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要命的花四娘

第二十四章 要命的花四娘

潘小君醒來的時候,夜色彷彿已在夜上,窗是虛掩的,窗下臘梅花事闌珊。

他覺得非常疲倦。

他的腦海里滿是星月船上的大將軍與星月公主。

威震七海,一手掌天的大將軍,也介入這次青魔手之爭,使得整個事件愈來愈複雜詭譎。

無論誰都看得出來,他想要得到的東西,幾乎沒有一樣可以逃出他掌心。

大將軍已經開始展開行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潘小君連想都不敢去想。

大將軍已經開始展開行動,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潘小君連想都不敢去想。

謎一樣的星月公主,整個事件就像是個謎。

晚風料峭,暮色更深了。

他似乎已決定先去找二個人,那就是月下老人和歡歡。

他看着窗外暮色,懶懶的爬起床,取下掛在床前的湛藍色披風,打了個大呵欠,然後他就推開雙門,大步的走出去。

這是一間小棧,樓下賣麵食,卻不賣酒。

桌子並不多,只有三張,椅凳卻有十二張。

今天的生意似乎很冷清,角落旁一張椅子上,只坐着個客人。

成攤老闆用一雙油膩粗糙的手,彎腰低頭切著一盤滷菜,一盞已被油煙熏得發黃的紙燈籠,掛在一張壓得低低的矮檐下,夜色即將來臨。

就在這時,遠方的黑暗深處,忽然走來一個人,他的頭上頂頭一張黑色斗笠,身穿一襲黑色長袍,笠沿壓得很低,低得幾乎看不見他的臉。

當潘小君要了一碗面坐下來時,他也來到麵攤的矮檐下。

「我要一碗面。」黑衣人說。

「什麼面?」麵攤老闆低着頭,並沒有看他:「蹄花面、爆鮮面,還是餛飩麵?」

「給我一碗肉做的面。」

「豬肉、牛肉、羊肉?」

「人肉。」黑衣人的聲音就像撕裂的竹竿聲。

麵攤老闆霍然抬起頭,臉上的皺紋似乎更深了,眼光卻利如刀:「誰的刀?」

「一個自稱是方外隱者,卻是個不折不扣卑鄙無恥的人的肉。」

麵攤老闆眼神精光閃爍:「是不是一個自稱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人?」

「採菊東籬,悠然而見。」黑衣人似乎在冷笑,他往地上重重吐了一口痰,聲音充滿輕蔑譏誚:「他不配。」

麵攤老闆居然也笑了:「他的確不配,可是他卻在吃面。」

他已看見他抬起頭。

一頭銀髮似絲,臉色卻很紅潤,眼神溫煦慈穆的睦善老人。

他果然是東籬居士。

黑衣人已走進麵攤,就站在東籬居土面前,「唰」一聲,突然抽出腰畔上的長劍,劍鋒指著東籬居士說:「像你這種人根本不配吃面。」

東籬居士雙眼居然還是慈善的看着他:「哦?」

黑衣人道:「你非但不配吃,也已不必吃。」

東籬居士道:「哦?」

黑衣人道:「一個死人,吃了也是白吃,不如不吃。」

東籬居士道:「死人?」

「你的血脈已開始顫動,氣息逆沖,胃部翻騰絞動。」麵攤老闆已盯住東籬居士:「雙眼昏眩,天和地已開始在搖,你難道還不知道你已中毒?」

東籬居士吸口氣,臉色瞬間發白。

他忽然伸出一雙手,握緊指節,指頭末端忽然已泛起綠色光芒。

潘小君皺起眉。

「東籬折菊手?」黑衣人的劍已壓在東籬居士的手指上:「我看連只螞蟻也壓不死,這種廢物不如不要。」

他話說完,劍光一閃,「嗤」一聲,居然瞬間剁下東籬居士右手五根手指。

東籬居士以手似已麻木,連動都無法再動,只有眼看着一隻手五指齊斷。

潘小君怔住。

他實在想不到這個黑衣人說動手就動手,而名滿天下的東籬居士就真的眼看着自己成名的一隻手,讓人砍斷五指。

東籬居士雙眼充滿痛苦和憤怒。

他臉上冒出的冷汗,已浸濕他的衣襟。

熱燙的滾燙里,已被鮮血染紅。

麵攤老闆將削下的五根手指,丟進湯鍋里滾煮,他的眼神居然很得意,彷彿在調煮一道佳肴美味。

潘小君實在坐不下去了,他已從椅子上站起來。

「客倌請慢。」麵攤老闆拿着大湯瓢在血紅的湯鍋里翻搖著,眼睛中露出詭異的笑容盯着潘小君:「你若沒有喝過這種美味的魯湯,你一定會失望的。」

潘小君看着鍋里冒出的血紅熱氣,他幾乎要嘔吐。

麵攤老闆卻已舀起一碗,捧到黑衣人面前:「人間美味,值得一品。」

黑衣人一手接過,往口裏一倒,就像在喝酒,居然一口喝光。

「好,好湯,果然是人間美味。」黑衣人抹著嘴,仰頭大笑:「自古亂臣賊子,人人誅之,他雖不是什麼有名的亂臣,卻是個不折不扣,欺世盜名的賊子,痛快。」

麵攤老闆也舀起一碗,雙手捧到潘小君面前,眼神精光閃爍的看着他:「有福同享,獨樂不如眾樂。」

潘小君搖頭。

「你不吃?」

潘小君點頭。

「你可知道他是誰?」

「東籬居士。」

「你知不知道他背地裏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壞事。」

潘小君搖頭。

「他今年五十四歲,殺過八十一人,十七人重殘未死,九人失親成孤,劫過銀票四千五百七十一萬,二千四百二十七萬花費用盡,結餘購置田產三百畝,迎妾十八名,隱身埋名,匿於南山中,自封居士,欺世盜名,你說這種人怎樣?」

潘小君嘆口氣:「罪大惡極。」

「好。」麵攤老闆笑了:「你這年輕人總算還明白是非,總算還有點良心,既然如此你還不喝下這碗湯?」

潘小君看着東籬居士慘白的臉,也淡淡的道:「你們是誰?」

黑衣人的劍還是抵在東籬居士鮮血淋漓的手上,他忽然笑了:「他的仇家遍佈天下,我當然就是他的仇人。」

麵攤老闆也在笑,笑得異常詭秘:「仇家上門,就連玉皇大帝也管不了的。」

「大將軍。」潘小君雙眼忽然間已眯成一把刀,鋒利逼人的盯在他們身上:「你們二個和大將軍有什麼關係?」

黑衣人臉色變了。

麵攤老闆瞬間後退一步。

就在這時,矮檐下的紙燈籠忽然熄滅,一陣冷風掠過,黑衣人和麵攤老闆瞬間已隨風掠起,同時間拔劍、跨步、出招、動作一氣喝成。

二口劍,毒蛇出信般筆直刺進潘小君胸口。

他們動作配合的幾乎找不出任何破綻,是一批久經陣仗的殺手。

潘小君向後滑開,身上湛藍色披風忽然也已斜飄開來,然後他的人已在寒風中。

風寒料峭,吹人酒醒,一柄冷紅色剪刀瞬間自寒風中穿刺出來,變像是撥雲見日的木蒼龍,忽然間探出首,龍嘯雲開。

剪刀。

小君一剪,刀上咽喉。

黑衣人的劍還是在手上,他的人卻早已滿頭冷汗,就連褲檔里也濕了,他雙眼顫動的盯着自己手上的劍,一柄斷劍。

三尺一寸長的劍,已斷成一尺七寸。

好快的出手,好快的刀。

如果這柄剪刀是剪在咽喉上,後果會是如何,黑衣人連想都已不敢再想。

麵攤老闆也在盯着手中長劍,他的劍是從大湯瓢里抽出來的,對於這項秘密殺着,他一向很有信心,因為死在這種瓢中藏劍的人,他已算過,最少有二十四人。

今天的二十五人卻例外。

例外就是死,像他們這種殺手,一次例外就是死。

「潘小君,你是潘小君。」黑衣人雙眼慘白,白的可怕:「小君一剪,驚才絕艷,佩服。」

「敗就是死。」麵攤老闆拋下斷劍:「請,請出手。」

潘小君忽然笑了:「生命無價,一個人能活着,就應該慶幸,又何必苦苦尋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黑衣人也拋下斷劍:「這是我們的命,命該如此。」

潘小君道:「你們的命已是我的?」

麵攤老闆垂頭納首:「隨時可取。」

「好。」潘小君指着他們二個:「我要你們二個從這裏走出去,不要回頭,然後拋開劍,永遠也別再提起它,永遠別再用劍。」

黑衣人雙眼慘白,全無血色,他看着麵攤老闆:「我們已是個死人?」

麵攤老闆不再說話,已走出麵攤:「是的。」

黑衣人跟在他身後,隨首他的步伐,步入寒風中:「死人就不該用劍。」

麵攤老闆的聲音已在遠方:「是的。」

東籬居士痛苦的臉,扭曲變形,不過他還是問:「他們說的都是真的。」

「我知道。」

「那麼你為什麼還要救我?」

潘小君淡淡的道:「我只不過不想有人死在我面前而已。」

東籬居士彷彿又蒼老十歲,他看着自己的斷指,臉上皺紋更深了:「我一生以此五指成名,卻也敗在此五指下,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他忽然笑了。

但任誰也聽得出來他的笑聲並不會愉快。

***

雪開始溶化,夜將臨。

穿過幾條小巷,走過已溶化的堅冰上,一陣陣白雪消融的冷氣,壓得空氣愈來愈低,也愈來愈稀薄。

潘小君頭上已結滿白色的雪花。

東籬居士五指齊斷,失血過多,如果再走下去,稀薄的空氣,以及負荷不了的體力,將會使他虛脫。

幸好前方十步,就是一家酒樓,樓在煙花霧雨中。

潘小君撐起東籬居士,走進這家酒樓后,最先看見的並不是店小二。

居然是一口棺材。

一家大廳口停放着一口棺材的酒樓,是不會有客人敢上門關照生意的。

潘小君皺起眉。

他走到棺材前,看着棺木,棺是嶄新的,停放時間至少不會超過一天。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涼意,他想到歡歡,復仇的神秘女子歡歡,也想到月下老人,是不是他們復仇殺人?

棺里躺的是誰?

潘小君實在不想去想。

「嘎」一聲,棺口移開,潘小君往裏頭看一眼,他吐出口氣。

東籬居士坐在地上看着他:「裏頭躺的是誰?」

潘小君道:「常遇春。」

東籬居士吃驚的道:「他死了?」

潘小君道:「能夠躺在這種東西里的人,當然死了。」

東籬居士道:「怎麼死的?」

潘小君道:「一槍穿心。」

「槍?」東籬居士道:「什麼槍?」

「梨花槍。」潘小君道:「應該是梨花槍。」

東籬居士霍然離地而起:「楊開!」

他往棺里看一眼,盯着常遇春胸口如花般綻放的傷口,喃喃道:「梨花槍,的確是梨花蒼,楊開為什麼要殺他?」

潘小君移回棺木,蓋住棺口。

「為什麼?」他冷冷的盯着東籬居士:「問他最清楚。」

風在吹,天氣更冷了。

火焰熊熊竄起,花四娘的臉也已火紅。

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發現自己被人反綁雙手,點住穴道,關在一間竹室的竹簡子上。

她氣得雙臉發紅。

如果再讓她見到仇一刀,她發誓要一刀就了結他,絕不用第二刀。

她雙眼紅得像只兔子的望着門外,門是虛掩的,寂無人聲,彷彿天地間只剩下她一個人,一個寂寞的人。

花四娘想叫卻叫不出聲。

她實在無法忍受這樣的寂寞。

「嘎」一聲,門被推開,彷彿只希望他能解開她的穴道,至少讓她能說話。

砍材老頭並沒有解開她的穴道。

他一雙瞪得像牛鈴般大的眼睛,已直辣辣的盯在花四娘的雙腿上。

花四娘的腿很白,也很豐滿滑嫩,就像是處女的乳房。

她小巧的雙腳,潔白透明,就是那種足以鼓起男人原始慾望的那種。

沒有一個男人見了這一雙腿,還能夠做柳下惠的。

花四娘一向對自己很好,保養的很好,她一向在這方面對自己很有信心。

砍材老頭已在吞口水。

花四娘像兔子一樣的眼睛更紅了,她的樣子就似恨不得即刻挖下他的眼睛。

他居然彎下腰,伸出粗糙的雙手,在花四娘的腿上撫摸起來,樣子就像在撫摸年輕處女的雙腿。

花四娘的眼睛簡直要噴出火。

「你就是那個要人命的花四娘?」砍材老頭輕撫著花四娘的腿,口水已滴下來,喃喃自語道:「不過像你這樣溫柔的女人,我實在想不通,你怎麼要人命?」

花四娘氣得快爆炸。

「老實說,你比城裏那個婊子,來得好多了。」他伸了伸舌頭:「那個臭婊子,也不想她只不過是顆爛蘋果,早已不新鮮了,還裝着一副處女的樣子。」

他忽然抬起頭問花四娘:「你說,是不是?」

花四娘猛眨眼睛。

「你的眼睛真漂亮。」他的手居然已摸在花四娘的臉:「我敢說你一定只有十八歲,而且還很新鮮,還是處女?」

花四娘簡直要哭了。

「你看,你這雙水靈靈的眼睛,已似轉出了不。」老頭聞了聞她的雙頰:「我敢說,你身上其它的地方,一定比你這雙眼睛還溫柔,還更掐得出水。」

他居然已在撕她的衣襟。

花四娘咬牙。

就在這時,突然「碰」一聲,一個人施施然的走進來,站在門口。

「好了,夠了。」站在門口的人說:「你若還不住手,等她能說話,能動的時候,你就會知道她是什麼樣子,什麼是花四娘,你不快走。」

砍材老頭放下雙手,站起來,居然說走就走。

就像連一點留戀的樣子也沒有。

站在門口的人,已走到花四娘面前。

花四娘在看着她,她也在看着花四娘。

花四娘對她那雙眼睛似乎很好奇,因為她似乎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眼睛。

貓一樣的眼睛。

「對不起,下人無禮,冒犯四娘。」她似乎在道歉:「還請四娘莫要跟他一般見識才好。」

花四娘的眼睛,幾乎無法離開這個女人的雙眼,她眼神里竟似有種奇異的魔力,能勾住一個人的靈魂。

花四娘看她的樣子,就像一個好色的男人盯着美女。

「你一定在想,我是誰。」她的眼睛波動流轉,有如潮汐:「我是星月,星月公主。」

星月公主話未說完,已走到她面前,伸出蘭花般秀氣的玉手,輕輕一點,已解開花四娘的啞穴。

「混蛋,他媽的不是東西!」

花四娘忽然大叫:「那個老頭是誰,到哪裏去了。我一定要挖出他的眼睛,砍斷他那雙賊手。」

花四娘氣得發抖。

星月公主笑了,笑意一如星月:「你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花四娘已不再客氣,如果她還能夠客氣的話,她就不是花四娘了。

她破口大罵:「我不管你是星月公主也好,大陽公主也罷,你們分明就已串通好了,要來戲弄我,要尋我開心。」

星月公主抿嘴在笑。

「你們真的她媽的不要命了。」花四娘愈叫愈大聲:「你們有種就放開我,有本事就和我一劍比高下。」

星月公主眼波流轉,媚聲勾魂:「刀劍無眼,像四娘你這樣的美人兒,舞刀弄劍,豈不是傷身。」

花四娘嘴唇發顫:「你這個小孩子,你走過的路,還沒有我過的橋多,你懂什麼,叫仇一刀和那個老頭子出來,我要挖出他們的眼睛,砍斷他們的手。」

星月公主並沒有生氣,她忽然嘆口氣:「我們不會為難你的,只要等事情過後,我們就會放你走,絕不會損傷四娘你半根毫髮。」

「事情?」花四娘的叫聲,愈來愈難聽:「什麼事情?」

「你是大將軍最後一著棋,最後一著籌碼。」星月公主望得遠空:「有你在手,潘小君能不就範?你說,我們怎能讓你走?」

「大將軍?」花四娘驚訝的說:「大將軍到底想做什麼?」

星月公主道:「他和你想的一樣,只不過想要青魔手的秘密而已。」

花四娘說不出話來了。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開口:「不過,我要告訴你們,潘小君是個混蛋,我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們是白費心機的。」

星月公主柔媚的看着她:「哦?」

花四娘道:「你不信。」

星月公主搖頭。

花四娘居然變得軟弱,和她本來的脾氣相差八千里:「我可以發誓。」

星月公主忽然已曼步輕盈的走出門外,她的話中還有笑意,似在嘆息:「四娘啊四娘!你和我都是女人,也當然清楚女人的誓言是最不可靠的,你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花四娘咬緊牙,臉色愈來愈難看。

這個貓一樣眼睛的星月公主,就像她那雙神秘的貓眼一樣,比她想像中得要難對付多了。

她開始在替潘小君擔心,他是不是能逃得過這個女人?

尤其是她那雙眼睛,貓一樣的眼睛。

***

明月尚未升起,月下老人已在月下。

殘昏過後,黑暗即將來臨,天地間已籠罩在一層灰朦朦的晚色中。

這裏是一座山峰,峰頂枯木的殘枝皆已結成冰柱。

月下老人站在一株殘敗的古松下,已經很久連動都沒有動過。

萬殺在他眼前。

萬殺冷冷的人,冷冷的劍,手握金邊長劍,立在冰柱上,他的人就像恆古不化的堅冰一樣,冷漠無情。

一場前所未有的決戰即將展開。

月下老人刀無虛發,手下更是刻骨無數,刀法純練,已可算武林屈指可數的用刀名家。

血形十字劍,一劍十字,江湖驚風喪膽,萬殺的殺人劍法絕對是正在頂峰。

無論誰勝誰敗。都將是驚天動地的武林大事。

堅雪嚴峻,天地肅殺,空氣已開始凝結。

月下老人眼裏忽然閃起異樣興奮的光芒,他盯萬殺磐石般不動的姿勢道:「你的確是一名好對手。」

萬殺眼裏毫無血色,他立在冰柱上,幾乎與堅冰溶為一體。

他並沒有說話,多年的經驗告訴他,決戰的一擊,多餘的體力浪費,精神注意力的分散,都將是造成致命錯誤的因素。

高手相爭,爭在毫釐,絕不允許任何錯誤發生。

月下老人臉上已有紅光,他居然在笑:「你也應該知道,要找一名真正的對手,有時遠比找一位朋友來得困難的多。」

萬殺無語。

他和月下老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三丈,這樣的距離正是像他們這種高手出手的最佳距離,也是一擊足以致命的距離。

月下老人的話居然還很多:「你不說話,沒有關係,老實說我也並不太喜歡話多的人。」

萬殺的眼神已進入如鷹隼撲掠的出擊狀態。

月下老人又笑了:「你的心裏一定在想,我是一個愚蠢的人,不但愚蠢,而且蠢得可笑。」

萬殺握住劍柄。

月下老人道:「因為在這種時候,說話無非是一件愚蠢的事,愚蠢的可笑。」

萬殺雙眼眯成一線。

月下老人道:「所以,請,請出手。」

萬殺動了。

當他的手離開腰畔后,天上的明月忽然同時間升起。

一抹十地月淡黃色冰冷月光,照在死寂孤獨的山峰上,萬殺手中的金邊長劍,也已刺進月色中。

月碎了。

月下老人還在月下。

***

一個醉酒的酒鬼,最好是讓他自己醒來,你若讓他不該醒的時候醒來,他絕對會讓你非常頭痛。

幸好胡大海就是自己醒來的。

胡大海張開比牛鈴還大的眼睛,瞪着樑上的檐柱,他忽然發現自己是躺在一張竹簡子上。

竹征早已陳舊的發黃,甚至已發出「吱,吱」聲響,就像是老太婆嘴裏的蛀牙。

這樣的床當然躺的不舒服,胡大海連動都還沒有動,就已經聽到一陣的撕裂聲。

然後他整個人,連人帶腦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胡大海居然還笑得出來。

幸好這裏沒有人,沒有人看見胡老太爺,這般的倒栽蔥蠢樣子。

他拍了拍屁股,若無其事的站起來,然後就大馬金刀的走出去。

「胡大爺,早。」。這是他今天第一次聽話,他覺得非常愉快,因為他從來也沒有這麼愉快過,他記得他每次醉酒醒來,不是在路邊,就是在水溝。

今天卻不同。

他覺得自己真是走運了。

「你也早。」胡大海裂起嘴直笑:「今天一定是個好天氣,一定會是個大睛天,久雪快晴,也是該看見陽光的時候了。」

胡大海話說完,看向窗外,窗外暮色深沉,居然已是夜晚。

他勉強的乾咳一聲,盡量不要使自己太難看,畢竟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連他自己好像也弄不太清楚。

「天色未晚,猶有暮色,胡大爺何不繼續高卧,以待夜色。」說話的人,背對着胡大海。

「有理。」胡大海愈來愈覺得這個說話的人有趣了:「你說的話的確有理,光憑這句話,我就應該跟你浮個三大白。」

「你還想喝?」另一個人也背對胡大海。

「想,想死了。」胡大海坐下來:「古時候有個偉大的詩人,不是說過今朝有酒今朝醉,莫待無酒空對月嗎?」

「哦?」

說話的人已轉過頭,冷冷的盯着胡大海,就像盯着一個醉酒誤事的醉鬼。

胡大海忽然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胡大海指着他的鼻子叫道:「潘小君,你是潘小君,你是強盜,你還敢來這裏?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他的確是潘小君。

「強盜?」潘小君用一種很冷淡的口氣:「難道青魔手本就是你的?難道只有你才可以擁有它?」

胡大海雙眼一瞪,二話不說,「唰」一聲,抽出腰畔上的菜刀:「你千萬不要和我講理,我胡大海如果講理的話,我就不是胡大海。」

他話未說完,人已飛身躍起,輪起一把大菜刀,見人就砍。

潘小君看着他,冷冷的看着他,等到他連人帶刀的來到他眼前,他才連人帶椅的筆直退出去。

胡大海一刀砍空,身勢猶在空中,一個鷂子翻身,身體己筆直變成一條猛虎,撲向潘小君。

胡大海雖醉,刀卻不醉。

他能活到今天,絕對不是只靠喝酒,他使刀的功夫一點也不比他喝酒的氣魄差。

「住手!」

另一個人轉過身來看着胡大海。

胡大海當然也看見他,他果然就住手,因為東籬居士說話的語氣,實在不像平日他所認識的東籬居士。

胡大海的樣子就像讓人一下子塞進一百顆大饅頭,他怔怔的指著東籬居士:「你怎麼和這個強盜在一起?你難道不知道,他奪走我們每天作夢都想得到的東西?」

東籬居士沒有說話,他只是慢慢的伸出手,將手擺在桌上。

是右手。

這隻「東籬折菊手」絕對是武林中最有名十大兵器之一。

但是胡大海看見的居然是一隻五指齊斷的右手。

胡大海怔住。

東籬居士臉上似乎猶有痛苦之色,他看着胡大海你到門外,門口停著一口棺,打開棺蓋,向裏頭的人問早,打個招呼。

胡大海就去。

「碰」一聲,一把菜刀結實的砍在門板上。

門裂,門碎,門毀。

胡大海雙眼赤紅,雙手顫抖,一腳踢開碎門,衝進屋內。

胡大海在這瞬間已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他緊握刀的手,已青筋突暴,眼神已露出殺機:「是誰?是誰幹的?」

潘小君道:「你難道看不出他死在何種兵器下?」

胡大海道:「槍。」

他忽然大叫,聲音就像猙獰惡獸:「梨花槍!」。

東籬居士道:「我實在想不通楊開為什麼要殺他。」

胡大海眼裏已看不出任何神采:「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潘小君道:「有胡大海就有常遇春,有常遇春就有胡大海。」

胡大海道:「我出生時就已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和我最要好的人,只有他。」

東籬居士道:「你們倆個本就形影不離。」

胡大海道:「他的仇,我若不報,我就不是人。」

東籬居士道:「我了解你現在的心情。」

胡大海轉身,忽然跨出門外:「入土為安,請你們厚葬他,等我回來時,我會到他墳前,清香一柱,告慰亡靈。」

潘小君道:「好漢,果然是一條好漢。」

東籬居士道:「他並不是楊開的對手。」

潘小君嘆口氣:「生死浮雲,像他這樣的人,就像水中浮萍,能為朋友而死,本就不會去考慮這些?」東籬居士道:「你真的就這樣看他去死在楊開手裏。」

潘小君站起來走出去。

他並沒有回答東籬居士,也不想回答。

***

花四娘把雙眼張得很大,狠狠的盯着站在門旁的砍柴老頭,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進來的,花四娘只轉過幾眼,他就像餓鬼般出現門下。

他的嘴角還在流口水。

花四娘恨不得一把跳起來,一劍挑出眼珠,丟到街上喂狗。

「你還不過來。」花四娘自己的眼珠忽然一轉,居然輕聲細語的說:「你難道是獃子?難道只要看一看就夠了?」

他當然不想看就夠了。

他也不呆。

「我好不好看?」花四娘媚眼一挑,簡直要把他的魂勾走:「想不想要?」

老頭吞了吞口水,怔怔的走到花四娘身旁,雙眼瞬也不瞬的緊盯花四娘雙腿。

他伸手,一把抓上花四娘的腿。

他的樣子比餓鬼還餓。

花四娘雙腿一震,她幾乎要氣炸,但她吸口氣,還是用很酥軟的聲音,輕輕的說:「輕一點,我會癢的。」

他當然不會輕。

他的呼吸愈來愈急促,幾乎一口就想把花四娘滑嫩修長的雙腿,吃進肚子。

花四娘吃吃的笑。

「你一定已好幾個月沒吃東西。」。花四娘的聲音充滿誘惑:「看你餓成這樣子,我敢保證,你等一下就會吃得很飽。」

他深深吸氣,一嘴就咬住花四娘。

「痛。」花四娘眼裏似要着火,但她還是「嚶嚀」一聲:「會死的,你弄疼人家了,你應該要憐香惜玉的?」

他不憐香惜玉。

他顫抖的雙手,居然已來到花四娘的胸膛上。

花四娘緊牙,恨不得一劍刺進他的嘴,但是她忽然柔聲嬌喘,居然像是在呻吟:「不是這,旁邊一點。」

老頭再也按捺不住,他忽然狂吼一聲,雙手像是着火。

「對,就是這裏。」花四娘居然開始有如夢般的輕囈:「用力一點和力按,這樣人家才會舒服。」

他果然用力按。

然後他就看見花四娘就像一頭豹子般的跳了起來,同時間「唰」的一聲,一柄精光閃亮的長劍,瞬間出鞘。

他已替她解開穴道。

之後他只覺得胸口一陣刺痛,如蜂蟲針蜇,出現在他眼前的已是一道鮮紅飛箭。

赤紅鮮血,箭一般的飆射而出。

花四娘連話也沒有再說,她恨不得馬上離開這裏,她的劍還未入鞘,她的人就已一陣輕煙,竄出窗外。

窗外月色當空。

夜,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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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一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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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要命的花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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