嗎?」

「沒有。」

「我是去辦事的不過之前去過很多次了。」雪芝抱着雙臂想了想道「瓊州景色很優美海浪很壯觀而且一點兒也不冷。」剛說完她就覺得不大對怎麼跟他閑話家常起來?

但正當和他翻臉的時候他又道:

「哦。我家老爺子上個月也去了瓊州打算去那裏過年。但是前兩天病了。」

老人和孩子是雪芝的死穴。她又不忍打斷他:「怎麼回事?病情嚴重嗎?」

「過世了。」

這一句輕描淡寫的話竟在霎那問讓雪芝鼻尖一酸:「對不起。」

「沒有關係。」

「不是的。我也失去過親人……我知道你的感受。」雪芝搖搖頭「而且我失去的親人很多到現在為止就只剩下適兒和二爹爹。人爹爹我的另一個兒子還有我的丈夫……他們都離開我了……」

虞楚之一直沉默著。

或許是喝得太多。這一晚她說得太多。

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她立刻抬頭強笑道:「不過還好我現在的丈夫和我感情很好。我覺得以後肯定會好起來的。」她又覺得這句話似乎太多餘。

越說越多越說越錯。

許久的沉默后虞楚之突然道:「你想殺了『公子』是嗎?」

「是。」

「那如果你現在的丈夫就是『公子』你會怎樣?」

「那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是真的。」

「這樣的假設不成立。穆遠哥不可能是『公子』。」

「那我告訴你現在我己經有九成的把握穆遠就是『公子』。」

「那事實一定是那一成。所以你說什麼都一樣。」

「給我時間我很快可以給你找到證據。你會現你的枕邊人實際就是殺了你的前夫和兒子的人。」

「我不需要你的證據。我自己會找到公子殺了他然後和穆遠哥白頭偕老。」

虞楚之又半晌不語。

許久他從懷中抽出一樣東西扔在雪芝懷中冷冷道:「你就是靠這種東西來找你所謂的證據?這樣下去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事情真相!」

雪芝接住那東西翻來一看驚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個迷香。用了一半上面有蝴蝶紋路。這個迷香是鬼母觀特製的但換了一個瓶子所以全天下就這麼一瓶。也是海棠用來迷暈柳畫的那一瓶。「你……早就知道柳畫在哪裏?」

「是。」

「那你今晚在宴會上是什麼意思?」

「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會把那個可笑的計劃實施到底——你果然沒讓我失望和我預料的一樣傻頭傻腦堅持了一個晚上。

「可笑的計劃?」雪芝惱怒「被你看穿我的計劃是你聰明我認輸也自認倒霉。但柳畫確實是目前唯一的線索我不從她身上下手根本就無路可走。」。

「你既然己經如此死心塌地跟着穆遠了為何還還要替以前的男人報仇?到最後現穆遠是自己要殺的那個人豈不更痛苦?」

「無論你如何挑撥我都不會相信你更不會背叛他。」

「如果上官透沒死呢?」

「上官透已經死了。」雪芝頓了頓呼吸有些顫抖「他拋棄我的時候大概就已經會想到穆遠哥總有一天會代替他成為我最重要的人。所以……就算他沒死我也不會再和他在一起。」

虞楚之握緊雙拳面容在冷寂的月夜中顯得更加蒼白。他的手指在抖聲音卻平靜得有一些可怕:「你不會背叛穆遠是嗎?_」

「是。」

虞楚之突然握住她的手將那個迷吞湊到她的鼻口前然後用拇指輕輕一撥蓋子便掉了下來。雪芝當下意識到了這一點頭往一旁擰去。虞楚之擰回她的頭把迷香強制按到她的鼻下。她屏住呼吸倔強地和他對視。

但很快她就憋不住了吸了一口氣.

然後身體一軟倒在了虞楚之懷中。

這個迷香並不會讓人完全昏睡過去。雪芝還是有意識的只是略微有些混亂。

所以接下來虞楚之對她做了什麼她完全知道卻無法反抗甚至無法動彈。

他將她抱到了一個房間。應該是左府的客房。她看到自己的衣裙被一件件脫去最後還剩下一件肚兜的時候她的手無力地擋在胸前卻被他連帶肚兜一起拽到床上。

「不……」她吸入的迷香並不多能出細若蚊鳴的聲音「不……不要碰我……」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的嘴唇己經被他的吻堵住。非常粗暴的吻就如同他的動作。

雙腿被拉開架在他的腰間。她閉上眼睛承受着被直接進入時的痛苦。

眼前的景象在搖晃。梅花的芬芳從紅木窗的縫隙中偷偷浸進房間卻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刺鼻。

從來沒有嘗試過如此疼痛的床事疼痛得一絲快感也沒有。平時多少表現出有些溫柔的虞楚之這個時候根本沒有把她當成*人看。她卻連抬手推開他的力氣都沒有。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因為我恨你。」

「你會死的。」雪芝恨恨道「羞辱我……你會死的。」

「等着你來殺了我。」

他泄完了將她扔在一旁。雪芝迷迷糊糊地伏在床上身體因為寒冷蜷縮成一團卻連蓋被子的力氣都沒有。

很快她又被他翻過來毫不憐香惜玉地佔有。

累積了多年的恨意在這一夜化作無窮無盡的**。她不記得他要了多少次多久只是到最後她困了。疲倦到在承受着這樣的劇痛之時都會睡着。

不知道過了多久。

她再睜開眼窗扇已經打開。梅花花瓣被寒風吹得亂舞清香像是水的波紋淡淡蕩漾在房間內。

她看到嶙峋的梅枝飛舞的花瓣琥珀色的眼眸還有在她身上索求無度的男人。

她睜不開眼世界是模糊的。

可是她卻像是看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似乎忘記了撕裂一般的痛苦忘記了自己的所在她掙扎著輕輕撫摸他的手:「透哥哥……」

身上的人動作突然僵硬。很久沒有動。

「透哥哥是你嗎?」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手抬起來放在他的臉頰上「我又做夢了嗎?還是……我己經死了?」

那人卻像是示威一般繼續不留情地刺傷她。

她的眼神渙散並看不清他。但她知道這個味道這個身體融入她身體的感覺……是上官透。

真實又虛幻的夢境。

她盡量配合著他用他最喜歡的方式迎合他。她閉着唇呻吟便從鼻中出。而身上的人瘋狂又無情的肆虐似乎沒有停過。很痛痛得她幾乎叫出聲來。

但她可以忍。

她已經夢到他太多次。

每次都奢求能在夢中得到他一個吻但往往他剛一擁抱她便灰飛煙滅或是夢醒人去。然後醒來的她只能獃獃地坐在窗邊守着空空的床憑藉回憶思念他。

好不容易能有這樣的親密無論是怎樣的痛苦她都能接受。

和很多年前他們的初夜一樣她摟住他的脖子吻他的雙唇。

這一吻過後他再無法殘忍下去沒有一點反抗的餘地徹底潰不成軍。他離開她的身體憐惜地將她緊摟在懷中深深地回吻着她。

寒冬臘月疏梅弄影。

眼淚緩饅無聲地流下就像一段持續了七年的思念。

第三十一章

第二天有兩個大消息傳遍了整個洛陽。

第一洛陽第一布商也是富福景然在瓊州舊疾復去世了。其遺囑指明財產留給外孫上官透可是上官透音信全無他的子孫們便開始攘權奪利。

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雪芝第一反應便是虞楚之才告訴她自己的老爺子在瓊州去世。這麼說虞楚之和上官透還很有可能是親戚。

第二左四爺女兒的滿月宴上重雪芝色誘虞楚之二人左府花前月下寒壽分香。

消息傳播度快得令人驚奇.雪芝還沒跨出左府大門便已經聽到了七八個人在討論這兩件事。

然而最令雪芝感到震驚的事不僅於此。

天上飄着小雪。她在左府中四處走動忍着身上的不適和疼痛用衣領遮遮掩掩頸項上的紅點還要忍受別人的指指點點——最後她在南苑中找到了血櫻六子。他們似乎是在等待七櫻夫人。

白色的雪片自上空旋轉飄落寂睜繽紛。一身白衣的虞楚之站在樹下穿着那件對他來說是多餘只為了不將自己顯得太與眾小同的狐裘大氅。

他身邊站了幾個男子都是名門巨富。他們將虞楚之團團圍住神色玩味

似乎在聊着什麼很有趣的話題。

「昨夜滋味如何?」

虞楚之苦笑道:「對雪宮主我感到很抱歉。這種事原本就不應該生但昨天實在喝多了一點……」

「這可不是虞公子的錯。我們都看到是重雪芝先勾引公子的況且哪一個男人能拒絕主動上門的軟玉溫香呢?大家說是吧。」

然後是一片附和聲。

接下來虞楚之竟然還假惺惺道:「這件事我也很為難畢竟我也是有未婚妻的。」

「如果是重雪芝引誘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吧。你未婚妻能理解……」

「虞楚之!你……你滿口假話還在這裏危言聳聽!」

聽到這個聲音虞楚之周圍的人都驚恐得不敢回頭。而虞楚之則是一臉泰然直直地看着重雪芝:「見過雪宮主。」

「這樣詆毀我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低毀你?」虞楚之走近一些輕聲道「昨天我們真的什麼都沒生過?」「是你強迫我的你用了迷香你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雪芝氣得渾身抖。

「雪宮主你這牌坊就立得沒道理了。如果是大家都沒看到的情況下我還可以幫着你隱瞞一些可是昨天在滿月宴上「……」

「你給我住嘴!」雪芝一耳光抽在他的臉上。

鏗!

一聲驚響。

這一耳光來得又快又狠連虞楚之都未曾料到會被擊中。而掌風強勁擊落了他身後梅樹的花瓣。

白色櫻花而具順勢脫落掉在地上。

花瓣紛紛揚揚幽香輕飄。

虞楚之的臉被重重地打偏到一邊去。他捂著臉頰梅花花瓣落在他烏黑的長上。

「或許你覺得這樣的事無所謂反正你從頭到尾都只是——」後面的話被徹頭徹尾的驚愕淹沒。雪芝看着虞楚之的面容睜大雙眼重重后跌兩步。花在霧中。霧在花中。

大院彷彿只剩下花枝下的孤影。

吃驚的不僅僅是雪芝。還有虞楚之身邊的人。

他們都不知道原來虞楚之竟長得這樣……無可挑剔。從他的下領可以依稀看出他是一個美男子但是在見過他整張臉以後才知道之前看到的真的是管中窺豹略見一斑。

雪花混著梅花細細碎碎飄舞著緩慢又美麗滿園清香。摘了而具以後他的膚色連帶他的衣服、短靴還有落在他肩頭的白梅花瓣都是純凈的白。那一頭黑竟是觸目驚心的奪目。

對他們來說這一幕美麗得彷彿不是真實。

對雪芝來說這一幕卻是不敢相信的事實。

「沒想到沒想到呀虞公子競是如此俊美無雙……既然生得如此為何要戴面具?」

「真的我都大吃一驚太令人意外了。」

「虞公了雪宮主你們都怎麼了?大哥大哥你怎麼也不說話了?」

「這……這是……」

「大哥他怎麼了?」

很顯然這幾個晚輩後生不認識虞楚之這張臉。這位「大哥」卻認出來了卻因為太不現實而不敢說下去。

「昨晚我果然沒有在做夢。」雪芝硬咽著立刻撲到他懷中緊緊摟住他「……透哥哥……你回來了。」

沒有回答。也沒有人說話。

路過的人也停下來看着這一幕。

七櫻夫人忽然捂住嘴回頭擦拭眼角。

那個和虞楚之身高相仿的血櫻子輕輕抱住她。

「你終於回來了……」雪芝閉上眼淚水卻止不住順着臉龐落下來。這樣重逢的夢已經做過了兒百次幾千次。她甚至不能確定是否會在眨眼之後便現自己又醒了而現實依舊是夢斷初醒人去樓空。但她沒有哪一次不是完完全全相信夢中所看到的一切。

浮生若夢。說不定夢做多了就會變成現實。一切又會回到從前。

「你似乎己經忘記當年的事。」他的聲音突然變了。是她熟悉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很清晰每一個音都帶着男性的低沉和磁性但是卻非常年輕彷彿柔和的玉簫曲。

雪芝根木無法回答他的話。她在傾聽他的聲音聞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努力感受着他的存在。

「我在外面有孩子而且我是為了你爹的秘籍才接近你的——我現在又藉助他的秘籍自創劍法練就了現在的身手。」他一字一句道不帶一絲感情。「我不在意。」雪芝聲音沙啞「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在意。我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就好。」

「我馬上就要和柳畫成親。」

雪芝身體一僵抬頭看着他良久。最後她眼眶濕潤卻在微笑:「我不介意。」

「不介意嗎。可是我介意。」

「……什麼?」

「我介意你和穆遠睡過這種感覺讓我很噁心。而且你也己經改嫁了。」上官透淡淡道「所以不論如何我們不會再有機會。如果你還有一點自尊就請多想想昨天你說過的話。」

然後他推開她扣緊大氅轉身走掉。

雪芝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摔倒。她望着地面一時間竟找不出任何理由替自己解釋——他說的都是事實她無法解釋。她確實心甘情願和穆遠在一起。還有她確實說過那些話……

隨着上官透的離去庭院中剩下的人越來越少。

最後滿園空。只剩下傲然怒放的梅芝的頭上像是落了滿頭的銀絲。

和沒有生命的雪。一片片白色落在雪芝的頭上像是落了滿頭銀絲。

上官透的去向其實沒有幾個人知道。

有人以為他死了有人以為他「入贅」了重火宮隱退江湖有人以為他拋妻棄子跟着高人巡遊四海了當然也有人以為他成了廢人被終生供養在重火宮。

七年後的今日還有很多人記得上官透但都只記得他是月上穀穀主身手不凡是一個一生伴隨着好運和權勢的貴公子被很多女人愛慕是重雪芝的前任丈夫。

春來秋去江湖月異日新風雲萬變。每一個傳奇每一個歷盡滄桑的故事每一段驚天動地的歷史在結束之後或許會流傳下去但也不再那麼受到人們的關注。

相對於上官透人們更加關注七櫻夫人和她身邊的血櫻六子——確切說是關注七櫻夫人身邊的虞楚之。

男孩子們在玩遊戲的時候最喜歡假扮英雄的形象從清高孤傲的少宮主變成了俠氣肝膽的紅衣劍客到擁有絕世容顏武霸天卜的宮主到身穿金色袈裟的一代少林宗師到身手利落性情淡然的大護法到如今膚色雪白卻不怒自威的虞楚之……僅二十餘年而己卻是隔世之感。

虞楚之的面具、黑扇和黑柄寶劍已經變成了京師目前最流行的玩具。他的容貌也影響了很多人的審美有很多女子認為理想的夫婿就應該像虞楚之那樣外表是秀美白哲的公子哥兒做事卻是叱吒風雲回天轉日。

甚至現在有夫妻或者情人吵架還經常會聽到類似的對話:

「你這婦人少得寸進尺還真把自己當重雪芝了?」

「你也不是虞楚之別一天想着會有很多絕代佳人乖乖送上門。」

然而誰也不會想到這個一夜之間獨步天下的血櫻子真名竟是上官透更令人無法想像的是血櫻六子另外五個竟是月上谷的太白島主苗見憂熒惑島主杜楓、晨星島主仲濤以及他身邊的兩個金牌殺手漢將、世絕。

而七櫻夫人則是上官透不會半點武功的好友蘇州女子裘紅袖。

與十六歲時以招搖的出身、打扮以及性格聞名天下不一樣消失多年又重出江湖的上官透己經不再刻意去追求那些外在的或容易表現出來的東西。

這一回他卻輕輕鬆鬆笑傲天下克服阻礙如振落葉以電火行空之站上武林巔峰。

然而無人知道他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他被封鎖在冰窖中七年。

七年中冷冷的冰室中沒有陽光沒有生命沒有日夜。七年中他不僅練成《滄海雪蓮劍》和《三昧炎凰刀》還琢磨出重蓮兩本秘籍的真諦自創《黑帝七櫻劍》練就絕世身手。

如今的天下上官透若說自己是第二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七年的等待和忍耐讓他學會去爭取和享受俗人們最厭棄卻是心底最渴望的東西——地位、武功、名利、金錢還有為着這些東西前赴後繼的女人。

而月上谷這個七年前因為谷主離開而沒落的門派也在令人吃驚的時間內蘇醒而且來勢更猛人們都說在上官透的帶領下血櫻六子將要化作一群能夠在重火宮、少林、武當、靈劍山莊、峨嵋中奪走兵器譜鰲頭的猛鬼成為傲視一切強大門派的殺戮團休。

在這樣危機四伏的時刻重適因聽說父親還活着的消息歡呼雀躍。宇文長老卻突然撒手人世。

第三十二章

這個死信是重火宮內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

雪芝帶着所有人去檢查宇文長老的屍體現他是被人刺殺而月是一劍正中心口沒有留下其他線索。不過令人不解的是大夫在檢查過他的屍體以後現他死之前並未經過任何反抗瞳孔很正常也沒有恐懼或者驚訝的神色。

所以大夫說宇文可能是自殺或者是被一個他完全無法抵抗的高手逼殺。如果是後者他在死前很可能還和這個人有長時間的對話。

但是宇文已是年近期頤之人對重火宮向來鞠躬盡瘁沒有道理會自殺。

對雪芝來說他一直猶如自己的親爺爺一般。這些年來最親近的人6續死去她幾乎已經完全麻木。只是坐在他的屍體旁邊不言不語了兩個日夜。

到第三天下葬。

宇文長老的墳墓在歷代宮主墓碑的正後方。雪芝跪在他的墳前許久磕了幾個頭又回到重蓮的墳前。

究竟是什麼事讓她失去這些人?

一味的緬懷過去一味的執迷不悟……還是一味的完全相信?

聯想這些年生的事。

先是在她成親時穆遠對她說的莫名其妙的話再是顯兒的死再是上官透的殘廢再是聽說上官透的死信再是嫁給穆遠……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都沒有了解過穆遠。

穆遠有沒有野心?穆遠到底想要什麼?穆遠的身世究竟是怎樣?多年前他消失了很久再回來性格大變又是因為什麼?

上官透這一回重出江湖並沒有以原本的身份。是因為她一耳光打掉了他的面具他才迫不得己公佈身份。那這之前他究竟是在擔心什麼?

還有穆遠作為重火宮武功最高的人沒有道理會讓人輕易奪走重蓮的兩本秘籍。

有太多的事她不知道。

這時身後傳來沙沙的聲音。

雪芝猛然回頭。

坐在她身後的是那個毀了容她當作是上官透數年的廢人。

他靠坐在輪椅上除了眼睛是明亮的別處都是爛得讓人不敢直視。

雪芝卻早已習慣她對着這張臉生活了這麼多年甚至還和他同床共枕——在聽說上官透的死信之後她曾經接連給了他幾個耳光說他無恥冒充上官透。他無法說話只是用很平淡的眼神看着她。但是過了一段時間像是不願意接受現實雪芝又重新和以前一樣對他說話把他當成上官透來照顧。

但現在她知道上官透沒死再看這個穿着上官透以前衣服的人是越看越噁心。

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你究竟是什麼人?」

他不會說話自然不會回答她。

「上官透沒有死。你究竟是什麼人?」雪芝按住他的肩用力搖晃他「你說話呀你欺騙我這麼多年現在倒不敢說真話了?在你康復之後殷賜驗過你的身都說你在失去武功之前有深厚內力身上也有明顯的習武痕迹你說你是不是和他串通好的?你實際會說話是不是?」

那廢人抬頭看着她。她突然覺得他的眼神很熟悉絕對在哪裏看過。他試圖用手腕觸碰她的手想寫字。但是她沒有看到他的動作只是狠狠將他推開轉身離去。

雖然上官透已經不辱意和她再有任何關係而且和柳畫已經訂了親但他們畢竟還有一個兒子他似乎也蠻喜歡適兒。所以找他是沒有錯的。

月上谷原本地勢偏僻再多人也不會顯得喧鬧。可是當雪芝再去月上谷的時候現這個原本完全可以說成是紫荊仙島的門派竟然人來人往熱鬧程度比起京師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來往的人也不再只是谷內的弟子更多的人來自別的門派其中有很多熟悉面孔不乏武林名十江湖豪傑甚至花魁名妓。

雪芝在進月上谷之前己經過信函給上官透在她進入月上谷的時候小廝也進去通報過。但是在進入月上樓後院后她還是被裏面吵吵嚷嚷的女子聲震住了。

除了在青樓她很少看到那麼多的女人聚在一起。多得簡直離譜。而且這些鶯鶯燕燕還個個花容月貌身形豐潤一個例外也沒有。

只是讓雪芝感到意外的是這些美女包圍的人不是上官透而是另外三個男人。另外一個男人則是孤零零的站在一旁一臉冷漠。而那三個偎香倚玉的男人中還有兩個長得很是古怪。

那兩個古怪的男人是神算破陣鞏大頭和盜墓王屠飛燕。容貌正常的那一個是輕功高手錢玉錦。而那個被孤立的男子則是毒公子天涯。

這幾個人都是硃砂在長安春飯館看到過的她回去也對雪芝說過不過雪芝從來沒有重視。

上官透則是躺在一個豹皮長椅上身邊點了薰香。他的腿上搭著白兔毛毯絨毛邊軟軟地垂在地上上面滿是凋落的梅花花瓣。他的面色依舊雪自香煙繚繚升起模糊了他的雙眼。有兩個少年在他周圍一個正在替他捶背一個在捶腿。

他半閉着眼似乎在小憩——離開了冰窖以後任何地方都變得很溫暖太溫暖了。以至於他每時每刻都想躺下來都想睡覺?

而那四個人彷彿都不是他的客人而是園子裏會動的四棵樹。

柳畫站在他的身邊是第一個看到雪芝的人。她低頭對上官透說了一句話。上官透睜開了眼晴和雪芝四目相對。然後他站起來道:「湘平帶四位大俠去前院走走。」

替他捶腿的少年立刻收手以驚人的度將四個人和大部分煙花女子帶出去留下了幾個被冷落進退兩難的女子。

上官透閉着眼輕輕道:「雪宮主別來無恙啊。」

「我有事想要清你幫忙。」雪芝開門見山道。

「呵想得倒是很輕鬆說得也很輕鬆。」上官透輕哼一聲「我為何要幫你?」

「這事關重火宮的生死存亡。」

「重火宮與我何干?」

「適兒畢竟是你的兒子。重火宮的前途就是他的前途。」

「你是說重適么?那和我上官透有什麼關係?」

「上官透做事不要這樣絕。」雪芝上前一步說話的語氣放軟了很多「不管你怎麼恨我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事都與適兒無關。不要讓我們的矛盾變成他的負擔好嗎。」

上官透淡淡道:「我的兒子就是我妻子生的孩子。你是我妻子嗎?」

雪芝尚未說話柳畫便笑道:「透不妨聽聽雪宮主有什麼要求吧?」

上官透道:「說的也是。雪宮主請講。」

周圍的煙花女子們看看柳畫再看看雪芝滿目同情。

無名的怒火在胸中靜悄悄地燃燒着。但是雪芝還是忍住繼續說道:「你說穆遠是『公子』還說能找出證據.這些是真的嗎?」

「這個恐怕我們谷主就不知道了。」柳畫說話聲音毫無起伏卻上前兩步側身坐到了上官透的腿上「雪宮主自己門派的事怎麼好叫我們處理?」「嗯。我確實不清楚和我沒有關係。」

雪芝第一次感覺到強烈的嫉妒。她死死地盯着柳畫纏上上官透頸項的手一字一句道:「公子是害你的人。你若不找他報仇豈非一點自尊都沒有?」

「哦?他害我什麼了?」上官透一邊說着一邊接過丫鬟端來的茶盞輕輕撥了撥蓋子喝下一口茶。

雪芝張口卻半晌說不出話。

害他丟了性命?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失了武功?變成廢人?……

好像這一刻都不成立了?他不僅活得好好的江湖地位和武功都比以前好了太多。至於妻子和兒子看他現在這個樣子會有一點點在乎嗎?

雪芝深吸一口氣按捺住胸腔中的妒意道「既然沒有害那當我沒有說過。後會有期。」說罷她轉身要走。

誰知柳畫卻在她身後輕輕喚道:「雪宮主請留步。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

雪芝背對着他們:「你說。」

「相較你這個武功卓絕的女魔頭我可以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你似乎從來看不到我的存在。」說到此處柳畫輕輕哼笑一聲「但是你卻輸給了我。你是否覺得很不平衡(全文字手機小說閱讀$盡在.文.學網)?是否輸得很不甘心?」

那些煙花女子看着雪芝眼神更加憐憫了。

如果上官透不在柳畫已經死了。

可是上官透在在她不是他對手的情況下只能選擇脾氣或者平靜。等待了片刻雪芝轉過身去。她明顯看到上官透的手護在柳畫身上彷彿在提防毒蛇猛獸。而她只是微笑道:「如果贏得男人你便覺得人生完滿了那麼我在此恭喜你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很遺憾地告訴你我們不是同一類人。另外在你跟他在一起之前我就已經放棄了他。現在他只是我孩子的父親而己。這個事實我很想改變相信你也想——可惜我們誰都改變不了。」一邊說着一邊看着上官透冷峻而秀美的面容她想起了他摟着兒子時溫柔的表情那個會說「兒子你娘不願意嫁給爹爹怎麼辦」的人彷彿真的己經死去。

他一直沉默著。

「況且現在的虞楚之哦不上官透根本就是另一個人。」雪芝看着他的雙眼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我愛的人早已在七年前逝世於少室山光明藏河。」

上官透還是沉默神情也沒有一絲變化。

但周圍的人己經不敢再說話包括柳畫。因為他們都聽到了叮叮咚咚的陶瓷碰撞聲。

而那個聲音是從他手中的茶盞出的。

「你要證據是嗎?」上官透冷冷道「行我過幾天就拿證據給你。」

「多謝上官谷主我會靜候谷主的佳音。」雪芝聲音同樣冷漠「那我先離開了。告辭。」

雪芝剛一轉身上官透又道:

「慢著。」

「谷主還有何指教?」

「你住在月上谷等事情處理完了再回去。」

「抱歉得很我在重火宮內還有事要辦。改日再登門拜訪。」雪芝腳下沒有停。

上官透瞳孔漸漸緊縮。

一瞬間很多不願意想起的事飛在腦海中閃過。

七年前他被釋炎打了兒百拳踢了幾百腳最後趴在地上爬不起來。釋炎一腳踩在他臉上。而公子站在釋炎的身後。他看不清公子的臉只聽到淡漠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

「讓重雪芝徹底討厭你和你分開無論你用什麼方法。」

「你認為我可能去做嗎?」上官透喘著粗氣冷笑。

「如果你不在意你的命根子還有她的性命當然可以不做。」

良久的沉默他輕聲道:「你要我怎麼做?」

「你可以讓她知道你是為了她父親的秘籍才接近她。」

然後他偷走了重蓮的秘籍又在憤恨和擔驚受怕中等來了「公子」。

「這樣你滿意了?」他忍着怒氣道。

「不不夠。告訴她你和其他女人有了孩子說不愛她。任何方法。」公子顯得有些急不可待「你最好做徹底一點我的耐心沒有這麼好。」

「你……」他幾乎怒但還是強壓下來「我會照着你的話去做但是你要答應我不要傷害她。」

「不傷她?哈哈哈哈……」公子妖異的笑聲在黑夜中響起「好啊我不傷她。你求我啊跪下啊。」

那是他人生中最失敗、最恥辱的一日也是他最不願意提起的過去。他從來沒有那樣深刻地覺得自己是個窩囊廢——連最基本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都只能靠下跪和乞求換來。

他早就想到過公子不會就此罷手。但他沒想到這個人居然在他剛說出一堆讓雪芝恨他的話以後便派人殺了他的兒子。

然而這遠遠不夠。

這場殺戮是早就策劃好的。

釋炎叫他去光明藏河不然連另一個孩子也要殺掉。然後他去了早就作好了被他殺死的準備和他拚死一搏。他一直以為自己的武功不弱而且.還是武林中的佼佼者。少林寺的和尚們他從來沒有放在眼裏過。只要他使出全力就算是修鍊了《蓮神九式》的釋炎也應該會被他重傷。

直到和釋炎真正交手他才知道釋炎取他性命易於破竹。

他以為自己就這樣死了。但他沒有。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己經和廢人沒有區別。他依然活着帶着羞恥和悲痛的記憶忍辱負重地活着。因為一直傾慕他一直替公子做事的柳畫找了替身救了他一條性命。並月把他關在地下十幾層深的冰窖中請神醫替他治傷。

他很感激柳畫並且問她如何才能報答她。柳畫說你目前的身體狀況離開冰窖不能活。想要痊癒必須住上七年。而且現在無論你去哪裏都會被公子現。所以七年內你不能離開這裏是給我一個機會也是保護你自己。如果七年後離開這裏重雪芝變心了你便娶我以全新的身份生活下去。如果她依然愛着你我放你自由。

他從來不曾擔心過雪芝會變心。

他很清楚雪芝一直把他當成自己的整個世界。就算變心也不是七年內的事。

相反他一直很擔心。他擔心雪芝擔心適兒擔心他們會受到公子的加害。所以即便是在極寒的冰窖中他也不敢浪費一分一秒。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練武上。

他用一年半的時間研究重蓮的兩木秘籍又用兩年的時間修鍊。接下來的兩年他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躺在冰椅上調節內息終於在第二年年末雙修成功同時擁有陰陽兩道內力達到了內功的無上境界。

但他依然覺得不夠。

既然《三昧炎凰刀》和《滄海雪蓮劍》是兩個人修鍊的武功內力是兩個人的那他將內力合二為一以後自然可以用合二為一的招式。

於是接下來的三年多他修成了《黑帝七櫻劍》。

七年的時間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有練功。從最開始一日十二個時辰嘴唇四肢紫長凍瘡渾身痙癢到後來的僅是身體抖行動困難到後來的漸漸習慣極寒……到最後的人冰一體離開冰窖就會覺得燥熱難過一出太陽皮膚便像被火燒一般。在他忍受了普通人無法忍受的寂寞經歷了普通人無法想像的痛苦性格漸漸孤僻和冷漠的時候他卻知道他一直等待着的東西沒有變。

因為他唯一的放鬆活動便是做冰雕。千百個日月他做的冰雕永遠都是一樣的:一棵櫻花樹一個女子滿牆的雪花。

因為他在櫻花樹下對那個女子說我們成親吧。

因為她站在雪花中的模樣很美很美。

因為她的名字叫做雪芝。

冰雕是會結霜變形的。每當冰雕變形了他都會去重刻一次。但是他漸漸現她在他腦中的印象越來越模糊刻出來的雕像也和她越來越不像。到最後他不記得她的模樣了。

於是他就再沒有去修飾那些冰雕。只是偶爾坐在冰窖中出神地看着那顆樹還有那個容貌越來越不清晰的女子。

侮次看着「她」他都暗暗誓一定要變成最強的人。這樣就沒有人再能拆散他們。

結果他真的做到了。

重出江湖之際他的武學造詣幾乎越了重蓮。

可是有那麼多的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先後現了兩件最無法想像的事:

雪芝嫁給了穆遠。

穆遠是「公子」。

在與雪芝重逢的時候她依然是那麼美麗——不比以前更美了。只是美得那麼冷酷無情又咄咄逼人。那個離開他就無法活下去的小女人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人人口中冷血殘酷的女魔頭。重火宮殺人如麻壞事做盡她不干涉甚至還幫着罪魁禍她的現任丈夫公子穆遠。

她甚至對他說上官透是過去她早已不愛了。

而前一刻她還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她愛的人早在七年前去世。

看着重雪芝漸漸離去的背影他想起她剛說的話。她要回重火宮必然是要去見穆遠。他的腦中又不由自主浮現出他們在客棧中交疊的身彰。

幾乎整個人都被妒火焚燒。他再也忍不了了——

「站住!」

這一聲響起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替上官透捶背的少年幾乎直接坐到地上去。

雪芝也禁不住停了停。

她從未見過上官透火的樣子心中難免有些害怕。但停留很短暫她又繼續往前走。

然後茶盞摔碎的聲音迴響在整個後院。

有女子禁不住低叫。

雪芝一顆心幾乎提到了嗓了眼。因為害怕她走得更快了。

但是才走了不出五步上官透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捉住她的手腕:「你聽不到我說話?」

「我……」這麼多年來雪芝第一次因為極端懼怕說話聲音顫「我沒有聽到。」

「我現在再說一次你住在這裏哪裏都不準去。」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面前硬生生拽了兩步「你聽到了?」

雪芝睜大雙眼怔怔地看着他。

他說話從來都很有君子格調對她更是溫言細語。她從來沒看到過他這樣生氣一時嚇得連大聲呼吸都不敢。

「問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雪芝急忙道「我聽到了。」

「在我允許之前你不得跨出房門半步知道嗎?」

「我我知道。」

雖然雪芝己經非常軟弱服從他的怒氣卻依然沒有平息。握住她手腕的手加重了力道他幾乎把她拖到自己的身上:「你若偷偷溜回去只要我捉住會讓你死在床上。沒有人會來救你。」

雪芝雙眼紅寫滿了恐懼兒乎被嚇哭出來。

「帶雪宮主到歲星島的客房。」他鬆開手幾乎是把她推到一邊。

他離開后很久在場的人才有了反應。帶她乘船去了歲星島。

第三十三章

直至夜。

歲星島。

雪芝又點了一盞燈藉著燈光看清右手腕上紅色的指痕然後用左手將身上帶的藥瓶打開倒了藥粉在紅痕上。藥粉剛落上去的瞬間她疼得又抽氣又跺腳最後一頭撞進被窩甩。

這時有人敲門。

應該是替她拿棉被的丫鬟.雪芝立刻坐起來握着手臂道:「請進。」她用左手將藥瓶和紗布都放在床旁的椅子上騰出空位。

「受傷了?」

聽到這個聲音雪芝的手一抖紗布和藥瓶從床上滾落。

一隻戴了玉扳指的手往前一伸小小的藥瓶和紗布便落在了白皙的手心中。

「沒有。」雪芝連忙擺手「沒受傷。我隨便塗塗着玩的。」

手卻又一次被握住。只是這一次力道小了很多。

「怎麼會傷成這樣?」上官透把她的手拉到燈光下微微整眉「都紅了?」

「不礙事。一點都不痛就是不大好看。」雪芝連忙把手抽回去「有什麼事嗎?」

上官透怔了怔道:「哦明天我就讓那四個人出來告訴你一下。」

「什麼意思?」

「穆遠是否就是公子和他的出身有關。我知道穆遠經常去一個叫太虛峰的地方那裏藏有一個手卷就記載了他身世。如果他們能夠順利取到那個手卷結果大概也就出來了。

「嗯。」雪芝聽他說着但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他真的一點都沒有變。不知道是由於常年在冰窖中的緣故還是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這樣。她無法不去留意他的每一個神情說話的每一個音調。

「你有在聽我說嗎?」

「我在聽。」

「我說了什嗎?」

「……」

「算了明天再說吧。」從他恢復身份以後說話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你的手給我看看

雪芝只得乖乖地伸出手。

上官透抬着她的手腕看了一陣子直接把她拉到床上坐下然後徑自拿了紗布和藥粉替她包紮:「對不起手重了些。」

「沒關係的。」

他動作很熟練但像是刻意放慢了一般。他的指尖冰涼手心卻是溫暖的。雪芝看着他低垂的眼眸英氣的眉那麼真實那麼清晰。恨不得時間就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可是他很快抬頭和她視線相交。

紅燭的蠟一滴滴熔化一滴滴落下。

燭影搖晃。

或許是氣氛太暖昧太模糊。雪芝一時情難自禁輕聲道:「你真的要娶柳畫?」

「是。」上官透答得很快。

「哦。」咐芝垂下頭?如果是換作以前她會繼續說很多很霸道無理的話.但是這一回她什麼都沒說。白天被他嚇過一次以後她根本不敢開口說話。

「今天早點睡明天有消息我立刻通知你?」上官透放開她的手準備出去。

「透哥哥別走……」她捉住他的手。

「你還有什麼事嗎?」

他的態度讓她把即將說出口的話全部吞下去.

她好想告訴他她很想他。

她說不出口。

害怕前一次痛苦到連續幾日無法走動的歡愛害怕他像白天那樣殘忍地對待自己……更害怕他冷漠的拒絕。

上官透看着她的眼神是冷漠的完全不帶一絲感情。

她很不甘心很不捨得:但是那期待的雙眼垂下去以後握着他的手也漸漸鬆開。

他卻像是突然懂了她反手握住那隻手將她推到床上吻了下去。

又是一個完全失控的夜晚。紅燭在綿長的時間中黯淡去。不同的是兩個人都很清醒也清楚明白與自己纏綿的是什麼人。他依然霸道依然強硬但與前一次明顯不同。他讓她在越來越無法承受的極樂中.徹底失去了理智。

直到天邊隱約露出一絲淡青色兩個人才因為精疲力竭停下來相依入眠。

又不知過了多久雪芝醒來了.上官透依然在沉睡一隻手枕着她另一隻手還緊緊地握着她的手。雪芝笑得很苦澀又撐起身子細緻地親吻他的額頭、眼睛、鼻尖、臉頰、嘴唇最後依偎在他懷中抱住他。

但是這個狀態沒有維持多久上官透就醒了。雪芝立刻閉上眼睛裝睡。顯然上官透不是她不會賴床也沒有眷戀.翻身起來他在床邊坐了很久穿好衣服直接往門外走去。

嚴冬時節。身邊突然少了一個人冷空氣倏然鑽入被窩。雪芝縮成小小的一團感到渾身上下都是徹骨的寒冷——她想起了以前和上官透睡在一起清晨無論是誰先起來都要親睡着的人一下。

但是很快門被推開。雪芝又閉上眼睛.上官透坐回床旁迅彎下身在她唇上深深一吻。她的呼吸像是在那一剎那被抽走.他吻了很久很久。

次日一切像是沒有生過一般。上官透對她依然禮貌又冷漠而柳畫默默跟在他身後安靜得像個小丫鬟。如果不是感到渾身筋骨都要散架一般雪芝會以為那只是一場夢。原本應該到吃藥的時候雪芝也該感到身休不適但這一回除了精神不佳便再無病痛。

午時上官透叫上那四個客人柳畫以及雪芝一起朝南邊趕路。

兩日後他們到了洛陽北部的一個山林。

山林的正北方霧氣騰騰往上看隱隱約約可見紅雲中有尖尖的山峰。

「那就是太虛峰。」上官透轉身對四位客人說道「白霧中有劇毒陣山峰正中央有八卦陣山頂有一個墳墓山崖很陡峭常人幾乎無法上到山頂。」

雪芝看了看那四個人恍然明白了上官透安排他們來的目的。

「毒陣里混合兩百八十七種劇毒分散在空氣里、植物上、土地上裏面還有三十多種毒蜂、毒蛇和毒蠍。這些毒物什麼都咬什麼都叮但不碰同類。」說罷上官透看向「毒公子」天涯。

天涯點點頭。

「而毒陣的正中央有一個機關外表是橢圓形的石塊搬開下面有一隻翡翠蜘蛛旋轉半周可以打開我們附近的地道。這個地道直通山腳山腳到半山腰有階梯但是到八卦陣的時候就會沒了路。八卦陣是石頭做的裏面有千餘個機關七百多條通道而且機關埋得很隱秘據說常人光是尋找它們都需要花上半年。」說罷又看了「神算破陣」鞏大頭。

鞏大頭笑道「別說是千餘個機關即便是萬餘個俺也不放在眼裏。」

「破陣以後會出現一條筆直的山路直通一條數丈寬的深溝.深溝的對面有一座高崖高崖和石路幾乎呈垂直狀而且峭壁上沒有碎石凹陷處還長有不少毒草也就是說不能攀爬上去只能靠輕功。這一點普通人也無法做到。」上官透看向錢玉錦。

錢玉錦道:「我一個人上去嗎?」

「不你要背着他。」上官透指了指屠飛燕。

錢玉錦看看屠吃燕還有他灰白色的皮膚和瞳孔小到驚人的雙眼。錢玉錦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我會儘快的。」

「最後就是太虛峰頂。上面什麼都沒有除了白雲和一個墳墓。」

鞏大頭道:「那個墳墓裏面有什麼?」

「慢著。」屠飛燕冷冷道「知道墓里裝了什麼的墓我從來不盜。」

「正是。」上官透笑道「誰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麼除了挖墓人。」

屠飛燕道:「既然如此還等什麼出吧。」

「慢著。」鞏大頭打斷他又看看.卜官透「上官谷主希望你言而有信。」

「那是自然。」

「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嗎?」

「你想要什麼?」

「我要五千兩黃金你給得起嗎?」

「當然。」

鞏大頭愕然又很快道:「十顆夜明珠?」

「可以。」

「還有那個毒陣中央的翡翠蜘蛛?」

「可以。」

「若是美人呢?」

「數量隨你挑。」

「我不要太多。」鞏大頭看了一眼雪芝遲疑片刻又道「我要那種絕世美人美得每個男人都想要的。一個便夠。」

雪芝頓時心生厭惡。而上官透依然笑道:「可以。」

雪芝臉色蒼白。但她還沒來得及說話上官透又對屠飛燕道:「你呢你想要什麼?」

「除了你要找的手卷墓里的其他東西都是我的。」

「可以。」上官透又問錢玉錦「你呢?」

「我要林軒鳳的人頭。」

「等你下來后我會帶你去取。」上官透又看向天涯「毒公子呢?」

「我們教主生前唯一敬佩過的人便是蓮宮主。他女兒的事我自然會竭盡所能幫忙。」天涯淡淡道「我什麼都不要。」

「既然如此請公子進毒陣其他三位請向西北方走十里等候天涯公子打開機關。」

四人很快消失在霧氣中。

他們剛一離開雪芝便道:「你為何不去死?」

「我為何要死?」

「你剛答應了給鞏大頭什麼?」

「他要黃金夜明珠翡翠蜘蛛和美人。有什麼問題嗎?」

雪芝愣了半晌只冷冷道:「你最好別把我當成了東西。」

「你是什麼?是黃金夜明珠蜘蛛還是美人?」上官透笑道「你顯然不是前三種。第四種是你自我感覺太好還是我理解有問題?」

雪芝怒了:「他分明就是看着我不是說我是說誰?」

「那他說黃金的時候還看着我難不成我就是黃金了?」

「你怎麼不去死!」

「你就會說這句話嗎?」

柳畫望着遠處輕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說。正是因為這無言的嘆氣雪芝的火氣更大於是提高音量對上官透道:「那個錢玉錦要殺林叔叔你也同意?」

上官透笑而不語。

「你說話呀。」

還是沒回答。上官透反倒問起柳畫:「你累了嗎?」

「有一點。」

「那我帶你去旁邊休息一會兒。這電太燥熱。」

上官透離開以後雪芝在地上狠狠跺了三腳氣得滿臉通紅淚眼汪汪——她己經很久沒有這樣被人氣過。她一直以為自己的急性子己經從骨子裏消失了。

半個時辰後上官透回來和柳畫一人啃著一個包子。雪芝肚子也開始咕咕叫但是自己也去買未免顯得太沒志氣於是強忍着。兩個時辰之後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餓死的時候上官透道:「柳畫你在洛陽客棧等我我很快回來。」

柳畫離開以後上官透扔了一個包子給雪芝:「吃了出。」

雪芝早己餓得頭昏眼花連彆扭的勁都省了一口咬了半個包子:「去哪裏?」

「太虛峰。」

「可是他們還沒回來。」

「不用等了。」

說罷打橫抱起雪芝起身一躍飛到毒林上空樹枝頂部然後輕靈而飛地跳過一個個枝頭往山腳奔去。

「我不理解。」雪芝抬頭看着上官透「你明明可以過去的為何要讓毒公子過來?」

「我破不了八卦陣。」

「破不了陣和毒公子沒有關係。」

「我不想抱着鞏大頭過去。」

「你想抱我過去?」

「這就是我不想給你吃東西的原因。」上官透頓了頓「我怕你吃太多我抱着你就飛不起來了。」

「你——」雪芝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下去就不放了。

上官透倒抽一口氣:「我扔你下去信嗎?」

「我自己會輕功!」

上官透笑得很是不屑:「你這兩天走路都跛腳還想施展輕功?」

雪芝乾脆不說話又一口咬下去。上官透立刻做出要扔她下去的動作她立刻嚇得抱緊他的脖子。上官透露出很得意的笑容雪芝一臉憤怒。然後很快到了山腳他把她放下來。

雪芝一臉挑釁:「我看你也抱不動嘛。

上官透臉上有些尷尬:「換作以前抱着三個你我都能從洛陽跑到長安。」「「你就會吹牛。」

「起碼現在我走路沒有問題。」

雪芝乾笑。此時兩人己經進入破解好的八卦陣通道她立刻轉移話題:「挖墳你會的為何又要請屠飛燕?」

「我怎麼知道那墳里藏了什麼東西。」

「那你也不用請錢玉錦。」

「我更不想抱着屠吃燕上去。」

「你寧可殺林叔叔都不願意抱屠飛燕?」

「我可沒打算殺林莊主。」

「難道你準備言而無信?」

「剛才我告訴錢玉錦等他下來后就帶他去取他想要的東西。」他在說「等他下來后」這幾個字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

「難道他……」

「下不來了嗎?」這幾個字還沒說出口雪芝便沒再問下去。因為她已經看到了前方不遠處鞏大頭的屍體。

「你……是讓他們來送死的。」

「這個問題是你該關心的嗎?」

雪芝呆了半晌才小聲道:「穆遠哥現在在山項?」

第三十四章

上官透沒有回答只是抱着她往太虛峰頂飛躍。不過多時他們便在峰頂停下。雪芝一顆瘋狂跳動的心在看到錢玉錦和屠飛燕的屍體后徹底冷下來:

「你明明自己可以上來的為何要害死這些人?」

「我的目的是讓屠飛燕探虛實並不是白白讓他們送死。」

「屠飛燕是盜墓王我知道他死是罪有應得。但是錢玉錦呢他什麼都沒做早就歸隱江湖了。」

「他離開是假策謀殺了林軒鳳是真。自從夏輕眉死後靈劍山莊至今沒有一個有擔當的人可以繼承莊主之位。如果林軒鳳死了肯定有不少人會尋回他。他和林莊主你希望誰死?」

雪芝沉默片刻又道:「可是天涯呢?」

「天涯一個時辰以前己離開。」

見雪芝鬆了一口氣上官透戲謔道:「怎麼不為鞏大頭打抱不平了?」

「他死有餘辜。」

雪芝徑直往前走去又被上官透攔下:「慢著。別靠近那個墳墓。」

說罷他走上前去觀察了屠飛燕半晌。屠飛燕右手被截斷了左手握著一個手卷。他的眼神是恐懼和不甘彷彿像是看到了鬼魂或是死人復生又像是不屑於死在這樣的人手中。

但他原本就是鬼死了以後除了不能動也和活着沒有什麼區別。

上官透打開手卷開始閱讀。

雪芝卻看着屠壇燕喃喃道:「難道殺死屠七燕的人不是穆遠?」

上官透沒回答。她又繼續道:「如果是穆遠殺了他他應該不會這樣驚訝。畢竟穆遠的武功比他高而且出現在這個地方是我們早就料到的事。

上官透道:「你知道般思思嗎?」

「知道。」

對於這個女人雪芝不想說太多。她大爹爹少年時期的性格走向極端和她脫不開關係。

重蓮還是重火宮七弟子的時候便己是少宮主因為重甄宮主陷入武學無可自拔很少與他說話而他身份地位特殊其他人也不會對他說真話所以養成了寡言少語的性情。他只肯和把他當兄弟看的宇文玉馨親近。

字文玉馨是宇文長老的獨子也是當時重蓮的大師兄。重蓮修鍊《蓮神九式》開始嗜血殺戮的時候一直是宇文玉馨在開導他勸誡他他才把殺欲強忍下來。

有一年師兄弟二人一同遊玩長安的時候宇文玉馨迷戀上長安第一名妓般思思之後陷入情網一不可收拾幾次背叛師門離開重火宮與她相會而且無視重蓮的勸說甚至命令。重蓮拚命壓抑著自己性情中最陰暗和暴戾的一面一直堅持到了他十五歲一夜成名的英雄大會。

英雄大會上般思思破天荒出現在會場。對重蓮說了一些莫名又暖昧的話便離開了。宇文玉馨也突然意識到其實般思思喜歡的人是重蓮而不是自己更是和重蓮翻臉決裂。

重蓮突然意識到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便在般思思和宇文玉馨成親之日勾引了她又把她拋棄。般思思後來自殺。宇文玉馨從此徹底變成了敵人。同年重甄又用很極端的方法逼瘋了重蓮讓他殺了自己以便完成《蓮神九式》的修鍊。

從這之後不久正是重蓮最冷血也是最容易喪心病狂的時候宇文玉馨企圖刺殺他。結果自然未遂。之後宇文玉馨被廢去了四肢重蓮在他身上塗滿引誘野獸的粉末叫人扔到了荒郊野外。

大功修成之後重蓮成為了真正的武霸天下但同時也意識到邪功給自己帶來了無數毀滅性的創傷且永不可挽回。在十七歲這樣單純而美好的年華他得到了所有人最想得到的東西也丟失了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人。於是他在失落與寂寞中隱沒於江湖未再出現過。直到林宇凰為了尋找「蓮翼」誤闖重火宮。

雪芝知道般思思是無辜的但依然對她喜歡不起來。她的大爹爹是天下人得而誅之的魔頭卻也背負了太多常人不能背負的東西。對她來說任何令他傷心的人都該死。

這時上官透卻說了一句讓她徹底驚呆的話:「宇文慕遠——這才是穆遠的真名。」

「他的父母……是誰?

「宇文玉馨和般思思。」

霎那間雪芝幾乎無法站穩。而上官透之後說的話無疑是更大的打擊:

「其實當年宇文玉馨死裏逃生了。但你想一個被廢除了武功又被扔到狼群中的人就算活下來又能好到哪裏去?之後宇文玉馨生活在仇恨中但報仇對他來說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最後宇文玉馨鬱鬱而終。

「而般思思也並沒有死。她不愛宇文又同時對蓮宮主記恨時刻伺機報復他。可就在這個過程中她被南客廬的幫主缺右眼羞辱又被當年那個傾城的毒蠍子步疏給毀了容。而非常湊巧的是步疏是因為重蓮才毀她容缺右眼又是你二爹爹的鐵哥們兒。她在一次刺殺缺右眼的時候你二爹爹奮勇上前替缺右眼擋劍這一劍剛好刺瞎了你二爹爹的右眼。你若知道蓮宮主有多在意你二爹爹就能猜到般思思的下場。

雪芝一臉恍惚:「而這一切穆遠哥都已經知道了……?」

「這手卷上寫得清清楚楚。」上官透把手卷遞給雪芝「而且我覺得蓮宮主和林叔叔也必然知道他的身世。以你林叔叔的性格來看他肯定是希望多做點善事來還蓮宮主的債。」

雪芝突然想起了重蓮收養穆遠的地點——長安飛虹橋?

當年般思思自殺的地方就是飛虹橋。但那起碼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收養穆遠的時候他和雪芝差不多大不可能過三十。

她再看看手卷上面果然寫着般思思於二十八年前和宇文玉馨重會長安。那時候宇文己殘廢.般思思帶孕離開一年後產下一子在孩子身上掛了標有『遠』的名牌便棄之於飛虹橋上。很快孩子又湊巧被一家姓穆的武館老大收養於是取名為穆遠。

因為重火宮對歷代宮主血脈的重視宮內任何人對外來人都會有一些抗拒。穆遠從以重蓮養子的身份進入重火宮那一刻起便被所有人自動認定是准少宮主也一直被一些心裏不平衡的年長弟子欺負很多在重火宮長大的孩子甚至說他是野種。但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他是宇文長老的孫子還是重蓮的師侄是真正的重火宮人。

只是這個師叔對他父母做的事恐怕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原諒。

雪芝把手卷遞迴給上官透.捂住額頭道:「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我……我有點接受不了。」

「刺殺你、把《蓮神九式》外泄都是尉遲長老做的但尉遲長老的兒子孫子都在重火宮他可能會冒着生命危險去做這樣對他來說毫無益處的事嗎?很顯然是四大長老之的宇文長老在壓着他。再想宇文長老倘若他沒有二心他怎麼會擅自做主驅逐你?而且宇文和尉遲一樣都是輔佐三代宮主的老前輩要有二心早造反了。他現在有二心只可能是和他孫子有關。雖然在外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重火宮宮主在宮內你也有威信但你不能否認重火宮所有內務幾乎都是穆遠掌管。在你們成親之後他得到的權利更多了。很多人都認為你們是一樣的甚至有人信服他過了你。」

「他是因為這種原因才會和我成親的嗎?」

「當然不止。他當年想要殺了我必然是因為害怕我會幫你。而且除掉我他才有機會娶你娶了你.才有機會弄垮你名正言順登上官主之位。但他畢竟良心未泯不然早殺你了。當然也不排除他想同時擁有江山美人這種可能。」

「我真的不敢相信。」雪芝的聲音有些硬咽。

「你更情願相信他殺我是因為太愛你了是嗎?」上官透的聲音不冷不熱「沒錯你是有不少人喜歡男人們都搶著要你?但是你認為這世界上除了我還有哪個男人會像個白痴一樣給你耍《》完全相信你甚至因為你放棄自己的性命?在我復出江湖之前沒有人會希望變成上官透。」

雪芝抬頭看着他。

她突然覺得他變得很脆弱。她想安慰他緊緊擁抱他。

但一個聲音卻打斷了他們:「上官公子果真深情又聰穎過人。」

雪芝和上官透同時回頭看去。

穆遠正站在懸崖邊緣。

「真沒料到你居然就這樣現身還承認了。」上官透從懷中拿出一個香囊還有一個墨硯扔在地上「我還準備下去以後把這些證據拿給她看。」「我原是不該出現的。我殺了那幾個人也是為了讓他們不泄露秘密。但我沒想到那個屠飛燕竟然在被我刺中心臟並且斬斷右手以後還能把埋那麼深的手卷竊出。不過這不代表什麼而且不論你拿出什麼證據都沒用證據都是可以捏造的。只要我不承認雪芝就不會相信不是嗎?」

遠處是重重疊餐的山巒美人綠絲巾一般的延綿長河。

山頂上刮著寒風。

沒有樹木的遮掩巨石都彷彿被狂風灌滿了縫隙.雪芝的衣裳沒有規律地亂舞.雙頰被吹得紅。她看着穆遠她在一瞬間彷彿不認識他又像是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那你為何又要出現?」上官透不想回答雪芝更相信誰的問題。他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把握。「我這個人眼裏向來容不得任何瑕疵.雖然你的猜測幾乎都准了但有一點你沒說准。」

「什麼?」

「重雪之沒有死不是因為我想同時擁有江山美人——這麼說也不對美人我是想要的。只是對我來說奉紫才是美人。」穆遠淡談笑了「她沒死只是因為她不乖沒有按時吃我給她的葯。有時候還要倒掉。」

「你給我吃的葯……是毒藥?」像是快要失去說話的能力她口齒不清地問道。

「你喂她毒?」上官透面色蒼白立即抽出腰間的黑帝劍一劍刺向穆遠「把解藥交出來!」

穆遠身形一側躲開了他的快劍又迅用劍鞘擋住了他第二劍:「我不知道當年柳畫和釋炎是怎麼把你換走的但是這樣的機會不會有第二次——這也是我今天會現身的原因!」

「你以為我還像當年一樣?」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們的劍只是出沉悶的聲響動作幅度也不是很大。可是山崖下方的巨大石塊己經碎裂並且紛紛往紅雲中下墜。

「你們不要打了!」雪芝大聲喚道。

但沒有人回答她。兩個人被衝撞的劍氣彈開一人飛到山崖的一端。下方是萬丈深淵。之前的衝擊讓兩人喘氣聲都變得有些急促。但是很快二人又同時持劍向前衝去。

碎石和沙粒在空中旋轉亂舞卻在兩劍相交的瞬間停滯。

劍氣如狼。

兩柄劍的劍鋒甚至還沒有相碰穆遠整個人己被擊飛重重滑跌在懸崖邊。

幾粒小石順着山峰落下去。沒有聲音。

他捂著胸口用劍鋒撐着地面努力站起來走了兩步。上官透卻在他胸口踢了一腳。他又后滑一段按住胸口想要再次站起。

但是抬頭的時候黑帝劍的尖已經指着他的咽喉。

「不錯接了我五招.」上官透微微一笑「在實力懸殊如此大的情況下你居然還敢放大話說要我的人頭?」

「你究竟練的是什麼邪功?」

「我這『邪功』你在英雄大會上就看過了難道還不知道我好不好對付嗎?」

穆遠咬牙垂頭看着地面。

「不過對於你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官透手腕一轉將劍往後拉「再見了穆大護法。」

但是這一劍下去卻只刺傷了穆遠的肩。

他刺歪了。

只要上官透決心殺一個人這人就一定得死。

但在他下手的瞬間雪芝從一旁撲過去使了全身的力推開他的手腕。然後她用虛弱的聲音說道:「放過他。」說罷轉頭對穆遠說道:「你走快走!」

上官透沒有回話回話太浪費時間。

他要殺了穆遠。

他這七年一直想着同樣的事.

無論是在英雄大會上還是幾次與重火宮對決上還是看到他和雪芝在一起他沒有哪一次不想要穆遠的命。

只是他知道他不能動手因為時機未到。他要讓雪芝知道這個人曾經做過什麼。

他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眼神看上去也毫無起伏。

可是他的內心卻從來不曾這樣激動從來沒有過。

現在就是殺穆遠的時候!

第三十五章

狂風呼嘯著惡鬼一般橫掃著整座山上的一草一木。

他狠狠推開雪芝舉步追殺已經跑到山崖邊緣的穆遠。穆遠就要跳下去。他停下不追了直接舉劍朝着穆遠的後背投擲過去。

而這一劍卻沒有如他預料那般在那個人身上戳出個大窟窿。那個人也沒有如他預料那般鮮血四濺。

確實有鮮血。

他目光驟然轉向雪芝。

雪芝握著劍直到貼著劍柄的根部。一整個劍身上己被鮮血染紅。「不要殺他。」雪芝雙唇慘白聲音抖。也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恐懼。上官透又是震驚又是憤怒。他沒有跟雪芝搶劍也沒有理他直接往山峰下衝去。穆遠還沒有跑遠。以他的身法完全可以追上。

誰知他雙腳剛落地雪芝便追了下來不顧血流不止的手掌擋在他面前:「求你。不論他做了什麼事當年爹爹收養他必然不希望看到這一日。請你看在過去我們是夫妻的情面上放過他。」

「重雪芝!」上官透大怒「我們之所以會變成『過去』的夫妻就是因為他!他殺了我的兒子搶走了我的妻子毀了我的一切讓我被人鎖在那種不見天日的冰窖中過了七年!現在要我放了他——你到底有沒有心?」

雪芝擋在他的面前垂下頭卻堅定地不肯挪動一步。

他沒有再說話。冬風在他們腳下的斷崖中盤旋。寒冷的空氣中只剩下兩個人粗重的喘氣聲。

許久許久。

雪芝握緊雙拳鼓足了勇氣才顫抖著說道:「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

「如果可以我會竭盡所能用餘生彌補你。」她深吸一口氣哽咽道「我們還有機會再在一起嗎?」

「但條件是我不殺穆遠?」

「不是條件。」雪芝忙道「你不能殺他他真的是兩個爹爹很看重的人。」

很好他是你兩個爹爹看重的人也是他們認定的未來夫婿。你嫁給我只是一時頭昏或者是我讓你懷了孩子。現在你又為了他願意重新和我在一起是嗎?

——這樣自取其辱的話他不會再說。

他完全無法相信這個前幾個夜晚還在自己懷中忘情嬌喘淚眼朦朧注視着自己的女人居然在轉眼間為另一個男人乞求他並願意為了那個男人放棄自我勉強和他在一起。

「你能傷害我能要我做許多我完全無法接受的事是因為你知道我愛你。」上官透淡淡說道「但是從今以後任何人都不會再傷我。」

他繞過她朝山腳走去。

七年。

他用了七年的時間去等待一個早己不愛自己的人。

九日後奉紫收到了一封密函信人叫她去蘇州會面。她知道這個人是誰所以當下就動身了。然後她在蘇州的客棧中見到了負傷的穆遠。穆遠對她說出了前幾日生的事淡淡交代了一下自己跟重雪芝成親的目的還說了自己和重火官是註定的仇家想帶她私奔。可是奉紫卻擋住他前進的路:

「如果你想報復想要毀了重蓮的女兒才能平復你的恨意那你殺了我吧。」

「以前你從來不會這樣對我說話。」穆遠正視她「你喜歡的一直是以前那個對你不理不睬滿腦子只有重火宮的穆遠是嗎?」

穆遠的雙瞳猶如碧海深沉而不見底。奉紫早己現他的眼神與以往不同雖然舉止言行依然冷漠有旁若無人但他的眼中寫着的東西完全不屬於以前的穆遠。

奉紫突然感到迷茫。

難道對自己來說只有對自己不理不睬的時候穆遠才有吸引力?

穆遠譏笑道:「這就是所有大小姐的通病。因為對自己好的人太多所以厭倦這樣的感覺。誰真心對你你就討厭誰。誰對你不理不睬甚至殘酷無情你就喜歡誰。是嗎?」

奉紫無法解釋。

這些年對穆遠的感覺確實在慢慢淡化。她有時候甚至覺得以前自己對穆遠的愛幕僅僅是停留在表面上當深入接觸以後才現他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

「不管你對我怎麼看你永遠都是我的。」穆遠又恢復了平淡的表情「我會回來。」

然後他離開了。

雪芝回到重火宮去查過門派內務。她非常詫異地現重火宮原來在這四年內一直處於銀庫虧空狀態學徒的學費、兵器交易、比武擂台收入等也不翼而飛。

她詫異得臉白用幾乎將桌子砸碎的力氣在上面重重一拍詢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下屬戰戰兢兢地說這些事都是大護法在管理他說宮主都知道的。

早該想到這些的。

雪芝雙手微微抖隔了很久才命他不要外傳然後揮揮手讓他離開。原來她失去的不僅僅是穆遠。

現在再無法談報仇更沒有時間傷感。得想辦法彌補。

她立刻調動了琉璃、海棠和四大護法帶領大批人馬去尋找穆遠然後派一批高手去參加近日的擂台比武再親自趕到京師去尋找司徒雪天賒賬找他進了一大批銅鐵礦。

接下來大部分的時間裏她都守在重火宮的工房監督鐵匠鍛造大量兵器。然後一件件親自檢查以後賣給各城最大的兵器鋪。

重火宮從來不大量出售兵器也很少將兵器上「重火境」三個大字標在劍柄上。這一回雪芝這麼做了很多人就沖着這個標誌都花高價買下兵器——原本重火宮賣給兵器鋪的價格就己經極高那些店鋪賣出去的價格竟是這個的三四倍。

很快她回收了第一筆銀子數目不小。只是四年對一個門派來說絕不是一段很短的時間.不要說恢復以前的財力就現在的狀況想要還清拖欠侍從牌女們的薪金都像天方夜譚。

正因為銀庫虧空很多宮內值錢的東西都被變賣下屬的薪水短的拖欠了兩三個月長的有一年.新來的弟子有的很有錢學費最多交了十年的還包括了住宿費和伙食費這些銀子也毫無蹤跡。

據說近期內穆遠還以重火宮的名義接了幾筆大的保鏢買賣對方看是重火宮的名號只象徵性地要了一丁點兒押金。但是到最後貨物被莫名捲走沒了下文。即便是在丟失了這麼大筆財物的情況下也沒人敢得罪重火宮。只是這樣的消息早己不脛而走。

而穆遠依舊沒有消息。

賠償了護鏢的損失之後雪芝才現這次欠的債根本是個無底洞。她從來不曾同時管理過重火宮的內外事務連續不分日夜的操勞讓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只是依舊沒有留給自己休息的時間繼續督促打鐵的同時她知道這樣做無異於殺雞取卵。重火宮的兵器在不久的將來必然會貶值。

她做了更加殺雞取卵的事。

幾個月後兵器譜大會排名巨變月上谷黑帝劍拿下了第一。只是到了武籍比武進入前十角逐的時候月上谷突然棄權。於是第一依然是重火宮。

眼明人都看出來是上官透太出風頭同時不想得罪重火宮。可月上谷這幾個月的聲勢擴張非常驚人武功實力方面早已是泰山北斗不必多說。在財力方面整個月上谷似乎就是鴻商富賈的聚集地。在上官透接了福景然的產業之後用富可敵國來形容絕對不為過。

大會結束之後整個武林沸沸揚揚地傳出一個消息:重火宮高調出售《天啟神龍爪》和《飛花心經》的秘籍。只賣給有威信有聲譽的門派或者個人。價格面議。

雪芝剛放話出去硃砂已找過雪芝談話。

「宮主不管我們的財物狀況再怎麼糟糕您都不該把看家秘籍賣出去。這樣一來我們缺的便不僅僅是錢財而己還有我們的威嚴……」

「威嚴?」雪芝笑了笑「誰規定了賣秘籍便是有失威嚴的事?你究竟是想重火宮作為一個不復存在的威嚴門派在歷史上流芳百世還是用兩本秘籍換回以前的威嚴?」

「可是可是……總有別的方法呀。」

「你說還有什麼方法。」

硃砂欲言又止一直緘默。確實這幾個月以來雪芝己經用盡了所有的方法。再抬頭看看她略顯憔悴蒼白的臉硃砂更說不出一個字。

「重火宮所有招式心法都是相輔相成的。除了《混月劍法》你不能通過只修鍊任何一本秘籍而達到高手的境界這也是我們之所以至今依舊神秘和強大的原因。《天啟神龍爪》若沒有《帝念訣》的輔助根本就只是普通的掌法。而《飛花心經》根本就是為《混月劍法》而譜寫的心法光會內功有什麼用。」

硃砂垂頭:「我知道了……」

「既然銀子可以再賺秘籍也可以再寫。」雪芝說得自信滿滿且不容抗拒。

第三十六章

當晚她又一個人來到了那個無人問津的房間。透過月色窗口的豎條花紋化作瑩白地面的陰影就像是牢房欄桿的投影。

那個廢人面向窗外似乎己經習慣了這樣的囚禁和落寞。

雪芝走過去蜷縮在他的膝下。

「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正確。作為這個門派的管理者我並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總是沉浸在過去遺失的痛苦中。而且.步入江湖這麼多年我竟然還可以這樣毫無保留地相信一個人。如果是讓我二爹爹知道他一定會嘲笑我。可是我真的不想懷疑穆遠哥。我一直一廂情願地認為無論他再怎麼恨我恨爹爹他都不會做出有損重火宮利益的事。」

她輕輕握住那人殘破卻修長的手臉頰在上面輕蹭:「我在兵器譜大會上看到上官透了。他公佈身份以後別人似乎對他還要敬畏不少.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眼眶略微有些紅。

但很快像是自我鼓勵一般她抬頭看着他微笑:「我不會讓重火宮的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上。只要過了這一關一切都會沒事的.」

即便是在月色下他都能看到雪芝眼下淡淡的青色。雖然她不說但是他從來都知道她很愛惜自己的容貌不會輕易對不起自己。可是這幾個月她一日比一日辛苦大病小病拖了一身看上去是那樣憔悴。

他的手離她的臉頰很近。但手腕不能動。

她己經這樣存在他的生命中多年了。無論在什麼樣的狀況下他都站在離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可是每次他試圖走近了她都會悄悄地離開。這樣真實卻又無法觸及。

很快到了各大門派的人前往重火宮議價的日子。其實這兩本秘籍以面議的方式出售說白了就是拍賣。

人比雪芝預期的要多。原本預設的三四十把桌椅居然遠遠不夠用。來的果然是什麼門派的都有甚至有同一個門派以不同名義購買的人。

但是無論整個大廳多麼擁擠站在最後一排的六個人周圍也是空蕩蕩的無人靠近。

那六人當中帶頭的正是身穿白衣頭戴黑面具的七櫻夫人。

自從雪芝知道她是誰以後光聽聽她的名字都會覺得很有親切感。

只是這一日上官透沒有來。

煙荷和笙簫一人捧著一個鑲金絲線的寶箱站在雪芝身旁寶箱的蓋子打開裏面是柔軟的紅絲絨嶄新的秘籍簿了靜靜地躺在裏面。

「諸位武林豪傑大家光臨雪芝受寵若驚。」為了節省時間雪芝直接省去了接下來的客套話只道「先是《天啟神龍爪》請各位出價。」

「五千兩。」

「五千五百。」

「五千七百。」

「五千八百。」

「六千。」

「一萬二。」

最後那個聲音一出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氣。然而七櫻夫人只是嘴角微微揚起等待着別人的言。

「一萬三。」

「一萬三千五。」

「一萬四。」

「一萬五!」

七櫻夫人道:「三萬。」

一陣沉默後有人大聲道:「三萬五!」

七櫻夫人道:「七萬。」

這下人們開始竊竊私語目光都紛紛投向月上谷來的六個人。

這己經遠遠過雪芝的預料了。她之前的打算是三萬兩可裘紅袖喊價的方式是那樣特別每次都翻一倍讓別人徹底無話可說——難道他們是上官透派來搗亂的?

不知過了多久人群中依然無人出聲。雪芝道:「好了七櫻夫……」

「八萬!」一個略微顫的聲齊響起。

七櫻夫人則是淡淡一笑:「十八萬。」

這時她身邊的一個血櫻子低聲道:「女人二八一十六.」

「哦對。」七櫻夫人回頭也壓低聲音道「唉叫都叫出來了誰規定一定要乘以二?你別讓我丟人好不好。」

半個時辰之後七櫻夫人讓人搬了六個裝滿銀兩的巨大箱子入門將兩本秘籍納入囊中。人群漸漸散去付了銀子之後裘紅袖摘下面具嘆了一口氣:「對我和狼牙來說上官透還活着無疑是這些年最令人雀躍的消息。可他也越活越不灑脫了。妹子當年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真只是個漂漂亮亮的單純小女孩兒單純得讓我們都擔心你會被那個花花公子欺負。但我怎麼都不會想到真正厲害的人是你。真的你很厲害。無論是作為一個人還是一個女人你都成功了。」

仲濤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想要說的只走到雪芝面前拍拍她的肩道「上官透很想見見他兒子。」說罷轉身走了。

剛好對於適兒沒日沒夜要回到爹爹身邊的叨念雪芝也感到十分頭疼.她讓人將適兒送到月上谷下定決心無論再想他都不會在三個月內讓他回來。上官透會知道她這些年也不好過的。

又過了兩個月。

少林寺。

「數月不見公子不知有何吩咐?」釋炎血對佛像手持念珠薛靜敲著木魚。

他知道穆遠在自己的身後。只是當他知道穆遠在太虛峰落敗一事後這個「公子」似乎就再沒以前那樣可怕了。他的聲音多了幾分平靜少了幾分恭維。

「釋炎大師這幾個月過得可好?」

一聽到這個聲音釋炎身子僵硬。然後他緩緩回頭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從來沒有見過他:「是你?」

「不是我是誰?」

「你不是己經被原雙雙殺了怎麼會……」

「被殺就一定會死嗎?」

「可是你的腳步聲為何與穆……與公子一模一樣?」問出這個問題以後釋炎才覺自己說的話都是廢話但他也不願意去相信事實只遲疑道「你才是『公子』」

「有時候是有時候又不是.但是近些年都是我。」

「不可能。那時你已經走火入魔了不是嗎?」

「看人不要總是只看錶象方丈。真正該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什麼意思?」

「對自己的身體你應該最了解吧。」

釋炎微微一怔隨即陷入沉默。

「所以照着我說的話去做我可以讓你恢復過來。」公子笑了笑撥弄著腰間的玉佩「還有全本的《蓮神九式》你想要嗎?」

經過幾個月的努力里火宮裏的一切都有了明顯的起色。然而之間生過的兩次小插曲讓雪芝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同時又很不愉快。

一次是護鏢的事。雖然試圖彌補過但經過穆遠之前的折騰原本就沒開正式鏢局的重火宮早已失了信譽。可是突然一日有人上門拜訪主動送來筆大生意:從苗疆護送一批珠寶到洛陽薪金萬兩。不過條件是最少讓四大護法其中兩個當鏢師。

這麼多銀了雪芝當然同意。但是等貨到洛陽兩個護法回來以後卻帶回來珠寶商說的話:「其實開始是打算讓長安的月上鏢局來護送的但苗島主說近日人手資金緊缺讓我們找重火宮來辦。結果果然很滿意呀替我多謝雪宮主。」

一次是月上谷鬧事。一批月上谷的弟子喝醉了借酒瘋把重火宮設在安陽的武館砸了還傷了好幾個學徒。雪芝聽了這個消息以後只是淡淡說叫他們賠償但剛放話出去沒多久就後悔了。很快苗見憂親自拜訪了雪芝賠禮道歉后說因為谷內缺錢所以不能賠銀子只好賠幾段布匹以謝罪。

雪芝看着那幾車在洛陽以寸計價的福氏絲綢錦緞斷然拒絕。苗見憂笑吟吟地說宮主這樣和我們撒清關係是打算與月上谷過不去?雪芝說當然不是。苗見憂轉身就走。

生了兩次「不經意」和「不小心」的事雪芝少走了不少彎路。但是正因為眼見一切都在好轉雪芝更加努力病拖了一身終於卧床了。

因為平時太累回到房間第一件事就是倒頭大睡。她窗台上的花瓶也己經空了整核半年。身體的不適外加長期的辛苦奔波雪芝一個人躺在床上的夜晚突然感到異常想念上官透。

幾日後上官透收到了重火宮的信件:

殘秋卧疾殘花香七年秋光自情傷。

白雲高台君去遠舊雨重逢月凝霜。

妻雪芝上。

然而幾日前寫下這封信的人不是雪芝。

寫這封信的人究竟是誰雪芝也不知道。她只是在高燒重病的情況下看着釋炎往自己嘴上纏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布還有面前一個熟悉的背影正在奮筆疾書。

不管如何她己經知道這個人有問題。

穆遠自小習武不擅長舞文弄墨。他認字也只是為了讀懂武功秘籍。況且他寫的字並不好看而且度也很慢。

要麼是穆遠隱藏太深。要麼他不是穆遠。

第三十七章

上官透按著信上給的地址一個人去了傲天庄南面的別院。

深秋時節繁花碎盡山骨兒細細枯樹落葉墜。萬物都被十月濃霧褪了一色遠處的高山頂上甚至已蓋了一層朦朦朧朧的初雪。傲天庄外樹林潮濕凄清深處寂靜無聲.只有一隻不知身藏何處的鳥兒在膽怯地嘶鳴。

一推開別院的大門幾隻黑鴉惶恐地振翅而飛。滿院的落葉而天已快要黑盡。他看着這個荒涼而偏僻的別院突然意識到情況有些不對準備轉身離開。但再拉大門己巋然不動。

看樣子非前進不可了。

上官透挑着黃色的燈籠往前走.燈籠上掛着大紅穗兒白玉墜兒顏色鮮亮在黯淡的天地間顯得醒目而又突兀。

進入第一個房間略有一些破舊的陳設和占奄一般的花瓶卻空無一人。穿過這個房間進入迴廊.看到面前有一排房間紅木房門都緊緊關着而中間一個房間則是半敞着的石制大門。

上官透進入那個房間。

房間很寬敞通向另一個方向的幾扇門大開着。靠窗的木框紗邊米色方簍中抽著兒枝梅花。秋風凄惻陰森揚起房內的黑色輕紗。紗很薄薄到不經意看還以為是無色的。

輕紗後面有一張紅木床床后的牆上兩側掛着梅花花枝的古木雕刻中間鑲嵌了一個巨大的圓形紗窗表面是精緻的黑線刺繡後面燃燒着黃澄澄的火光。床頭床腳掛着厚厚的黑帳帳前各有一個燈柱柱頂放置著透明的乳白薄玉燈盞。

床前有一個大理石棋局。棋盤散亂黑自子在幻一光下熒熒亮。

而此時此刻床上坐着一個人。那人穿着深紫色的衣裳頭上披着同色的輕紗。頭上的銀飾頸上的銀墜在紫紗下若隱若現。

他低垂著頭正在自弈。

一開始不是沒想過這人是穆遠.但是他的打扮和行為舉止和穆遠毫無相似之處。

上官透很想問他是誰。但他不能這麼做。

直到那人用柔軟的聲音道:「現在的上官公子果然才貌雙全又武功蓋世恐怕重蓮再世看到你也會老實躺回棺材裏去。也難怪有那麼多的女人為你神魂顛倒。」

說罷從床頭的黑帳后掐住一個人的脖子將她扔出來。

上官透定睛一看那竟是消失了多日的柳畫。柳畫被塞了嘴渾身捆綁着躺在地上像被拔了翅膀的蒼蠅一樣扭動着。上官透蹲下拔出塞在柳畫嘴裏的東西。

「你快走快走啊。」柳畫小聲道「他們要殺你——」

「臭婊子給我閉嘴!」那紫衣人一邊大聲道一邊將手中的棋子彈出直直刺穿了她的耳朵。她的耳朵頓時脫落下來血肉橫飛。

柳問慘叫着在地上翻滾。

上官透道:「敢問閣下專程叫在下來有何指教?」

「是想送上官公子一件禮物。請跟我來。」那紫衣人竟很快恢復柔和從床上走下來走到另外幾扇門面外面。

上官透跟着他前進。

那扇門外面竟是一個懸空的木橋下面是幽幽河畔和生長在河畔旁邊的枯樹林。有幾小船停泊在岸邊船上掛着麻繩串聯的密密麻麻的小白燈籠。

木橋直通一個樓台小亭亭柱上的白紗在微風中翻舞。亭中坐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正在敲著木魚他的左右兩側各放置了一大一小的棺材。

「那就是給上官公子的禮物。」紫衣人指著大的棺材輕聲道。

上官透還沒來得及回話紫衣人己經轉過身來朝他微微一笑。

而這張臉無疑把上官透嚇了一跳——他的震驚程度絕不亞於第一次看到釋炎徹底妖魔化的模樣。

那是一張被傷疤覆蓋的臉。在灰暗的天色中那些深深陷入皮膚的疤痕顯得如此猙獰完全將他原本俊美的臉破壞得不堪入目。可是這些疤痕還不至於恐怖到讓人感到噁心也不至於多到讓人分不清這個人的臉。

所以在看到這張臉的一瞬間上官透想到的並不只是毀容這樣簡單的問題。

因為這個人是夏輕眉。

「你…還活着?」上官透幾乎說不出話來。

「哈哈哈哈……」夏輕眉仰頭大笑「為何人人都要問我這個問題?我分明就沒有死過。只是在你們以為我死掉的時間裏我獨自去做一些很有意義的事罷了。

「例如——精湛的易容術?」

「聰明不過易容術卻是我早就會的。我只是潛伏在重火宮內反覆觀察那個似乎十分容易模仿的大護法而已。後來我也現了要模仿穆遠的行為舉止確實不難。」

「但是模仿他的武功很難。」

「所以那時候我覺得很痛苦只是頂着他的臉到處跑.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你知道我遇到什麼人了嗎?」

上官透微微眯眼:「重雪芝?」

「不。是他的爺爺。」

「宇文長老?」

「沒錯。而且是這個老人家最孤早也是最糊塗的時候。」夏輕眉笑道「所以他讓我知道了所有的事。關於宇文慕遠關於重火宮的武功關於重蓮留下的秘籍……所有的我都知道了。本來老人家也蠻可憐的可是為了不讓他泄露秘密我最後還是殺了他」說到這他故作惋惜地嘆了一口氣。

「當初害我的人也是你?」

「那個計劃可是宇文慕遠自己想的別誣賴我。」夏輕眉微微一笑「只不過他沒有打算殺你只是想把他心愛的雪芝妹妹和兩個兒子帶走而己。我易容成他的模樣讓釋炎殺了一個孩子引你出來……下面的你都知道了。」

「告訴我這些你就這麼想死嗎?」

「我不用死。而你也只需要去陪你的愛妻就好。」夏輕眉指了指那個小棺材「她就在那裏面呢。」

「你什麼意思?」上官透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到的事實「你……你把她怎麼了?」

「呵呵慌了?放心她還沒死。」

說罷夏輕眉擊掌。釋炎立刻站起來掀開棺材蓋提着雪芝的頭將她拖起來。雪芝被捆綁得和柳畫一樣正沖着上官透拚命搖頭。

上官透連忙上前一步。

釋炎抽刀在雪芝的手臂上劃了一刀。雪芝緊咬唇牙關雙眼痛苦地閉起來卻沒出聲音。

夏輕眉道:「你向前走一步她就挨上一刀。」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上官透緊緊蹙眉顯得有些激動「如果是穆遠還好我理解他想要報仇的動機可是你——」

「宇文慕遠那種濫好人幾時想過報仇了?」夏輕眉打斷他「他不在意自己認賊作父也不在意重蓮對他父母做過什麼他似乎很能理解他們嘛。這也是我模仿他時最無法拿捏的想法。」

雪芝在後面嗚嗚叫了幾聲。

夏輕眉冷冷道:「讓她說話。」

「夏輕眉你把穆遠哥藏哪裏去了!」雪芝剛一開口便漲紅臉大喊。

「我以後你早就知道他在哪了呢。沒想到雪宮主還是這麼笨。」夏輕眉又得意地笑出聲來「你們姐妹倆也都夠笨。都以為我是宇文慕遠都委身於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等上官透死了以後當大小老婆好了。」

雪芝氣得渾身抖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是嗎這麼簡單的理由我卻一直沒有想清楚過。」

——這句話卻不是雪芝說的。

夏輕眉眼睛圓瞪直直地看着上官透的身後。上官透也回頭看向門口。

奉紫正抱着掉了一隻耳朵血流不止的柳畫淡淡地看着夏輕眉:「我就說為何對你越來越沒感覺原來我從來沒有得到過穆遠。」

「紫紫妹……」夏輕眉一下亂了陣腳「為何你會在這裏?」

「你都可以冒充穆遠了我為何不可以在這裏?」奉紫頓了頓扶著柳畫在地上坐下「穆遠在哪裏?」

「你怎麼只穿了這點衣服馬上入冬了會着涼的——」

「穆遠在哪裏!你說呀!」

夏輕眉只笑了笑轉身走向涼亭掐住雪芝的脖子對釋炎道:「你去殺了上官透。」

「阿彌陀佛老衲打不過他。」

「重雪芝在這裏你怕什麼?」

「老鈉還是打不過他。除非修鍊了整本鏈神九式》。

「你先殺了他我自然會給你。

「沒有《蓮神九式》老鈉無法殺人。」

「你先殺了上官透啊。」

這時奉紫又在木橋上哭喊道:「夏輕眉你真是這世界上最齷齪的東西!我居然跟着你這種齷齪的東西……太噁心了!」

夏輕眉一臉煩躁:「釋炎你聽到沒有去殺了上官透啊!」

「交出《蓮神九式》老鈉就去。」

「夏輕眉倘若穆遠真不在這個世上我會自殺!」奉紫的聲音嘶啞著「你告訴我他在哪裏!」

夏輕眉終於忍不住提高音量吼道:「宇文慕遠早死了我也沒有《蓮神九式》!釋炎你若再不去殺了上官透先死的人可是你!你別忘了是你親手殺了他們的兒子他們恨不得你早死!」

「那請問公子為何這麼想上官透死?」

夏輕眉看了一眼雪芝又看看上官透:「你不動手我來!」說罷拔劍朝上官透衝去。

第三十八章

上官透將手中的燈籠往橋下一扔火焰在紙燈籠中熒熒燃燒很快被流水吞沒。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兩人己經交手了三十招有餘。

上官透卻一直沒有還手。他不敢動手。眼前這兩個人實在詭異得很.看上去不和可是釋炎卻毫無違背夏輕眉話的意思只掐著雪芝脖子靜靜地撫弄著念珠。

隨着二人兵器的碰撞橋樑歪歪斜斜地搖擺着。奉紫早己退到房內柳畫卻因為不能行動還躺在橋上。奉紫看了看她原本想上去拉一把可剛走上前一步整個橋旋轉了半周柳畫幾乎要掉下去只好用牙緊緊咬住繩索。

上官透踩在繩索上自色的身影一閃后梭一段距離又飛了起來閃躲夏輕眉的攻擊。夏輕眉揭開頭上的紗纏住自己的腳從下方繞上去自上攻擊上官透。

釋炎的雙目半睜著靜靜地看着夏輕眉。忽然他將雪芝扔到棺材裏緊緊扣上蓋提杖足下輕點飛向上官透。在這過程中雪芝沒有出一絲聲行。

她知道自己的視野中只剩下黑暗。

可是隔着厚厚的木板她依然能聽到沉悶的兵器碰撞聲。

上官透赤手空拳和他們兩個搏鬥能贏嗎?

她的心幾乎快要跳出來了。她用力掙扎著卻不小心被木板上多出來的釘子刺中。粘稠的液體從她的手臂上流下她咬牙忍痛用雙手綁住麻繩的地方在釘子上蹭。

很快棺材搖晃了一下她知道這是上官透的掌風。接下來劍聲響起她聽到上官透的悶哼聲更是滿頭大汗地摩擦麻繩。

就在繩索快要蹭斷的時候雪芝突然聽到一聲慘叫。

因為木頭太厚聽不出來這個叫聲是誰的。她只是飛掙脫麻繩掀開棺材蓋坐起來。

然而眼前的一幕卻令她驚愕得說不出話:上官透已經站在離她最近的位置中間是柳畫柳畫後面是緊緊掐住她肩膀的夏輕眉夏輕眉後面才是釋炎。

而上官透手持夏輕肩的劍渾身是血。柳畫的脖子早己被貫穿這一劍直衝向夏輕眉的胸口。

很顯然是上官透奪走了夏輕眉的劍夏輕眉又用柳畫的身體來抵擋上官透的攻擊。柳畫當場斷氣夏輕眉也受了重傷。

雪芝將棺材推翻重重摔倒在地握住地上的刀斬斷腳上的麻繩提刀向他們衝去。釋炎和夏輕眉見狀頓時臉色大變。

「快走。」釋炎一邊說着一邊跳入水中。

但夏輕眉還沒出去背上便被人刺了一劍。

他愕然地轉過頭看着握著劍柄雙手抖的奉紫滿臉不可置信。奉紫被他的目光嚇得手一抖後退一步。

夏輕眉抓住奉紫的肩像是負傷的野獸一般嘶吼著卻吼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個時候木橋卻突然從一端斷裂幾人急下墜。柳畫第一個落入河中。上官透立刻拉住雪芝雪芝拉住奉紫幾人往上一躍(一路看小說網,$bsp;奉紫還沒站穩腳己經被一雙血淋淋的手拽住。她低頭一看夏輕眉彷彿是來自地獄的惡鬼用一雙幽幽的眼睛看着她。

她恐慌至極失聲尖叫。

可是很快.夏輕眉便被另一隻手拽住拖到了河中。

上官透正準備追上去卻被人從背後抱住。

他便再無法行動雙手搭在雪芝的手上雪芝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用力地抱着他。

木橋的橋身依然貼著岩壁搖見下面的河水不知幾時變得湍急。

奉紫失神地看着前方默默流淚。

雪芝是抱着上官透的。但此時此刻她卻半點都沒有想他。她滿腦子都是夏輕眉之前說的話。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他在哪了呢。」他先是這麼說。

「宇文慕遠早死了!」他之後又這麼說.

但她知道穆遠沒有死。

她腦中浮現了一雙眼。不管主人有着多麼不堪的容貌那雙眼睛卻是時常憂鬱而濕潤着。

夕陽西下。

潮濕的霧氣緊緊地裹住樹木太陽模糊的餘暉灑滿大地。有毛毛雨飄落深灰帶金的雲朵一團團遊走離地面那樣近像是會覆蓋整片天下。

細雨無聲。雪芝的聲音卻因此變得絨絨的:「我先走了。」

夜。

星空下。

光明藏河的岸邊。

夏輕眉因為過度寒冷和傷痛睜開雙眼。他茫然若失地看着河岸還有湍急的河水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早己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但還是會覺得如此空虛。

「你醒了。」釋炎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夏輕眉嚇了一跳撐著身體坐起來卻現自己一點力氣都使不上。他回頭看着釋炎驚愕道:「我的武功……我的武功……」

「是你的武功沒有了。」釋炎金色的袈裟在星光下閃閃亮。他盤坐在篝火旁閉着眼正在練功打坐調理內息。

夏輕眉慌亂道:「為什麼?怎麼會?你為何不回少林寺?」

「老衲走火入魔活不了多久了。」

「所以呢?所以你要拉我陪葬?」

「那自然不會。老衲是出家人出家人以慈悲為懷。阿彌陀佛。」釋炎緩緩睜開蒼老的雙眼「況且公子仍年輕氣盛。雖然相貌上有些缺陷但以前也是個地道的美男子。」

夏輕眉默默地看着釋炎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樣古怪的對話他無法繼續。

「美男子很好。」釋炎一邊說着一邊摘下假鬍子那光禿禿的臉在火光下更顯得皺紋疊起聲音越來越怪異「沒有《蓮神九式》那麻煩公子幫老衲實現最大的願望吧。」

「什麼願望?」夏輕眉微微一怔很快又反應過來顫抖地往後退「不不你讓我死。」

「老衲可捨不得。」釋炎想了想慢慢將那張蒼老卻故作嫵媚的臉轉過來朝着夏輕眉微微一笑「不是人家捨不得。」

夏輕眉顫聲道:「你殺了我殺了我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火光在釋炎的臉上跳躍同時也將五彩的鵝卵石地面染成了金色。

而那片金色的鵝卵石上一個高大卻佝僂的光頭身影站了起來。那個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就要將蜷縮在地面的影子覆蓋了。

夜。

星空下。

重火宮繁花落盡的庭院中。

那個人依舊坐在櫻花樹下即便只剩下了樹的殘骸。他雖然坐在輪椅上但長垂落背影一如以往美得不像真實。他像從出生就坐在那裏一般會一直在那裏等待等上一世。

庭院中空蕩蕩的空氣冰冷到呼吸都會覺得鼻尖疼.

雪芝拿着幾件衣服一步步走向他沒有出聲。她知道他感覺到她來了.只是臉都沒有側一下。

他在這裏坐了將近八年被她關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她一直認為自己對他夠好了。在以為他是上官透的時候她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在知道他不是上官透的時候她同樣將他留在這裏時常和他說話。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連開口和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過了很久.很久。

他半側過頭似乎在呼喚她。在陰影中他臉上的殘痕並不是那樣明顯。

只是這樣輕微的動作雪芝的淚便像是決堤的洪水直直往外涌。她一下跪在他的面前緊緊地抱住他的腿:「穆遠哥……」

他沒有回話.那雙傷疤縱橫的手也依舊放在原來的位置。

「我對不起你。」雪芝嗚咽着眼淚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裳。她摘下了他頭上的孔雀翎用別的衣服蓋住他那一身白衣——她知道穆遠從來不穿白衣。她曾經問過他原因他的解釋是白衣的男子給人感覺溫和又儒雅作為重火宮的大護法萬萬不能給人這樣的印象。不然很多事都會難辦甚至辦不成。

那時候雪芝還小隻是撐著下巴有些無趣地癟癟嘴.開始幻想上官透一身白衣風度翩翩的模樣。

「是我的錯穆遠哥是我的錯——」

她回想起無數個與他纏綿的夜晚口中一直呼喚著的卻是上官透的名字。在聽說上官透死了以後她甚至還逼問他那樣冷酷地對他。

雖然他不能說話可是他可以點頭或者搖頭。

他從來沒有解釋。

「你打我狠狠打我一領!」雪芝抓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臉上抽。他卻用力搖頭身子往後靠。

「你不打也可以我自己來!」雪芝狠狠地在自己臉上甩了幾個耳光。聲音響徹夜空她的臉很快紅腫起來。

穆遠一直搖頭喉間出暗啞的聲音不住咳嗽。雪芝抬頭看着他他眼中露出了極為憂傷的神色——或許是在失去了一切表達能力之後他才會這樣真實。

「你不打我我這輩子都不會好過。」雪芝直接在他面前跪下「或者我一直跪在這裏一直陪着你。」

她抱着他用盡全身的力氣肆無忌憚地大哭着。

穆遠依然搖頭。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多話的人。這一刻他卻有很多的話想要對她說。一些當他能對她說時吝嗇又羞於說出口的話。

他從方才就一直在看路面的一個石縫。

很想告訴她雪芝你看你還記得那個縫嗎?

雪芝小的時候靴子曾經卡在那個縫隙里然後摔倒。摔得滿腿都是血她沒有哭可是靴子拔不出來卻急哭了。後來整個重火宮的人都被她的哭聲引來林宇凰連忙拽着她的胳膊提着她出來說真給他丟人。雪芝卻跟他大打一架還耀武揚威地說她贏了。

這一直是在雪芝長大以後很多重火宮弟子在被雪芝罵過後都偷偷分享的笑話。

那時候的雪芝小小的穆遠也比她高不了多少。可是看着小雪芝小穆遠還是不敢靠過去——她一直都是那麼凶同時那麼耀眼那麼可愛不是他能碰觸的。

她一直都是他心目中的少宮主他從來不敢奢求太多。

直到重蓮去世前交代了他一些事。

從那以後雪芝不再那麼胡鬧卻依然令他不敢接近——只要一靠近她他的心就會跳得很快也越來越不敢和她多說話。

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

他幾乎快要忘記了。

記憶中的雪芝一直是一個脾氣不好但是愛笑的姑娘一直都是小小的頂着兩個衝天炮橫衝直撞的小女孩。

他無法說服自己這個在自己面前傷心流淚的美麗女子是他誓要保護好的小雪芝。

他想說我一直在努力着想要讓你開心。一直一直在努力。雪芝笑一笑我並不值得你哭泣。

可是他連伸手去摸一摸她額頭的能力都沒有了。

凄清的星光灑在他們的身上。重火宮白色的建築也因此連成一片。

這時一個女子聲音自他們身後響起:

「哭夠了嗎。哭夠了我就帶他走。」

雪芝抬頭看見了站在自己身後的奉紫。奉紫走過來推著穆遠的輪椅便想離開。雪芝連忙攔住她用紅的雙眼看着她:「你這是什麼意思?」

「還有什麼意思?」奉紫冷笑道「你把他當成什麼人對他做過什麼事自己還記得嗎?」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到此處雪芝再也說不下去了。她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甚至不知道穆遠想要什麼。

「你才如何?」

「我才想要彌補。」雪芝握住穆遠的手「以後我會用自己所有的時間去照顧他。」

「你需要用自己所有時間照顧的人太多你要彌補的也太多你兼顧得來嗎?況且你知道穆遠想要你的陪伴嗎你認為他喜歡你還是喜歡我?他會選誰你知道嗎?」

從來沒見過奉紫這樣尖銳的模樣。雪芝一下接不過話來只低頭道:「這個問他不就知道了嗎。」

「你希望誰照顧你?」奉紫搶先道「是我對嗎?是的話就點頭。」

穆遠看了看奉紫咳嗽幾聲最後輕輕點頭。

他從頭裏尾都沒看過雪芝。

雪芝幾乎不敢相信他的反應又道:「我呢?」

穆遠依舊沒有看她只是搖搖頭。

「你想讓奉紫照顧你可以我也可以一起的啊。」雪芝扶住他的肩像是在努力讓他信服自己「我們倆可以一起照顧你的這樣不好嗎?」

許久穆遠又搖了搖頭。

「為什麼?」雪芝輕聲道「……這麼討厭我嗎?」

穆遠只是低垂著頭。

「姐姐在經過那樣的事以後你還要他不討厭你?」奉紫輕嘆一口氣撥開她的一手推著穆遠離開「我們走了。」

「穆遠哥!」雪芝上前一步用袖子擦拭着眼角的淚水「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氣現在不想看到我。但我一定會來看你等你消氣了就回重火宮好不好?」

穆遠半側過頭沒有回答繼續轉過頭去。

「好不好……」雪芝幾乎是用哀求的聲音嗚咽道。

到最後他還是沒有看到她對自己笑。他不是不後悔的。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了。

星光灑滿整個庭院。近處的樹林亭台遠處的飛檐房宇都載滿了銀白色的光芒。

漫天的星斗化作晶瑩的光蕩漾在重火宮的碧波中。空氣寂涼風中充滿著枯葉潮濕的氣味如同一個夢遊的人在黑夜中孤單地飄搖。

雪芝站在夜空下。淚水風千后化作一片片小刀殘酷地割傷她的皮膚。而她只是茫然地看着極遠的地方。

很快有一雙手從身後將她抱住。她沒有掙扎。那臂膀加重了力道緊緊地摟住她。

「芝兒不要難過了。」上官透低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外面很冷回屋休息好嗎。」

他很久沒有對她這樣溫柔。

他定然已經知道了一切。

「你現在很得意是吧。」雪芝輕輕笑着自嘲道「我把他當成你把他打扮成你的樣子在知道他不是你的時候就對他那麼糟糕。你很得意是嗎?」

「是我錯怪你了。」上官透將她轉過來輕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如果知道你一直想着我我是絕對不會那樣對你的……對不起。」

雪芝抬眼看着他。

他依然是那麼英俊只是比以前白暫了許多?每次當她注視着那雙玻琅色的瞳孔便會忍不住沉淪?她從來都是這樣迷戀他。導致七年來一直在犯著無可挽回的錯誤。

上官透側過頭雙唇溫柔地攫住她的唇。

這是一個深情卻又微微顫抖的吻。

從他和奉紫一直偷偷跟着她回到重火宮以後他的心便一直在下沉.曾經在雪芝的窗台上插櫻花而被冒充穆遠的夏輕眉現逃走時非常匆促他不種留意過其他的東西。

例如雪芝房外被換下的滿地枯萎的櫻花枝葉:還有她房內掛得高高的寒魄杖:還有她寬闊的大床上時刻空着的位置以及她睡覺時緊緊樓住他的枕頭……

還有這個人。

他復出江湖這麼久沒有人告訴他雪芝改嫁是他出事五年後的事:也沒有人告訴他雪芝之前一直不知道他死了:更沒有人告訴他雪芝和這個連他看了都感到毛骨悚然的人同行同住五年只因她以為這個人是上官透……

雪芝不曾解釋。

此時知道在雪芝得知這人是穆遠的情況下上官透應該安慰她而不是只考慮自己的事可他再無法忍耐。他無法用任何方式表達自己的震驚和後悔。他只能用力地抱緊她親吻她恨不得將她揉碎在懷中。

她卻用力將他推開。

他錯愕地看着她。

「不我不能再和你在一起了。」雪芝一邊後退一邊搖頭「我不能。我不想看到你。」

「我知道你覺得負了穆遠所以不願意和我在一起。可是事到如今我己經不能離開你。」上官透苦笑着「我會等你直到你願意回到我身邊。」他轉身走了兩步她在後面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你在一起。」

上官透沒有回頭只是背對着她淡淡道:

「那就等到死。」

奉紫帶着穆遠離開的當晚穆遠便咳嗽不止最後還咳了血。大半夜的她又找不到任何大夫只有推著穆遠在一家客棧留宿。第二天清晨她便找了馬車帶着穆遠趕到長安。

在客棧房間外靜候了半個時辰大夫才出來對她簡單說了幾句話然後搖搖頭。

奉紫面色白一下坐在地上。

幾日後林宇凰趕回重火宮給巫蓮掃墓.他每年都有無數的理由去探望重蓮:雪芝生日奉紫生日相識紀念日第一次吵架紀念日第一次送禮紀念日鬧脾氣最厲害的紀念日第一次分手紀念日……

這一次卻是頭一次在重蓮的祭日去看他。

他上了香放上了幾個水果還有重蓮最喜歡喝的粥微笑道:「蓮你離開我們己經十七年了我也成了一把老骨頭。當初你擔心奉紫身體不好還認為我不是個合格的爹竟捨得把女兒丟給軒鳳哥養還忽悠我這麼多年。這事軒鳳哥要不告訴我大概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吧。你老實告訴我奉紫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看她對雪芝越來越惡劣的態度我大概可以猜出幾分。芝丫頭最近心情也不好有機會再告訴她好了。」

「雖然方式和我們想的不大一樣.但是女兒們現在很幸福孫子也很好。你也可以安心了。你妹子我也有好好照顧不過我可從來沒有背叛過你哦。」他拍拍墓碑忽然狡黯一笑「看我這身子好得不得了估計一二十年內還死不了所以你別指望我會來陪你。」

林宇凰的手指撫過墓碑在「重蓮」二字上撫摸了很久:「不過我會一直等著大美人的。」說罷在上面輕輕一吻「好好休息林二爺我過兩天抱孫子過來看你。」

他站起來走了幾步像是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道:「不過孫子個子沖得好快再幾年都抱不動嘍。」

第三十九章

翌年。

蘇州。

正逢初春桃李爭艷。趕上廟會的時節這座城即便入了夜也一如既往的繁榮熱鬧。有頑皮的孩子跑過撞散了枝頭上的桂花。紅白相間的花瓣兒紛紛揚揚落下飄在橋下的流水中。一艘艘遊船畫舫劃過賓客們在船頭飲宴僅留下淺淺的漣漪。

海浪一般的人潮湧入德橋擠幾個公子哥兒正在花下飲酒作對;年輕的姑娘們面如桃花手裏拿着香噴噴的桂花糕:一群父母帶着孩子圍在一起.看楊家將和牛郎織女的的皮影戲;橋樑下數對情人點着紙燈籠含情脈脈地望着對方……

然而與這個熱鬧而歡騰的氣氛十分不合的是街邊蹲著從大到小三個人。這三人並排蹲著均撐著下巴雙目無神地遙望遠方。他們身後放着竹簍子維面裝了滿滿的像蔬菜一樣的東西。而三人面前均擺着攤子攤上擺着菜渣子的樣品。攤旁掛着巨大的紅色牌匾紙上是歪歪扭扭的毛筆字:小黃鳥藥鋪。

很顯然.這家小黃鳥藥鋪生意慘淡無人問津。店主也就是小黃鳥一臉愁容.轉頭看了看右邊的雪芝。雪芝迴避他的視線又轉頭看了看右邊的重適。

「芝丫頭你真的堅持要在這裏賣葯?」

「是。」雪芝斷然道。

她好不容易有機會從重火宮跑出來把事情交給海棠打理怎麼可以不盡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吧那麼……」林宇凰小聲道「如果要繼續……能不能把店名改個?」

「不改。」

「那芝兒能不能親筆題字二爹爹不想讓自己的字這樣毫無保留地暴露在……」

「不能。」

林宇凰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原本以為雪芝己經忘記了小時候的奇怪癖好誰知她居然在當了宮主后丟下重火宮不管拽著一老一小雲遊四海當藥草商人。

而且據說這一回她要整持三個月以上。

林宇凰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重適終於受不了了橫眼雪芝對林宇凰道:「外公我們出來有十五六日了吧草藥賣出去有十五六根嗎?」

林宇凰隨口接道:「是五六根吧。」

「嗯?」雪芝看着宇凰目露凶光.

林宇凰立刻縮成小小的一團。

雪芝哼了一聲仰頭道:「我賣的葯數量不多但賣出去的可都是極品。先是當歸然後是鹿茸.再是人蔘……」

重適道:「當歸賣給了司徒叔叔.鹿茸賣給了紅袖姑姑人蔘賣給了曾祖母……」

「閉嘴!」雪芝再次目露凶光。重適也縮成了一團。

這時一群身穿白衣手持細劍的人往前走着。帶頭的人居然是林軒鳳林奉紫還有奉紫的丈夫蔡誠。原來靈劍山莊的人也來了。雪芝一下激動起來高呼道:「林叔叔!奉紫!」

那三人一起回過頭看向雪芝看到雪芝這個樣子奉紫並不吃驚。倒是林軒鳳一臉錯得地盯着林宇凰還有他身旁的「小黃鳥藥鋪」牌匾。片刻過後他明白了只意味深長地拍拍林宇凰的肩:「養女兒就是要寵的、這話可是你說的。」

「我知道……」林宇凰己經奄奄一息。

雪芝沒心思搭理他只是握住奉紫的手笑得格外歡暢:「這可是趕廟會怎麼穿得跟截孝的一樣?真少見你穿一身白。」

奉紫笑得有些勉強:「還好吧姐姐一直在賣葯嗎?」

「是啊你們也來買一點吧?」

「好。」

見奉紫在掏銀子.雪芝反而覺得不好意思忙阻止她道:「我開玩笑的。穆遠哥最近怎麼樣了?。

這話一說出口奉紫和蔡誠的臉色都微微一變。可是很快奉紫便反揮住雪芝的手笑得很溫柔:「他很好。還讓我轉告你他不再生你的氣了讓你不要挂念他。」

「真的?」雪芝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太好了我賣完葯就去看他——不我明天再去吧。他現在在靈劍山莊?」

「別別了。」奉紫忙道「他是不生氣了可沒說要原諒你。他叫你耐心等著等到有一天原諒你了你才能去見他。」

雪芝略顯失望:「這樣啊……那改天好了。穆遠哥真是的看看都不可以。」

「放心。他過得很好我相信你們定會有和好的一天.」奉紫在看了雪芝的笑容後有些不忍地側過頭輕輕閉上眼.

雪芝原本心情很好卻在聽見林軒鳳和林宇凰的對話之後悶起來:「宇凰適兒長得未免太像他爹了一些。

「那是那是跟他爹一樣討女孩子喜歡就是不知道武功像不像。」

「武功不論像誰將來都會足個奇才.不過.上官透這小子真是越厲害了現在我走在哪都能聽到他的名字。前幾日他回了一趟洛陽你不知道造成了多大轟動。幾乎整個城的人都出去了。」

「我的女婚能不厲害嗎?」

「誇芝兒的夫婿你都要上天。」

「他才不是我的夫婿。」雪芝一邊整理草藥一邊沉悶道.「我早被他休了我們早完了。」

誰知道她這樣認真地說話卻換來了林軒鳳一句「年輕夫妻都這樣一吵架就彆扭得不行」。

重適也不高興了:「娘你撒謊!爹爹命那麼多人來為他說好話讓你原諒他你都不理睬還在外面亂說話。你不要再欺負爹爹了!」

不過多時林軒鳳等人離開。三個人又維持之前的姿勢無奈地蹲在原位。

一艘畫舫自斜對岸的仙山英州緩緩駛來。

與此同時一隻點滿蠟燭、插滿箭的小草船從橋下緩緩駛出。船尾掛着一面白旗上面寫着四個大字:卓不群號。此時這面白旗正迎風飄揚。這船並沒有船槳有兩個在兵器鋪打雜的小廝拚命用雙腳刨水奮力地推動船緩緩前進以達到將要與對面華美畫舫擦身而過的效果。

船頭站着一名身穿拖地長袍頭戴黃金帽的偉岸男子.偉岸男子手中持着一把比臉盆還大的羽毛巨扇在徐徐微風中朝着被金甲完全包裹住的臉頰扇風.從縫隙中露出的兩撇鬍子有規律地隨風飛起。他雙眼眺望着遠處的禿山目光中充滿憧憬說話的聲音猶如朗誦宏偉詩篇一般:「昭君夫人終將要流芳百世。」

這時船尾的一個小廝不小心打翻了一個蠟燭。火悄悄燃燒了草船。

不少趕往廟會的人都不禁停下來看着這隻小小的草船琢磨這草船上的箭和蠟燭是什麼意思。而這個偉岸的男子目空一切眼中似乎只有極遠處的禿山。他一直在說話卻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諸位一定好奇我的身份但我水遠也不會說。」

「這一切的一切郁讓歷史來評說吧。」說罷他用巨大羽扇指了指那座禿山。

兩個童子正在拚命撲火。片刻過後金甲將軍嗅嗅鼻子轉身微笑道:「春天的味道。」

草船徐徐前進他身後寫有「卓不群號」的白旗在春風中熊熊燃燒。

仲濤和裘紅袖站在仙山英州的門口蹙眉看着燃燒的草船。仲濤一臉疑問:「這麼重的燒焦味我都聞到了這船的主人聞不到嗎?」

雪芝這邊卻沒一個人留意到河面上的動靜雪芝只是撐著下巴獃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草藥。好不容易有時間遠離江湖紛爭可以輕鬆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自己卻一直開心不起來。

她拚命阻止自己不要去想一些不該想的事。

誰知道抬眼便看見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了正陪着一個漂亮姑娘挑選刺繡。那姑娘用指尖碰觸著做工精美的桃花刺繡對男子微微一笑男子的眼中載滿了寵溺和柔情。

這時候重適冷不丁冒出一句:「我想爹爹了。」

雪芝立刻在他頭上打了一拳冷哼一聲沒出息的小鬼。可是收了手以後自己心情也很複雜。她後悔自己選了這麼個地方賣草藥。

蘇州蘇州的橋蘇州的水蘇州的燈會。

這裏載滿了多少回憶。

岸邊的綠葉中千百朵粉白的桂花探出個頭在喧嚷的夜中明明赫赫如火如茶傲然盛放着。春風像是調皮的貓兒輕柔地撥弄著花瓣。花瓣紛紛落下像下了一場茫茫大雪落了雪芝滿頭。

清香醉人。

雪芝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嘆道:「月桂雖好我卻更喜歡櫻花。」

誰知垂目的時候她看見一雙雪白的靴子。再一抬頭一枝綻放的寒櫻便出現在她的視線中。

雪芝像是從未見過櫻花一樣雙目直直凝望着花瓣。其實她不是驚訝於這花枝而是非常膽怯不敢抬頭看說話之人.回頭看看林宇凰他的眼中早己露出了毫不懼怕的嘲意。再看四周街上很多人都停下腳步留下他們注視的日光。

重適則是非常殺風景地歡呼道:「爹爹爹爹!」

那人卻柔聲說道:「在下複姓上官長安人士目前暫住在對岸的仙山英州不知可否請姑娘過去小坐片刻?」

見雪芝沒有反應一隻戴着白玉扳指的手拾起草藥那聲音竟變得有些不懷好意:「還是說要我把這些都買了芝兒才肯賞臉說幾句話?」

「沒錯。」雪芝終於抬頭。

萬物像是在霎那間停止了呼吸。

桂花七里飄香兩岸垂柳玉樓金縷紅袖。畫舫依舊安靜地躺在河面在輕軟夜風中喧囂街道旁悄悄前行。眼前的人正摘下臉上的櫻花面具她又一次看見那雙琥珀色的眼。

一份埋藏不住的心動在悄然滋生。就像十年前那樣不曾改變。

她對他露出微笑。

而江南如畫人亦如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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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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