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劍俠飛行術

三、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牽着座騎出來,才行幾步,聽得有人喚:「燕姑娘。」

燕燕飛回頭見是張俊明,忙止了步,張俊明疾行趕上,問:「哪裏去?燕姑娘。」

「我回客棧。」

「在下同路,燕姑娘請稍待。」回過身,朝遠處望一望,揚聲道:「小傅,座騎牽來。」

小傅那端應了聲,急急牽馬去了。張俊明就著晨陽打量,見她肌膚潤澤,一雙亮晶晶、黑白分明的慧黯大眼,端的靈秀,尤其眉宇間隱伏英氣,比漂亮的姑娘多一種俊俏,不自禁愣愣瞧她,燕燕飛見他瞧忘了形,忙把眼光別開去。

張俊明這才驚覺自己失態,臉微紅道:「張某失態,燕姑娘請別見笑。」

燕燕飛淡淡一笑。小傅已牽來座騎,兩人緩緩朝外行去,有人後頭喚道:「兩位請留步。」

回頭一瞧,是白禹奇。

「兩位哪裏去?」

張俊明道:「燕姑娘要回唐家客棧,張某正好同去瞧瞧。」

白禹奇臉色一凝,說:「燕姑娘該不是要上路了?」

「這……」

「昨晚要不是燕姑娘,只怕小薇已被擄去。」白禹奇溫文微笑,誠懇道:「白某有不情之請,請燕姑娘務必暫且留下。」

「白少爺認為採花大盜會去而復返?」

白禹奇神色一凝,反問:「燕姑娘認為不會嗎?」

燕燕飛遲疑着,欲言還休,白禹奇試探道:「昨晚你與採花大盜照面,倆人可說了話沒有?」

燕燕飛眉心微皺,想到對方臨去留言:「我捨不得你,還會再來。」便覺胸口壓着什麼東西,沉沉悶悶,好不舒暢。暗忖採花大盜會因她再度光臨白家莊,豈不要害了小薇。如此一想,便覺有話不能不說,便道:「那人說,他還會再來。」

白禹奇、張俊明面面相覷。白禹奇正色道:「姑娘,既是如此,請務必留下,一來為了小薇,二來若因此擒住採花大盜,豈不也是天大功德?」

張俊明一旁道:「白兄慨如此說,燕姑娘何妨留下?」

燕燕飛沉吟不語。

「再說張某有燕姑娘這等好幫手,恐怕咱們那班手下要士氣大振。」

燕燕飛「卟」的笑出聲。「張捕頭太抬舉我了。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只是我得回一趟唐家客棧,有事料理。」

「燕姑娘有事儘管去!」白禹奇眉眼皆笑,柔聲道:「這一天半天讓鐵龍去接回姑娘。」

燕燕飛與張俊明緩緩並巒前行,張俊明偷眼揪她,見她一派端莊嫻靜,好一派淑女風範。遂想起昨夜追採花大盜景況,只見她身手靈敏,躍起縱下,潑辣靈巧,全不似一個女孩家身手,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大開眼界,心中不免困惑,她那縱起縱落的身手,究竟哪門功夫?猶豫一下,再也按捺不住,問:「昨夜追採花大盜,見識姑娘身手,只瞧姑娘縱起縱下,如一隻飛燕,張某前所未見,不知這是什麼輕功?」

燕燕飛淡然笑笑,並不言語。

「燕姑娘這身功夫,是家傳,抑或師承何人?」

「我師父風婆婆。」

張俊明一愣,喃喃道:「滄州風婆婆?」

「是。」

張俊明啊了一聲:「聽說滄州風婆婆的劍俠飛行術名聞遐邇,昨晚見識燕姑娘身手,甚為奇特,莫非就是著名的劍俠飛行術?」

燕燕飛道:「只不過一種輕功罷了,滄州地方,會輕功的大有人在。」

「一般都是牆上掛畫,比起劍俠飛行術差之太多……」

燕燕飛笑而不語。

「聽說風婆婆早已不收授徒弟,燕姑娘恐怕入門極早?」

「我五歲即拜風婆婆門下。」

「這麼早?」

「小時候不好養,出世后家母即已過世,人病憫憫剩了半條命,是風婆婆一手拉拔大的。」

張俊明羨慕道:「姑娘追隨風婆婆,怪不得身手不凡。」

說話間,行至一處,聽到人聲喧鬧,一群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堵在路中,前路自然偏狹,兩人對望一眼,悄然下馬,繞過人群,打路邊行過。

原來人群中間站一個矯胖男子,那人站一張板構上,被眾人團團圍住,那人嘶扯著喉嚨,口沫橫飛道:「各位,各位,天大的消息,兩件天大的消息。」面貌看不見,是背對張俊明二人的。

有人急催道:「什麼天大的消息?快說來聽聽!」

「第一件,昨晚三更時分,白家莊出現採花大盜。」

立刻有人嚷起:「這採花大盜也真囂張,人家有的是護院,採花大盜竟如此但大包天!」

有人更急,干吼道:「那想必要擄白家那位俏小姐?把人擄走了沒有?擄走了沒有?」

「都靜下,聽我說……」那矮胖個兒不慌不忙,提高嗓門道:「幸虧白少爺處事老到周密,白家莊有護院不是?終究不方便在內院穿堂人室吧。所以,白少爺早就有準備……昨晚三更,採花大盜果然出現,喝!來勢可兇猛哪,呼的一聲沖入自小姐房裏,把人家白小姐嚇醒了,天可憐見,那白少姐不住發抖,只差沒昏過去,那採花大盜攬腰就要抱起,不料給一人攔住,你們猜這人是誰?喝!是個嬌滴滴漂亮亮的姑娘家,可是人家一出手可不嬌滴,硬是把採花大盜打跑了,那白小姐,當然沒給抱走啦!後來啊!採花大盜崩一聲從紙窗竄出去,那姑娘也不含糊,崩的一聲又跳窗追出去,一路追啊追,眼看追上了,還欄了那採花大盜的去路。採花大盜一瞧不對,一揚袖子,撒了迷魂香。怪道那迷魂杳一撒,把兩個不相干的男人撒得昏死過去,那姑娘卻安然無事,你們說這姑娘神不神啊?」

眾人聽得熱頭,竟沒有人發現他倆。張俊明微笑盯住燕燕飛。「瞧,他們在頌揚你這女英雄。」

燕燕飛懊惱道:「人沒逮到,快別說什麼女英雄了。」腳下加快,張俊明也不覺緊了緊腳步。

臨走,還聽得人家追問:「好了,另外一個天大消息是什麼?」

「白少爺和地方士紳,一共懸賞三百兩黃金緝拿採花大盜,那白少爺一人,就獨捐兩百兩。」

眾人發出嘖嘖驚嘆。

「我的天,三百兩黃金,兩輩子都吃喝不完吶!」

「三百兩黃金,恐怕有得熱鬧了。」燕燕飛偏臉看張俊明,似笑非笑地:「各方英雄好漢恐怕要爭相前來,到時候必徒增你的困擾。」

「是可能有困擾。」張俊明想了想說:「若是因此而抓到採花大盜,張某可以結案,了卻一樁大事。」

「三百兩黃金倒是好用。」燕燕飛微笑道:「別說三百兩黃金,只要一點零頭,我義父就不愁盤纏了。」

張俊明一愣,問:「你義父何人?他人呢?」

「我義父林老爹,此刻在唐家各棧。」

「哦,他往哪裏去?與你一路嗎?」

「不,他要尋找張獻忠。」

張俊明不敢置信的盯住燕燕飛。「張獻忠,你說那殺人魔王張獻忠?」

「是,張捕頭是衙門中人,想必清楚張獻忠行蹤?」

張俊明面露猶豫之色。「聽說張獻忠如今在長沙一帶展開殺戮,林老爹尋找張獻忠做什麼?」

「他欲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張俊明燈目結舌,吶吶道:「他,有一身功夫?」

燕燕飛擺擺頭。「林老爹原是私墊老師,手無縛雞之力。」

張俊明越發驚奇,說:「他如何取張獻忠腦袋?」

「林老爹是張獻忠的啟蒙老師。」

張俊明半天靜默不語,燕燕飛看他神情凝重,不禁間:「你在想什麼?」

「燕姑娘還是勸勸你義父,張獻忠嗜殺成性,已無人性,想取他腦袋,不是枉送一條命么?」

燕燕飛靜一靜,才說:「林老爹千里迢迢尋他,必有道理。」

張俊明沉默了。

※※※

唐家客棧,劍拔弩張。

沒有劍光刀影,沒有大動干戈,但的確劍拔弩張。

氣氛劍拔弩張,充滿肅殺之氣。

這樣的氣氛並不明顯,而是隱隱約約。只因劍拔弩的氣氛來自內院,距離稍遠,故而隱隱約約。

燕燕飛、張俊明甫進門,即被隱隱的肅殺氣氛吸引,張俊明一擺手,示意她襟聲,人循聲而行。

原來,內院有人彈琵琶。

彈琵琶的是瞎子,彈的曲目叫「十面埋伏」。

瞎子就坐假山旁,他的人頓成指揮若定的大將軍。手,成了指揮棒。手勢揮動,各種聲音出籠,隱伏的人馬,隱伏的殺機,風暴之前的靜息無聲,鐵騎欲出的波濤暗涌,刀槍齊出后的風雲變色。每一個聲音都緊揪人心,撼人肝肺。燕燕飛正聽得入神,不防江寶生崩的沖開房門,人箭也似射出來,劈頭就罵:「你個死瞎子,大清早也不怕吵人清夢,叮叮銷銷彈什麼,叫魂啊!」

「太陽都半天高了。」瞎子也不甘示弱,反擊回去:「你這睜眼瞎子,也不瞧瞧什麼時候!」

「你大爺老子我,就是愛睡回籠覺,怎麼樣?你這死瞎子,敢出口罵你老子,看大爺老子我,教不教訓你!」

衝上前舉手就打,瞎子微一偏身子,江寶生撲空,這下越發氣惱,雙眼幾要迸火,再撲,瞎子微一閃,江寶生不只撲空,肩膀還撞及假山,痛得他紙牙例嘴,瞎子靈巧的反應,看得燕燕飛和張俊明面面相覷。

江寶生惱羞成怒,四下一望,看旁邊有根木棒,一把抓起,狠狠朝瞎子腹部擊去,不防一個少女衝上前,奮力奪他棒子,嘴裏嚷嚷道:「你要把我哥打死了!你真要把我哥打死了。」

江寶生一見那少女,眼睛一亮,嘻皮笑臉道:「放心,一見你這標緻的小美女,大爺老子我,哪還捨得下手啊?」說罷趁勢抓住少女的手。少女叫:「你不要臉!要做什麼?做什麼?」

「不做什麼!」江寶生色迷迷撫弄她的手說:「這白嫩的小手,看着心都醉了。」

少女一邊掙脫,一邊急得大叫:「哥,你看這無賴,他欺負我,欺負我!」

「小美人,你哥是個瞎子,他哪裏看得到,嘻……」

「你放開她!」瞎子沉聲道:「你再不放開她,我跟你拚了!」

「小事一件,值得你拚嗎?再說,你這瞎子,瞧又瞧不見,還想拚……」

眼盯少女臉蛋,肆無忌憚道:「這小臉蛋兒,倒是真嬌嫩,真標緻啊!」

伸手欲摸,不防給人把住手腕,抬眼看,竟是一臉霜意的燕燕飛。他只覺手腕劇痛,直痛入骨髓,想掙脫,不想動彈不得,那痛楚更添加幾分,他哀哀呻吟,萬般苦楚,臉上卻不得不暗笑,那笑,比哭還難看,他慌亂懇求:「姑奶奶,你鬆手,鬆手。」

「叫我鬆手?」

「不敢,求你,姑奶奶,求求你,鬆鬆手。」

燕燕飛咬牙,恨道:「青天白日,欺負人家眼睛看不見,還調戲良家婦女,你倒是神氣!」

「不敢,不敢。」江寶生連連搖擺腦袋,幾乎要哭的聲調:「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燕燕飛一鬆手,江寶生一張黑臉早脹成豬肝也似的紅,張俊明上上下下揪緊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的?」

唐掌柜原本亦步亦趨伴隨張俊明,看江寶生只知哭喪著臉,撫著痛手發怔,忙提醒他:「捕頭大人問話,你據實回答。」

江寶生看一眼張俊明,垂頭瞧自己腳尖道:「我叫江寶生,是個獵戶,帶着獸皮,來此販賣。」

「太陽都露臉好久,你為何還嫌人家吵你清夢,晚上沒睡覺嗎?做什麼去了?」

江寶生抓着頭皮,想了想,吶吶道:「我……我……一直在房裏睡覺,採花大盜橫行,你們官爺不許人家出入,我又能去哪裏?」

突聽有人說:「我知道他做什麼?他昨晚賭錢啦!」說話這人是客棧夥計。唐掌柜狠狠瞪他,夥計沒敢往下說。

「跟誰賭錢?說下去!」

夥計揪一眼唐掌柜,又抬頭瞧瞧張俊明,結結巴巴道:「他跟廚下那……那燒火的玩殷子。」

唐掌柜神色一變,滿臉尷尬,張俊明正色道:「管好你底下人!」

唐掌柜忙垂手道:「是!捕頭大人說的是!」

那一端,另間屋裏,悟凡若有所思道:「瞎子的琵琶彈得真不簡單,殺氣重重。」

悟塵沉沉說:「他的人更不簡單,眼瞎人不瞎。」

倆人說完再無言語,共拿眼揪著外面。

「你有沒有怎麼樣?」燕燕飛溜着眼睥瞧少女。

少女搖搖頭,隨即一臉燦然笑意:「燕姊姊你好厲害,大家都說,昨兒採花大盜出現,你差點就逮到他。」

燕燕飛淡然道:「可惜讓他跑了。」細看少女,見她眉眼清秀,雖算不上絕頂漂亮,卻也十分俏麗可愛,便問:「你叫什麼名字?」

「簡天紅。」

看一眼瞎子。「哥哥呢?」

「簡天助。」

張俊明瞧他兄妹二人,問燕燕飛:「昨晚燕姑娘為他們到白家莊找我?」

「是。」

張俊明看簡天紅,問:「你們兄妹倆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簡天紅眨著清澈大眼,半是惶恐半是困惑。「這位官爺,您是說我二人能住這裏?」

唐掌柜提醒她道:「姑娘,這位是本縣捕頭大人,你若有什麼困難,就說給他聽吧!」

簡天紅畏怯看張俊明,低頭玩自己手指頭,說:「官爺大人,不是我們不願離開這裏,我哥說,這裏雖不平安,總還有客棧棲身,若是流落在外,遇到採花大盜,可不更糟?」

「那你們兄妹如何打算?」

「捕頭大人。」簡天助開口道:「聽說緝拿採花大盜可得三百兩黃金,有沒有這回事?」

江寶生聞言睜圓眼,喃喃道:「媽啊!三百兩黃金!」

張俊明與燕燕飛訝然相看。好一會,張俊明忍不住道:「若有人擒住採花大盜,的確賞三百兩黃金,你問這做什麼?」

簡天助嘴角牽動,一臉歡天喜地,高興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如此說來,必然引來更多英雄好漢,是不是?」

「敢問捕頭大人。」唐掌柜仍是必恭必敬:「若如此,還管制不管制各人出入?」

張俊明沉吟一下,說:「自然是不管制。」

「那太好了。」簡天助歡聲道:「天紅,咱們可在此賣唱,也好向客人討些賞銀。」

「此地人心惶惶。」唐掌柜皺眉:「誰會有興緻聽曲?」

「那倒不妨。」簡天助一派篤定,胸有成竹道:「各路英雄好漢,行旅客商,難免寂寞煩悶,唱曲與他們解悶,沒什麼不妥。」

燕燕飛眼瞧他兄妹,遲疑道:「兩位多作斟酌,地方不靖,簡姑娘又正直二八年華,總得特別留意才好。」「多謝姑娘提醒。」簡天助道:「我們兄妹,自會小心。」

燕燕飛繞過假山,向最裏間行去,張俊明低嘆道:「一個女孩家,手無縛雞之力,總是教人擔心……」

燕燕飛似有心事,並不言語。

「做哥哥的又是個瞎子,要真有點什麼,不堪設想。」

看燕燕飛不言不語,又不點頭搖頭,張俊明詫異道:「燕姑娘難道不以為然?」

燕燕飛瞄他一眼,忍不住放輕嗓子:「你難道不覺得,那簡天助雖然眼瞎,反應倒出乎意料機靈,剛才那獵戶連續撲他,他眉心皺都不皺,只略傾身子,就讓人撲空!」

張俊明一愕,不覺暗地佩服,說:「難得燕姑娘如此觀察人微,張某剛才也甚覺奇怪。」

兩人行至最末一間房,拉環叩門,沒有回應。

再拉銅環多叩幾響,依舊沒應。

燕燕飛趴門上,乍聽裏邊聲息俱無,但細聽,卻有低低弱弱、似有若無的呻吟聲。

再不遲疑,燕燕飛輕輕一堆,門開了。

床上捲縮一人,像弓起的大蝦,嘴裏哼哼哪哪,燕燕飛輕拍他枯稿臉頰,叫喚:「義父。」

「唔」了一聲,不知回應抑或呻吟,燕燕飛俯下臉,在他耳畔說話:「義父,我是燕燕飛,你怎麼樣?傷口還疼痛嗎?」

似有反應,嘴唇螞動,發出藝語:「獻忠,獻忠,你滿手滿身的血,不要殺……不要再殺!」聲音是嘶啞的,無力的,急急促促,像喘不過氣。

張俊明審視他枯瘦的臉、垂塌的眼皮,輕輕說:「他說夢話。」

燕燕飛看他雙頰赤紅,抹了一層胭脂似地,伸手試他額頭,不覺呼叫:「不好,他發燒。」她再試,不只額頭熱燙,乾枯的手也是。她眉心一皺,聲音透著焦慮:「哪裏可以找到郎中?」

忽聽有人說:「燕姑娘不用愁。」回臉,原來唐掌柜,他說:「找讓夥計去請郎中來。」

燕燕飛半扶起林老爹,給他喝了水,燒得暈糊糊的林老爹把一碗水喝個凈凈,人再度躺下,沉沉睡去。

她揪條毛巾,摺得平平整整的敷在林老爹額上,做完這些,轉過臉,瞥見張俊明對着窗外出神。

「張捕頭。」

張俊叫回過神來,漫不經心一笑。

「在想什麼?」

「昨晚那兩個和尚也住這裏嗎?」

「你要找他們?」

「昨夜他們欲言又止,張某越發困惑……」

「困惑什麼?」

「關於易筋經、洗髓經。」他突然睜圓眼睛,深深看住燕燕飛,說:「燕姑娘昨晚說易筋經與洗髓經與採花大盜有關,不知從何判斷?」

燕燕飛想了想,微笑道:「我也是無意間聽師父提起過,據說練這寶經一來需要丸藥相助,二來需要童男童女協助拍打或按摩身體……」

張俊明霍然睜大眼,問:「你是說,需要丸藥相助,並以童男童女相互配合?」

「是,師父還說,兩本費經太神妙了,不談洗髓,光是易筋經,功成就不得了。聽說易筋經分為內壯功和外壯功,從外壯功入門,一個面黃肌瘦的人,即使只練其中一項外壯功,也能脫胎換骨。」

「我只知道這寶經好,沒想到如此之好,若再輔以洗髓,恐怕更不得了。」

張俊明微笑着,但怕燕燕飛誤會,忙一正色,論:「不過,恐怕需有相當功力方可練,要不然也須由專人指點,才能循序漸進。」

「誰?」

窗外人影一閃,竟是悟凡、悟塵,兩人仍著書生、相士服,張俊明急道:

「是那兩個和尚,我正想找他們。」說罷疾行而出。

張俊明出去一看,哪有悟凡、悟塵的影子?倒是差點和唐掌柜撞個滿懷。

他一直外頭候着,一步也沒離開,見張俊明腳步匆逢,忙問:「捕頭大人有事?」

「剛才一個書生,一個相士走過,人在哪裏?」

唐掌柜一指隔壁房間。張俊明逸去叩門。悟塵來應門,一見是他,臉色一訝。

「昨晚見過,想必還記得。」

「是。」悟塵吶吶道:「捕頭大人有事?」

悟凡循聲望來,與悟塵對看一眼。悟凡急說:「捕頭大人請。」特意挪挪桌畔圓凳。

張俊明也不坐,張望一下說:「二位來這裏多久?」

「前晚才到。」悟凡答。

「只為了追查易筋經、洗髓經?」

「是。」

「易筋經、洗髓經失落多久?」

「三個多月了……」

悟塵沉吟一下,補充道:「差不多快四個月了。」揪了揪悟凡,悟凡想了一想,也頷首。

「這麼說來,從兩本寶經失落開始,你們就離開常樂寺,四處找尋?」

二人默然點頭。

「昨晚提到易筋經與洗髓經,二位說沒有線索……可是……」盯住悟塵,道:「張某記得你欲言又止,好像有話要說……是不是真有什麼線索?你不願明說?」

悟塵默然。

「張某倒希望與二位同心協力。」

二人同時訝道:「為什麼?」

「因為,有人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二人更愕,眼對眼面面相覷。半晌悟凡問:「是誰?誰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張俊明二人眼色,反問:「二位難道不懷疑?」見他倆默默不回應,便單刀直入:「我昨晚管制出入,二位竟悄然外出,莫非想出去,定是看能不能遇到採花大盜,好奪回寶經?」

二人交換眼色,只遲疑一會,悟凡點點頭,乾脆道:「昨晚我二人外出,的確是這個主意,不錯,我們懷疑兩本寶經與採花大盜有關。」

如此坦率,反教張俊明愣了愣,頓時說不出話來。

「捕頭大人說要與我二人同心協力,究竟如何同心協力法?」

「張某想了解詳情,採花大盜若與寶經有關的話,二位要的寶經就有着落了。」

「你的意思,咱們合力緝拿採花大盜?」

張俊明神情凝重,深深盯住二人,道:「採花大盜犯下如此巨案,人人得而誅之,二位又是出家人,自然不願眼睜睜看採花大盜繼續橫行肆虐,是不是?」

二人聞言動容,悟凡連說:「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張堡明看着兩人眼色繼續說:「若採花大盜果真與寶經有關,甚至因寶經而走火人魔,為非作歹,二位更責無旁貸。」

話的確說得厲害,聽得二人又是羞愧交集,又是焦躁難安。悟塵看着悟凡,悶悶道:「這兩本寶經,就算我二人粉身碎骨,也要奪回。」

張俊明趁機問:「那寶經,如何失落?」悟塵不語,張俊明盯住悟凡。悟凡不再避諱,將兩本寶經失落當晚的情形細說一番。張俊明看住悟塵,試着套他話:「這位師父,想亦懷疑採花大盜與寶經有關?」

悟塵緩緩點頭,說:「是。」

「何以見得?」

「擄走童男童女,想是為練功之故。」

張俊明聽他說法與燕燕飛如出一轍,忙問:「兩位想必看過易筋經、洗髓經經文?」

悟凡搖搖頭。「這兩本費經藏觀音蓮座下,除住持師父、師叔,常樂寺再沒人見識原文。」

「既然如此,」張俊明好奇盯住悟塵,問:「為什麼肯定擄走童男童女,是為了練功?」

「我等雖未曾見識過經文,但曾聽得師叔說過一些……」

「你師叔……」

悟塵眼臉一低,說:「師叔已圓寂。」

張俊明哦了聲。「這麼說來,少女沒有一個完璧,也與寶經有關?」

「阿彌陀佛。」悟凡道:「罪過,罪過,那洗髓經本是稀世珍寶,只怕練功的捨本逐末,以致造下罪孽。」

「如何捨本逐末,何妨說來聽聽。」

「捕頭大人想是對洗髓經有所耳聞?」

張俊明原是有所耳聞的,所知有限,僅知它流於暖味,頗受議論,也曾聽說男人練了洗髓功之後,房事如何勇猛精進一的去。至於其他什麼傳言,可就不知了。「張某孤陋寡聞,不知道這洗髓經有什麼傳聞。為什麼會有人捨本逐末,造下罪孽?」

悟凡靜靜瞄悟塵,臉色澀然道:「這洗髓的傳聞,涉及邪淫,對外人本不便說的……」

「佛家原本方便為門,慈悲為本,張某若多了解一點,一來有助辦案,二來若因此逮得採花大盜,寶經也可失而復得……」

二人靜靜相視,悟凡決然道:「既然如此,我說一則洗髓經傳聞……」沉吟一下,緩緩道:「元朝中統年間,有一位海岱遊人,他曾經有一段奇遇。」

「海岱遊人原是讀書人,飽覽詩書,最愛交方士朋友,常與方士們五湖四海作逍遙遊,足跡遍及名山大川,好不瀟灑自在。」

「這天海岱諸人游到長白山,將食物美酒陳列草地,邊享受酒食,邊閑閑吟詩作樂,正興高采烈,忽見一道人逸灑行來,海岱請問他大名,對方自稱西羌道人。」

「這西羌,身型碩長,器宇非凡,言談舉止溫文儒雅,喜交方士朋友的海岱豈肯錯過?忙邀他共飲,彼此談笑契合,甚為歡暢。」

「酒飲微釀,海岱見西荒目光昂然,頗有氣勢,知道此人不同凡夫,便說:『看先生目光如炬,氣宇非凡,必非凡人,先生可否展現絕技,讓大夥兒開開眼界?』」

「西羌道人先是謙虛道:『也並非什麼絕技,雕蟲小技罷了!』繼則帶幾分自豪道:『各位不見外,我也不隱瞞,在下並指可以穿牛腹,側掌可斷牛頭,握拳可劈虎腦。』」

「眾人聞言俱是吃驚,西羌道人見眾人將信將疑,說:『各位右是不信,不妨試試在下腹部。』」

「海岱喚他的挑夫,拿木棍擊打道人腹部,見他面不改色;再改用石頭重擊,依然神色自若;最後以鐵杵猛毆,依然奈何他不得。接下來,西羌道人表演一套絕活,登時眾人把眼睛睜大,不敢置信。」

「這西羌,竟然用他腹下的『命根子』,表演一套不僅女性不宜觀賞,連男人也禁不住面紅耳赤的技倆。他拿一根繩,一端系住自己命根子,另一端綁牛車輪上,呼叫牛車前奔,而道人卻屹立不動。」

「這絕活,眾人真乃大開眼界,海岱不覺驚嘆:『這真是天賦里至果啊!』」

「西羌道人卻道:『在下這套本事絕非天賦異票,而是後天修練。』並且告訴海岱,他練的是『洗髓經』,說完以一本經書相贈,眾人翻開,文字深奧難懂,看來看去,無論如何也看不明白。唯一明白的,這本經書名叫『洗髓經』。」

悟凡說畢,雙手合十道:「洗髓經原是絕妙好經,只因這段傳聞,故而往往流於暖昧。」

張俊明凝神思索,忽有所悟。「也許那西羌道人,只是想證實自已功力了得,才使出這一絕活,他原本的想法,大約認為人身最脆弱的部位,都能練得如此,可見他功力。只是人們不解他的意思,導致誤會,以異色眼光視之。採花大盜犯案,若與兩本費經有關,想是捨本逐末,走火入魔,故而惹出天大禍端來!」

悟凡忙說:「捕頭大人說的極是。」

悟塵雖不言語,卻頻頻點頭。

「剛才你說……」張俊明看着悟塵:「寶經失落三個多月,快近四個月了?」

悟塵頷首。

「這兩本寶經要練多久?」

二人相視,悟凡說:「不一定,看個人資質功力,若根底深的,短期可以成就;若根底淺,資質不夠,又乏人指點,怕是找不着門路。不過即使資質根底都夠,總須百日吧。」

「為什麼?」

悟凡轉臉看悟塵,問道:「師叔是這麼說的吧?」

悟塵微微點頭。

「百日之內,可有禁忌?」

悟凡一臉尷尬,不知該如何敢口,遂轉臉看悟塵,悟塵遲疑一下,吶吶道:「據說練功百日之內,不得近女色。」

張俊明雙睥一亮,急問:「百日之外呢?」

兩人俱都搖頭不語。此時外面一片喧嚷,張俊明偏頭瞄出去,看來丁一伙人,約七、八個,為首一個婦人,蓬著頭髮,蒼黃一張臉,嘰喳叫道:「我要見捕頭大人!我要見捕頭大人!」

張俊明挺身而出,問:「什麼事?」

那伙人瞧瞧他,不說話,婦人仍一逸喊道:「我要見捕頭大人!」她抓住張俊明手臂,惶急道:「你快告訴我,捕頭大人在哪兒?他人在哪兒?」

張俊明正色道:「我是本縣捕頭,這位大嫂,你有什麼事?」

婦人一聽,眼睛發百,淚珠盈眶,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救回我家板兒……」說着淚下如雨,咽不成聲。

「怎麼回事?」

婦人抽抽噎噎,哭哭啼啼,喉嚨似被堵住,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一旁的莊稼漢說:「我們家板兒,三個多月前睡覺失蹤,至今並無消息,再怎麼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們家燒飯的都快急瘋了!」

「不要!不要!」婦人猛搖手,失聲吶喊:「我不要板兒怎麼樣,我要板兒快快回來!快快回來!捕頭大人,你不知道,我就生板兒一個孩子,萬一他……呸!呸!」她語無倫次,狠狠給自己一個嘴巴子,磕頭下去,說:「捕頭大人,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救我家板兒回來!」

張俊明看她猛磕頭,心下不忍,喚壯稼漢:「把你媳婦扶起。」

婦人被扶起,仍舊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得傷心,張俊明問莊稼漢:「你們板兒多大?長什麼樣子?」

「十一歲,白白壯壯。」

張俊明勸慰道:「我們正在加緊緝拿採花大盜,不要好久,自有着落的。」

「可是,萬一……」婦人又哭喊起來:「捕頭大人,昨晚回來那些孩子,我都看過,都看過,太慘了,萬一……萬一……我家板兒……」

「快別胡說!」那莊稼漢又道:「捕頭大人說,不要好久,自有着落的!」

張俊明悶悶回林老爹屋裏,燕燕飛正半倚門畔,剛才那一幕她俱已看在眼裏,見張俊明愁眉深鎖,她不覺一嘆:「可憐天下父母心……」

張俊明頹然道:「我心中像壓一鉛塊,不將採花大盜繩之以法,寢食難安。」

「有孩子的人家,誰又能寢食俱安?」燕燕飛眼色沉黯道:「那婦人哭哭啼啼,跡近瘋狂,我越發難過……」眼神一變,射出凌厲光芒。「這採花大盜,一天不逮住,我就一天不離開這裏,我要看他能神氣到幾時,如此喪盡天良!」

張俊明立時面有喜色,拱手道:「有燕姑娘這句話,張某心中舒坦多了。」

忽聞外頭有人叫:「郎中來了!」

果然唐掌柜領個五十開外郎中進屋來。那郎中搭著林老爹的脈,沉思好半晌,皺起眉頭:「年高體弱,太過勞累,又遇風寒,恐怕不是三、五天能復原的,若再高燒不退,怕有性命之憂。」

燕燕飛一皺眉,心焦意亂看住張俊明:「這可怎麼好?」

張俊明忙對郎中說:「有什麼好方子,你儘管開,總要先教他燒退才好。」

說着,遞了一錠銀子過去。

那郎中不肯受銀子,說:「怎麼能要捕頭大人的銀子?我儘力就是,只怕不容易。」

外頭有人叫喚:「捕頭大人可在屋裏?」張俊明聽得出是鐵龍,連忙挪步到門口:「鐵管家有事?」

「我家主人派我來接捕頭大人和燕姑娘。」

「有事?」

「我家主人要我來請二位午餐。」

「替我謝過白少爺,我要四處看看,燕姑娘也有事。」朝床頭指了指。

鐵龍訝道:「怎麼回事?」

「燕姑娘的義父高燒不退。」

鐵龍臉色更訝:「怎沒聽說燕姑娘有個義父!」朝床畔瞧去,問明病情,那郎中簡略說了一下,鐵龍道:「你用最好的葯,不要省錢。」塞了兩錠銀了在他手裏:「一切拜託!」

※※※

入夜的唐家客棧,與昨夜的凄清大不相同。客棧有裝飾精緻的上房,有普通的客房,還有廉價的通鋪。客人除商家,一般百姓,還有做勞役的挑夫、轎夫、趕大車的等等,雖說地方不靖,卻也有幾成座,比前兩日還要生意興隆。

座上有兩個二十多歲的青年,二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二人笑顏逐開,似乎愉快極了。一個說:「小馬,看來要走運了!想不到這小地方不有這大筆財富。」

「可不是。」另外那個也樂呵呵道:「我說小陶,你我合力,一人一百五十兩金,那可真是快活比神仙。」

那邊江寶生,把臉一偏,對着他倆咧著出白牙,笑嘻嘻:「小兄弟,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比神仙,逮不到人,被宰了,也是快活比神仙。」

那小馬笑容盡去,沉下臉瞪住他,怒道:「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江寶生仍舊一張笑臉,慢騰騰道:「這可是要拿命去換的,逮到人,拿了三百兩黃金,當然快活過神仙,被宰了,也是快活過神仙。」

小馬恨恨揪他,喝道:「好!我先把你這老小子宰了,讓你去快活比神仙!」說罷去抓桌上的刀,那江寶生陡然站起,按住他手,道:「何必呢?開開玩笑,樂和樂和!」

小陶也怒目向他,恨道:「你這老小子,竟敢開你少爺的玩笑,若少爺宰了你!」說罷也去抓刀。

江寶生不慌不忙,按住他抓刀的手,說:「何必呢,我說兩位少爺,兩位英雄,你們宰了我,沒金子拿,還多一樁是非。」他四下一看,大家正朝他們望着,他越發無畏無懼,弔兒郎當道:「兩位難道沒留意,座上好幾位官爺。兩位若莽撞,恐怕還沒見着採花大盜,就給官爺逮了去,那可是不划算的啊!」

小陶、小馬對看一眼,悄然瞄了四周,可不是,大家正目光灼灼瞧着他們,當其還有幾位穿着公服的。便把怒火按下,低低罵道:「便宜了這老小子!」

那一端角落,瞎子簡天助彈起他的琵琶,簡天紅掌條絲絹,亮起嗓子,扭著腰肢,姿態婀娜唱起曲來。嗓音清脆甜芙,總來甚是舒暢,眾人正入神,門口忽起小小騷動。原來一個與眾不同的爺兒來了。

這爺兒如玉樹臨風,風采翩翩,氣度雍容,每個人看到他,都像碰到磁石般,被他吸住口在座的客人也不敢怠慢,紛紛有人立起身來,那人一抬手制止眾人。大家看他注視簡天紅,趕忙靜下來。簡天紅起初也是一訝,雖不清楚來者何人,但看他氣勢,知道此人大約有些來頭,一分神,差點唱不下去。抬眼瞧那人,只見他微笑注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簡天紅趕緊收心,把曲兒唱完,那人領頭鼓起掌來,眾人也啦啦啦拍響雙手,掌聲停下,那人喚聲「鐵龍」,朗聲道:「看賞!」

眾人交頭接耳,這才清楚,是白家莊白禹奇。鐵龍一叫叫道:「我家主人有賞。」

簡天助兄妹一愣。唐掌柜提醒道:「白少爺賞你,姑娘!還不下來領賞?」

簡天紅愕了一愕,忙盈盈含笑上前,鐵龍掏出銀子,說:「五兩銀子賞你。」

簡天紅心裏一樂,雙頰發熱,捧著五兩銀,朝白禹奇款款一福,白禹奇微微抬手,示意她不必多禮。

唐掌柜恭敬道:「白少爺光臨小店,想必有指教?」

白禹奇不語,鐵龍朗聲道:「你領個路,我家主人來看林老爹。」

「是。」唐掌柜說:「請隨我來。」

那一端,簡天助雙頰一陣抽搐,他用低的不能再低的聲音問問:「剛剛說話的那個人是誰?」

簡天紅困惑道:「你說哪個人?」

「剛才遞銀子給你的人。」

簡天紅快樂道:「哥,他家主人好大方,你看這是五兩銀子!」

簡天助聞若未聞,沉聲道:「我問你,剛剛遞銀子給你的是誰?」

簡天紅訝異不置,說:「哥,你問這個做什麼?」

葯服下,林老爹仍高燒不去,尤其傍晚起,熱度似乎高升了些。

燕燕飛不斷用冷毛巾敷他額頭,一遍又一遍,毛巾由冷轉溫,她再浸水,揪半干,再敷。熱度依然持續著,正茫然無策,有人叩門了。門一開,原來是鐵龍,想是來接她的吧?這鐵龍,倒是跑得勤快,中午來了一趟,傍晚又是一趟,這會兒,想必也是難違主人之命。可惜他又白跑一趟了,她寧可辜負白家的盛情,也不願置老爹於不顧。

出乎意料的,鐵龍居然說:「給燕姑娘帶來了一個好郎中。」

燕燕飛往他後頭瞧,居然是白禹奇,不禁驚奇道:「是你!」

白禹奇一臉凝重道:「鐵龍說你義父高燒未退,我不放心,特地前來。」

便走到床前,搭他脈,動作甚是熟稔,儼然精於此道,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原來通歧黃。」

白禹奇微笑道:「白某隻是略通。」他凝神把脈,說:「脈象好弱,挺棘手。」深深盯燕燕飛一眼說:「可以試試。」吩咐鐵龍:「取我針盒。」

鐵龍懷裏掏出長方型木盒,白禹奇命鐵龍:「寬他衣褲。」鐵龍上前解他衫褲,白禹奇看他衣衫檻褸,又聞有異味,微皺眉頭,吩咐隨身護院道:「你回去取一套衫褲來!」

那護院轉身出去了,唐掌柜親自送來一盞油燈,燕燕飛雙手捧在床前,白禹奇全神買注,一針針紮下,若他遍身傷痕,瘀傷多處,有兩處無法下針,白禹奇嘆道:「難為他這把年紀,還挺得住,要換了別人,恐怕早就……」不住搖頭。

「白少爺。」燕燕飛憂愁道:「你看他這燒,退是不退?」

「這針一紮,一個時辰之內,必退。」

燕燕飛轉憂為喜道:「那就好,那就好。」

一柱香功夫,白禹奇將針一枚枚起出,果不其然,燕燕飛摸他額頭,燒已退盡,燕燕飛驚喜道:「白少爺一介書生,想不到會針灸,懂得經絡,真今人刮目相看。」

「雕蟲小技。」白禹奇一逸微笑:「燕姑娘放心,我也就心安了。」

林老爹頭頸動了動,燕燕飛驚喜注視他,一見他緩緩睜眼,忙握他手,林老爹啞著嗓,疲累說:「我……好睏啊。」

「老爹!」燕燕飛柔聲道:「再閉上眼歇一會兒。」

「我……好渴啊。」

鐵龍轉身倒水,雙手捧與燕燕飛,林老爹將一碗開水喝乾了,舒了一大口氣,問她:「這會兒,什麼時刻?」

「掌燈好一會了兒。」

林老爹眼睛霍然一瞪,「啊」了一聲,掙扎著要起身,燕燕飛問他:「老爹,你做什麼?」

「我要趕路,燕飛,你知道,我衣囊羞澀,再不能住下去。」

「老爹,」白禹奇忍不住道:「你這病,非得多日調養,否則怕有性命之憂。」

林老爹登時一呆,兩行老淚沿腮邊滾落,滄然道:「老朽死不足惜,只足心愿未了,老朽死不眠目。」

「老爹,你有天大心愿,都得等身體養好再說。」

他轉臉看燕燕飛:「我想把老爹接回家去,一來免你心中掛慮,二來此時此刻小薇也不能少了你。」

燕燕飛心中激蕩,覺此人太好,臉上遲疑道:「這怎麼好?」

「燕姑娘不要顧慮太多。」鐵龍道:「我家主人,一向樂善好施,這種小事,稀鬆平常,何況昨晚要不是您救丁小薇,只怕不堪設想。」

白禹奇微笑揪燕燕飛,道:「燕姑娘不必多慮,外頭有馬車,車上鋪上褥子,十分舒適,由鐵龍馭馬,平穩安全,絕無顛波之苦。老爹的衣服已派人回去取來,剛才燒退,想已發一身汗,等等用溫水揩抹全身,人會更舒服點。」

燕燕飛感激道:「白少爺真是細心,安排如此周詳,恭敬不如從命。」

忽聞外頭悉雜聲,鐵龍喝道:「外面什麼人?」

護院將那人揪進來,那人縮著脖子,手腳掙扎,似不情願被人如此揪著,嘴裏嚷道:「兄弟,有話好說,何須如此,教人難看!」

燕燕飛認出是江寶生,鐵龍朝護院說:「鬆手。」冷冷揪江寶生:「你幹什麼?偷偷摸摸,像個鼠輩。」

「我要見白少爺。」

鐵龍神色更冷:「我問你是幹什麼的?」

江寶生陪笑道:「我是個獵戶,身邊有上好的老虎皮,想請白少爺過目……」偷看白禹奇,看他沒什麼表情,補充道:「這老虎皮絕對是上上貨色。」

鐵龍轉頭看白禹奇,瞧他眉心一動,已知心意,冷冷命令江寶生:「好!去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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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花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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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劍俠飛行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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