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夢

江山夢

侯爺府,後山。

侯門深似海,當然有人把守,連後山也不例外。

陸羽客想打後山進入侯爺府。侯門深似海,難不倒他。他找個僻靜的方位,在二名守衛身上輕描淡寫地點住穴道,嘴裏說:「得罪了。」守衛來不及反應便昏厥過去。他縱身一躍,人便置身侯爺府的後園中。

四月末梢,風輕輕柔柔,吹得人醺然欲睡。

兩天沒睡,陸羽客隨時可以跟周公相會。

陸羽客看準一棵樹,樹上枝幹粗壯,睡起來大約還很舒服。他一躍上樹,決定先睡一會兒,天大的事等睡了再說。

只是,陸羽客還沒來得及打盹,就看見一隻白兔竄過來。

一句嬌嬌柔柔的女聲跟着飄來:「好呀!看你往哪兒跑?」

白兔沒跑遠,盡繞四周打圈圈,一個紅衣姑娘追過來,白兔速度快極,飛也似地,紅衣姑娘跑得也不慢,又蹦又跳,眼看要抓住,白兔靈巧一閃身,跑開了。

正當紅衣姑娘和白兔一追一逃,一個藍衣姑娘打那端迤邐行來。那藍衣姑娘生就一張白凈的鵝蛋臉兒,眉清眼秀隱露靈慧,挺鼻菱嘴更別有端莊,分明是個姑娘家,穿着卻與一般姑娘不同,淺藍的袍子,淺藍長褲,腳上著同色短靴,俊美中有股英氣,陸羽客不覺看呆了。

紅衣姑娘一逕跟住白兔窮追不捨,嘴裏嚷道:「這兔兒練過功夫不成,身手竟如此靈活!」

陸羽客微微一笑。

紅衣姑娘連跑五、六圈,仍沒逮住,藍衣姑娘看不過去,叫聲「小紅!」舉手制止她追下去。

小紅停下來,白兔仍在奔竄,藍衣姑娘摘下一株蘆葦,朝白兔扔去,白兔被遮住視線,步履減緩,藍衣姑娘一個「玉女穿梭」竄前,緊接一個「掃-腿」,一把將白兔抱在懷裏,陸羽客情不自禁贊道:「好身手!」

藍衣姑娘愕然抬頭,陸羽客一拱手道:「給姑娘問好。」

藍衣姑娘不搭理他,叫「小紅」的紅衣姑娘皺皺眉道:「你是誰?在樹上做什麼?」

「我叫陸羽客,在樹上打個盹兒。」

「什麼?你在樹上打盹兒?好個不知死活的小子,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嗎?」

「嗯,這園子既寬敞又漂亮。」語氣吊兒啷噹:「該不會是皇宮大內吧?」

「好狂妄的傢伙!」小紅怒道:「敢在這裏亂嚼舌根,皇宮大內離此豈只千百里,這裏怎會是皇宮大內?莫非你笑這小小府邸不如皇宮大內?你這狂妄的傢伙,給我滾下來!」

「我這不就來了嗎?」陸羽客樹上一躍而下,說:「本小生孤陋寡聞,多有冒犯。小紅姑娘,容我請教,這裏什麼地方嗎?」

小紅突然「咦」了一聲:「你知道我叫小紅?」

陸羽客朝藍衣姑娘一呶嘴:「你們小主子告訴我的啊!」

小紅更訝異:「怎麼知道是我們小主子?」

「很簡單,我們小主子雍容高雅,一望而知是個大家閨秀……」朝藍衣姑娘一笑,對方視若不見。

陸羽客眼瞧著藍衣姑娘,笑道:「你們小主子英氣煥發,不讓鬚眉,恐怕不只是大家閨秀,想來還是個衝鋒陷陣的女英雄吶!」

小紅訝得睜大眼:「你怎麼知道?」

「如果本小生沒說錯,你該告訴我,這裏是什麼地方了吧?」

「告訴你也不打緊,這裏是侯爺府。」

「侯爺府?」陸羽客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既是侯爺府,這位姑娘想必是聞名的小侯爵……」

小紅訝道:「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藍衣姑娘聞言為之動容,說道:「我正是南清清,你如何肯定是我?」

陸羽客一拱手:「小侯爵氣質非凡,陸羽客全憑直覺。」

小紅冷冷哼了一聲:「你這傢伙,倒是嘴甜。」想了一下,不禁納悶:「侯爺府戒備森嚴,你是怎麼進來的?」

「很簡單啊!後山二十個守衛,本小生懶得跟他們羅嗦,就揀個僻靜方位,用這隻手——」高舉右手,得意笑笑:「在兩名守衛身上摸一把,嘿,那兩個人,統統睡著了。」

「小侯爵」南清清怵然色變。

「什麼?」小紅罵道:「你這不知死活的傢伙,竟然敢闖侯爺府!」

「哦,這麼說,本小生不該來羅!」陸羽客又是一笑:「我走了,後會有期!」

一拱手,飄然而去。

小紅縱身一躍,攔住他道:「侯爺府也是任人輕鬆來去的么?」

一拳便擊去,陸羽客身子一閃,故作訝異笑笑:「唷!有兩下子嘛!只可惜本小生想上東州王府瞧熱鬧,沒空陪你玩了。」

小紅還不肯放人,連出數拳,卻是拳拳落空,陸羽客戲耍著說:「丫頭片子,別浪費力氣。本小生真要去了。」說罷,拔腿便走。

「且慢!」南清清說:「我有話問你。」

陸羽客回過臉:「小侯爵請問。」

「你想到東州王府瞧熱鬧,怎麼回事?你既是想到東州王府瞧熱鬧,又為什麼闖入侯爺府?」

陸羽客略略沉吟一下,說:「好吧!我就與小侯爵說實話,東州王府的熱鬧,少了侯爺就不成。」

南清清眉心一動:「怎麼說?」

「陸羽客不想答覆,只想提出一個問題,這會兒,侯爺人在哪裏?是在半途?還是已經到了東州王府?」

南清清突然瞪圓眼睛,直勾勾看住陸羽客,冷然問:「你究竟是誰?」

陸羽客微微一笑:「我說過,我叫陸羽客。」說完大踏步走了。

「來得奇怪。」南清清看他背影,輕輕說:「黏住他!」

往東州王府的路上,有一個人紋風不動站着,猶似昂立路旁的一棵樹木,也好像矗立山頂的一塊瘦長皴石。

只不過,路旁的樹木,山頂的皴石,它們樹立着,不妨誰礙誰,而這個猶似路旁的樹木,又好像山頂皴石的一個人,竟然站在通衢大道的中央,擋住一行人的去路。擋的若是一般行人也還罷了,偏偏擋的是一輛華貴的馬車,馬車后還有十數名騎駿馬的英挺侍衛。

雖然不是多了不起的大排場,但華貴的馬車四周嵌以珍貴的明珠,陽光之下閃閃發光,即令富豪人家亦不可得;而十數個英挺侍衛,驍通威武,也非普通官宦之家所能擁有。

排場不大,氣勢卻逼人,這樣的氣氛,方圓數百里無人能有,除非東州王高耀祖和他的准親家南俊侯爺。

馬車套了三匹馬,馬夫雲天高踞車轅,馬車一路疾馳,所經之處,行人、馬匹無不匆忙走避。豈料車行到此,赫然見一個人昂然挺立,不閃也不躲。這人戴一頂灰色大笠,故而不見廬山真面目。大笠之下,一襲灰色袈裟,腳下灰色僧鞋。

馬車馳近,那人仍沒有讓開的意思。雲天動怒了,他馭車至少十年,從無人敢擋,而眼前一身灰的傢伙,竟如此放肆!他怒目瞪去,喝道:「閃開!」

灰衣人紋風不動。

「你找死!閃開!」忿忿一揮馬鞭,馬速快了起來,眼看就要撞上,那灰衣人倏然擲出大笠,大笠在馬頭前盤旋一下,立即旋迴灰衣人手中,灰衣人順手戴回頭上,說也奇怪,三匹馬彷彿挨了一記耳光,嘶叫起來,雲天一驚,立刻縱身下車,怒撲灰衣人。

灰衣人並不出招,卻一味閃躲,後面十數名侍衛擁向前去,團團圍住灰衣人。

雲天罵道:「侯爺的座車,你也敢攔,莫非吃了熊心豹膽!」說罷虎視眈眈,欲撲灰衣人。

灰衣人一抬雙手,制止道:「我不與你們較量,你們主子呢?」

雲天問:「你是誰?」

灰衣人道:「無可奉告!」

「你莫非是哪個寺院的姑子?」雲天冷冷一笑:「好個狂妄的姑子,莫非你行刺我們主子?哼!你也不打聽打聽,侯爺的手下豈是好對付的?」

眾侍衛紛持兵刃,欲撲灰衣人,忽聽喝道:「住手!」

話聲甫落,眾皆垂手肅立。車內一人掀開帘子,正是侯爺南俊,約四十歲,方面大耳,不怒而威。一雙眼睛炯炯望向灰衣人,語氣溫和問:「這位方外朋友,上下如何稱呼?」

灰衣人朗聲道:「不必管我是誰,敢問侯爺,莫非前往東州王府?」

侯爺南俊一愣,隨即微笑說:「不錯!」

「侯爺此行,善自珍重。」

侯爺南俊沉下臉:「我與東州王爺乃兒女親家,你是方外人,何用置喙?」

「出家人不打誑語,侯爺珍重。」說罷,靜默合十,飄然而去。

「侯爺。」雲天道:「奴才將這怪尼姑截回。」

侯爺南俊微微一笑:「不必!繼續上路!」

馬車一抵東州王府,陳總管據報匆匆出迎。

東州王高耀祖和侯爺南俊皆握兵符,東州王轄下八十萬軍士,侯爺亦有四十五萬人馬,兩從是朝廷最倚重的王侯,彼此間亦時相往來,自從兩家訂下兒女婚約后,關係益形親密。

民間傳言:「一王一侯,半壁江山。」

這一王一侯,便是東州王高耀祖和侯爺南俊。

「一王一侯,半壁江山。」雖是傳言,但兩人聯手,勢力自然無可匹敵。

侯爺從大門入,穿過中門,登上正廳,東州王自寶座站起,笑容滿面迎他。

侯爺忙屈膝一跪,朗聲道:「南俊請王爺安。」

東州王忙不迭作手勢:「俊兄,快請起。」

「接王爺手示,兼程趕來,王爺久等了。」

東州王笑道:「本王想念俊兄,巴不得你快快到來。坐!」

午時,東州王備下豐盛酒宴與侯爺開懷暢飲,酒宴設在花園小亭里。東州王的侍妾秋平親自把盞。

酒過三巡,東州王向秋平一使眼色,道:「下去吧!」

秋平款款一拜,笑盈盈退下。

東州王握住兩個酒盅,將盅里殘酒往地上一潑,空盅覆在桌面,侯爺一愣,他熟悉知東州王習性,這一小動作顯示有大事待商,酒不能再喝,以示慎重。

「王爺有事?」

「不瞞俊兄。」張眼望望四周,花園之中,再無他人,就連陳總管和親信侍衛亦退守花園外。

侯爺屏氣凝神看着東州王。

東州王沉吟半晌,緩緩問:「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

侯爺問:「什麼話?」

「一王一侯,半壁江山。」

侯爺一怔,東州王爺微微一笑,問:「俊兄覺得這話如何?」

「這是朝廷恩寵,一王一侯,半壁江山,南俊托王爺洪福,得以追隨王爺為朝廷效命。」

「哎!」東州王道:「說什麼托本王洪福,你我情同手足,不要來這些客套,說真話吧!覺得這句話如何?」

侯爺默默不語。

「好吧!俊兄既不願說,讓我來說。一王一侯,半壁江山,可以作兩種解釋:第一,你我權傾當朝;第二,你我若聯手,無人能敵。總而言之,你我躊躇滿志。」

「是,全是朝廷恩澤。」

「當然,俊兄,一王一侯,半壁江山,還有一種解釋,你可知道?」

「南俊愚昧,王爺開示。」

「當今這大好江山,有半壁是你我二人打下來的。」

侯爺驀然睜大眼,想了一下,說:「全是王爺的功勞,南俊不敢居功,當年南俊非官宦子弟,又非皇室顯貴,只是一個小小武夫,幸賴九千歲賞識,王爺提攜,才能效犬馬之勞,朝廷厚我,承先皇封侯拜將,才有今日。南俊飲水思源,時刻不敢忘。」

東州王微微一笑:「俊兄倒是難得,不忘本。」

「理當如此。」

「好,好兄弟,本王沒看走眼。你且說看看,本王待你如何?」

「王爺待南俊猶如手足,南俊終生不敢忘。」

東州王滿意笑笑:「你我原是兒女親家,待你如手足亦是應該。」

邊說一雙眼睛灼灼望向侯爺:「你我既是手足,又是親家,本王與你說句體己話。所謂的一王一侯,半壁江山,本王倒覺得這句話稍稍改動,當更完美。」

侯爺訝道:「如何改動?」

東州王四周望望,低聲一字一頓說:「一王一侯,坐擁江山。」

侯爺驀地站起,目瞪口呆,手足無措:「王爺……」

東州王伸手過來,拍他肩膀:「俊兄,本王這可是推心置腹。本王擁兵八十萬,俊兄四十五萬。俊兄,這一百廿五萬,坐擁江山,不難吧?」

霎時之間,侯爺渾身發軟,手足冰冷,只是瞪直雙眼看住東州王,半晌說不出話來。

空氣彷彿凝住了。

侍妾秋平送來茶水,看二人默無一語,立即機伶退下。

東州王親自為侯爺斟茶,嘴裏說道:「俊兄統領大軍出生入死,這下怎又膽小如鼠?」

侯爺思索一下說:「不是南俊膽小如鼠,而是事若不成,抄家滅族,南俊一人累及南氏一族,於心何忍?」

東州王搖搖頭:「俊兄多慮,此事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哪有抄家滅族之慮?」

「這……」

「如今新主登基,尚不足畏,唯一勁敵乃九千歲余立岩,你我細商密議,大事可成。」

侯爺心中蹦蹦亂跳,臉色越來越白,額上不時沁出汗珠來。

東州王突然拍了兩下手,秋平笑盈盈出現了。

「備香案。」

秋平含笑道:「早已備妥。」

東州王作個手勢:「俊兄,請。」

「王爺,這是……」

「我已看好時辰,此時此刻,你我向天祝告,誓願同心。」

侯爺踟躕一下,終於說:「王爺,這等大事,容南俊三思。」

東州王倏然色變,旋即強笑道:「本王等候俊兄佳音。」

侯爺和侍衛匆匆返回侯爺府。

車行至半途,侯爺忽然想起擋路的尼姑,他困惑了:「她是誰?」

做夢也沒想到東州王會與他密謀「一王一侯,坐擁江山」的大計。置身車廂細思不禁不寒而慄。

正當侯爺心中紛亂之際,忽聞外面馬匹嘶叫,接着金戈鏗當作響,侯爺正驚疑,聽得雲天大叫:「侯爺小心!」

侯爺正待察看,卻聽聞背後有人沉聲說道:「得罪了,侯爺。」

侯爺只覺得後背一陣劇痛,這一路憂心,竟不防刺客藏身車廂,但他畢竟武人出身,在被刺的當兒,稍一回身,抬手扼緊刺客咽喉,那刺客未及慘叫,已然昏厥。

後背刺痛未歇,突聽得前頭颯颯作響,力勁甚強,侯爺仰面一閃,立刻向上一躍,馬車篷頂掀開之際,侯爺已竄起,躍身樹上,當他低頭俯視,只見十數支長箭疾疾射向車廂。

車廂之外,馬夫雲夫後背已被三支長箭射人,雲天慘叫,道聲:「侯爺!」上半截身子便斜倚車廂。

馬車失去控馭,又逢驟變,在原地亂轉,雲天的下半身垂落在地上。

十數名侍衛和十來個蒙面漢子廝殺成一團。

侯爺強忍痛楚,看準馬車下躍,掙扎著去馭馬車,三匹馬才漸穩定,以緩步向前行去。雲天雙手攀住車廂,艱難躍上,就在這一刻,一把長劍當臉刺到,雲天慘叫一聲,頭一歪,整個人跌落地面。

「錯了!」有人高叫:「不是侯爺。」

「侯爺在前頭!」

三個蒙面漢攀上馬車,其中一人持刀正要刺向侯爺,瞬間,一塊小石子飛將過來,準確擊中那人的肘關節,那刀便脫手飛出。

樹上躍下一男二女,男的是陸羽客,兩個女的,一是外號「小侯爵」南清清,另一是南清清貼身婢女小紅。

陸羽客持鐵扇抵住蒙面漢,小紅躍上前座勒住馬車,南清清去扶侯爺,嘴裏頻叫:「爹,爹!」

侯爺無力看南清清一眼,道:「來得好!」

「爹,怎麼回事?」

「什麼都別問,快快駕了馬車回府,越快越好!」

南清清甫抵侯爺府,府里大夫匆匆趕至侯爺內寢,一見傷勢嚴重,只嚇得顫抖不已,南清清額上汗珠涔涔而落,惶急問道:「怎麼樣?大夫,說啊!怎麼樣?」

「恐怕……」

「你要治好侯爺的傷,你一定要!」

「小侯爵……」

「治好侯爺,賞你紋銀萬兩,你若不能,要你的命!」

大夫雙膝一跪,頭臉俯趴地上,話都說不出來。

氣若遊絲的侯爺,低低道:「不要為難大夫,爹有話說。」眼睛卻睃著大夫。

南清清會意,一皺眉頭說:「外邊候着吧!」

大夫誠惶誠恐退下。

「備好紙筆硯墨。」侯爺說。

南清清立刻喚來小紅,要她取來文房四寶,又吩咐外頭嚴加守衛。

等小紅退出,侯爺在頸項間摸索一陣,取出一枚玉佩。

南清清一看,正是侯爺朝夕不離手的兵符。

侯爺說:「戴上。」

南清清一怔:「這兵符……」

「四十五萬軍士暫且交付與你,兵符千萬護好,除了皇上,除了九千歲,誰也不許取走,尤其東州王……」

「爹……」

「東州王圖謀不軌,爹要……寫下密折,無論如何,要送達九千歲手中,轉奏皇上。」

南清清含淚點點頭。

「清兒,快快磨墨……」一身重傷的侯爺南俊,咬着牙,冷汗涔涔,一字字寫下密折,等到寫完,已支撐不了,整個人癱在桌案,南清清急道:「爹,振作點,女兒去傳大夫。」

「沒有用的。」侯爺掙扎著說:「爹當初曾懷疑他圖謀不軌,卻又允下兒女婚約,這是爹的錯處。」

「爹,這婚約女兒原本勉強,到如今,不要也罷!」

侯爺苦笑着點點頭:「爹對不起你,千萬重擔要你一人承擔,爹……」再無餘力,頭一歪,威名赫赫的侯爺南俊,就這樣去了。

侯爺一死,東州王即得到信息,次晨近午時分,東州王帶着獨子高承先前來祭奠,南清清跪在靈側,臉上毫無表情。

「清兒。」

南清清冷冷看東州王一眼。

「節哀順變。」

「我爹為何慘死?」南清清狠狠盯住東州王,冷冷道:「您老人家耳目眾多,想必知道我爹因何慘死?」

東州王搖搖頭:「本王也正納悶,俊兄為人耿直,竟遭如此慘禍,令人意外。」

南清清咬牙切齒道:「誰殺害我爹,南清清立誓手刃仇人。」

東州王一怔,強笑道:「俊兄亦是本王的親家,放心好了,本王會派人明查暗訪,好為俊兄報仇。」

南清清冷冷一笑。

「清兒不相信?」

「南清清不敢。」

高承先怕東州王惱怒,忙說:「爹,清清遭逢大喪,難免心緒紊亂,您別見怪。」

東州王微笑搖搖頭:「本王看着清兒長大,見她難過,本王心如刀割,怎會見怪?」

轉臉凝望南清清:「只是清兒,如今遭逢大喪,本王心中十分不忍,等俊兄入土,就接你到王府,你說可好?」

南清清冷冷道:「多謝王爺好意,南清清心領了。」

東州王氣極,但他強自抑制。

一旁侍立的侯爺府總管姚家祥忙上前道:「我家小侯爵昨日至今未曾闔眼,亦未進飲食,這會兒已十分疲累,王爺千萬別放在心上。」

東州王看姚家祥一眼,問道:「侯爺臨終,可曾交代什麼?」

「回王爺,小的不知。」

「你是侯爺府總管,怎不知道?」

「小的確實不知道。」

「連侯爺手上的兵符,你也不知道?」

「兵符在……」看南清清一眼。

南清清沒好氣說:「在我手裏。」

東州王一怔,隨即說:「侯爺聰明一世,糊塗一時,這兵符何等重要,怎交清兒手裏?」

南清清冷冷道:「依王爺說,該交誰手裏?」

「俊兄不在,兵符自然要交還朝廷。」

「不錯,兵符是要歸還朝廷。」

東州王微笑道:「明白就好,茲事體大,可將兵符交與本王,本王兼程送往朝廷。」

「王爺公務在身,南清清不敢麻煩,願意自己送往朝廷!」

「你——」

「姚總管!」南清清看也不看東州王:「王爺兼程來此,怕已累了,請王爺廂房歇著。」

「不必!」東州王道:「我公務繁忙,要立刻回府!」

南清清介面道:「送王爺!」說罷,屈膝一跪,其他人等,自亦不敢怠慢,全都矮下身去,跪送王爺。

東州王深深看南清清一眼,向獨子高承先一使眼色,返身即走。

高承先盯着南清清,戀戀不肯離去。

南清清只當不見,高承先只得近她一步,懇切道:「清清,改日再來看你,請保重。」

東州王回到王府,猶怒氣未息。緊急找來陳總管和親信,忿忿道:「這丫頭一夜之間長大了。」

陳總管道:「依屬下看,小侯爵文武雙全,從前就曾領軍出征,侯爺一死,更看出她的本事。」

東州王傲然一笑:「本王不相信一個小小丫頭,能成什麼大事。」

「雖然是個小小丫頭,但她手握兵符,不可不防。」

「兵符是本王心中的一個隱憂,依你看,如何奪得?」

「依理說,侯爺一死,兵符理應交到朝廷。」

東州王得意道:「一王一侯,半壁江山,如今這半壁江山,就全歸本王了。」

陳總管猶豫道:「王爺,有件事,屬下不敢瞞您。」

東州王疑惑道:「什麼事?」

「據侯爺府來的消息,侯爺臨終,曾關起門來和小侯爵密談。」

「談些什麼,可清楚?」

陳總管搖頭:「雖然不清楚談什麼,不過,據說小侯爵曾吩咐遞進文房四寶。」

東州王一驚,喃喃道:「一個人臨終,連說話都費力,他要文房四寶做什麼?」突然正色看陳總管:「依你看,他要文房四寶做什麼?莫非……」

「屬下猜想,他既已知道王爺心事,臨終前要文房四寶,很可能寫下密折。」

東州王點頭:「本王也是這樣想。依你看,如何才好?」

「回王爺話,當然先取得兵符和密折,這兩件要物一到手,王爺行事也便利。」

「好。」東州王道:「傳令下去,不計任何手段,只要能得到南清清手上兵符和密折,每樣賞黃金三千兩。」

「太好了!」陳總管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不要說王爺手下的人,就是侯爺府的人,恐怕也躍躍欲試吧?」

整整一個下午,南清清靜待東廂房。在父親生前的書房獨坐,心思不免翻湧。天已經黑了,她讓自己翻湧的心逐漸平靜,小紅卻在此際匆匆進屋來。

「看過老夫人了?」

「是。」小紅道:「老夫人已安歇。」

「侯爺的事仍瞞着她?」

「是。」小紅道:「老夫人還問起小侯爵,我說這兩天小侯爵巡查去了。老夫人要您多保重。」

南清清點點頭,悵然道:「我不是不去看她,怕自己難過讓老夫人起疑。」沉吟了一下,問:「姚總管呢?」

「外頭候着。」

姚家祥被喚進來,看南清清滿臉凝重,小心拘謹問:「小侯爵有什麼吩咐?」

「侯爺後事已了,我要兼程赴京,府里上下,一切託付你。」

姚家祥點點頭,試探問:「小侯爵此去,專程送兵符去?」

南清清「嗯」了一聲。

「依屬下看,不如將兵符托王爺送往京里。」

南清清一愕,冷冷問:「為什麼?」

「小侯爵家有大喪,不宜遠行。」

「侯爺已經入殮,何曰不宜?」

「這……」姚家祥支吾一下,說:「四十五萬軍士,無人統御。」

「全體軍士,悉聽兵符行事,兵符既在我手,怎會無人統御?」

「只是小侯爵遠行這段時日,如何兼顧?」

「無妨,快馬傳令各路諸將來府侯命。」

「什麼時候?」

「我啟程前一個時辰。」

「小侯爵何時啟程?」

「三日之後卯時。」

「是!」姚家祥嘴裏應着,卻面露猶豫之色。

南清清瞧在眼裏,訝異問:「你有話想說?」

姚家祥點點頭,說:「屬下從小看小侯爵長大,如今侯爺崩逝,千斤重擔,只怕小侯爵太辛苦,屬下不忍,願為小侯爵分憂解勞。」

南清清訝然道:「你如何分我憂?解我勞?」

「小侯爵入京,屬下願隨行。」

「你能武?」

姚家祥搖頭,尷尬道:「不能。」

「這一路艱難險阻,你是文弱書生,怕要徒增困頓。你在府里坐鎮即可,不須隨行。」

「屬下——」

南清清看一眼小紅:「她與我同行,你不必掛心。」

「是——」

「還有,老夫人替我照顧好,她若問起侯爺,就說是奉詔入京。」

姚家祥退出東廂房后,南清清心緒紊亂,不發一言,小紅小心翼翼喚她:「小侯爵。」

南清清漫應一聲。

「您,不去歇著?」

「我要靜一靜,你去沏杯茶來。」

小紅匆匆出去,南清清感覺太陽穴隱隱和痛,舉起雙手搓揉,忽聽得-嗦聲,她只當是小紅。聲音迫近,她驚覺與小紅大不相同,正驚疑,話聲傳來:「小侯爵,這兩日勞神過度,想是腦袋瓜子不舒暢,要我效勞嗎?」

說話的同時,一把冷冷刀刃已架在她頸項。

南清清一怔,隨即鎮定問:「你是誰?」

「小名小姓,不敢勞小侯爵動問。」

南清清冷冷道:「你想做什麼?」

「小事兩件,」那人道:「第一,勞駕小侯爵取下脖子上的玉佩來……」

「你要玉佩?」南清清沉吟一下說:「這裏稍待,我著人去取。」

那人怒道:「小侯爵,別跟我打馬虎眼,我要的玉佩,不是普通玉佩,就是侯爺交與你的那塊兵符,這會在你胸口上,你是姑娘家,我不便無禮,自己取下!」

「好!」南清清慨然應允。

「還有,密折。」

南清清一驚:「什麼?」

「別裝糊塗,侯爺臨終寫下的密折。」

「我不懂你說什麼?」

「侯爺臨終之前,要文房四寶做什麼?」

南清清又是一驚,隨即鎮定道:「告訴你也無妨,侯爺隱藏一批珠寶,臨終時自然要將方位畫與我看。」

那人精神為之一振:「真的?」

「愛信不信,隨你。」

「好,姑且信你。」那人道:「先把兵符交給我。」

「在這兒……」南清清探手入頸間,取出玉佩,道:「拿去。」

那人心中狐疑,便道:「不要耍花樣。」

「耍啥花樣?」南清清笑道:「莫非我答應得快,你起了疑?」

「你倒是厲害!」那人奸笑:「一言道出我的心事。」

「玉佩就在我手上,你愛要不要,隨你!」

那人稍稍遲疑,便右手握刀刃,左手取玉佩,南清清倏然高舉雙手,往後一拿,正擒住那人肘上關節,那人只覺雙手一麻,刀刃鏗當掉落,玉佩往上彈去,南清清一躍,輕巧巧接住玉佩,雙腳甫落地,右腳瞬間踢出,那刀刃被她使勁一擊,震落數步之外,南清清再一躍身,接住刀刃,飛撲過去,架在那人脖子上。

她鬆一口氣道:「禮尚往來,這是公平交易!」

看那人矇著臉,又道:「明人不做暗事,矇著臉不敢見人,你是什麼來路?」

「小侯爵。」忽聽後面應聲道:「他跟我一個來路,玉佩交來,否則要你一劍穿心。」

南清清後背果真被劍抵住。

忽聽腳步聲,小紅「啊!」的一聲叫。

後面那人喝道:「不許出聲,不許走動,否則我先對小侯爵下手。」

小紅果然聞聲聽命。

南清清道:「朋友,你這同伴的脖子上,正抵著一把刀刃,你不怕我先取他性命?」

「不要忘了,小侯爵,你的性命可比我這朋友值錢太多了。」後面那人道:「我們只求達到目的,不惜犧牲。」

「好,我成全他!」說話的同時,南清清抽開刀刃,將蒙面客朝前一推,那人一個踉蹌,眼看要撲倒,南清清一個急轉腰,迅即偏離了背後的劍鋒,再一挪步,人已站到蒙面客的跟前,雙手朝前一推,蒙面客向後一仰,一聲慘叫,劍鋒已扎透後背。

持劍那人,眼看南清清即將閃避,手上一使力,原本迅速抵住南清清後背,不意南清清動作如此神速,蒙面客被推將過來,他呆住了。

「血腥是你們自找的!」南清清道:「只可惜污了侯爺的書房。」

那人見勢不對,轉身就走,南清清道:「捉活口。」

小紅追出,到門口,聽得一聲慘叫,那人倒卧血泊中。

小紅叫道:「給滅了口!」

揭開頭罩,並不曾見過,東廂房裏躺着的那個,亦不識得。

南清清惱道:「在這裏殺人滅口,好大膽!府內必有內奸,若非如此,外人焉得潛入?」

小紅道:「前日那個叫陸羽客的,還不是輕巧就潛入?」

「陸羽客?」南清清皺皺眉:「我倒想那人,那天要不是陸羽客,侯爺恐怕中途就……」說着不勝唏噓。

「小侯爵要尋我?」忽聽窗外有人朗聲說話,小紅急去推窗。

陸羽客已眉開眼笑站到眼前:「陸羽客真是受寵若驚。」

「你?」南清清又驚又喜:「你究竟是誰?」

「小侯爵忘記我了,我是陸羽客啊!」

「我知道你是陸羽客,只是我想知道,你究竟什麼來歷,侯爺未出事不前,你說話很奇怪,你究竟是誰?」

陸羽客一笑:「是友非敵。」

「是友非敵?」

「不是吧?侯爺中途遭人追殺,陸羽客助你一臂之力,不能說是友非敵么?」

「你是來邀功的?」

「哦,不,陸羽客並非邀功,只是小侯爵乃女中豪傑,陸羽客佩服,聽說小侯爵要進京去,陸羽客想一路相護,不知可有榮幸?」

「你——」南清清困惑道:「為什麼要一路相護?」

「陸羽客做事但憑喜好,沒什麼理由可講。」

「你——」

「就這麼說定了,等你啟程,陸羽客自會沿路留意,後會有期!」

說罷,人便隱在黑暗中。

南清清憂喜交集,呢喃道:「他,究竟是誰?是敵?是友?還是別有所圖?」

南清清即將進京的消息傳來,東州王眼裏燃起怒火,咬牙切齒說:「不一做二不休……」

陳總管忙趨前:「王爺……」

此處是東州王府內一幢雅緻的小別院,乃侍妾秋平的居所。東州王寵愛秋平,特辟別院。別院外有幽靜的小小花園,內系起居室和閨房等。

這會兒,東州王和陳總管置身起居室,秋平則一旁伺候茶水。

「這麼着吧,分兩路進行。第一,沿途攔截南清清,能活抓當然最好,否則置之死地。」

陳總管點點頭,問道:「第二呢?」

「夜長怕夢多,下月初九千歲六十大壽,正是可乘良機。」

「王爺打算……」

「調集精兵三千,裝扮成老百姓,矇混進京!」

陳總管想了一下,恍然大悟:「王爺,莫非……」

「不必細問,這三千人分批進京,再聽令行事。」

「只要三千精兵?」

「不!大軍城外支援……」

秋平一驚,故作鎮定,嬌聲嬌氣地問:「王爺,您這是——」

「小秋平!」東州王擰了擰她的粉腮:「到時候你不是皇后,也是貴妃了……」

秋平一噘小嘴:「我可不當貴妃,要嘛!就當皇后!」

「好,好,好。」東州王疊聲道:「將你扶正,讓你做小皇后!」

秋平忙款款下拜,用軟黏黏甜膩膩的聲音說:「秋平先謝王爺。」說罷嫵媚一笑,喜得東州王忙來挽她。

陳總管一皺眉頭,徐徐道:「王爺,剛剛您說大軍城外支援……可是,若小侯爵率軍阻撓,又當如何?」

「所以眼前當務之急還是老話,第一要兵符,兵符到手,四十五萬軍士盡歸我手,任南清清有多大本事亦是徒然。第二要密折,免得朝廷有所防範,那就壞事了。」

「如此說來,非緊急部署不可?」

「自然。」東州王陰惻惻笑了:「撒下天羅地網,看你南清清能做什麼怪!」

三日後,寅時。

天朦朦亮,侯爺府前院已齊聚各路主將。靜默中,聽得有人報:「小侯爵到。」

俄頃,南清清一身黑色勁裝,雙手捧一靈位,至行列前,道:「各位,侯爺靈位在此。」

各主將立刻跪下。

南清清將靈位放正前方桌案上,拈香三支,眾主將亦隨着磕首跪拜。

扯香罷,南清清轉身看各主將,朗聲道:「清清將侯爺靈位請到此處,非要各位知道,侯爺對朝廷忠心耿耿,皇天后土可以明鑒。今日侯爺雖已遇害,眾將仍應秉持侯爺生前訓令,為朝廷盡忠效力,毋怠毋懈勿受益惑脅迫,否則……」

抬眼一看,南清清靈機一動,叫道:「就如那對飛鳥!」

南清清順手拈來侍衛背負的竹箭,迅即揮出,只聽「咻」的一聲,一箭射中兩隻飛鳥,再巧也沒有,兩隻飛鳥啪地掉跟前。

眾將先是錯愕,隨即驚嘆:「小侯爵神技,我等佩服!願矢志報效朝廷!」

南清清欣慰點點頭。

一主將道:「小侯爵進京,人單勢薄,末將願追隨!」

「不必,各主將皆有要務,南清清不願煩勞。」

「可是,小侯爵,您二人進京,恐怕……」

「無妨,人少目標小,較不易橫生枝節。」

此時晨曦已露,姚家祥凝望天空,上前道:「卯時已到,是不是該上路了?」

南清清「嗯」一聲,向小紅示意,小紅接過僕婦遞來的包袱,忙跟南清清身畔。

南清清看一眼姚家祥,說:「千萬照顧好老夫人。」

姚家祥應:「是。」

眾主將齊聲道:「送小侯爵!」

外面已備好一白一褐兩匹馬,南清清和小紅各自跨上馬背,疾馳而去。

馬向前平治,一白一褐。

為侯爺守喪,平日一身紅的小紅,已換一襲灰衫。

馬,一白一褐;人,一黑一灰。

策馬前行,南清清聽得後面馬蹄雜亂,心中正感納悶,小紅回顧一看,不禁驚叫:「小侯爵!快看!」

南清清一回頭,吃了一驚。

後頭塵土飛揚,一群馬奔騰而來。自然馬上亦有人,一人一騎。絕的是,那些馬匹,一白一褐;那些人,一黑一灰。

「奇怪啦!」小紅叫:「跟我們一模一樣的馬,一模一樣的人,怎麼回事?」

「不去管他,繼續前行。」

人馬迅速向前奔竄。而後面,一模一樣的馬,一模一樣的人,緊緊相隨。

一模一樣的馬,一模一樣的人,不僅困擾南清清,也令東州王大惑不解。

「好個南清清!」東州王想了想,自覺想通,便道:「用這障眼法,便可以矇混過去么?」

他早已在通往京里的大道小路佈置妥當,還特地飛鴿傳令,舉凡白馬、褐馬,黑衣人、灰衣人,都不輕易放過。

而一路風塵僕僕的南清清,面對白馬、褐馬,黑衣、灰衣的怪事後,瞬即泰然。

「這些一模一樣的馬,一模一樣的人,沒有惡意。」她跟小紅說:「如此混淆視聽,對咱們大大有利。」

「誰會開這玩笑?」小紅困惑道。

南清清肯定說:「我猜是陸羽客巧計安排。」

「他自己為什麼不現身呢?」

南清清淡淡一笑:「誰知道。」

正午時分,找了個陰涼地方歇息,南清清提醒道:「咱們直向目標,後面那些黑衣、灰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只當沒事。」

小紅會意。

不料,到得一處,忽然見得另外一大夥人圍上來,喝問道:「小侯爵南清清快出來束手就縛!」

南清清向小紅一使眼色,後面那群一模一樣的人馬已趕上來。

那一大夥人見眼前皆是黑衣、白衣,頓時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有人一指南清清,大聲道:「大家細看,那個就是小侯爵南清清!」

眾人圍上來,南清清與小紅揮動手中長劍,與對方格鬥。

後面黑衣、灰衣一擁而上,把對方看得頭昏眼花,索性逢黑衣、灰衣即下手攻擊。

正纏鬥間,忽見一白衫公子飄然而至,南清清心裏一怔,來不及分辨,小紅已高興叫道:「陸羽客,你總算來了!」

「本小生說來當然來!」陸羽客手持鐵扇,所向披靡,幾番閃躍跳竄,就已擠到南清清身側,他笑嘻嘻道:「有趣吧!這裏十一個小侯爵,十一個小紅。」

「南清清先謝過。」

「不客氣,是友非敵!」正說着,一支長槍朝他搠來,陸羽客飛起一腳,將槍踢開,嘴裏說:「不要戀戰,趁早走脫。」

南清清正有此意,應聲:「好!」裝腔作勢戰了一回,喚聲:「小紅!」一使眼色,小紅會意,兩人縱馬而去。

「東州王那老賊,竟派來這些蠢才!」小紅道。

「不可輕敵!」南清清道:「若非陸羽客巧計,你我哪能如此輕易脫身?」

「小侯爵沒說錯!」聲音從一旁的樹叢傳來:「我陳某人早想會會小侯爵了!」

一伙人衝過來,為首那人,正是東州王府的陳總管。

南清清冷笑:「原來是東州王的走狗!」

陳總管怒道:「我尊你是東州王府未過門的小王妃,對你敬重有加,你竟出口傷人!」

「南清清與東州王誓不兩立!」

「既如此,陳某人也沒什麼好顧忌了。」

說罷,竄向南清清。

兩人都使劍,陳總管竄向南清清同時,劍已出鞘。一招「迎賓送禮」,劍鋒直取南清清咽喉。

南清清一仰頭,一個「鯉魚大挺」格開,再回送「鳳凰三點頭」,劍鋒連劈帶點,直逼向前。依她的想法,「鳳凰三點頭」之後,便乘虛一個「毒蠍反尾」,反挑陳總管胸口,但陳總管連續「晃身撥刃」格開她的劍刃。

纏鬥之間,兩人已進入樹林,只是這片樹林不甚茂密,有足夠的空間讓兩人劍來劍往。

那一端小紅也沒閑着,一伙人圍攻她。

樹林並不寬闊,兩人戰了數回合,已穿過樹林了,在一大片丘陵地對峙。

「你有個好師父,」陳總管說:「教你一身好劍法。」

「你也不弱!」

「陳某人想知道,你師父何人?」

「侯爺府的護院武師都是我師父!」說着,一招「丹鳳朝陽」斜斜擊去。

陳總管倏地一閃,哈哈笑道:「不!侯爺府的護院武師都是庸才,哪能調教出你這徒弟來?!」

南清清盯住陳總管,道:「我侯爺府的一切,你不配批評。」

陳總管沒說錯,侯爺府的護院武師,都是些庸才。

小時候,南清清就是跟這些庸才習武的。

直到十六歲,東州王和候爺訂下兒女婚約,南清清的功夫,才有進一步突破。

少不經事的南清清,曾和武師範淮感情甚篤,范淮像呵護小妹一樣呵護她,南清清如視兄長一般依賴他。侯爺知道后,也不說破,特地調范淮出府,至某路擔任副將,名為升他,實乃教兩人長久別離,了斷男女私情。

范淮出府不久,侯爺與東州王訂下兒女婚約,南清清自然不願,但父命難違,南清清負氣出走,尋得離家二百里的青石庵歇下。

依南清清的本意,是要削髮為尼的,但住持了空師太不允,只准她帶髮修行。隨後便拒絕見她,只令庵中女尼按時講經並依時送來三餐。

南清清萬念俱灰,每日彈琴遣懷。

一日夜晚,正彈著琴,突然有一蒙面人,一腳踢開靜室,一言不發,朝她連連進擊。蒙面人身手了得,僅只數招,南清清便已受制,動彈不得。

「出家那麼容易嗎?」那人說:「綠林大盜來了,你連防身都不能,還談什麼出家?!」

自此,蒙面人每夜亥時無聲無息來到靜室,初時,並不授她劍法,只出招襲她。南清清連守帶攻,劍法終於大有長進,此時距南清清離家,已有兩個月了。

最後一個夜晚,那個蒙面再來,並不與她對劍,卻徐徐取下面罩,南清清這才看清對方真面目,原來是住持了空師太。

「今日侯爺府有人探問,此地非你久留之所,你走吧。」

「不!師父,清清願長居閹中。」

「你長居庵中,是要連累本庵,讓眾師太不得清修?」

清清愕住。

「回到侯爺府,只說雲遊去,其他都甭說。」

「可是,師太……」

「你塵緣未了,留此無益,走吧!」

劍光進射,鋒芒暴閃。兩個纏鬥得難分難解。南清清幾次欲脫身,陳總管哪裏肯放?正酣戰間,兩名漢子挾持着小紅,一步步逼向南清清。

小紅隻身難敵眾人的圍攻,此時身上已負傷多處,筋疲力竭氣喘不休。

南清清一見情急,忙叫:「小紅!」

兩人一步步將小紅挾向彼端,南清清竄去,旋被陳總管擋住去路,南清清怒道:「你們要做什麼?」

放眼一看,不由一驚,原來人正站在高達數丈的斷崖邊。

「很簡單。」陳總管道:「把這丫頭往下一推,摔死她!」

南清清叱道:「誰敢摔死她,我就不饒誰!」

「小侯爵,饒不饒人的是我們,不是你,你已自身難保了。」

陳總管嘴裏呼哨一聲,那伙人一擁而上,直撲向南清清。

南清清雙腳原地挪動,一手持劍,一手保持平衡。

那伙人步步進逼,輪番襲擊,南清清多次險墜崖下,但她力持鎮定,竭力招架。

忽聽得叫:「大家閃開!」

只是瞬間,陳總管倏即沖向前來,一柄長劍抵住南清清咽喉,喝道:「交出兵符與密折,否則要你主僕二人粉身碎骨!」

南清清冷笑:「你想要這兩樣東西?好!先退十步遠。」

「小侯爵,未免太聰明了吧,只是我陳某人也不是傻瓜。」

「愛退不退隨你!你若不退南清清寧可墜下深崖,與兵符同碎!」說罷,作勢取項間玉佩。

陳總管臉色大變,大聲道:「算你厲害!」心裏卻有了新的盤算。

略一沉吟,喝道:「小侯爵要求退開十步!好!大家退開!」

陳總管領着大家一步步退,到第十步止住,南清清看一眼已負傷又無餘力的小紅,喝令旁邊二人:「你們兩人攙着她,往前走。」

那二人攙看小紅,走了十步。

南清清雙卻舉步向前,邊走邊尋思著,如何退敵?如何挾帶小紅脫身?

只走兩步,一股勁風迎面撲來,以她的功力,只要一個鷂子翻身,足可閃避,只可恨後面懸崖峭壁,她若是再退便要粉身碎骨,哪還容她鷂子翻身?

她只覺細砂般的東西驟雨般襲來,眼睛一陣劇痛,人一個踉蹌,雙手立刻被抓住,接着雙腳也被扣住,她掙脫,卻是掙脫不得。

耳邊聽得陳總管狂笑道:「小侯爵,省省力吧!這下你成了瓮中鱉了。」

南清清和小紅被押回東州王府,人跟囚犯沒有兩樣。

人被鎖在囚車裏,外面罩着簾幔,前頭兩匹快馬拉着,兩輛囚車在戒備森嚴下,一路顛簸回到東州王府。

囚車一入王府,直入大門,進前院,有人呼喝道:「侯爺府小侯爵到!」

東州王打中門疾步而出,看一眼身旁的獨子高承先,道:「你媳婦來了。」

一使眼色:「去啊!」

高承先走近,一掀簾幔,陡地色變,怒沖沖道:「這就是我們的待客之道?」

東州王向侍衛道:「請出我們小侯爵。」

兩侍衛將簾幔拉開,露出鐵柵囚車來,車裏的南清清面如死灰。

侍衛開了鎖,東州王近前道:「清兒,委屈你了。」

南清清狠狠瞪他一眼,默不作聲。

「秋平!」

侍妾秋平笑盈盈應聲而來:「王爺,這麼一個嬌嫩的女孩家,不太委屈嗎?」

「本王看着也心疼,只是清兒身懷兵符,若被居心叵測之輩劫去,豈不糟糕?現在好了,清兒既已平安歸來,你領她去沐浴更衣,本王今夜要擺酒宴為她洗塵。」

「是!秋平為小侯爵效勞。」作個「請」的手勢,南清清兀立不動。

「清兒。」東州王笑道:「別見外,這是你的婆家。」

南清清咬牙切齒道:「打我爹南俊侯爺遇害后,清兒已沒有婆家。」

「好……你既如此絕情,也怪不得本王了。」東州王拉下臉來:「秋平,搜她身,取出兩樣東西來。」

「小侯爵,得罪了。」秋平伸手欲解開南清清的黑色勁裝領口,南清清雖被捆住手足,仍有迴旋餘地。她抬起手肘撞向秋平,秋平踉蹌倒退了幾步。

東州王一使眼色,兩名侍衛立即奔上前去,緊緊抓住南清清手臂。

秋平拉開她領口,果然有兩樣東西。

秋平抓出來,在她面前搖晃:「小侯爵,這可是兵符和密折?」

南清清面容慘然,恨恨道:「是又怎麼樣?」仰起臉對天慘笑,嘴裏說:「爹,清清無能,不但未能報您的血海大仇,如今兩樣東西都落入人手,清清只有含恨……」

高承先驀地竄上前來,一把抓住她下顎,叫:「清清,你別傻!你別傻!」

就在這一刻,院牆外一聲慘叫,眾人正驚疑,忽見一白一灰兩身影自院牆一閃而下,兩人都戴大笠,看不清臉面,從灰色身影,可明顯看出穿袈裟、僧鞋。

只見灰衣人如疾風般躍向秋平,迅即出手,奪去她手中兩樣東西,接着一言不發縱身一躍,南清清不覺目瞪口呆。

侍衛們拔腿急追,被白衣人擋住,灰衣人毫不遲疑,躍牆而去。

就在此時,牆頭百箭齊發,落如雨下,亂箭之中,白衣肩中一箭,但他奮力一躍,瞬間不見蹤影。

「追!」東州王氣急攻心,大叫:「給我追!」

不明白灰衣人來路,東州王困坐愁城,陳總管外邊忙了好半天,匆匆回到王府。

東州王劈頭就問:「查出來沒有,一灰一白兩人什麼來路?」

陳總管沉吟一下,道:「穿白衣那個,據說昨天路上曾相助小侯爵,至於那一身灰的出家人,屬下正在查。」

東州王冷然道:「若是查不出,附近出家人全抓起來,本王不相信那灰衣人會上天遁地不成!」

「屬下也這樣想,只是方圓數百里寺庵不下數十座,那出家人若只是雲遊而過,豈不徒勞?」

東州王一愣。

「依屬下看,一白一灰兩個,小侯爵心裏有數。」

東州王沉吟一下,說:「只怕她不肯說。」

「屬下有辦法讓她領我們去找。」

「哦,」東州王急問:「什麼辦法?」

「放了她,橫豎東西沒有了,留人無益。她一旦離開王府,勢必去奪兩樣東西。」

「說得不無道理,只是,輕易放她,怕要引她生疑。」

「無妨,自然有人去放她。」

兩人心照不宣笑了。

隔日夜晚,牢房果然有動靜。一個蒙面人潛入牢房,連續打昏數名牢卒。

南清清和小紅愕然相對。

蒙面人打開鐵鎖,叫道:「快!」

南清清看蒙面人一眼,冷然道:「你是高承先?」

蒙面人不語,適有一名獄卒出來,舉刀砍向蒙面人,蒙面人一閃,順勢一拍他背,那獄卒搖晃倒下,蒙面人叫:「快走!」

南清清一拉小紅,迅速跟出。

一出去,即遇五名巡查,三對五,立即打起一場混戰,不多時,幾名巡查紛紛被撂倒。

迎面忽又遇一伙人,慌急之下,三人給追散了。

南清清月下閃閃躲躲,七折八拐,到見一座小別院,南清清眼看已無路可逃,只好背貼著牆,默無聲息翻進小別院中,藉着月光一看,別院中花木扶疏,甚是幽雅,南清清摸索到窗邊,聽到裏面有人低聲交談,南清清手沾口水,弄出一個小眼,望里一看,屋裏二人對坐品茗。那二人,赫然是東州王和陳總管。

隱約聽東州王道:「事不宜遲,免得兵符和密折到了九千歲那兒,事態就嚴重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王爺……」

「我清楚,就這麼說定,九千歲壽辰,再好不過……」

「是,解決九千歲,什麼都好辦。」

聲音越來越小,後面的談話聽不清楚。南清清兀立不動,連吞吐氣息都小心翼翼。

好半晌,聽到腳步聲,丫環出來開門,陳總管出別院去了。

有一個滿頭珠翠,滿臉嬌艷的女人出來,原來是秋平。

那女人挽著東州王的手,進屋裏去了。

南清清等屋裏全然靜寂,才摸索著找僻靜地方走。

王府儘管院落遼闊,卻時時有人四處巡查。

南清清乘虛竄向院牆,身子整個趴在院牆上,院牆之外,約莫相隔二十步,便有守衛一人。

南清清趴着前行,到一處,突被發現,南清清奮不顧身一躍下牆,邊跑邊退,且戰且逃,正歇著喘氣,黑地里忽然有人打樹上躍下,南清清凝聽着,一掌擊去,對方叫:「是我。」

南清清一愕,待看清楚,原來是陸羽客。

「你怎麼……」

陸羽客豎起指頭,嘴巴「噓」了一聲,說:「跟我來!」

原來陸羽客將馬拴在前方,兩人牽了馬,南清清問:「那天那灰衣人呢?」

陸羽客搖搖頭:「這出家人來路不明。」

「來路不明,你們怎會聯手?」

「兵符和密折的誘惑太大了?」

南清清倏然沉下臉:「你到底是誰?」

「至少在此時此刻,是友非敵。」

「好!既然是友非敵,借你的馬用用。」

「你去哪裏?」

「你無權過問。」

「我知道,你是去……」倏然舉起雙手,有人應聲而倒,南清清訝道:「這是……」

「我的小侯爵,你還沒逃出王府前,至少有一百人在王府外候駕了。」

南清清愕住了。

「入夜以後,這附近可熱鬧啦!每棵樹上都有人,不管你逃往何處,總有人捨命相隨。喏!」又一舉手,兩人應聲仆倒。

陸羽客輕鬆一拍雙手:「好了,這下你該告訴我,這會兒,你想去哪裏?」

南清清不語。

陸羽客突然接近她,在耳畔道:「青雲庵嗎?」

南清清大驚:「你……」

「那地方甭去也罷。」

「為什麼?」

「你若去,難免引來一場熱鬧,出家人可是不愛熱鬧的哦。不如讓他找你。」說着一拍馬背:「好了,上馬吧。咱們兩人一騎,不介意吧?」

南清清躍上馬去,突然問:「你見着小紅沒有?」

「除了你,誰也沒見着。」說罷也躍上馬背。

沿途竹林一叢一叢,陸羽客人在馬上,卻不肯安份,手握鐵扇,隨興之所至擊打路旁竹叢,一叢又一叢的竹倒下來了,只是俄頃,後邊便聽得人仰馬翻的嘶叫聲,陸羽客大笑:「現原形了!」又罵道:「跟屁蟲!」

座騎在小路上迂迴前行,才走了一半,又掉轉馬頭,在附近兜轉,南清清訝道:「你做什麼?」

「逗逗那些孫子們樂樂!」說着一拉韁繩,南清清訝道:「做什麼?」

「換輛舒適馬車!」跳下馬去,從隱蔽的地方拉出馬車來,正色道:「連夜進京。」

「可是……」

「放心,了空師太在前頭等你!」

南清清又驚又喜:「你……究竟是誰?」

「早晚你會明白。」

「可是……」

「有一個人不知你識與不識?」

南清清訝道:「誰?」

「范淮。」

「范淮?」

南清清悲喜交集:「怎不記得,小時候他教我練過武,後來我爹將他調離侯爺府。」

「做一名副將?」

南清清點頭,悵然道:「從此以後,再也沒見着他。莫非你知道他在哪兒?」

「他在九千歲府里。」

南清清驚喜交集:「怎麼會?」

「他是九千歲的貼身侍衛。」

「這麼說,你也是……」

馬車藉月光覓路前行,一路陸羽客馭車,到得一處小鎮,已是天明。

陸羽客從鎮上雇來一名馬夫,繼續馭馬前進。

兩人各據一隅打盹。

朦朧間,陸羽客聽得南清清叫:「你看!」

一掀帘子,就在數十步之遙,十數人圍攻一個灰衣人,陸羽客先是一怔,繼而一笑:「不干我們事!」

「你看清楚,那是灰衣人。」南清清叫着,喝令馬夫停車。

「進京重要,管他什麼灰衣人。」

「你……」南清清一挺腰干,正要翻身下躍,陸羽客緊緊抓住她胳臂:「慢點!」

「你憑什麼攔我?」

「你要去取兵符和密折么?」

「當然。」

「那灰衣人對你已不重要了。」

「為什麼?」

「因為,兵符和密折不在那兒。」

「誰說的?」

「我說的。」朝前頭窗口叫:「馬夫!繼續上路!」

「你安的什麼心?」

伸手一揪陸羽客前襟,觸及胸前藏放之物,心中一動,一扯領口,掏取出來,竟是玉佩和捲成小小筒狀的密折。

南清清一臉驚愕,滿懷狐疑,隨口叱道:「好個陸羽客,你竟居心叵測。」

陸羽客一笑:「反正要物歸原主的。給你羅!」

「說!」南清清咬牙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陸羽客。」

「東西怎會在你這兒?你為什麼早不物歸原主?」

「這兩樣玩意兒,灰衣人交給我的,至於為什麼早不物歸原主?很簡單,離京城還有一段路,到了再交不遲啊!」

「南清清沒工夫聽你油嘴滑舌,閃開!」

「你哪去?」

「灰衣人既曾相助於我,豈有袖手旁觀之理!」

「話是不錯,只是,那灰衣人身手了得。」陸羽客一掀帘子,微笑道:「我沒說錯吧,瞧瞧,那些傢伙不堪招架,每個人都狼狽極了,灰衣人早已不知去向。」

南清清一看,果然不見了。

「歇著吧,小侯爵,灰衣人吩咐過,少拋頭露面,以免橫生枝節,至於灰衣人嘛,身手好,正好舒舒筋骨,順便耍耍東州王府那些蠢輩。」

南清清愕然盯住陸羽客。

「我們,是友非敵。」

馬車忽然簸幾下,陸羽客喃喃道:「奇怪,這裏路徑一向平坦,怎麼……」

忽然他聞到一股異香,逐漸地香味濃了起來。

他檢視一下,向南清清一使眼色,低聲道:「我十歲時的玩意兒。」

南清清抬頭一看,有煙從車篷的一個小洞眼冒出來。

陸羽客一掀帘子,順手摘下路邊芋葉,捲成筒狀,一端抵住洞眼,另一端伸出車廂外。

當馬車停下,兩人都已陷入酣睡狀態,窗帘被掀開時,除了馬夫,還有兩名持劍的漢子。

馬夫手裏亮出繩子,屈身逼近,陸羽客一伸懶腰,喃喃道:「嗯!這一覺睡得真香。」

訝異地向那三人瞥了一眼,又轉身微笑看南清清:「繼續睡吧,一切有我陸羽客。」

話剛說完,他已拳腳齊發,先將首當其衝的馬夫打得踉蹌仆倒,再轉身對付兩名持劍的漢子。一場打鬥,不過兩分鐘即告結束。自始至終,陸羽客赤手空拳,連鐵扇也沒用上。三個人倒在地上哀嚎不止,陸羽客找棵粗大樹榦,用馬夫的繩子將三人捆綁一起,臨行笑對馬夫道:「六千兩黃金若這麼容易賺,本小生早發財了。」

躍上車轅,回頭高聲道:「不礙事,繼續上路!」

京城,九千歲府。一抵大門,陸羽客揭開頭上大笠,向守衛道:「兄弟,勞請通報,南俊侯爺女公子南清清和陸羽客求見。」

約莫一刻鐘,一個英挺漢子匆匆出迎,一見陸羽客,拱手為禮道:「陸少俠,辛苦了!」

南清清看那人,一身藍色勁裝,正驚疑,那人單膝跪下道:「范淮叩見小侯爵。」

南清清急急伸出雙手,倏即又羞怯怯抽回來,驚喜交集道:「真是你!范淮。」

「是我。」范淮急切道:「此間傳聞侯爺已……」眼眶一紅,再說不下去。

南清清默默點頭。

「一路風塵僕僕,苦了您了。」

「我有急事,求見九千歲。」

「九千歲在書房候着,請。」看一眼陸羽客:「陸少俠,也請。」

南清清疑惑地瞄了陸羽客一眼,范淮會意,笑道:「陸少俠是九千歲的得力助手。」

三人一道登階而入,經過長廊,僕役們正在懸掛五彩燈籠,南清清疑惑道:「這裏喜氣洋洋,彷彿在辦喜事?」

「廿天後,九千歲六十大壽,如今正籌備着。」

南清清一愕,低叫:「糟了。」

范淮和陸羽客皆怔住,齊聲問:「怎麼回事?」

九千歲余立岩,當今的皇叔,雖已屆知命之年,鶴髮滿頭,但精神矍鑠,目光炯炯,慈祥中有種懾人威儀,南清清一見他,彷彿見到久違的親人,孺慕之心,憂急之情自也壓抑不住,聲音頓時嘶啞,語帶嗚咽道:「九千歲替南清清作主。」

「好孩子,快起來。」九千歲親手攙扶她道:「本御知道你受苦受屈了。」

「南清清此來一則將兵符交還朝廷,二來呈上我爹臨終寫下的密折,請九千歲轉呈皇上。」

「快拿來本御看看。」

九千歲打開小小筒形密折,仔細覽讀,不覺大怒:「本御早已看出高耀祖心懷叵測,誰想他果真膽大妄為。」

「九千歲六十壽誕,東州王可能蠢動。」

「好!本御倒要看他如何興風作浪?」將兵符拿手上把玩一下,慈愛的望向南清清:「侯爺一向對朝廷忠心耿耿。清清,你可願為朝廷效力?」

清清朗聲道:「南清清萬死不辭。」

「好!」九千歲將兵符交回南清清手中,說:「你兼程趕回侯爺府,調集十萬大軍,城外駐札,以防東州王蠢動。」

「南清清領命!」她手握兵符,興奮莫名:「南清清這就告辭。」

「孩子。」九千歲又憐又愛:「苦了你了。」

轉臉看陸羽客:「讓陸少俠護送你。」忙又囑咐道:「牽出本御兩匹千里駒,交與二位。」

三人騎馬穿過京城街道,陸羽客突然一怔,問道:「范兄,有沒有發現不少生面孔。」

范淮點點頭。「范兄在九千歲身畔,多加小心。」

出了城,南清清與范淮凝望良久,久別乍逢,千思萬緒,竟不知從何說起,范淮懇切道:「不能遠送,小侯爵請珍重。」

南清清道:「很快就回來,你也珍重。」

范淮悵然一笑,說:「當初侯爺是對的。」

南清清一愕。

「社稷若不得安寧,兒女私情又算什麼。」

南清清先是怏怏,繼而強笑點頭。

「范淮雖不在侯爺身邊,但無時不想念侯爺。小侯爵回府,代我拈香一支,就說范淮謹記侯爺句句叮嚀,縱然犧牲性命,也要全力保護九千歲。」

南清清點點頭:「放心,會把你的話稟告我爹,南清清就此別過。」

一咬牙,一拍馬,足下快騎如箭一般,疾馳而去。

范淮目送兩人身影消失,這才悵然回城。

馬車穿過街道,突見一灰衣人眼前閃過,范淮心中一動,疾行追去,在他全心全意追逐的當兒,迎面一騎疾奔而來,險些與范淮撞個人仰馬翻。對方高踞馬上,忿忿道:「你這廝竟不長眼睛!」

范淮定神一看,似曾相識,不覺一怔,對方見他不動,更是怒目圓睜,罵道:「你這廝好大的架子!」一提左腳,本待踢范淮下馬,范淮依然不動聲色。

那人更恨,沖着范淮撲來,范淮早疑他來路,遂也不客氣,與他一搏。雙方較量之下,范淮暗暗一驚,此人功夫甚高,若以他當年在侯爺府的功力,頂多與對方打成平手罷了。只是如今的范淮,已脫胎換骨,不過片刻,那人已被范淮擒住胳臂,范淮低喝道:「你莫非東州王府的人?」

那人駭然盯住范淮。

范淮冷笑道:「功夫不錯,只可惜不是我對手。」說罷將他使勁一推,縱馬奔前。

那灰衣人早已不見影子。

兩匹快馬,直闖侯爺府,馬上二人皆戴大笠,一抵侯爺府,也不下馬,直奔大院,守門的侍衛喝道:「什麼人?膽敢闖入侯爺府!」此時有十來人圍上,刀刃相向。

為首的喝道:「是我!不認識了嗎?」大笠一揭,原來是南清清。

眾人一見,急急下跑,歡喜叫道:「小侯爵!」

南清清下得馬來,和陸羽客疾步入內,環顧眾人,不見總管姚家祥。

南清清訝道:「姚總管呢?」

家僕報道:「姚總管方才回府,車馬勞頓,剛剛歇下。」

「剛剛歇下?他哪裏去來?」

「昨日送老夫人出去。」

忽見外面人影一閃,陸羽客迅即追出,直追至廊下,看那人驚惶失色,陸羽客道:「你是誰?為何如此鬼祟?」

那人鎮定下來,說:「我是姚總管。」反問道:「你是誰?侯爺府沒你這個人!」

「有沒有我這個人,問問小侯爵便知。」

說罷一把抓他前襟,姚家祥一伸右手,不慌不忙撥開,順勢肘擊陸羽客胸膛。

陸羽客不閃不躲,等姚家祥肘靠過來,穩穩一托,猛力推開。

姚家祥身子一偏,就地一蹲來個掃-腿,陸羽客縱身躍起,旋即一個翻身,如同飛鷹搏兔般撲去,一緊雙手,扣住姚家祥。

「好啊!」南清清不知何時已站一旁,冷冷道:「真想不到,平日看似文弱書生,竟有這等好身手。說!把老夫人送往哪去了?」

「老夫人,她……」

「莫非已在東州王府?」

姚家祥應是,辯解道:「東州王府捎來口信說您在那兒作客,想見老夫人,要老夫人上王府玩玩。」

「一派胡言!」南清清忿忿道:「我攜兵符入京,何等重大事體,怎有閑情上東州王府作客?再者,我如今大喪,哪還有心情作客?好吧,就算我去作客,我會為了想念老夫人,折騰老人家風塵僕僕跑一趟東州王府嗎?」

姚家祥無辭以對。

「我臨行之際,一再囑咐你好好照顧老夫人,你竟如此!你是不是受了東州王府的威脅,還是受了東州王府的利誘?我早懷疑有內奸,原來內奸竟是你!」

姚家祥面如死灰,顫聲道:「小侯爵,冤枉,冤枉!」

「冤與不冤,你自己心裏有數。」南清清向陸羽客一拱手:「陸兄,勞您大駕!」

陸羽客微笑看住姚家祥,猛地在他背後一拍,姚家祥一聲慘叫,仰頭便倒。

南清清愁容滿面道:「老夫人在東州王府,只怕……」

「老夫人是……」

「是我奶奶。」

陸羽客略一沉吟,道:「小侯爵,我只有一句話:顧全大局。」

南清清凝然點頭:「好個顧全大局。」立刻吩咐道:「即刻調集十萬大軍向京城進發!」

京城之外,數十里地不見人影,景況蕭索。

路人耳語紛紛,傳言兩支龐大軍隊,正一前一後朝京城進發。住戶、店家紛紛掩門閉戶,攜帶細軟,避走鄉間。而京城之內,茶樓酒肆,生意越發好了起來,尤其入夜,笙歌不輟,好一副昇平景象。

九千歲府張燈結綵,放眼一看,處處花團錦簇,洋溢一片喜氣。九千歲已廣發紅帖,邀集文武大臣和命婦等前來吃壽酒、看好戲。

這吃壽酒、看好戲的習俗由來已久,尤其達官顯貴們,一逢壽辰,幾乎不能免要如此大肆鋪張一番,吃酒的同時,看一流伶人唱戲助興,一整天裏熱熱鬧鬧,討個賓主盡歡。

有人開始竊笑,竊笑京城之外的住戶店家們,此時此刻,九千歲府尚且張燈結綵,準備大擺壽宴,京城之外的住戶店家又何須杞人憂天,紛紛走避?想那九千歲乃當今皇叔,又掌理朝政,自然是胸有成竹,有備無患。他既穩如泰山準備迎接大壽,住戶店家又何須惶然失措,大驚小怪?

只是竊笑之聲未止,大軍已經掩到,兩軍東西對峙,東州王的大軍在城外東郊駐札,南清清所率大軍在城外西郊安營。

東州王立刻派出特使赴西郊,指名要見南清清。

「王爺有令!」那特使道:「即刻退出二十裏外。」

南清清傲然道:「憑什麼?」

「就憑他是王爺。」那特使道:「王爺說,小侯爵只是外號,不是世襲爵位,何況如今侯爺不在。」

南清清怒道:「就算不是世襲爵位,只要我兵符在手,他無權過問。」

「為什麼?」

「將在外,君命都可不受,何況他只是個王爺!」

特使悻悻道:「既如此,王爺在離此十里處與你見面。」

「做什麼?」

「讓你見兩個人。」

南清清,陸羽客及隨從十數人依時前往。

那一端,東州王和獨子承先,侍妾秋平,陳總管等人亦迄邐而來。

東州王道:「清兒,只要你回頭,還是我東州王的好媳婦。」

「可惜南清清福薄,無緣高攀。」

「清兒,你想仔細,不要將來後悔。」

「南清清不但不會後悔,還要奉勸你,你謀逆事迹未明,不致獲罪,你若是聰明,將大隊兵馬帶回,仍穩坐東州王寶座。」

東州王冷笑道:「好個丫頭片子,竟在嘴皮上耍威風,這會兒,我讓你看兩個人。」

一拍手,兩頂轎子抬上來,兩個遭捆綁的被挽著出轎。第一個是年近古稀的老婦,另一個是南清清的貼身丫頭小紅,兩人面容獃滯,舉步維艱,尤其那古稀老婦,癱瘓得不能動彈,南清清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悲忿莫名,嘴裏喃喃叫道:「奶奶!小紅!」

小紅有氣無力道:「小侯爵,不要管我們,不管他說什麼,萬勿答應。」

侍妾秋平突然「啪」地給小紅一個耳光:「你這臭丫頭,叫什麼叫!」

南清清遠遠望去,看老婦沒有任何錶情,不禁憂急大叫:「奶奶,他們把你怎麼了?奶奶?」

「清兒。」東州王微微笑:「你只要大軍撤退二十里,本王就把人交給你,你看怎麼樣?」

「王爺。」秋平笑吟吟說:「不要跟她羅嗦,我讓她快快下定決心。」說罷,走到老婦和小紅眼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在兩人嘴上一塞一拍,眾人皆瞠目結舌。

南清清急急問:「你……你給她們吃什麼?」

秋平嫵媚一笑,緩緩道:「小侯爵,我讓你快快下定決心,剛剛是一顆劇毒的藥丸,半柱香之內,毒發身亡。」

南清清大驚:「什麼?」

東州王亦驚:「秋平,你這是……」

「王爺,我這是替你想,免得她拖拖拉拉。」秋平轉臉看南清清:「小侯爵,你若應允,我會取解藥讓她們服下。」

南清清懊惱道:「不!我不能聽你們的,我只要退出二十裏外,你們就會進軍京城,南清清不願落個千古罵名!」

「南清清,你再要猶豫,她們倆就沒有生機羅。」

突聽得兩聲慘叫,南清清瞪大眼,沖向前,叫:「奶奶!小紅!奶奶……」

東州王一下臉如死灰,氣急敗壞逼近秋平,罵道:「你這個女人!竟敢壞我大事!」舉起手來,就要掌摑,秋平不但毫無懼意,而且神色自若。

東州王訝異打量她,秋平輕描淡寫道:「王爺,省省力吧!待會兒還要上九千歲府祝壽呢!」

南清清縱身躍向秋平,狠狠拔出劍來,一招「白猿獻果」猛地刺向秋平。

誰也沒想到,秋平竟然俐落一閃身,再縱身一躍,人已離開南清清數步之遙,她緩慢而清晰說:「小侯爵,這筆帳,留着以後再算,這會兒,九千歲府熱鬧非凡,你不去看熱鬧么!」

九千歲府果然熱鬧,鑼鼓笙簫不歇,數里之外都聽得見。

書房裏,九千歲肅然端坐,范淮匆匆入報。

「消息無誤,兵士化裝成老百姓,在府外伺機而動,東州王大軍已開抵東郊駐札。」

九千歲點點頭,問道:「侯爺府南清清呢?」

「已率大軍城外西郊安營。」

九千歲吁了一口氣:「如此,本御寬心多了,賀客呢?」

「已絡繹來到。」范淮道:「時候已不早,九千歲可要移駕到大廳?」

「好吧。」

一輛車身嵌綴珍貴明珠的馬車,一路發出璀璨光芒,自城外東郊奔來。

在此同時,另一輛相同佈置的馬車,從城外西郊奔出。

東西兩方向奔來的車,在城門口相遇,閃避不及,馬匹嘶吼,一時前進不得。

車上各自躍下人來,這邊是東州王高耀祖攜子高承先;另一頭是侯爺府的南清清和陸羽客等。

東州王冷冷一笑:「原來是你!」

「不可以是我嗎?」南清清冷然笑道。

兩輛嵌以明珠的馬車,原是朝廷賞賜。當年東州王高耀祖和侯爺南俊立下戰功,朝廷除分別封王封侯外,還御賜馬車一輛,馬車四周嵌以珍貴明珠,是一項殊榮。

「你如今重孝,也要拜壽嗎?」

「不可以嗎?」

東州王冷笑:「守孝之人,也不怕九千歲忌諱!」

「南清清原是要去討回血債!」南清清看馬夫一眼,道:「繼續上路!」

東州王恨得咬牙切齒,看着高承先說:「這丫頭可恨,伺機除掉她!」

「爹,別的我聽您的,請不要傷了清清。」

「你!這丫頭壞了多少事,你竟還念着她,你若執迷不悟,當心咱們闔府老少毀在她一人手上!」

「可是,爹……」

「是我兒就聽我的。」東州王狠狠道:「不聽話當心劈了你!」

當東州王的馬車直抵九千歲府時,一路有人報道:「東州王到——」

東州王與高承先步人大廳,文武官員等,肅立兩旁,東州王步履從容,面露笑意,見到九千歲余立岩並不下跪,只拱手一揖:「東州王高耀祖給九千歲賀壽,恭祝千歲千千歲。」

「不敢當。」九千歲堆起笑臉:「王爺千里迢迢前來,想必一路辛苦。」

「給九千歲賀壽,豈敢言辛苦二字。」

「王爺太客氣。」九千歲以手示意:「請上座。」

東州王一落座,九千歲仔細端詳他,贊道:「看王爺春風滿面,想必萬事如意?」

東州王一怔,道:「托九千歲洪福,尚稱如意。」

九千歲微微一笑:「此地均非外人,說兩句輕鬆話兒無妨,聽說這兩年王爺新納如夫人,美麗端莊,王爺真乃春風得意。」

東州王面色一變,隨即強笑道:「哪兒的話,小王逐漸老邁,需人招呼飲食起居,如此而已。」

距九千歲府半里之遠,南清清的馬車給阻在路中,一批老百姓裝束的人群,將南清清、陸羽客團團困住。

南清清看在眼裏心裏明白,遂罵道:「這些東州王的狗腿,好生可厭!」

「豈止可厭!」陸羽客道:「簡直煩不勝煩!」

雙方劍拔駑張,即將一場廝殺之際,眼見那灰衣人,又飄然而至,旋即有人叫道:「好啊!這個臭尼姑,把我們害慘了。」

原來灰衣人自東州王府奪走兵符和密折后,為便利南清清和陸羽客順利抵京,一路神出鬼沒,果然東州王府人等,注意力全轉移灰衣人身上,以為兵符和密折必被她掌握。豈料灰衣人身手了得,東州王府人等,不僅徒勞無功,還給搞得疲於奔命。

一提起灰衣人,個個咬牙切,卻又無可奈何。這會兒見她現身,仗着人多,便一擁而上,嚷道:「今日一併跟這臭尼姑算總帳!」

灰衣人也不說話,一揚袖子,空氣中立刻洋溢一股香味,南清清愕住了。

灰衣人忙提醒她道:「都交給我,上車去吧!」

將馬夫趕下,自己高坐車上,像天女散花一般,一邊揮動馬鞭,那香便從袖裏飄出,一路上大批精兵化裝的老百裝,只覺眼睛發癢發疼,難受至極,紛紛嚷道:「臭尼姑!你究竟耍什麼妖術?」

那幹人眼裏既疼又癢,再無餘力阻攔,馬車一路衝鋒陷陣,直抵九千歲府。

「王爺真愛說笑。」九千歲余立岩眼睛眯成一條縫:「今年不過五十齣頭,就說自己年紀逐漸老邁!這話聽在本御的耳里,真真不受用啊!」

東州王故作吃驚:「小王說錯什麼嗎?」

「王爺沒說錯什麼,本御不許你說什麼逐漸老邁,你若自稱逐漸老邁,那本御豈止不成為無用老朽?」

「九千歲說哪兒話,九千歲英明有為,如今又忠心耿耿輔估新主,稱當今第一人應無愧。」

「本御怎敢與王爺相較,王爺統御八十萬大軍,王爺若有興緻,取下本御項上人頭不過如探囊取物耳。」

東州王微一變色,但瞬即鎮定一笑:「九千歲今日大壽,竟開這等玩笑,豈不折煞小王?小王此番赴京,可是一心一意來賀喜的。」轉臉喚道:「承先,賀禮呢?」

從高承先手中取過錦盒,呈獻上去。

九千歲笑呵呵問:「給本御什麼寶物?」

「知道九千歲雅愛珍奇古董,這是一枚翡翠球,九千歲打開就知道了。」

「哦!」九千歲端詳錦盒,笑逐顏開道:「光這錦盒就玲瓏雅緻,裏面的翡翠球必然奇妙無比,本御倒要仔細瞧瞧。」說着就要揭錦盒——

「還有另一項大禮要奉與九千歲。」

「哦,說說看?」

「九千歲請先看翡翠球。」

九千歲打開錦盒,果然是一枚翡翠球,色澤晶瑩,有翡有翠。翡者黃也,翠者綠也。小小錦盒鋪着雪也似的白緞,雪白映着黃綠地二色,呈現相得益彰的亮麗來。

九千歲仔細一看,上面雕琢雙龍,雙龍顏色互異,一為翡色,一為翠色。九千歲愛不釋手,一邊把玩,一邊問道:「這翡翠他可有名字?」

「有。」東州王微笑道:「這翡翠球乃圓形,圓者珠也,雙龍攀珠上,名曰雙龍搶珠。」

眾人聞「雙龍搶珠」皆大吃一驚。九千歲緩緩抬起頭,盯住東州王:「雙龍搶珠?哪雙龍?」

東州王趨前一步,道:「那翡龍自然是九千歲您,至於翠龍,是我!」

說時遲那時快,一柄短刀亮出,只是瞬間,短刀一彈,變成一把長劍,直逼九千歲咽喉,嘴裏罵道:「九千歲,本王手握八十萬兵符,竟屈居你之下,你也未免太得意了!」

「你想怎麼樣?」

「既然是雙龍搶珠,當然是先把你解決了。」

「你敢!」九千歲怒道:「你兵臨城下,本御裝做不知,你竟如此囂張!」

「兵臨城下,正是我剛才說的另一項賀壽大禮!」

「你……」

「想不到吧,你已是本王的瓮中之鱉。」接着揚起一串大笑。

「你也不必太得意。」那范淮從人群中拔竄而起,直撲高承先背後,倏然拿住高承先道:「你兒子在我手上,你若敢動九千歲,我就讓他命喪黃泉!」

東州王一怔,隨即高聲道:「承先,你如此束手就擒,不是丟臉么?此人乃九千歲手下的范淮,跟南清清青梅竹馬,你這一輸,豈只丟本王的面子,連你自己也沒光采。」

高承先豈堪被激,正尋思脫身之計,忽有人匆匆來報:「不好!後院失火了!」

范淮一驚,高承先趁他分神,佯裝一個踉蹌,兩個急轉,回身運掌一擊,范淮閃了開頭,高承先手揮琵琶護在胸前,一雙眼卻定定怒視范淮。

廳里一片嘈雜,又聽來報:「有一大群惡漢衝進來。」果然聽到外面喧鬧和兵器鏗當作響。

東州王微笑道:「各位大人,別輕舉妄動,刀劍可是不長眼的!」

話聲未畢,已見一批粗壯漢子衝進廳來,個個是橫眉豎目,殺氣騰騰,為首一個高呼:「王爺,屬下來遲!」原來是陳總管。

「來得好!」東州王贊道。

忽聽得那端傳來:「我也來得巧。」

語音嬌嬌柔柔,發聲之處,一個面容姣美,體態婀娜的年輕女子款步行來,嗲聲道:「王爺,秋平特來相助。」

一見是侍妾秋平,東州王又驚又奇,狐疑滿腹,顧不得這些,他決定先刺殺九千歲,在亂陣之中,他將劍身覷准九千歲,正待使力刺去,卻感覺手肘被人絆住,竟是使勁不得,迷惑中,聞得一股熟悉的粉香,回臉一看,拿住他手臂的,正是秋平。

東州王目眥欲裂,正欲張口咆哮,一把長劍直逼他胸前,抬眼一看,原來是范淮,東州王身法快得出奇,一個左側腰,再一個右側腰,躲過劍鋒,在左右擰腰的當兒,隨手一撥,秋平被那堅實的掌力震得幾乎摔倒,但她機伶連旋二圈,穩住了身手,東州王轉臉囑咐陳總管:「一個個給我拿下!」

陳總管一干人立即拔出刀劍,猛劈亂砍,殺將起來。

范淮一躍,直落在九千歲跟前,道:「屬下保護九千歲先走!」

「哪裏走?」東州王掄劍一攔,擋住了去路。

九千歲叱道:「你好大的膽子!」

東州王哈哈大笑:「城外大軍給本王壯的膽!」

「你不必威脅本御,你大軍一動,南清清必然出來阻撓。」

「南清清?那個小丫頭片子,這會兒只怕卡在路上,進退狼狽,無計可施。」說着又哈哈大笑。

「那也未必!」忽聽一聲嬌喝,三條人影直奔而來,為首正是南清清。

除了南清清,另外二人,一是陸羽客,另一是灰衣人。

灰衣人脫下頭上大笠,朗聲道:「今日九千歲大壽,貧尼一來賀喜,二來護駕。」

「了空師太來得真好。」九千歲喜道:「快為本御拿下這一惡徒。」

「貧尼遵命。」灰衣人道:「幸喜貧尼四位高徒俱在此處,九千歲可以放心。」

提高聲音道:「四徒兒聽我囑咐。清清、范淮!」

南清清、范淮齊聲應:「師父。」

「你二人合力保護九千歲脫險。」

南清清、范淮相視一笑,同聲說:「徒兒遵命!」

「陸羽客!秋平!」

「師父!」二人忙回應。

東州王倏然一驚,隨即怒道:「好個賤人,原來竟是……」

秋平輕顰淺笑道:「王爺,秋平侍候你兩年,已夠委屈了。」

東州王罵道:「賤人……」

灰衣人聲音尖拔,將東州王的怒罵壓了下去:「羽客對付陳總管小賊,秋平快快保護諸位大人離開。」

兩人同時道:「徒兒遵命。」

「你這臭尼姑!」東州王罵道:「出家人不在庵內修行,竟來此搗亂,本王待會兒再收拾你!」

眼看南清清、范淮護著九千歲就要衝出,東州王手裏長劍對準九千歲後背擲去,灰衣人眼尖手快,一頂大笠,跟着飛出,大笠在九千歲頭上快速轉了一圈,那大笠卻絲毫無損,轉了一圈,奇的是長劍碰上大笠,立即往下掉落墜下,與東州王擲來的長劍撞個正著,又回到灰衣人手中。

東州王看形勢不妙,一個急躍,直竄九千歲眼前,對南清清、范淮道:「想護九千歲走?看本王答不答應!」

東州王左右各擊一拳,南清清、范淮側身閃過,趁這空檔,東州王一個「青龍探爪」直撲九千歲臉面,但南清清、范淮抽身回步,立刻護住九千歲。

東州王再以「青龍探爪」直撲南清清,清清上身向右避開,左肘上抬,擋住面門,東州王見撲空,順勢抓起一隻花瓶朝九千歲擲出,花瓶擲出勁道頗強,眼看就要擊中九千歲,灰衣人的大笠又飛過來,「嘩」的一聲花瓶碎落一地,灰衣人竄前兩步,將折回的大笠接個正著。

那一端陸羽客與陳總管交手,陸羽客一招「羽客揮塵」,連砍帶搠,直取要害,陳總管胸前被劃開一道長長裂口,血立即汩汩而出,人踉蹌而倒。

東州王眼眸一動,大叫:「承先快走!」

父子倆交換一個眼色,高承先急急往外走,陸羽客陡地騰身而來,攔在眼前:「哪裏去?調兵入城么?」

東州王見高承先不得脫身,長劍一閃,搠向南清清,再回劍反劈,斜擊范淮。

這清清范淮倆人正忙着閃避那凌厲的劍鋒,灰衣人已飛身掠至,說道:「九千歲交給我!」一拉九千歲扭頭即走。

東州王更急,一招「玉女送書」,直取南清清胸口,嘴裏叫:「南清清,納命來吧!」

南清清一個挪步,再一蹲,腳下玉環步,不但躲過,而且一個反挑,使出一招「撥雲瞻日」,直挑東州王手腕,東州王倏即縮回手,劍抱胸前,南清清冷笑道:「你殺我爹,南清清正要報父仇!」

「你爹不是本王殺的。」

「你要殺人,何勞自己動手?」

那端秋平高聲道:「沒錯,他圖謀不軌,要拉侯爺下水,侯爺不允,他便起殺機。」

「你這賤人!」東州王罵道:「本王待你不薄。」

南清清狠盯過去恨聲問:「高耀祖,你還有什麼話說?」

「沒錯,本王叫人殺的,你又能奈何本王么?」

「南清清今天就要為爹報仇,為朝廷社稷除害!」

東州王冷笑道:「本王不與你羅嗦,本王有要事待辦!」叫道:「承先!快走!」

陳總管那端卻是叫着:「王爺,屬下……王爺……」便無力倒下。

九千歲見東州王往外奔竄,急道:「不好,他去調大軍。」

「不妨事。」灰衣人說:「一來我四個徒兒不放他,二來,清清大軍亦在城外。」

果然東州王父子一到廳外就被圍住,南清清、范淮、陸羽客、秋平四人聯手,東州王一見四人蓄勢待發,一個急旋轉,劍隨身走。

東州王道:「四個小輩,本王懶得與你們羅嗦。」目露凶光,一招「風捲殘雲」,連擊四劍。

第一劍,他斜擊陸羽客的頸,第二劍反挑范淮腹部。第三劍平掃秋平胸部。

第一劍,陸羽客雖閃得快,但聽得一聲裂帛,衣領已被劃破;第二劍,范淮雖化得急,但腰帶給割斷,第三劍,秋平沒料到東州王會又狠又快,劍鋒暴閃而來,她抽身不及,胸前直挨一刀,慘叫聲中,立腳不穩,人踉蹌而倒;到第四劍,東州王眼裏閃現灼灼怒火,臉上透青,他施展全力衝過去,南清清是一怔,繼則一個急旋,此時的高承先被東州王的兇相嚇傻了,又見那劍鋒來勢洶洶直取南清清,心中一急,便縱入陣中,正欲撥開南清清,偏偏南清清閃身疾退,劍鋒不偏不倚朝承先心窩刺入。

高承先慘叫一聲,恍惚間聽得東州王大笑:「你這壞事的丫頭,我把你殺了,你正好去陰曹地府見你爹。」又是一串大笑,笑罷睜眼一看,不禁呆了、傻了,大叫:「承先,這是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

只是一剎那,他就看到三人朝他竄來。

為首的南清清喝道:「高耀祖,這是你的報應,南清清要為我爹討債!」

說畢,一劍朝他心窩掠去,東州王只覺一陣刺痛,舉劍踉踉蹌蹌奔跑了幾步,迎面挨了一鐵扇,他正覺腦袋沉沉甸甸,後背一股勁風襲來,劍鋒刺入,從後背直透胸前。

恍惚間,他看到秋平從地上掙扎爬起,血水濕透衣襟,他罵:「秋平,你這賤人,你活該!」

他眼睛睜圓了,身體前後搖晃,倒下。

他的手仍舊不停掙扎,想去抓他的獨子承先,他抓了一會兒,仍是空的,嘴裏發出一串呢喃:「承先,你這個傻瓜……」

然後,他面部抽搐一下,眼睛一合,永遠安安靜靜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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