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移魂術

天竺移魂術

景王府的外圍有如死城,白雲齋四騎奔來,才有了生氣。

王府的大門大開,由外面內望,一個人也沒有,亦死寂一般。

白雲齋毫不猶疑,喝叱一聲,飛騎奪門疾沖了進去,卻就在坐騎衝進大門那剎那,身形便離開馬鞍,在馬後落下,五尺長劍一抬,隨時準備劈下。

那匹馬直奔至大堂前石階下,「希聿聿」一聲長嘶,停了下來。

白雲齋這才仗劍奔了進去,紅葉朱絹碧翁三人亦已下馬,成品字緊跟在白雲齋身後。

白雲齋快步如飛,直入大堂,一路上看不見半個人影,也沒有遇上任何機關埋伏,甚至聽不到絲毫異響,整個景王府一片死寂,所有人彷彿都已經走光了。

紅葉加快兩步,走到白雲齋身旁,道:「爹,我們分開搜索。」

白雲齋頷首:「各人小心,一有發現,先發訊號,會合大家再採取行動。」

紅葉三人各自一頷首,身形展開,疾向不同的三個方向掠了出去。

白雲齋隨即取過劍鞘,撞在地面上,那之下若是沒有地下密室,不難從撞擊聲聽出來。

他的動作非常快,不過片刻已然將整塊地面敲遍,並無發現,也沒有多作逗留,立即離開大堂。

朱絹碧翁亦不是採取這個方法,碧翁用的是在大堂內拾來的一條鐵棒,他用的兵器是十根尖針,在這方面當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朱絹當然也不能用那些布條,取過腰插的一柄短劍往地上敲擊起來。

他們的動作也非常迅速,並沒有忘記只有半個時辰可用。

紅葉卻去了阿幻中伏喪命的那個內堂,那裏的地下設有陷阱已經不是秘密,從白雲齋的口中,她還知道陷阱下還設有弩箭手。

那些弩箭手是由陷阱上垂下去還是陷阱下另有地道相通?紅葉要知道的就是這一點。

若是另有地道相通,則地道另一端通往何處便值得深思追尋。紅葉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女孩子。

內堂亦是寂靜得有如鬼域,紅葉四周繞了一個圈便在一角伏下來,那個內藏逾丈劍條的鐵球從袖中滾出,落在掌中。她也是就將鐵球敲在地面上。

地下是空是實一敲便能夠分出來,紅葉很快便確定了那個陷阱的位置,眼看她便找到了翻板縫隙所在,可是怎樣才能夠將板弄開?

她正在沉思,堂外人影一閃,白雲齋掠了進來,也顯然想到了由這個陷阱追查下去。

看見紅葉蹲伏在那裏,白雲齋不由讚歎一聲:「好孩子——」

紅葉道:「女兒在找這機括所在。」

白雲齋搖頭:「不用——」接揮手。

紅葉身形一動,貓也似掠上了一條橫樑,蹲伏在橫樑上,蓄勢待發。

白雲齋猛吸一口真氣,揮劍過頂,暴喝聲中,一劍力斬而下。

這一劍的威力,真可以開碑裂石,劍落處,陷阱上那塊地面立被斬開了一條深長的裂縫,白雲齋拔劍之際再一挑,老大一幅地面竟然給他硬硬挑起來,那個陷阱終於出現。

繩網仍然緊結在陷阱正中,阿幻的屍體也仍然在繩網中。

「娘——」紅葉脫口一聲。

白雲齋即時斷喝一聲:「住口!」他與阿幻原是夫婦關係,難怪目睹阿幻葬身繩網,那麼激動。

紅葉給喝住,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是那麼堅毅。

白雲齋劍再揮,繩網盡斷,阿幻的屍體隨着繩網落下,他是要借阿幻的屍體一試陷阱的虛實。

忍者無情,人死不能復生,只要屍體還有利用的價值,白雲齋都不會放過。

紅葉看在眼內,黛眉一跳,並無多大反應。

屍體落下,「噗」的一響,白雲齋紅葉居高臨下看得清楚,屍體直墜陷阱底下沒有另藏異樣。

白雲齋身形這才掠下,卻是劍先下,劍着地,「叮」一響,證實陷阱底下沒有另藏陷阱,白雲齋身形才着地,左手一晃,亮着了一個千里火。火光照耀下,周圍空蕩一片,紅葉落下的時候,白雲齋卻已發現了牆上一條縫隙,他將火摺子交給紅葉,雙手掌劍,隨即一劍猛向那條縫隙插進。

一下怪異的聲響,長劍穿透牆壁三尺,劍入兩尺那會子,白雲齋已知道尺許之後並不是實質。

他冷笑,道:「在這裏——」

紅葉火摺子往牆上一插,身形接往上拔起來,掠出陷阱,內堂,揚手擲出了一支煙花火炮。

那支煙花火炮在半空才爆開,紅葉便已掠回來。

白雲齋這時候已經以內力催動長劍,順着縫隙落下,硬硬將暗門后的一條鐵打的橫柵斬斷。

劍是精鋼百鍊,名家打造的好劍,但沒有深厚的內力,亦難以在這種場合發揮這種威力。

白雲齋長劍再落,隨即又碰上了第二道鐵柵,這一道鐵柵,他斬得更加容易,長劍已有足夠的空間起落,一起一落,輕易一劍,將那長鐵柵斬斷。

白雲齋長劍直落至底,一聲冷笑,將劍抽回,劍鋒一些損傷也沒有,他略看一眼,將劍往地上一插,開聲吐氣,雙撐上下游竄,猛一翻,擊在那道暗門上。

「轟」的一下巨響,那道暗門被震得往內陷進了一尺,白雲齋深吸一口真氣,雙掌再次擊出,又是一聲巨響,那道暗門往內倒盡了進去。機簧聲再響,數十支弩箭從暗門內疾射出來。

白雲齋反應敏銳,身形立即拔起,雙手扳住了陷阱的邊緣,紅葉同時閃進了暗門旁邊。

弩箭從兩人腳下身旁飛過,射進對門牆壁上,沒入逾寸,當真是強勁得很。

白雲齋身形落下,抄劍在手,上面人影閃動,朱絹碧翁相繼落下來,看見地上阿幻的屍體,亦木無表情。暗門之內,是一條甬道,可容四人並肩走過,前不過二丈,又有第二道門戶。

那是一道石門,上面三行箭眼,那些弩箭絕無疑問就是由這些箭眼射出來。

白雲齋目光落處,冷笑道:「弩箭是由人射出來的,景王爺若是已經上路,這些人還留在這裏幹什麼?」

紅葉耳貼著牆壁,道:「我也已聽到人聲。」

白雲齋一聲:「很好——」仗劍舉步。

一步才踏出,機括聲又響,弩箭紛紛從箭眼裏射出來,白雲齋橫移半丈,躲到門旁,朱絹碧翁亦左右閃開。弩箭射過,碧翁嘟喃道:「這條甬道兵器施展不開,弩箭多而勁,能夠走到門前而不被弩箭射倒,那個人除非是鐵打的。」

白雲齋一聲冷笑,沉默了下去。

碧翁左看看,右看看,道:「我們之中,好像沒有一個是鐵打的。」

朱絹道:「你難道不懂得動腦筋,只懂得廢話?」

碧翁道:「我沒有你們那麼聰明,呆在這裏又沒趣,還是來些廢話,好替大家消消悶氣。」

紅葉即時一聲:「爹,暗門——」

白雲齋應聲雙眉一揚,點頭,紅葉隨即一閃身,將幾顆白色的彈丸擲在甬道的地上。

那幾顆彈丸「噗噗噗」的炸開,一股股濃煙迅速在甬道內擴散開來,不過片刻,整條甬道已經被濃煙充滿,無數弩箭從煙中射出。

白雲齋等弩箭射過了身形才動,劍一沉,已插進方才被他擊墜進甬道內那塊暗門的底下,再一挑,將那道暗門挑起來。

兩排弩箭從他的頭上射過,還有一排被他挑起的暗門及時擋下。

白雲齋身形再動,已到了暗門底下,左手一撐,將暗門托起來,接着射來的弩箭都射在暗門上。

石門后的人顯然已發覺不妙,亂成一片,但弩箭仍然陸續射出來,俱都被暗門擋去。

白雲齋嘟喃道:「你們難道沒有辦法將煙驅散?」

語聲未已,一陣獵獵衣袂聲大響,濃煙匯成一縷,迅速往陷阱口涌去。

到煙淡下,只見碧翁赤著上身,雙手牽着脫下的衣衫風車般轉動,那些濃煙也就被他這樣的不停轉動送去。

弩箭這時候已停下,白雲齋劍往地上一插,雙手托著那扇暗門猛一推,將那扇暗門撞向前面的石門。

那扇暗門雖然沒有石門的堅固,卻蘊藏着白雲齋的內力,那一撞的威力實在不可思議。

一撞之下,「轟」然巨響,兩扇門齊皆四分五裂,門后的三個侍衛首當其衝,立時骨肉迸裂,血流披面,倒飛出去。

他們的手上都扣著連弩,準備發射,但都沒有機會射出來。

旁邊還有三個侍衛,亦手控連弩,卻都被這霹靂一聲驚呆。

白雲齋緊接着欺入,暴喝聲中,長劍連劈,立斬兩個侍衛。

朱絹從他的身旁掠進,布條一揮,捲住了另一個侍衛的雙手,那個侍衛雖然手控連弩,亦發不了出去。

在那邊牆角,左右亦藏着兩個侍衛,控弩蓄勢待發,紅葉在朱絹之前一閃而入,左手暗器,右手鋼條劍齊發。

暗器擊下了左面那個侍衛的連弩,鋼條劍從球內射出,遠飛丈外,刺進了右面那個侍衛的咽喉。

碧翁也滾進來了,一看沒有動手的對象,嘟喃一聲。

碧翁道:「這可不是我不想出力,是你們將路擋去了,沒有我滾進來的空隙。」

那個給暗器射落手中連弩的侍衛,也就在這時候身子一探,伸手待要將地上的連弩拾回來,可是才一動,白雲齋的劍便到了。

劍指著那個侍衛的面門,沒有劈過去,刺過去,那侍衛卻已覺寒氣侵咽,所有的動作不由停頓。

碧翁笑接道:「你應該知道你怎也快不過這柄劍的。」

那個侍衛雙拳緊握,一聲不發,白雲齋隨即喝問:「說,景王在哪兒?」

「不知道。」那個侍衛斬釘截鐵的回答。

白雲齋冷冷道:「說出來,我饒你一命。」

那個侍衛道:「我若是貪生畏死,也根本不會留在這裏。」

裹在布條的另一個侍衛接道:「要殺便殺,不必多言!」

白雲齋冷笑:「你們真是不怕死了?」語聲一落,猛一聲暴喝,翻腕一劍劈落。

這一劍快發閃電,在他劍尖威脅下的那個侍衛驚呼未絕,整個身子已然給齊中開劈開來。

鮮血暴射,那個侍衛左右激飛逾丈,白雲齋劍一挑,指向裹在布條中那個侍衛:「說不說?」

那個侍衛面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道:「不說!」

語聲雖然顫抖,但可以聽得出非常堅定。

白雲齋雙眉齊昂,長劍高舉,那個侍衛索性將眼睛閉上,不再望向白雲齋。

碧翁嬉皮笑臉的走了過來,道:「該到我施展本領的了。」

碧翁帶着笑點頭,雙手一揚,拇食指之間己各自捏了一支奇長的金針,一齊向那個侍衛眼旁扎去。

那個侍衛正好在這個時候張開眼睛,一瞥之下,面色驟變,下意識便偏頭閃避。

此念方動,他便感覺雙眼旁邊齊都一痛,那也是他最後的感覺。

他的眼睛那剎那亦閉上,也只是剎那,便又張開,眼神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惑,然後就像是變成兩顆沒有生命的冰石,冰冷而堅硬,一些感情也沒有。

也只有在白痴面上,才能夠看見一雙這樣的眼睛,他面上的肌肉也隨即松馳下來,露出白痴一樣的笑容。

碧翁隨即又取出八支金針,分別插進那個侍衛頭部八處要穴內。

那個侍衛笑出來,那種笑聲卻有如夜鷹也似,令人毛骨悚然,那種笑容卻仍然也只有在白痴的面上才能夠看見。

紅葉看着一皺眉,偏過頭去,朱絹一旁笑笑道:「現在就是將針全拔出來,這個人也不會再恢復正常,永遠是一個白痴的了。」

白雲齋冷冷道:「不要騷擾碧翁。」

說話間,碧翁又將一支金針刺進那個侍衛的眉心內,這一針,刺得非常慢,碧翁拈著那管針,就像是拈著千斤重鉛一樣。

三寸長的金針沒進二寸,碧翁才將手鬆開,滿頭汗珠紛落,退出三步。

這一針刺下,那個侍衛的笑容逐漸消散,由痴而變呆,呆望着碧翁。

白雲齋這才問:「成了?」

碧翁點點,跌坐地上,整個身子都放鬆,就像是一堆爛泥。

白雲齋嘴唇顫動,看他的神態是要催促,但結果還是一聲不發,他大概也明白,這件事要快也是快不來。

碧翁調息了一會,才緩緩站起來,那倒有點像飄浮起來的,與之同時,向前接近,一直到他的鼻尖幾乎與那個侍衛的鼻尖相觸。

他的眼睛也緩緩張大,目光越來越亮,盯隱了那個侍衛,倏的笑一笑。

那個侍衛同時笑一笑,這看似巧合,但再看下去,顯然就不是巧合了。

碧翁揚眉,那個侍衛亦揚眉,抽鼻,那個侍衛亦抽鼻,抬手,亦抬手。

白雲齋三人看見,知道碧翁的「移魂大法」果然成功了,那就像是催眠術,卻要比催眠術更加高深,更加難練。

碧翁這才道:「我們去找景王爺——」

那個侍衛重複碧翁的話:「我們去找景王爺。」語聲陰陽怪氣,完全就不像是他本來的聲音,然後他舉步往左邊走去,動作有些遲鈍,眼睛直勾勾的,只往前望。

碧翁緩緩轉身,跟在那個侍衛後面,一面重複著方才那句話,話聲卻低下來。

那個侍衛亦重複著,二人的聲音在密室中回蕩,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白雲齋這時候反而不着急,那個侍衛便應該往密室外走去。

上路的一夥顯然又準備好一個陷阱,只是這一次踏進去的不是他們,是南宮絕一夥。

一想到這裏,白雲齋的面上不由露出惡毒的笑容。

只要南宮絕倒下,裕王座下可用的便只有他們伊賀派的人,哪還用擔心不能身居要職,在中土擴張勢力?

那個侍衛來到對面牆壁之前,往三塊磚頭上先後一按,一道暗門便移開。

憑白雲齋一夥的經驗,要找出這道暗門打開,也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但當然現在這樣,省事得多。

暗門后是一條甬道,前行不過幾步,便看見一道石階往上伸展。

石階的盡頭是一塊活動的石板,推開走出去,便進入一個大假山之內。

那個侍衛接將假山的暗門弄開,一片天光隨即漏進來,白雲齋一顆心不由就一沉。

那個侍衛還是要走出外面,難道密室便只有一條通道,並不是通往另一密室去?

紅葉亦不由脫口道:「爹,有些不妙?」

白雲齋卻問碧翁:「你可有弄錯?」

碧翁真的搖頭:「沒有這種事,這個人現在不是仍然被我們控制?」

白雲齋道:「密室之內應該另外有一座密室才是,否則他們藏在哪兒?」

碧翁道:「也許是他們考慮到我們會搜索那兒,叫他們躲在那裏牽制我們,若是我們不能夠這樣將之攻破,勢必會浪費很多時間,而上路的人,也就能夠及時折回來搶救的了。」

白雲齋沉默了下去,紅葉接道:「爹,這也有道理,那幾個侍衛不都是已隨時準備殉死?」

白雲齋點頭:「所以他們雖然面臨死亡威脅,仍然不肯回答我們的問題。」

紅葉道:「好像這樣忠心耿耿的手下,萬不得已,景王相信也不會放棄他們,而景王若是上路,他們也絕沒有不跟隨左右的道理。」

白雲齋道:「那若是真的目的在牽制我們,景王應該就仍然在府中的了。」

說話間,那個侍衛已然出了暗門,眯着眼睛,在假山外停下來。

假山外陽光普照,那個侍衛也許是久處黑暗之中,一時間不很習慣。

碧翁意料之中,悠然道:「還是白天呢。」

那個侍衛重複了一句,眯起的眼睛又張大,碧翁緊跟在後,沒有再說話。

看見那個侍衛又是往王府內走去,白雲齋完全放下心。

正當此際,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突然傳來,白雲齋早有所覺,也猜到來的是什麼人,回首望去,果然是裕王帶人到來了。

裕王與馬永走在一起,左右緊護著沈蒼言永壽,這兩個人顯然路上已又得裕王交代,暫時仍是要保留武功秘密,所以神光內向,看來只像兩個普通侍衛。

白雲齋果沒在意,迎前一揖道:「王爺來了。」

裕王問道:「事情如何?」

白雲齋道:「景王爺相信仍然在王府內,那個侍衛正在給我們引路。」

裕王一怔:「吾弟手下,竟然有這種貪生畏死之輩?」

白雲齋道:「他是給我們控制了思想,一切行動由得我們支配。」

裕王詫異道:「你們能夠控制一個人的思想?」

白雲齋洋洋得意的道:「這方法我們稱之為『移魂大法』,本是傳自西天竺,當地有稱之為攝心術,亦有稱之為催眠術,原是助人心神穩定,驅除若干隱疾,經過我們加以改良之後,又進一步。」

裕王驚嘆道:「貴派武功實在太神妙了。」

「王爺過獎——」白雲齋完全不知道方才那番話已經替他們種下禍根。

馬永一樣看不出裕王的心意,可是將心比心之下,卻不由一陣惡寒的感覺。

連他也不想將一個能夠控制別人思想的人留在身旁,何況裕王?

此念一動,他更加留意裕王的神態說話。

裕王的神態並無異樣,接問道:「那個侍衛現在是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出賣吾弟?」

白雲齋點頭道:「他唯一知道的只是必須立即去找到景王爺。」

裕王道:「這其實是你們的意思?」

白雲齋道:「我們也就是將這個意思移入他心中,這說來很簡單,事實頗費心思。」

他為了顯示他們的本領,並沒有說出只有碧翁才練成這種「移魂大法」。

「很好。」裕王笑接:「事成之後,本王重重有賞。」

白雲齋連聲多謝,隨即回到碧翁身旁,十分得意,他本來不是一個這麼淺薄的人,只是一想到功名富貴在望,伊賀一派即將在中原出人頭地,難免就有些忘形。

這卻也難怪,島國地狹,成敗很多時是朝夕間的事,他們來到中原的時間並不多,又恰好遇上二王相爭,而二王相爭亦是有如他們那邊的諸侯般,各擁能人,所以動的人數更沒有島國諸候的龐大,看下來,他們難免就有一種錯覺,以為這是一件很容易解決的事,不過二王座下缺乏能人吧了。蹉跎至今,不知道二王相爭到這種地步,已經過幾多番曲折。

馬永完全明白白雲齋等人的心情,也明白裕王的觀感,不由替他們捏一把冷汗,但這種情形之下他當然不敢提示他們,而他也不以為這樣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開始的時候,白雲齋他們一邊由紅葉出面,相約一切以馬永為主,由馬永安排取捨,然而到馬永安排妥當,引他們往見裕王,才發覺紅葉並沒有坦白告訴他有關伊賀派一切,到白雲齋的出現,馬永那種被欺騙的感覺也就更強烈。

到他發覺已不能夠控制這些伊賀派忍者的時候,他已經想到報復,卻當然也知道還不是報復的時候。

那最低限度,必須等到二王的相爭告一段落,當然,到時候,白雲齋等人說不定已得到裕王的寵信,不是他能夠動搖,所以言永壽沈蒼兩個高手的出現,實在令他覺得非常有趣,他不能不承認仍然低估了裕王。

本來他也有意將這件事告訴白雲齋,藉助白雲齋來鞏固自己的地位,但看見裕王這種態度,已知道裕王有意事成之後,除去白雲齋等人,哪還敢怎樣。

唯一令他安心的就是,裕王將他帶在身旁,並沒有掩飾沈蒼言永壽的存在,可見裕王若非根本不將他放在眼內,就是還用得他這個人。

不將他放在眼內,當然用不着將他殺掉,用得着更就不在話下,無論是哪一種原因,到目前來說他仍然都是安全的了。

裕王竟好像知道馬永在想着什麼,目光從白雲齋背後移到馬永的面上,忽然露出了笑意。

王裕道:「本王即位之後,公公以為,有哪些事是必須先做的?」

馬永心頭一凜:「奴才知罪。」

他當然聽得出裕王是說他胡思亂想,浪費時間。

裕王笑應道:「公公言重了,登基的事目前雖然是言之過早,但想想這些總是比較實際。」

馬永連聲應是,終於放下心頭大石。

那個侍衛繼續往前走,一雙眼睛始終直勾勾的望着前面,至於他是看到東西卻是沒有人知道,包括碧翁在內,他雖然時常施展這種移魂大法,卻從來也沒有親身體驗過。

能夠將他的魂魄移去的人當然也還沒有。

裕王好像非常感興趣,行走間,一度加快了腳步,走前去打量了那個侍衛一眼。

他只能看到那個侍衛的側面,這已經給他一種白痴的感覺。

是碧翁攔住他,不讓他正視那個侍衛的面龐,碧翁的理由是,裕王的服飾可能與景王接近,引起那個侍衛的錯覺,以為已找到景王。

「真的會這樣?」裕王好奇地追問。

「真的。」碧翁這是違心之言,但他總不能表示他這個施術的對這種術也不大清楚。

裕王接道:「看來他就像是一個白痴。」

碧翁應道:「看來是的。」

裕王又問道:「那些金針就是用來控制他的思想的?」

碧翁點頭:「若是有足夠的時間不用金針也成。」

那倘若必須這樣,誰看見一個這樣的人,都不難想像到其中有問題,但不一定用這種金針,那就未必會瞧得出——

會不會不用金針,這個侍衛就不會表現得像個白痴一樣?

裕王實在想再問清楚,可是他沒有,他不能不考慮到問得太多,引起這些伊賀忍者的疑心。

他只是再問:「現在將這些金針拔出,這個人會怎樣子?」

碧翁道:「會變成一個白痴。」接一嘆:「若是有躒的時間,屬下倒不想用這些金針。」

裕王輕哦一聲,碧翁嘆息接道:「用金針其實更傷神。」

「佩服佩服。」裕王說完這兩聲佩服,便退下去。

白雲齋四人聽着舒暢極了,馬永一顆心卻是更寒,他當然聽得出裕王其實在試探到底要不要殺掉白雲齋他們。

佩服的意思,在裕王來說,與「死亡」無異。

那個侍衛一直來到了景王府的書齋前面,裕王對這座王府的環境竟然已了如指掌,嘟喃道:「這豈非吾弟書齋。」

他當然沒有忘記南宮絕曾率人襲擊這個書齋。

根據南宮絕的報告,總管劉豐的消息並沒有錯誤,皇帝的確是被藏在書齋下面的密室里,只是祖驚虹率人及時趕至,他們已然將暗門弄開,結果還是被逐出書齋外,無功而回。

那個密室既被發現,又遭破壞,若是仍用來藏人,實在大出人意料之外。

裕王並沒有例外,卻反而大為興奮,他本來就沒有低估徐階,現在景王府的一切當然出於徐階的安排,若是在他意料之中,反而就大成問題了。

所以他隨即吩咐:「包圍這地方。」

除了他左右的言永壽沈蒼,其他侍衛立即散開,遙遙將書齋包圍起來。

那個侍衛腳步不停,直入書齋,白雲齋四人亦步亦趨,更加小心。

他們並不知道這之前南宮絕曾經率人襲擊這地方,當然一些意外的感覺也沒有。

徐階算無遺策,卻是算漏了伊賀派的移魂大法,事實祖驚虹他們雖然沒有輕視白雲齋等人,亦意想不到竟然有移魂大法這種邪術,否則一定會另作打算。

他們已經考慮到裕王一定會派人到這裏來一探虛實,可能就是白雲齋等人,也一定會留意內堂那個陷阱,所以他們在那裏安排了侍衛箭弩,目的也的確在藉此引來人的注意,牽制來人,以便上路的人能夠及時趕回來相救。

類似那樣的陷阱密室一共有三個,將之找出來已經不容易,要將之弄開也甚為困難,而留在裏頭的全都是景王的忠心侍衛,已隨時都準備犧牲。

景王絕對信任他們,而他們事實亦做到以死守口,只是他們還未能夠做到當機立斷。

那個侍衛若是一看見勢色不對立即自盡,碧翁移魂大法雖然厲害,亦無所施其技。

千古艱難惟一死,面臨生死關頭又能夠立即作出決定的人到底並不多。

進入了書齋,那個侍衛在屏風前一張紫檀椅子前停下來,呆望着那張椅子,再沒有任何錶示。

書齋內的東西仍然是破的破,倒的倒,與南宮絕撤退的時候並無多大不同。

白雲齋四人又怎會看不出這地方是經過一場惡戰才變成這樣。

「難道有人先我們一步找到這裏來?」紅葉第一個開口。

朱絹脫口道:「南宮絕?」

白雲齋亦自懷疑:「總不成他是突然有所發現,折回來這裏。」

白雲齋這時候亦已留意到,啞然失笑道:「爹實在太緊張了。」

裕王也就這時候在馬永言永壽沈蒼三人侍候下走進來,道:「吾弟在劫得父王之後,曾經將之藏在這座書齋之內,本王亦曾著南宮絕來一次襲擊,但因為徐階的人及時趕到,功虧一簣。」

白雲齋點頭道:「這只是那一次惡戰留下來的痕迹。」

碧翁那邊介面道:「他們連密室的進口也找到了。」

白雲齋目光一轉,只見碧翁正站在密室的進口彎邊,密室的暗門已經被撞破一角,露出了下面的石階。

朱絹一旁不由嘆了一口氣:「這個密室已經不成秘密,人當然也不會再藏在這個地方。」

碧翁目光回到那個侍衛的面上,道:「這個侍衛的最後一次見景王卻一定就是在這個地方。」

朱絹道:「也許他只是借這個地方發施號令。」

白雲齋道:「發施號令的地方可是多得很,用不着跑到這兒來。」一頓接道:「不管怎樣,我們也要下去一看究竟。」

碧翁點頭,欲將暗門扳開,突又縮手,目光再落在那個侍衛的面上,道:「你來——」

那個侍衛呆立在那裏已經好一會,一聽碧翁的語聲立即就有了反應,移動腳步走了過去。

碧翁按吩咐將暗門打開,那個侍衛惟命是從,雙手探進破洞將暗門扳開來。

整條石階都出現眼前,石階下沒有燈光,一片陰暗,兩旁石壁上嵌著的長明燈都已經熄滅。

碧翁又是著那個侍衛領先下去,待那個侍衛走下了三四步才跟上,雙手各扣尖針,蓄勢待發。

二十級之後一折,又是二十級,盡頭一道鐵柵,再過是三道珠簾。

那道鐵柵每一條鐵枝都粗如手臂,那個侍衛來到鐵棚前,雙手扳著鐵柵,又停下來。

碧翁再吩咐:「弄開這道鐵柵!」

那個侍衛應聲雙手搖動,鐵柵卻紋風不動,白雲齋後面跟上,道:「怎樣了?」

碧翁從那個侍衛身上移開,道:「看來他並不懂得將這道鐵柵弄開。」

朱絹接道:「要看頭兒你的劍了。」

白雲齋微一頷首,道:「你們讓開——」

碧翁朱絹正要讓開,一蓬弩箭突然在珠簾內暴射出來,白雲齋一聲「小心」,身形一閃,縮進了石階的轉角。碧翁朱絹卻不約而同,伸手抓向那個侍衛,要將那個侍衛擋在身前。

兩人的動作同樣迅速,卻竟是朱絹的力道較碧翁為強,非獨將那個侍衛拉在身前,連碧翁的身形也因此而被帶動。

這完全是意外,到碧翁發覺朱絹亦是採取這個辦法應付那些弩箭的時候,已經來不及轉換第二種辦法了。

驚呼未絕,碧翁已經被弩箭射成一隻刺蝟般,給朱絹那一帶,他的身形正補上那個侍衛的位置,所承受的弩箭也特別多。

那個侍衛亦挨了不少弩箭,與碧翁同時,喪命在箭下。

朱絹僥倖沒有受傷,那種感覺,卻就像在鬼門關前走了一趟,她若是動作稍慢,氣力稍遜,倒在弩箭下的就不是碧翁,而是她。

生死之間,只是一線之隔,她平日雖然悍不畏死,但險死還生,仍然不由得嚇出一身泠汗。

第二批弩箭緊接射至,集中向她這邊射來,在弩箭射到之前,她卻已棄下那個侍衛的屍體,倒躍而上,滾進轉角。

那個侍衛的屍體再被亂箭射進,刺蝟般滾跌下石階,撞在鐵柵上,一聲怒喝接從鐵柵內傳出來。「叛賊,該死!」

罵的是那個侍衛,一聽這話,白雲齋心頭大寬,朱絹在他身旁階坐下,一張臉白紙也似。

不少弩箭在她的面前射過,射在石壁上,她沒有連滾帶爬的逃出暗門,已可見膽識過人。

白雲齋目光落下,道:「我實在想不到你們竟然會採取同樣辦法。」

朱絹苦笑:「我也想不到,這是意外,幸好我的運氣還不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白雲齋居然還笑得出來。

裕王在上面忙問:「怎樣了?」

白雲齋道:「人絕無疑問就在下面,但進口有鐵柵擋着,又有弩箭侍候」

裕王關切的追問:「你們還好吧?」

白雲齋道:「不太好,但總算還有三個活下來。」

裕王探頭望一眼,驚問道:「碧翁他老人家怎樣了?」

白雲齋道:「也不怎樣,只是變成了一隻刺蝟。」

裕王沒有笑,嘆息著招手:「下面危險,你們快上來。」

白雲齋竟真的走上來,好像完全不知道裕王言不由衷,實在是希望他們拼了命將鐵柵攻破,將人儘快抓上來。

但看見白雲齋上來,他也沒有表示不滿,而且關心的問:「怎樣了,你們三位都沒有受傷吧?」

白雲齋搖頭道:「王爺不用擔心,我們都很好。」

裕王接問道:「那是怎樣的一道鐵柵?」

白雲齋雙手一比,道:「粗如手臂,若沒有弩箭阻擊,屬下也許還可以揮劍將之斷去。」

裕王又問道:「人真的就在下面?」

白雲齋道:「方才說話的那個人內力充沛,絕無疑問是一個高手,景王爺若非在內,屬下實在想不出那樣的一個高手留在那兒有何作用。」

裕王連連點頭,馬永一旁插口道:「我們看看有什麼辦法將他們的弩箭誘射至盡。」

白雲齋道:「辦法不是沒有,只是太廢時間。」

裕王忙問道:「掌門人莫非有什麼省時的辦法?」

白雲齋道:「我們不妨一試能否將他們迫出來。」

裕王脫口道:「點火起煙,將他們熏出來好了。」

白雲齋看看裕王,道:「屬下正是這意思。」

裕王也知道鋒芒太露,並沒有砌詞掩飾,這大概是他知道越掩飾只是令人越懷疑,若無其事的接吩咐:「來幾個人找一些柴薪到來。」

白雲齋聽着心裏發笑,暗忖道:「到底是公子哥兒,雖然聰明,經驗到底不足。」

他隨即應道:「王爺,這書齋之內,多的是易燃之物,何須找柴薪?」

裕王恍然大悟,轉吩咐:「來人快將書籍桌椅屏風都雄到石階下。」

白雲齋道:「只是書籍可以的了。」

裕王左右的言永壽沈蒼隨即走過去,將書齋兩旁架子上的卷宗書籍捧起來,輪流傾在石階下,這種事本來不是他們做的,但他們若是不做,不難就會引起白雲齋的疑心。

現在還不是他們在白雲齋面前表露身份的時候。

馬永看在眼內,心頭不知怎的又寒起來,他實在難以想像裕王怎能夠找到這兩個人,又令他們如此服從。

言永壽與沈蒼的動作既不快,也不慢,雙目神光內向,完全就是一個普通的侍衛。

一個普通人冒充高手的固然不容易,一個高后裝做普通人卻是更加困難,這兩個高手絕無疑問已練到了返璞歸真的地步。

白雲齋完全沒有在意這兩個侍衛,在扶桑島國之中,也絕少有真本領而藏起來的人,所有的武士都認為武功練得好,就應該有好手的風範、尊嚴,也應該有好手的待遇。

所以在裕王的屬下中,他們只將一個南宮絕放在眼內,在其他侍衛殺手面前總是高視闊步。

何況這也不是將武功藏起來的時候。

石階下很快堆起了小山也似的書籍卷宗,白雲齋取出一個千里火亮着,燃著了那堆卷宗書籍,等火勢暴起,才退了上來,隨即拔劍挑起了那塊暗門,覆回了原位,與之同時,紅葉取出一枚煙丸,拋到石階下。

「噗」的一下輕響,濃煙驟生。

白雲齋隨又將一面屏風砍倒,掩住了暗門崩缺的那一角。

裕王看了看紅葉,道:「那顆丸子是什麼東西?」

紅葉道:「是一顆煙丸,可以生出很大的煙霧,是讓密室內的人吃驚吃驚。」

裕王點點頭,白雲齋接道:「密室內說不定還有另一個出口與及一些通風的管子,煙霧必然從那些地方逸出來,我們將出口看穩,再將通風的管子堵塞,哪怕他們不逃出來。」

「妙極妙極——」裕王連連點頭。

白雲齋接吩咐紅葉朱絹:「你們小心這出口,我到瓦面上監視周圍的情形。」

紅葉一聲:「放心——」白雲齋身形便動,掠了出去。

馬永那邊隨即諛笑道:「王爺請到外面去,那安全一些。」

裕王搖頭道:「本王必須留在這裏,大家都在為本王效命,本王若是退避一旁,如何服眾?」

「王爺此言甚是。」馬永一面諛笑,不敢多言。

裕王也沒有坐下,背負雙手,目注著那邊暗門。

一縷縷白煙開始從暗門的縫隙逸出,但書齋通風,隨將之吹散,所以對各人都無影響。

密室內又如何?

景王事實正在密室內,左右有徐階張九成,還有祖驚霞,花豹,以及祖驚虹一手訓練出來的十個侍衛,景王府的八個善用弩箭的好手,四個侍衛。

這八個弩箭好手每一個都準備了四具連弩,每四人為一組,一前一後,侍衛在鐵柵后的珠簾后。

諸葛連弩,一發十二,勁穿木石,四個弩箭手一發就是四十八支,已足以封鎖那條石階。

那四個弩箭手在弩箭射出之後,立即讓開,在他們後面的另一組四個弩箭手隨即將已準備好的連弩射出,與之同時,第一組弩箭手亦已經取過第二具連弩,準備作第二次的發射。

景王府的另外四個侍衛則負責將弩箭補進射空了的連弩內,如是循環不息,那八個弩箭手箭射不停,一直到所有的弩箭射空為止。

徐階估計,那些弩箭最低限度也應該可以支持半個時辰,那邊的陷阱,應該亦可以支持半個時辰以上,到裕王府的人攻破那道的陷阱,又懷疑到這個地方,在他們攻進來之前,祖驚虹等人亦應該回到來的了。

這也完全是以南宮絕第一次來襲的情況估計,那一次南宮絕率領屬下的好手,全力襲擊,又有劉豐為內應,高義一夥,無一倖免。

現在祖驚虹、方浪金虎保護馬車一齊上路,裕王府的人要知道馬車的虛實,絕不是隨便一探可以達到目的,他們要接近馬車,必須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到探清楚了,知道景王等不在馬車內回攻景王府,祖驚虹他們亦會尾追回來,而裕王府等人若是不管那許多,企圖一舉將祖驚虹等殲滅,再對付景王,徐階仍然不以為他們在那一戰之後,還有足夠的能力來反撲景王府。

在馬車之內,他們早已準備好厲害的殺着。

除非裕王府方面一開始就已能夠肯定祖驚虹等一夥的上路又是一個陷阱,全力搜查景王府,而又在祖驚虹他們趕回來之前將他們搜出來,否則景王等在密室之內應該很安全才是。

徐階算無遺策,只是算漏了裕王不錯是兵分兩路,向景王府奔來的這一路非獨武功高深,而且還懂得移魂大法。

他到底不是武林中人,對東瀛武林的認識更少,祖驚虹雖然多少知道一些,亦沒有考慮到「移魂大法」出現。

花豹也好不了多少,在他的眼中看來,那個侍衛只是一個叛徒,所以,他才會怒喝一聲:「叛賊,該死!」

第一第二排弩箭射出,第三第四排弩箭已經準備妥當,卻沒有射出去,雖然隔着一道珠簾,他們看得很清楚,石階上已一個活人也沒有。

花豹的身旁就站着徐階,他傾耳細聽,面色越來越難看,好一會,才轉過身來,身向景王,道:「裕王爺也來了。」

景王也已聽到裕王的聲音,苦笑道:「這是說,他們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

徐階嘟喃道:「我們到底是什麼地方露出破綻,給他們窺破?」

景王方待回話,花豹已然道:「是那個叛賊貪生畏死,將他們帶來這裏。」

徐階接道:「而且他應該知道這兒準備了弩箭,怎會以身犯險?這其中是必大有問題,只怕他這樣做亦身不由己。」

景王道:「本王亦是這個意思。」

祖驚霞一旁插口道:「難道是那幾個倭奴對他們施用了什麼藥物?」

花豹一怔道:「大有可能,方才我看那個侍衛好像有些兒神不守舍,若非他內心有愧,其中就是有古怪的了。」

景王道:「但我們早有安排,他們就是發現了我們在這裏也不要緊,驚虹一定很快就趕回來替我們解圍的。」

花豹嘆了一口氣道:「希望就是了。」

景王看了他一眼,道:「是什麼地方不妥?」

花豹道:「若是我沒有聽錯,他們來的人並不多,否則也不會想到以煙將我們熏出去。」

徐階頷首道:「看來我們將對方的實力估計得太低了。」

花豹道:「他們攻破那邊的陷阱,將我們的人抓出來,所用的時間遠比我們估計的少得多。」

徐階接嘆道:「南宮絕等顯然沒有來,否則也不會輪到那些倭奴來打取行動,那南宮絕他們當然就是去了截擊祖驚虹他們,果真如此,那祖驚虹他們是很難依時趕回來的了。」

景王動容道:「南宮絕他們若是受命全力襲擊馬車,這一戰所用的時間只怕也不少,這要看我們能否防守到那時候的了。」

徐階沒有作聲,花豹往外看了一眼,道:「他們要以煙火熏我們出去了。」

書籍卷宗拋下來的聲音正響個不絕,到這些聲音停下,火燭緊接冒起來,一股硝煙緊接疾涌而入。

他們並不知道那是紅葉拋下的煙丸發生作用,不由都面色驟變。

那八個弩箭手首當其衝,下意識偏身一閃,暗門落下之聲隨即傳來。

景王保持鎮定,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大家不必驚慌,這裏的通風設備非常好,煙對我們起不了多大作用。」

祖驚霞脫口道:「只怕他們從煙冒出去的位置發現了那些通風的設備,將之堵塞。」

這句話出口,景王的面色不由大變,他不能不承認,祖驚霞說的很有道理。

祖驚霞接道:「說不定連這個密室的另一個出口也給他們找出來。」

徐階看着祖驚霞,嘆息一聲,道:「到底是女孩子心細,他們決定以煙來熏我們,說不定也是這個意思。」

景王沉聲道:「父王在這裏,難道他們一些顧忌也沒有?」

徐階怔怔的望着景王,好像很奇怪他竟然拿出這種話來。

景王說話出口,也知道出錯,苦笑一下,嘆息道:「當夜南宮絕襲擊這書齋,不惜殺父王,若非吾兄有此意,難道他竟然敢做出這種事情來?」

徐階又沉默了下去。

濃煙這片刻又強烈很多,幾個侍衛忍不住嗆咳起來,花豹霍地揮手道:「各人先將布塊衣衫什麼弄濕,覆在面上。」

他雖然是一個粗人,到底江湖經驗豐富,景王當機立斷,立即道:「大家聽花英雄的話做。」第一個走到水缸之前,以絲帕濕水,卻是先走到皇帝身旁,將濕巾覆在皇帝面上。

皇帝又是坐在那面三曲屏風之前,面對屏風上的蒼松,白鶴痴笑,到濕巾覆上,他猛打了一個寒噤,隨即就雙肩聳動,大笑了起來。

景王將絲巾縛好,嘆了一口氣,退回去。

祖驚霞這時候亦以水弄濕一方手帕縛上口鼻,一面問花豹:「花大哥,我們跟着該怎樣?」

花豹苦笑道:「你也看出的,我從來都沒有過這種經驗,若是只得我一個人,我早已殺出密室去的了。」

祖驚霞道:「他們若是從濃煙的逸出發現通風的設置,將之堵塞,我們便不能夠待在密室之內,而他們當然也會找到另一個出口的所在,到時候我們就是不衝出去,他們也會殺進來。」

花豹道:「我們若是能夠待在密室之內,倒不怕他們衝進來,要知道我們有弩箭,而那邊的出口亦一樣有鐵柵阻擋。」

祖驚霞搖頭道:「只怕他們又在那邊生火。」

徐階動容動道:「以你看,他們要多久才找到另一個出口的所在?」

祖驚霞看着在湧進來的濃煙,道:「不會多久的了。」

徐階沉吟道:「以姑娘看,我們這樣衝出去,活命的機會如何?」

祖驚霞奇怪的看着徐階:「這要看來人的武功怎樣了。」

花豹道:「據說那些倭奴只有七個,第一次給我們殺掉了三個,方才又給我們射倒了一個,只有一男二女三個剩下來。」

徐階道:「只得三個,那還不簡單?」

花豹道:「我與祖姑娘應該可以將他們截下來,若是沒有其他的高手隨行,其他人應該可以保護王爺離開這裏的了。」

徐階道:「這無論如何總好過在這裏坐以待斃。」

花豹點頭道:「待在這裏的確只有等死的份兒,我也主張衝出去。」目光又落在祖秋霞的面上。

祖驚霞道:「我們本來是決定守候在這裏,等其他的人回來,但目前這種情形,這裏是守不住的,衝出去是惟一的辦法。」

花豹道:「那便得在他們發現第二個出口之前從那個出口離開,憑我們兩人的武功,總不成阻擋不住那三個倭奴。」

祖驚霞道:「花大哥莫要忘記,他們的對象並不是我們,到時候只怕會變了是他們將我們截下,全力追擊王爺他們。」

花豹道:「這到時候看情形再說。」接把手一揮,八個弩箭手率先跟前去。

祖驚霞隨即吩咐兩個侍衛將皇帝扶起來,景王左看看,右看看,一面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徐階目光落在景王面上,一聲嘆息:「王爺,請——」

景王如夢初覺,移步前行,驚霞都看在眼內,忽然有一種感覺,這兩個人好像都有些變了。

徐階本來是一個足智多謀,處事鎮定沉着的人,現在卻變得輕率,彷彿什麼主意也都沒有,而景王的勇武亦一下子不知跑到哪裏去。

張九成這種感覺更強烈,他認識徐階已多時,追隨景王更已有四載,在他的眼中,徐階現在固然變了另外一個人,景王比他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

難道這才是他們的本性?

動念之間,張九成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那邊出口的鐵柵隨即升起來,花豹當先奔出,右手背大環刀,左手扣著連弩,筆直奔前,那八個弩箭手看見他這樣,勇氣更大增,緊跟在他後面,再就是祖驚霞,徐階,景王,皇帝及扶持着他的四個侍衛,最後是祖驚虹一手訓練出來的十個侍衛。

這一道鐵柵後面是一條長長的甬道,出口在書齋外院的一個八角亭子。

暗門就設在亭中那張石桌之下。

裕王的人都在書齋內院,白雲齋雖然高坐在瓦面上,目光又銳利,但卻沒有發現那張石桌的移動,他的視線也大都集中在附近的竹林內外。

可是花豹現身,他還是立即發覺,石桌移動得很慢,花豹卻是一條豹也似躍出來,又如何逃得過白雲齋的眼睛。

白雲齋一聲:「在那邊——」接發出一聲尖嘯,人劍有如離弦箭矢,向那邊疾射過去!

紅葉與朱絹在書齋內聽得清楚,身形齊動,穿窗疾掠而出。

裕王目光一掃,道:「我們也去看看。」隨即舉步。

馬永追前道:「王爺,這兒?」

裕王道:「這兒的出口已經被火封閉,我們還有什麼不放心?」

馬永點頭欲言又止,裕王腳步不停,一面又道:「公公應該明白,越是危險的場合,本王越是要親臨押陣。」

馬永苦笑:「奴才明白。」

他當然明白,裕王在一旁看着,白雲齋三人更就非要賣命不可,一場惡戰下來,三人若是都倒下了,景王方面也要付出重大的代價,而沈蒼言永壽再出手,景王方面還有誰能夠抵擋?

裕王腳步又快了一些,再沒有多說什麼,馬永當然亦再無話說,緊追在後面。

花豹雖出暗道,四顧無人,方吁過了口氣,白雲齋一聲尖嘯已划空傳來,只聽這尖嘯聲他已經知道來的內力如何深厚,循聲望去,更嚇了一跳。

白雲齋身形從書齋瓦面射出,至一半,便從袖子裏飛出一條鈎繩,那條鈎繩落在短牆上,一下拉緊,白雲齋將落的身形又起,飛射上短牆,這種速度,花豹當真是前所未見,跟着躍上來的弩箭手雖然還未看清楚,但卻聽到那一聲尖嘯,一個個連忙散開。

白雲齋停在短牆上,雙手握劍,蓄勢待發未發。

紅葉朱絹相繼掠上短牆,居高臨下,盯穩了花豹一夥,只等白雲齋吩咐。

皇帝景王徐階很快都走了出來,看見這等情形,徐階的面色更難看,景王雙拳緊握,喝聲:「快走——」語聲已起了顫抖。

白雲齋同時發出一聲大喝,從短牆上躍落,八個弩箭手不約而同的一齊將弩箭射去,花豹待要喝止,如何還來得及。

弓弦聲一響,白雲齋的身子便往上疾翻起來,弩箭在他的腳下射空,他的人與劍往亭頂落下,五尺長劍,一道閃電也似的同時射落下,霹靂一聲,竟然將那座八角亭齊中劈開了兩邊。

這一劍的威勢實在驚人,就是花豹祖驚霞,亦不由面色大變,一個弩箭手更驚嚇得到滾地上。

瓦礫灰塵從缺口灑落,三個弩箭手驚慌中越欄跳出,白雲齋身形即時凌空落下,長劍一斬再斬三斬,那三個弩箭手無倖免,齊皆中劍倒地。

白雲齋接一劍將三個弩箭手的屍體挑起,擋住了射來的一蓬弩箭。

紅葉那支藏住鐵球內的長劍也就在這剎那射進了那個發射弩箭的侍衛的咽喉。

祖驚霞一聲輕嘯,翻過欄干掠出,幾乎與那支長劍縮回鐵球內同時掠到紅葉面前,長劍亦同時刺向紅葉胸膛。

紅葉一閃避開,十數枝十字形的暗器飛擊驚霞,伏地一滾,長劍又從鐵球射出。

驚霞閃躍騰挪,閃開十字暗器,再一劍將來劍擋開,左手一沉一探,一支飛刀反射紅葉。

這柄飛刀既急且勁,紅葉本待伸出去接,但最後還是滾身避開。

驚霞的第二第三柄緊接射至,紅軒若是伸手去接第一柄飛刀,不難便為接來的兩柄飛刀射中。

她一滾而起,驚霞的左手已然又扣著一柄飛刀,隨便一動,車輛般旋轉。

紅葉目光陡寒,冷冷的突然問道:「你跟那個姓方的是什麼關係?」

驚霞一怔,道:「與你可干?」

紅葉沒有回答,一隻雌豹也似撲回,驚霞正要迎出,紅葉撲前的身子半空中突然一個翻滾縱出去,一面道:「有種的到這裏邊,我們在暗器上一決高低。」

語聲一落,一手已然抓住了旁邊竹林子的一株竹樹,順着竹干直往上升,直上竹梢。

驚霞身形欲動未動,反手三柄飛刀射出。

花豹一柄金背大環刀已經與白雲齋戰在一起,朱絹亦同時採取行動,撲向景王,雙手布條飛出,捲住了兩個弩箭手的咽喉,身形接拔起,再一條紫布飛出,飛卷景王的勃子。

景王拔出劍鞘,紫布已卷至,旁邊兩個侍衛揮刀欲削不及,紫布已卷上,驚霞的飛刀及射至,兩柄交剪射在紫布上,就像一柄剪子般將那條紫布剪斷,還有的一柄卻射向朱絹的咽喉。

朱絹翻身欲退,後面機簧一響,十二指連弩已然齊向她射來!花豹扣著的連弩終於出手,他右手長刀揮舞,亂劈白雲齋,一面亦留意周圍情形,看見景王那邊形勢危急,左手扣著的連弩準備發射。卻隨又看見驚霞飛刀解圍!但他扣著的連弩仍然射了出去,那是因為他發現朱絹身形已老,絕難閃得開十二支連弩的襲擊。

果然不出他所知,朱絹只閃得七支弩箭,還有五支射進了她的身上,兩支正中要害,慘叫倒下。

花豹歡喜也還未來得及,一道劍光已然直入空門。

就在他發射連弩那剎那,他的刀勢亦一慢,白雲齋給他一輪快刀亂劈狂斬,不得不倒退,長劍已蓄勢待發,見他的刀勢一慢,一劍立即斬進。

劍光有如閃電一樣,一閃,花豹的左臂齊斷去,飛上半天。

白雲齋暴喝搶進,揮劍追斬,連環十三斬,花豹忍痛伏地滾身,一連幾個翻滾,長刀被劍擊飛。

他心知必死,再一滾,突然拔起來,白雲齋一聲:「哪裏跑——」雙手長劍往前一送,直入他胸膛,既快且准。

花豹等的正是這樣的一劍,迎著劍猛往前一撲,白雲齋正要收劍,冷不防花豹迎著劍鋒撲前,一把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

祖驚霞配合得恰到好處,十六柄飛刀射出,擋住了紅葉,「鯉魚倒穿波」,翻身倒刺一劍,刺進了白雲齋的咽喉!

白雲齋的身形給花豹一把牽制着,驚霞一劍來得又快,驚呼聲中,長劍已然穿過咽喉。

驚霞拔劍,揚手又三柄飛刀射出,再將紅葉一阻,一面嬌叱道:「快走——」

那些侍衛擁著景王徐階急往前沖,裕王的侍衛衝殺上前,竟然攔阻不住。

紅葉兵器暗器齊出手,但都被驚霞接下,連眼都紅了。

裕王這時候終於揮手:「上——」

言永壽身子離地七尺,直挺挺飛射了出去,一頭撞在一個侍衛的後背上,那個侍衛正與裕王府的侍衛戰在一起,冷不提防被撞了一個結實,「噗」的一響,口吐鮮血,飛出丈外。

言永壽卻借這一撞,斜刺里風車般一轉,雙腳蹬在另一個侍衛的頭上,竟然將那個侍衛的頭顱硬硬蹬碎,他的身子這才落下來,仍然是直挺挺的,猛向前一仆,雙拳同時擊出。

在他前面的一個侍衛揮刀斬去,竟然快不過言永壽的雙拳,一刀斬下,人已被擊飛開去。

另一個侍衛從旁一刀隨即斬下,刀未到,言永壽已經直挺挺的倒下,刀斬過,卻立即又彈起來,其快無比,一拳接擊在那個侍衛的胸膛上。

他的拳勢看來並不怎樣剛猛,一拳擊實,總是「噗」的一響,可是中拳的侍衛無不面色驟變,倒飛出去,個個口吐鮮血,當場喪命。

言家殭屍拳原就是內家拳,專傷人內臟,而看來雖然笨拙,但出拳角度詭異,等閑不容易閃避,直挺挺之中自有直挺挺的變化。

沈蒼的變化看來更笨拙,一隻螃蟹也似走過去,卻是擋者披靡。

他也根本沒有理會那些侍衛斬下來的兵器,那些兵器在他的身上便彈開,只留下淡淡的白痕,練的竟然是十三太保金鐘罩鐵布衫之類的橫練功夫。

看他隨便走來,並沒有運動行氣的跡象,可見他的一身橫練功夫已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他挨一刀還是一拳,那些侍衛的刀斬在他身上毫無作用,他一拳擊出,一擊中,便肉綻骨碎,無不立斃,那些侍衛與他比較,簡直就像是大人與小孩子動手,完全是一面倒之勢。

景王看在眼內,面色已慘變,張九成一張臉亦發白,徐階挺直的身子已變得傴僂,兩條腳直在發抖,一步也再跑不了出去。

裕王府的侍衛已然將他們包圍起來,祖驚虹一手訓練出來的侍衛開始的時候是佔盡了上風,但沈蒼言永壽一來,便只有挨打的份兒。

雙方的武功相差實在太遠。

驚霞冷眼瞥見,亦自變了面色,她只道白雲齋朱絹二人倒下,便只有一個紅葉,憑她的武功,應付一個紅時應該是沒有多大問題,而那些侍衛亦應該可以保護景王他們離開,哪知道對方竟然還有兩個高手,只是一直都躲藏着,到現在才露面。

這兩個高手也絕無疑問是真正的高手。

紅葉甚至有一種感覺,這兩個高手的武功猶在她的父親白雲齋之上。

既然有兩個這樣的高手,裕王何以一直都不用。若是說裕王根本就不知道只憑這兩個高手配合南宮絕等人根本就已經足以應付一切,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唯一的解釋就是裕王很珍惜這兩個高手,不到最後關頭也不肯動用他們。

也是說,伊賀派一夥在裕王的眼中,並不是他們以為的那麼重要。

他們一共只有七個人,到現在已只剩下紅葉一個,只憑她一個,又能夠起得了多大的作用?

紅葉這片刻的驚訝更在祖驚霞之上,越想她也就越心寒,她實在不能不考慮在事成之後,裕王將會怎樣處置她,也不以為裕王還會遵守諾言。

他們本來就已經不敢輕視這個人,到現在紅葉不能不承認他們確是低估了。

心念一轉再轉,紅葉捏了一把冷汗,也幾乎傷在祖驚霞劍下。

她伏在連閃三劍,又射開了一柄飛刀,已到了竹林之前,一閃而入,祖驚霞沒有追進去,再要回劍撲救景王,紅葉一劍又刺回來。

祖驚霞及時擋開,紅葉再刺三劍,突然道:「你還不走,難道真的要拚命?」

她的語聲很低,驚霞卻聽得清楚,一怔,紅葉又道:「你絕不是他們的對手,留在這裏只有死路-條,何不趕去找其他人?」

祖驚霞又是一怔,紅葉說話間出手不停,雖然是快,並不狠,接道:「我退,你進,我們先離開這裏。」

語聲一落,倒退竹林內,祖驚霞一面追進去,一面偷眼那邊一望。

保護景王徐階的侍衛已只剩下四個人,在沈蒼言永壽搶攻下節節倒退,看情形也支持不了多久,那些弩箭手還有景王府的侍衛在裕王的侍衛夾擊下,亦已無一倖免。

驚霞不能不承認紅葉說的是事實,只是她實在不明白紅葉為什麼要這樣做。

紅葉目光一閃,接又道:「那個大塊頭已經懷疑我們了,我現在拋出三顆煙丸,你要走,這就是唯一的機會!」隨即一聲嬌叱,揚手三枚煙丸擲在地上。

三下異響,白煙驟起,迅速將二人的身形掩沒。

沈蒼的目光即時一亮,轉身便要向這邊撲來,他雖然聽不到紅葉驚霞二人在說什麼,已發現二人神態有異,但只是撲出三尺,便停了下來,他到底沒有忘記,將景王徐階拿下來才是重要的。

兩個侍衛隨即揮刀斬至,沈蒼閃一刀挨一刀,矮身直欺入那斬他一刀的侍衛空門。

那個侍衛一面揮刀擊,一面倒退,沈蒼揮臂連接七刀,已將那個侍衛迫至一條柱子前,連環三拳疾擊了過去。

一拳比一拳沉重,那個侍衛再閃一拳,后已經撞上柱子,身形一閃,沈蒼的第二拳立即奪隙而入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胸膛立即塌下去,沈蒼再一拳,連他的五臟肺腑也都擊碎。

另一個侍衛看見這種情形,手中刀再也劈不了出去,沈蒼緩緩轉身,把手一招,道:「來!」

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即時傳來:「姓沈的,這一個送給你!」

一個侍衛被言永壽踢了過來,扎手紮腳的向沈蒼當頭落下。

沈蒼一直等到那個侍衛澆在身前才伸臂撞去,那個侍衛立時就像挨了一鐵棒,腰折骨碎,肺腑迸裂,橫飛出去,撞在亭子的飛簾上。

飛簾立時「轟」然碎裂,瓦礫紛飛。

景王徐階幾曾見過這手段,沈蒼只是轉身望來,兩人已不由倒退了一步。

張九成沒有動,也不知是嚇呆了還是怎樣,皇帝倒是始終一些反應也都沒有,反倒是扶着他的兩個侍衛駭得腳也軟了。

這些人之外,就只有在沈蒼身前的那個侍衛,也怔在那裏。

沈蒼一步橫移,便要出手,那邊裕王已然一聲:「住手——」

沈蒼應聲雙手垂下,裕王隨即在兩個侍衛保護下走過來,馬永當然亦步亦趨。

景王徐階張九成看着裕王走近,一聲不發,也沒有任何動作,就像是三個獃子。

裕王在景王面前三丈停下,悠然道:「不見多時,吾弟可安好?」

景王倒是想不到裕王開口竟然是這種話,一怔冷笑道:「托吾兄洪福,總算還能夠活到現在。」

裕王微笑道:「吾弟還是這個性子,一些也沒有改變。」

景王又一聲冷笑:「愚弟既沒有那種大智大慧,又怎懂得如何將自己的真面目隱藏起來。」

裕王淡然一笑,道:「愚兄示人以弱,目的只是在避免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景王搖手道:「事既至此,何須多言,要殺儘管殺。」

「吾弟言重了。」裕王嘆息:「血濃於水,愚兄又怎會殺害吾弟?」

景王道:「連父王你也準備殺害,還有什麼你干不出來?」

裕王道:「其中是有些誤會。」

景王喝問道:「此前南宮絕率領殺手夜闖書齋,目的何在?」

「他只是要救人出去。」裕王又嘆息:「父王這種情形,愚兄本該侍候一陣。」

景王道:「有愚弟侍奉,還不是一樣?」

裕王道:「父王不喜吾弟,見了只怕會生氣,影響病情更加深。」

景王道:「當然,愚弟既不喜與道士混在一塊兒,也不愛與太監同流合污,當然,得不到父王的寵愛。」

裕王道:「道士太監只要真的有才能,又何妨留下待用。」

景王悶哼一聲,道:「禍國殃民,便是有才能也功不抵過。」

「那只是在上者未能加以好好的誘導改善。」

景王道:「道士太監為禍多時,都已長了根,只有將他們連根拔除,才能夠永絕後患。」

「這件事既不能操之過急或過激,也並非當前要務。」

「然則當前要務,是什麼?」

「東南倭寇為禍,西北韃靼屢生事端,當務之急,自是先絕外患。」

景王怔住,裕王搖頭:「吾弟目光短狹,只憑匹夫血氣之勇,如何統御天下。」

景王又一怔,道:「你胡說什麼,難道你竟然敢與我劍上一決高低?」

裕王道:「天子之劍,乃以平天下,安萬民,以身當劍,血濺七步又豈為天子之所取?」一頓一嘆:「吾弟真的不懂?」

景王面色一變,握拳道:「我只知自己一隻手力足以搏虎豹,你若與我公平一戰,必敗無疑。」

裕王淡然道:「愚兄卻是知道力足搏虎豹者天下萬千,便是愚兄屬下沈蒼已非吾弟能及。」

沈蒼雙手一張,發出了一連串爆粟子也似的聲音,景王聽得清楚得真切,面色又是一變,沒有說什麼。

裕王接道:「吾弟到現在想必還未知道這一次失敗的主要原因。」

景王道:「這一次還未知鹿死誰手。」

裕王道:「吾弟的人已經不少的了,只是不能夠充份加以利用。」一頓接又道:「吾弟的失敗,一還是目光短狹,二才是心不夠狠不夠辣。」

景王只是冷笑,裕王接道:「馬公公先訪吾弟,吾弟若是目光遠大,伊賀派七位高手必為吾弟效力,即使後有連雲寨,金虎一夥,吾弟已先放敗之地,至於狠辣,不說也罷。」

景王連聲冷笑:「我既不懂弒父,又不懂殺兄,這狠辣二字當然說不上了。」接喝道:「我現在也只是奇怪,為什麼你還不叫你的人下手?」

裕王冷笑道:「愚兄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

景王厲聲道:「你今天不殺我,將來一定會後悔。」

裕王道:「將來自有各位王公大臣作主,又何需愚兄操心?」

景王沉下臉,道:「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夜闖真人府,逼父讓位而迫父成呆,各位王公大臣自有一個公平的判決。」裕王若無其事。

景王的面色這才真的大變,倒退了一步,慘笑道:「好——」突然拔出了配劍。

裕王不為所動,馬永看似要說什麼,但看看裕王,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景王目注裕王,終於揮劍,卻是一劍削在自己的咽喉上,鮮血激濺,仰天倒下。

裕王看着他倒下,好一會才嘆息道:「吾弟畏罪自盡,公公記下才好。」

馬永惶然道:「奴才記下了。」

裕王目光落在徐階面上道:「徐大人也請穩記,以便於他日作證。」

徐階怔住,他實在怎也想不到裕王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裕王笑接道:「徐大人升任首輔以來,建樹良多,放眼滿朝大臣,無一人能及,他日本王繼承帝位,還望徐大人一如往昔,整理好朝政,好好助本王一臂之力。」

「下官——」徐階欲言又止,額上汗珠紛落。

裕王揮手道:「徐大人不為本王,也得為天下蒼生設想。」

「王爺言重了。」徐階的語聲明顯的已經顫抖。

裕王道:「本王雖然愚鈍,但哪一個可以用,應該用,還看得出來。」

徐階道:「下官這一次……」

「這一次徐大人只是為吾弟要脅,不得不服從,並非徐大人本意,本王很明白。」

徐階怔在那裏,沒有分辯,張九成一旁看在眼內,突然有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彷彿是看的並不是徐階,是第二個人。

裕王又道:「吾弟一向自負武勇,膽大妄為,才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現在他畏罪自殺,不想牽累任何人,本王也不想追究下去,父王現在既然平安無事,也就罷了。」

徐階目光落在白痴也似的皇帝上,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

皇帝若不是變成白痴一樣,裕王又將會如何?徐階實在不敢想像。

裕王接問道:「徐大人認為本王這樣做對不對?」

徐階嘆息道:「王爺胸心仁厚,下官心服口服。」

旁邊張九成突然一聲冷笑,道:「人說徐大人是很懂得做官的,現在一看,果然不錯。」

徐階目光一轉,道:「王爺要殺我們易如反掌,我們要殉死也一樣很簡單,只是這樣做,有什麼好處?」

張九成道:「最低限度可以讓天下人知道,我們並非貪生畏死之輩。」

徐階道:「本官活到這把年紀,早已經淡薄生死,只是還想在有生之年,做幾件對天下黎民有益的事情。」

張九成一怔,裕王笑接道:「張大人難道還看不出,徐大人是怎樣一個人?」

張九成冷笑:「我若是看得出,事情也不會弄到這個地步。」

裕王搖頭:「錯了,若非徐大人相助,事情早已解決,又怎會等到這時候。」

張九成不能不承認若非徐階及時趕到,在南宮絕率眾襲擊書齋之際,事情早已經了結,他呆了一呆,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到現在我總算明白了。」目光一轉又落在徐階面上,「你只是一個要做官的人!」

裕王點頭接道:「一個政客,很出息,很成功的政客。」

「不錯——」張九成又嘆了一口氣。

徐階沒有作聲,淡然一笑。

張九成接道:「我認識什麼是政客。」一頓抬首望着那邊的高牆:「就好似牆頭上的草,隨風而動,首鼠兩端。」

馬永插口道:「你不能不承認,徐大人這一次所作出的選擇,是明智的選擇。」

張九成冷笑,馬永隨又道:「王爺足智多謀,處變不驚,並非你們心目中那麼昏庸!」張九成深注裕王,道:「我承認看走了眼,也承認你的確有過人之處!」

裕王微笑道:「本王要聽你的心底的一句。」

張九成道:「我從未見過一個心地好像你這樣陰險,手段好像你這樣毒辣的人。」

裕王接問:「還有?」

張九成道:「你在我心目中,再成功也只是一個卑鄙小人。」

「住口——」馬永斷喝。

裕王卻笑道:「讓他說下去。」

張九成又道:「別人服你,我姓張的絕不服你,要殺,儘管殺。」

裕王道:「有骨氣,本王一向都很欣賞有骨氣的人,只不知,你是否心口如一。」

張九成突然從地上拾起一柄刀,疾向裕王衝過去,沈蒼橫移一步,擋住前面。

張九成大喝:「滾開!」一推不開,揮刀刺下。

沈蒼雙拳互撞,齊撞在刀上,「當」的一聲,刀被齊中擊斷,張九成亦被震退。

沈蒼接迫前一步,張九成沒有後退,也不等沈蒼下手,反手便將斷刀插進自己的咽喉。

血怒激,人倒下,沈蒼一揚眉,沒有作聲,徐階有意無意抬起頭來,且不知是不忍卒看還是心感慚愧。

裕王淡然道:「這個人果然很有骨氣,可惜他不能為本王所用。」

語聲淡得像清水,目光一轉,道:「這兒的事好像都解決了。」

馬永笑應道:「應該都解決了。」

裕王道:「你與本王護送皇上先回皇城去。」

馬永道:「奴才已經替王爺想到了一個很好的借口,解釋王爺怎會與景王走在一起!」

裕王一笑。「很好——」轉望徐階:「徐大人是否與本王一齊回去?」

徐階沉吟道:「下官應該還有一些事情需親自立即來處理。」

裕王點點道:「祖驚虹他們應該很快回來,南宮絕他們,絕不是祖驚虹等人的對手。」

徐階試探道:「王爺應該還來得及去接應他們。」

裕王道:「恐怕來不及的了。」

徐階道:「王爺左右還有兩個如此威猛的高手。」

裕王道:「就只有這兩個了。」一頓笑問:「看來你好像很想祖驚虹他們死。」

徐階道:「下官只是想避免不必要的麻煩。」

裕王道:「不會太麻煩的,以他們那種聰明人應該看得出的確大勢已去,你只是身不由己。」

徐階輕嘆了一口氣,裕王道:「你也不是一個那麼殘忍的人。」

徐階只是嘆氣,裕王接道:「本王也許應該盡量想辦法將南宮絕召回來,可惜,這個人心胸太狹窄,容不得事,也容不得人。」

馬永插口道:「有沈、言兩位英雄在王爺身旁,應該足夠了。」一面說,一面帶着阿諛笑容目注沈蒼、言永壽二人。

二人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馬永自覺沒趣,乾笑了幾聲。

裕王又接道:「這一場惡戰下來,對於我們似乎就只有好處,並無太大的懷疑。」

徐階道:「也許是的,王爺要怎樣處理這件事,下官都絕無異議。」

裕王道:「本王就這樣處理。」

然後裕王就帶着馬永沈蒼言永壽與皇帝離開了景王府。

目送他們去遠,徐階的目光就轉落在景王的屍體上,感慨之極。

最令他感慨的並不是景王的死,而是以他的聰明,竟然瞧不出裕王是那麼一個人。

若是他早已瞧出,也沒有那麼多人喪命,事情不會弄到這麼複雜——

祖驚虹一夥與南宮絕等殺手的一戰到底變成怎樣?——

祖驚霞與紅葉現在又如何?

徐階不知道,也沒有再想下去,現在他必須要考慮的,是他的將來。

他的目光落在他旁的一個侍衛上,那是祖驚虹一手訓練出來的侍衛之一,也是現在他唯一可用的人,其餘的,都已經喪命。

那個侍衛垂著頭,呆若木雞,一聲也不發,並不知道徐階在看着他。

徐階也想不透那個侍衛在想着什麼,只是有一種感覺,這目前他唯一的侍衛都已經離開他很遠。

在他們之間,已經出現了一條無形又深闊的溝壑,徐階已經完全孤立。

這完全是由他一手的造成,可是他並不覺得太後悔,抱歉。

裕王並沒有說錯,他只是一個政客,一個很成功的政客,一個很喜歡做官的人,他並不是一個英雄,他也不想做一個英雄。

別人若是將他當做英雄,那並非他的錯,他一直就沒有隱瞞他的本質。

在嚴嵩下面挨了十年,這豈是一個英雄所能夠忍受?寫獻給神仙的青詞迎合皇帝的癖好,更不是英雄的所為。

「他們應該瞧得出來的。」徐階嘆息在心中。

半裏外一座高山上,紅葉祖驚霞無言的看着裕王一行人匆匆走過。

她們的兵器都在手,但出了景王府之後更沒有向對方再攻去,雙雙展開身形,掠到了這座高山之上,居高臨下,監視周圍,二人之間,一句話也沒有。

一直到現在,紅葉才開口:「裕王已經完全成功了。」

紅葉忽然問:「你是否認識那兩個高手?」

驚霞搖頭:「我只看出其中那個瘦的用的好像是辰州言家的殭屍拳。」

紅葉道:「他們都是一等的高手,絕不在我爹爹之下。」

驚霞目光一閃:「我殺了你爹爹。」

「裕王的人若是肯出手,你絕不可能成功。」紅葉冷笑:「可是他寧可看着我們一個個倒下。」

驚霞忽然問:「你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紅葉詫異的望着驚霞:「難道你知道?」

驚霞道:「最主要是他發覺以他左右的人已經能夠控制大局,你們已經沒有利用的價值,生死與否,俱都無足輕重。」

紅葉道:「難道這之後他真的完全沒有用得着我們的地方。」

驚霞道:「當今聖上只有他與景王爺兩個兒子,景王爺完了,還有誰跟他急奪王位,到他做了皇帝,天下百姓兵馬盡都為他所用,還用得着你們?」

紅葉道:「話說回來,到他繼承了王位,難道還用擔心怎樣去安置我們?」

驚霞反問道:「難道你真的沒有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種話?」

紅葉怔在那裏,驚霞接道:「莫說他,就連我們也懷疑你們這一次涉足中原的目的。」

紅葉獃獃道:「怎麼我們完全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

驚霞道:「會不會是你們急着在中原立足?」

紅葉苦笑:「我們實在太心急了。」

驚霞道:「這本來無可厚非,若說錯,只是錯在你們選擇錯了目標。」

紅葉搖頭道:「連你們都瞧不出裕王那麼厲害,何況我們這些異族人?」

驚霞不能不承認,道:「徐大人一向精明,可是也一樣低估了裕王,又何況是我們這些不懂政治的人?」一頓接又道:「我說你們錯的其實是說你們選擇了政治鬥爭來作晉身之階。」

紅葉點點頭。「在我們島國那兒,政治原就已黑暗得很,但中原君子之國,我們卻是怎也想不到竟然也如此黑暗。」

驚霞苦笑了一下。

紅葉道:「其實我們應該知道,黑暗殘酷的事情無論在那裏,都一樣殘酷黑暗。」

驚霞微一頷首,轉問:「你們只來了七個人?」

紅葉道:「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了。」

驚霞道:「那你準備怎樣?」

紅葉道:「不知道。」

驚霞道:「可惜我們也不知道將會再有些什麼遭遇,否則,倒希你跟我們在一起有個照應。」

紅葉淡然道:「我們還是不要走在一起的好,我現在雖然救了你,說不定在什麼時候會突然將你殺掉。」

驚霞很明白紅葉的心情,她完全是因為痛恨裕王,才會助自己逃出來,但這種痛恨與目睹驚霞劍刺白雲齋的比較,輕重之間,只怕相差無幾。

若是紅葉會突然改變主意,出手刺殺驚霞,驚霞並不以為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紅葉心情的矛盾,也顯顯極之強烈。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這是你們的老話。」紅葉冷冷的接上口:「老話通常都是很有道理的,是不是?」

驚霞無言點頭。

紅葉接又道:「你現在也該走的了,雖然你現在再找到祖驚虹也未必起得了什麼作用,但讓他早一些知道,也似乎並不是一件壞事。」

「應該不是的。」烽霞轉眼向北面望了去。

紅葉同時舉步,幽靈般飄入那邊不遠的樹林中。

驚霞知道紅葉已離開,也舉起了腳步往北面走去,看來是那麼乏力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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