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五天之後,文昌換了一身舊直裰,騎了一匹健驢,面容慘淡,象是換了一個人,沿官道向潼關,誰能指出他就是早些天鮮衣俊馬的大盜蔡文昌?

他路引上的名字成了方昌,行業是江湖賣唱者。在洛陽,他買了一具瑟琶,帶一隻隨身行李卷,曉行夜宿,驅驢行,凄凄惶惶孤零零地上道。

他後面,一個白髮老人,一個遊方小道土,騎着健馬在三五里後面跟進。他們是方嵩父女。白髮老人面色泛黃,小道士也是黃臉孔,但眉目清秀。

七天之後,長樂坊長安三豪的秘窟門口,出現了文昌的身影,一身夜行衣,黑布蒙面。

三更正是更鼓聲己落,城內夜市早散,城外黑沉沉夜靜如死。

「篤!篤篤篤!」他叩響了請求開門的暗號。

不久,側門徐張,有人伸手外出,手指三彈。

他回了三聲輕響,閃入門內。庭中一燈如豆,插翅虎剛披衣入庭,見僕人引進一個蒙面人,吃了一驚,問:「咦!尊駕……」

「世明兄,兄弟的口音難道忘了不成。」文昌坐下問。

「請以真面目相見,」插翅虎的面色變了。

「屏退左右。」文昌笑。

插翅虎揮手令兩名健仆退出,道:「不必露面了,老弟今夜來臨,有何見教?」』「兄弟目下末路途窮,轉來請吾兄設法周轉一二。」

插翅虎哼了一聲,冷笑道:「老弟,咱們彼此素味平生……」

文昌拉掉面布,大吼道:「不錯,蔡其身為江湖人相交滿天下知己無幾人。」

「蔡文昌已身死洛陽,榮某已沒有姓蔡的朋友。」

文昌面容未改。插翅虎竟反臉不認人,氣得他劍眉一軒,站起來迫進兩步道:「姓榮的,你的話無恥已極。」

插翅虎移向後庭口,厲聲道:「閣下稍安毋躁,鬧將起來彼此不便,有何需榮某效榮之處,請吩咐。」

「蔡某需要黃金百兩,你給不給?」

「榮某不是財神爺,周濟江湖朋友,常例是十至什兩紋銀,一百兩黃金恕難從命。」

文昌繫上面布,扭頭便走,一面說:「范大哥說得不錯,長安三豪他媽的確實不是玩意……那兒走?」

聲出人閃,他到了門口突然閃電似的旋身返往回撲。插翅虎剛轉身舉步走向庭後門,沒料到文使昌詐去而復來,等他發覺不對,文昌已到了身後了。

「來得好!」他怒吼,大旋身抬出,「猛虎回頭」雙手上下齊攻,抓住文昌頭面胸膛。

文昌鐵拳橫揮,架開雙爪搶入,「黑虎偷心」,一拳搗出。快!快的沒有插翅虎的餘地,「砰」一聲鐵拳著內。

「哎……」插翅虎叫,向後猛退。

文昌如影附形迫進,「砰砰吧吧」四拳暴響,拳拳著肉,插翅虎只感到眼前星斗滿天,口中又咸又苦,「叭達」兩聲仰面便倒。

文昌一腳踏入他的小腹,冷冷地道,「狗東西!太爺早些天和你稱兄道弟,你他媽的叫兄弟叫得親熱透項。太爺在洛陽被黑白道凶魔圍攻,成了眾矢之的,你便露出了卑鄙的面孔,不是東西。記住,你如果泄露了蔡某的行蹤小心你的狗命和在長安的基業,休怪蔡某也反臉不認人。殺你這個畜生污我之手,暫留你多活幾年。」插翅虎從昏玄中向外面追,蔡文昌早已不見了。

這些天來,文昌的傷並末完全復原,沿途並未做案,囊中金銀已盡,不得已去找長安三豪設法,卻碰了一鼻子灰,世態炎涼令他平空生出無比感慨。

他已打聽出施若蔡父女已在五天前起程西行,按行程老少婦儒用馬車趕路,一天不會超過八十里,沿途將有不少擔擱,最多能趕到大散關附近,他計劃走斜谷關,穿太白山古道至漢中府,趕兩漢仍可在漢中府會合。

眉縣,是風陽府在渭商岸的唯一縣治。別小看了這座縣城,這兒有董卓所造的萬歲村,也叫眉村,是南下四川的古道口,自古以來,攻打四川的兵馬,有五次都是從這兒出發的,鄧艾伐蜀,便是五次中的一次。這裏有一條古道南下斜如,出斜如關橫越,「武攻太白,去天三百」的太白山區,穿超萬山千水直抵漢中府,這條路不好走,沿途虎狼成群,必須結隊而行,走上百十里不見人煙並非奇事,但走這條路比走大散關京線道近了兩百里。

他盤纏已盡,必須找財路,金銀是有主之物,在路上是撿不到的,而找金銀的辦法,只有去偷去搶。他並不願偷也不願搶,唯一的辦法是向江湖好漢動腦筋。

他在眉縣逗留了一天,捧著琵琶走遍了各處樓館賣唱,唱他自己胡編的小曲,和眉縣的地頭蛇打交道,當天晚問,他策驢南出邪谷直趕太白山區,午夜不久,他向左抄小路奔向群山中的一座插天奇峰,那裏是太白之狼,徐鐘的英雄寨所在地,也是黑旗令主的一處西北根據地,在這一帶專做沒本錢的買賣,他膽大包天,向虎穴闖去,快立夏了,但山區里依然春寒料峭,天空中浮雲密佈,看不到一絲星光,這一帶山高林密,原始的參天古木一片青綠,與遠處太白山巔的銀色積雪形成強烈的對比,草莽中獸吼此起彼落,夜貓子的厲吼聲震人心弦。

文昌在一座山溝內將驢藏好,根據白天裏打聽出來的消息找到了進入英雄寨的秘徑,江湖人具有一個靈活的頭腦,和狗犬似的尋覓追蹤的本能,瞞在隱敝處的秘徑瞞不了他,潛伏的暗椿也無法發現他的蹤跡。

太白之狼徐鍾,是南北一帶了不起的綠林巨摯,眼線遍佈各地,積案如山,在這兒,他有自己的弟兄,有他自己的山寨垛窟,做案地區遠出數百里之外,官府無奈何他,有時四處剽經,飄忽如風,在黑旗令主來說,太白之狼是他最忠實的走狗,最剽悍的爪牙,和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英雄寨中,有近三百名殺人不眨眼的好漢,有一座繁殖五六百匹良駒的山谷牧場,有俯瞰著各處登山要道的岩堡,和一夫當關萬夫莫上的山寨。但這一切,卻阻止不住身手高明的武林高手。

白天入山秘道上的各處山頂有望羅,晚上了,秘涯之處有伏路小賦。

綠林好漢們不怕江湖朋友或者白道英雄找麻煩,只怕官兵大舉進剿,來上十個弄山的人,算不了一回事,蟻多了可以咬死象,所以防範官兵進剿才是山寨強盜的要務,對零星前來討野火的人不在乎。

文昌悄然往裏淌,越過不少大意的暗哨,神不知鬼不覺便進入大寨禁區,直撲山腳下一座岩堡。

小壘堡不大,建有土牆和箭垛,後面有一條小徑通向上面的大寨,是大寨的前衛觸鬚,平時駐有二十餘名小賊,巡風放哨警衛森嚴。

三更已過,夜黑似墨,一條黑影從小壘堡後面的小徑悄然接近,到了第一道警哨的大樹左邊。爬伏在樹下的小賊,剛發現身後有異聲,扭頭一看,腦門便挨了一記重擊,向地下一伏,人事不省。

壘堡中一燈如豆,小頭目的住處在最後一座屋中,別認為做強盜的人都是闊佬,絕不是大秤分金子分金帛隨意可得的快活人,他們同樣苦,只不過是有時享受而已,小強盜的真正痛快時候並不多,這小頭目的住所,也不過一炕一被而已。

文昌潛入堡中,先制昏了守衛小賊,進入了小頭目的住房,關上房門挑高燈蕊。他一身夜行衣,頭上戴了只露出五官的黑頭罩,象一個高大的黑色鬼魂,無聲無息地走向下面並末生火的土坑。

小頭目睡得正沉,一杯茶突然潑在他的臉上,驚得他一蹦而起,還弄不清怎麼回事,脖子上已扣上了一隻大手,低叱入耳:「老兄,清醒清醒。如果你不想死,切不可大驚小怪叫嚷,咱們好好商量商量。」

小頭目只驚得毛骨悚然,脖子上的大手堅如金石,炕頭燈光明亮,眼前出現一個雙目如巨的黑衣怪物,一把光耀耀的小劍,抵在他滿是胸毛的心口上,他的膽子即使有天大,也不敢聲張叫嚷,臉無人色地說,「有話好說,尊駕請明示來意。」

文昌在炕上坐好,笑道:「老兄,徐大寨主庫中金銀堆積如山,八輩子他也用不完,堆在庫個長霉,你說多可惜?所以在下找你老兄商量商量。」

「你……你是打秋風來的?」

「不!打秋風用不着動兵刃,掄竊子上線的。徐大寨主的金銀太多了。用不完,咱們要幫助他,假使他不肯……我!他會肯的,在下相信他會了解我幫助他的誠意。」

「你想怎樣?」

「老兄這兒設有極秘密的暗號通信息玩意,只稍出十萬火急的警號,那麼,徐大寨主必定親自趕來迎接。呵呵!他不來便罷,來嘛在下得好好幫助他。老兄,警號的機關在炕后,是你自己來呢,抑或要我自己動手?呵呵?我相信你老兄的手腳不成不廢,定然用不着在下多事的。」

小頭目死盯了文昌一眼,然後伸手到炕後去抓一個鐵把手,手剛與把手接觸,文昌卻伸手按住笑道:「老兄,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拿自己的老命開玩笑。當來的人不是徐大寨主時,我想,你自己當然能想到後果的,一刀割掉腦袋,也是人生一大快事,假使一刀沒砍掉,或者只砍掉五官弄斷手腳筋,那才糟哩。」

小頭目長吁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假使寨主今晚喝醉了,將派三寨主前來迎接,在下豈不是死得太冤?」

「放心,哈哈!徐大寨主前天在西安府城鬼混,今天申牌左右方趕抵大寨,累得要死,怎會喝醉?」

小頭目一咬牙,將把手一扳,苦笑道:「反正我這條命已操在閣下手中,你瞧著辦好了。身為強盜,不死於格鬥中,將生死命交付寨主來與不來,未免太笑話了。」

「人的生死就是這麼一回事,一舉一動皆可決定自己的命運,你何必發牢騷?」文昌若無其事地答。

柴堡中沒有通向山寨的暗溝,藏着串直抵半山另一座柴堡的牛筋索,把手一扳,半山的柴堡便有警鈴發響,再出堡中的人拉動通向山寨的另一條牛筋索,示知看守速通知寨主,說是山下來了投奔山寨的武林高人,平時傳警,白天使用牛角傳音,夜間則舉火示警。

皆因太白之狼是黑旗令主的忠實爪牙,而九宮堡的高手們經常做不速之客,他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所以設下這種傳遞消息用具,以便專程下山迎接。如果不是身份甚高的人,是用不着這玩意的。

不久,炕下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拉鈴聲。這是說,寨主正率人迎下山接來客了。小頭目吁出一口長氣,說:「大寨主下來了,太白山寨在下也無法呆下去了……喂……」

文昌突然一掌斜劈,擊中小頭目的耳朵,人應掌昏迷,然後將人捆上,塞在沒生火的炕內,閃出外出。

他知道山寨有兩三百兇悍的強盜,自己人孤勢單,山寨中機關密佈,冒險進入太過兇險所以要誘太白之狼下山,在山下動手。

柴堡中本有少些金銀,但他不想去搜。同時,他恨透了黑旗令主,要不擇手段拔掉令主的爪牙,只要有打掉令主的機會,他決不會放過,剪除羽翼,不啻在令主的臉上塗顏料,何樂不為。

真巧,遠處一個賊人,正高舉燈龍,引著三名客人入山,正走向山下第一座柴堡,這座柴堡,也就是文昌佔據的一座,二十名賊人皆被制住,連看守和暗椿全沒有了。

這三位客人,正是極樂僧的得意門人玉面虎顏如玉,-州名武師行客童寧,太白山西麓號稱太白山之霸孽龍姜貴,趕上了。

太白山縱橫數百里,東面是太白之狼佔山為寇,西端是孽龍姜貴藏身之處,但這傢伙並不是強盜,兩人之間倒有深厚交情,身份一明一暗,同樣不是東西。也由於一明一暗,利害衝突不多。

玉面虎走得慢,上次沒趕上禹王溝之斗,也沒趕上洛陽的風雨。

極樂僧扔下他先趕向長安找蔡文昌,叫他隨後起來,他卻在鄭州找上了嬌娘快活,沉迷在溫柔鄉中,等他聞聲趕到洛陽,洛陽風雨已歇,師父極樂僧不知溜到何處去了,他只好在江湖流浪,把蔡文昌恨入骨髓。

蔡文昌逃出祝府,祝府被一把無情火幾乎燒完。鎮中原吳勇傳出文昌傷在冷蠍高飛之手,可能葬身火窩的消息了,但江湖朋友不見屍體不死心,未證實之前當然存疑。上次文昌死在碧眼青獅之手的消息,事後證明無稽的這次也難令人信服,信的人不多。玉面虎不信,他要找文昌報西安府被辱之仇,到了太白山,自然要找老夥伴太白山之霸孽龍姜貴,孽龍便帶他到太白山之狼處盤桓。三人都是要犯,白天不願自找麻煩,晚上趕來了。

文昌到了堡后,先看清了附近的地勢,找來一把單刀。小賊們都用刀,他找不到可用的劍。

來路的方向有火光出現,山上也下來了五個黑影。有點不妙,怎麼上下都來了人?有火光,他可能要露出廬山真面目了,他的飛刀為三角羽箭,在江湖出了名,假使在火光下發出,勢必暴露身份,如果不用暗器人多了麻煩得緊。

他將頭罩緊了緊,冷笑道:「不用暗器,我同樣可以打發你們,如有必要,露身份並不可。」

山上的人來得快,距他站立的樹下已是不遠。

堡前,突然傳出大叫聲:「不好,有人挑了咱們的垛子。快!舉火傳警。」

糟糕!身後的柴堡火光大起,先到一步的引路小賊已發現堡中無人,在堡堵上早有準備的柴草堆上燃起了警火。

五個輕裝大漢外披大氅,恰好奔得樹下。

文昌知道,想秘密行事已經不可能了,突然閃身掠出迎面一站。他還不想暗中下手,要用光明正大的真本事在太白山揚威。

五大漢魚貫向下飛掠,剛聽到下面的人聲。火光剛升,眼前便出現了戴頭罩穿夜行衣的怪人,在前面突然現身,領先的太白之狼吃了一驚,向旁一飄,剝住了身形,厲聲大喝道:

「甚麼人?為何如此打扮?」

文昌一聲不吭,手一順,藏在脅臂后的單刀亮出,仍站在小徑上屹立如山,不言不動。

「姦細!」另一大漢叫,拔劍搶出又吼:「亮刀,朋友,是……」聲到人到,已撲近文昌身前八尺。

文昌身形突動,邁出兩步便面面相對。大漢的劍頭才離鞘,才想剎住身形,文昌己到,單刀發出奇嘯,劈面就是一刀接上了。

大漢來勢太猛,也沒有料到文昌在寨主和四名高手之前,不但不逃命,反而不退反進,但見人影一幌,刀光突現,刀風亦到,百忙中閃身撇劍,要震開劈來的一刀。

文昌已志在必得,身形快,刀招狠,部位準,在劍身末到之前,已經貼身搶入,從大漢身後掠過,突地站在大漢身後,單刀橫置身前,刀身的鮮血觸目驚心。

旁觀的人就看到刀光一閃,人影怎合怎開,如此而已。

大漢的劍在文昌身後飛過,半分之差,沒刺上,他自己己向前沖,衝出八尺,突然身軀向右一扭,劍勢將他的身軀帶得向後旋轉,腳下大亂,身軀亂幌,劍突地脫手,翻騰著飛出三丈外。

「啊……」他突地狂叫,想挺腰站穩,卻慌忙栽到,用顫抖的手摸向腸子外冒的右胸側,略一掙扎,終於寂然不動了。

變化太快,太突然,誰也來不及出手槍救,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黑夜中看不清雙方交手的格式,大漢中刀后片刻慘叫栽倒,可知文昌這一刀確是極快極狠。

最先發話的大漢一聲怒叫,脫掉大氅扔在路旁,拔劍躍出叫「好傢夥,你這見不得人的無名狗,竟會鬧到我太白山來了,本寨主要抓住你砸骨揚灰。」

這時,火光大明,從堡內奔出十多名引領玉面虎上山的小賊,十幾支火把通明,無所循形。這位寨主生得尖嘴縮腮,灰鼠須,綠眼,狹額,身材幹瘦,正是大寨主太白之狼徐鍾華。

玉面虎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緊隨着孽龍姜貴奔到,在火光照耀中,飛搶而出叫:「甚麼人敢在山寨鬧事?」

但太白之狼已不信他的,挺劍衝上,放出一招「飛星逐月」,兇猛地撲上,劍虹乍吐。

文昌一聲長笑,單刀疾揮,「錚錚」兩聲清悅的金鐵交鳴作響,火星飛濺,連攻兩刀。

人影乍分,兩人半斤八兩,各向旁飄八尺外。

孽龍姜貴恰好趕到,已看清敵我,也恰好到了退勢已盡的文呂身後,突地扔出一把飛刀叫:「納命!蒙面小狗!」

玉面虎也突地拔劍,從側方撲上叫:「顏某也打落水狗一記。」叫聲中,劍頭將近文呂背肋。

文昌轉身運刀狂揮,手一抄接住扔來飛刀,再用刀揮接玉面虎襲到的同一剎那,飛刀突地出手回敬,大叫道:「還給你,來得好,著!」

先一句是對孽龍姜貴說的,后兩句是說顏如玉。

「錚錚錚!」三聲鏗鏘金鳴暴起,顏如玉一退再退,退出兩丈外,俊面泛灰,但總算逃出文昌的刀影外。

「啊……」姜貴狂叫一聲,他打出的飛刀反而插在他的腹部丹田穴上,傾倒向後倒。

文昌三刀迫退了顏如玉,突地拉掉頭罩怒叫道:「原來是你這無恥淫賊,今晚是你遭報的時候了。」

玉面虎吃了一驚,也在找文昌雪長安受辱之恥,但真正面面相對,反而心中發寒,腳遲疑,驚叫道:「亡命客蔡文昌!好!你這該死的小狗。」

文昌不等他語聲落盡,瘋虎般地槍進,刀光霍霍,勁風呼呼,一連三刀,將玉面虎迫得換了五次方位。最後「錚」一聲暴響,玉面虎的劍被盪出偏門,中宮大開,刀光疾閃,文昌已貼身攻到,「順水推舟」送出刀頭。

太白之狼也恰好找到搶入的空隙,身劍合一射向文昌的后心,大叫道:「小輩該死!」

文昌感到劍尖迫體,不想和玉面虎同歸於盡,帶出刀鋒向右疾飄。「嗤」一聲裂帛響,玉面虎胸衣裂開,刀光在他胸前留下一條一分深的衣縫,太白狼的劍也落了空,幾乎反而撲入玉面虎的懷裏,危極險極。

文昌不該暴露了身份,玉面虎叫出了他的名號,麻煩大了。

早一段日子,黑旗令主曾經在這裏停留過,山寨的人皆得到指示的務必全力擒捉或搏殺膽大包天的蔡文昌,賞格之重空前絕後。

隨大寨主下山的四個人中,有一個突發厲嘯,奪過一個小賊的火把,全力向文昌扔去,一道火光划空而過,三把飛刀後繼。

所有的小賊,全應聲把火把扔出,鏢箭如雨,從四面八方向文昌集中。

火流激射,讓人目眩,而無數暗器齊發,不易看清,任何末練至金剛鐵體的人,難逃此劫。

文昌傷了玉面虎,也在間不容髮中避過太白之狼一劍飄走八尺外,身形未落,火把和暗器已到,想躲已嫌晚了些,急切問無法可施,就好全力下墜,不用雙足支持整個身軀向下倒。

「哎唷!」玉面虎驚叫,向後速退。

太白之狼知道他的手下要用暗器群射,身形下伏,貼地飛射三丈外,大聲道:「要活的!」

文昌是暗器行家,但火把飛射,看不清暗器,等他感覺不對,可是來不及了,身就要接觸地面,左肩後部中了一把飛刀,幸而他運力解除,飛刀的勁道被化去大部份,僅入三分,便停止不進,人貼地一震,飛刀脫墮,冒出一些血肉珠。

火把紛紛飛墮,落地便熄,其他暗器全部落空,黑暗來臨。

驀地,兩條黑影在下方出現,兩支劍就同狂風暴雨捲入斗場,慘叫聲倏起。

「啊……」倒了兩個,一個稍高的黑影已突圍而入。

另一個稍矮的黑影夠辛辣,劍影厲疾,劍影聲嘯中,三位大漢先後倒下,下方便形成一個缺口,用清脆的聲音喊:「快走!賊人就要大舉出動了。」

不錯,賊人已大舉出動了,山寨火把通明,無數賊人聞驚向下趕。附近的寨堡,人群紛紛出動向這裏趕。

文昌飛躍而起,順手抓起落在身邊的飛刀,向下狂沖,飛刀脫手飛射。

「哎……」太白之狼厲叫,飛刀刺在他的左肩窩上。假使他不是正好右足下登空,向右歪了下,飛刀把就插在他的胸口正中而不是肩窩了。

行客童寧正在右方不遠,這傢伙極精靈,蔡文昌已經可惡,再加上兩個黑影相助,豈不如虎添翼?再不見機逃命,這條命不丟在太白山是怪事。他轉頭便跑,人向下速掠,突出了重困,隨着兩個灰影去如星飛電射。

行客奔出五六步,就感到后心一震,渾身麻木,足下不服從指揮,想站立卻力不從心,偏向前沖。

接着,一陣奇痛襲到,想叫,舌頭已經不聽從使用發麻,足下一虛,「砰」一聲傾到在地。手足一陣抽筋,逐漸停止了。他的后心上單刀貫體刀子從胸口伸出來七八寸左右長。

太白之狼咬牙切齒拔出肩窩上的飛刀,大叫道:「追!速追……」

可是文昌和兩個灰影已經遠出十丈外,隱沒在夜色中,三兩幌便形影都無。

文昌隨着兩個灰影飛掠,怪!他的輕功已到化境,但比起兩個次影相去甚多,追了一里多,從三五丈拉遠至十多丈之遠了。他心中暗驚,大叫道:「兩人請留步,請……」

他不叫倒還罷了,叫聲出口,兩次影突然加快,繞過一座山咀,突然一晃不見。

他站在山咀旁楞住了,弄不清兩次影是人是鬼,突地,路旁小樹尖上,一條白色紗布徐揚。他一把搶過,一陣香味深入鼻內。這陣香味他不陌生,可能在那裏聞到過。

他一時好奇,取出火摺子亮火細看。這是一條綉了幾條蘭花和一個「絹」字的紗巾。並不是汗帕,而是女孩子作為裝飾用的紗巾,上面用髮針劃了筆劃不連的十個字:

「不要惹事生非,好自為之。」

髮針在紗巾-仁留字,極不可思議了,即使是利刃也不易為,不由他不驚。

「是女人,誰呢?」他惑然地想。

他想不起有誰會前來助他突圍,卻又留巾退走。

「娟,難道是方小娟?」他想起鄰山相助的方嵩父女,小山弟弟的姐姐,他再一想,假如是小娟父女,怎會這麼巧?也沒有不見而別的理由。

「管她是誰,日後再說。」他自語,把紗巾放入懷中,轉面回瞅。

後面火光衝天,大批賊人向這裏趕。他冷哼一聲,展開輕功如飛而去。

白鬧了一夜,一兩黃金也沒到手,但他知道,黑旗令主正在為他大忙特忙了。

這條古道全程七百里,有橋閣二千九百八十九座,板閣二千九百九十二間,其中有些已經崩塌,行旅果足,極少有人往來,逐漸進入洪荒地域,人煙漸少,快成為野獸強盜的天下了。早年,與漢中交界,曾設華連縣,後來又改為真府縣。

目前,這個縣廢了距府域兩百二十里的洋州,也降為洋縣,可知這一帶的景況已是江河日下,人丁愈來愈少了!

進入了無盡的叢山,文昌只好把健驢丟掉;背起包裹掛起琵琶,孤零零地向南奔走。

斜谷其實是山區中綿綿無盡的谷地,也叫斜堡,北口叫斜,南口叫堡,也就是古褒國,妖姬褒女的故鄉,也就是江中府的褒城,可知這條穀道極長哩!古道在叢山危水中盤旋,鳥道羊腸,飛崖絕壁比比皆是。

午間,繞過一道絕壁,古道向上升,遠遠地,水聲如雷,五里上半山之中,出現了一座閣道,用巨木架在絕崖間,俯看下面千尋深壑。

終於到了閣道入口了,俯看下面千尋深壑,我的天!簡直是給膽小朋友過不去尋麻煩。

上面,百丈飛崖幾乎要往下傾倒,下面千尋深壑下怪石如猿蹲虎踞,滾滾水流平治澎湃飛珠濺玉,聲勢如萬馬平治,令人感到頭昏眼暈心向下沉周身發軟。而閣道寬僅五尺,外面的扶欄大都腐朽了,足下原來厚實的木椿木板,有些己呈現朽爛之象,萬一足下失足,或者木椿朽塌,天老爺!這條命不斷送在這裏,必定是佛爺有靈,算是奇迹。

閣道長約半里地,人走上面,足下吱吱響,令人心驚膽跳,走到中段,突然,壁根下靈鬼般地站起一個虯須大漢,青巾包頭,青勁裝,腰帶上掛了一把連鞘解腕尖刀,懶洋洋地站起,打了個哈欠,陰陽怪氣地問,「老弟,歇會吧,聊聊天再走。」

文昌淡淡一笑,靠壁一站,說:「對不起老兄,在這種搖搖欲墜的閣道上聊天,在下委實無此雅興。」

「老弟如害怕,也不會走這條斜谷古道,何必心虛?坐下了!前途兇險,聽在下一一說明,走回頭路還來得及。

「呵呵!在下有點怪怪,從不想走回頭路。」

「哈哈!」老弟,你小小年紀,不象是活膩了的人吧!」

「呵呵!不錯,在下年末小冠,這時說活膩了,未免是早了些,老兄以為然否?」

大漢睜開懶洋洋的雙眼,神光忽現,大笑道:「不錯,哈哈哈!確是極早些。老弟,由何處來?尊姓大名?那條線上來的?」

「聽口氣,便是守路的好漢。」文昌挪了挪肋下的琵琶,笑道:「由眉縣來,入漢中。

在下不在線,賣唱的。請教老兄安窯何處,有何見教?」

「哈哈!看老弟的器字風標,豈會是走江湖的小混混?老弟,你認為在下的招子如此沒用么?既然是借道過往,何不坦誠相示?」

文昌收了笑容,冷笑道,「閣下真要盤問?」

大漢也暗中戒備,沉聲道:「不錯,寒泉山五丁神巴當家的山寨,不放過來歷不明的人。」

「哦!原來是綠林好漢的垛子窯附近要地,呵呵!老兄!這條古道行人稀少,油水不多,在這裏安窩立寨,在下倒是百思不解。」

「咱們不在這裏做買賣,反而保護路經敝地的行人肥羊,但卻放不過前來探路的鷹犬。

閣下的穿着打扮委實岔眼,身份值得懷疑,故而動問。尊駕在十裏外已被敝寨的弟兄看上了,眼下危機重重,如不說明來意與表明身份,在下就好請你留駕。」

「你真要問?」

「不敢,就是請教。」

文昌迫進兩步,沉聲道:「亡命客蔡文昌,借道趕漢中的。哼?貴山主大概是黑旗主的忠實爪牙。告訴你,不惹蔡某便罷,不然……」

大漢面泛起喜色,踏前兩步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弟,你真是亡命客蔡文昌?鬧長安洛陽,與宇內十三怪物多人做對的蔡兄弟?」』「信不信由你。」文昌冷然答。

大漢伸出大手要和文昌把臂,怪叫道:「老弟,天下英雄都是些浪得虛名之徒,就有你老弟是個值得喝採的奇男子。我,五丁神安巴平,一個不受任何人驅策,飄忽不定的大幹賊,老弟,交個朋友,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過聞名,老弟果然與眾不同,可肯交我這個綠林朋友?」

文昌心中一放,伸出大手兩人把住了臂膀,笑道:「巴兄,你客氣,我這個江湖小亡命,高攀了。」

「哈哈!蔡老弟,說這種客氣話,你該打。走,到那裏盤桓盤桓。早些天我才從洛陽回山,老弟你先一晚大鬧洛陽回山,兄弟佩服得五體投地,恨不得走遍天崖海角與老弟親近親近。我與那黑旗令主是死對頭,從未向九宮堡送常例錢,所以就好把垛子窯藏在深山絕壑之內,他也無奈我何,我可以把那天在邙山出面的狗東西的大名,一一告訴你。甚至無盡谷主那自命白道盟主的傢伙,為何要派人尋你的前因後果。」

兩人並肩走過閣道,向南面的寒泉山走去。五丁神一面走,一面說:「無盡谷主尋你的原因,是為了你傳出金奪銀刀慘殺唐河逸客洛長湖的事,要拿你返回無盡谷追究。哈哈!唐河逸客的事,老弟你確實是錯了,並不是金奪銀刀所下的毒手。」

「巴兄怎麼不是金奪銀刀所為?再說,我並未咬定是他所為,就是把那天唐河逸客臨死前所說的話照實說出而已。」文昌氣憤地分辯。

「哈哈!這事只有我才知道其中的詳情。事發前的一天,我在長安南關長安老店中落店,無意中聽到其中的秘半。說來你也許不信,但事實卻在。」

「請教。」文昌答。

「唐河逸客真正的埋葬地,在渭河而不在那條山溝巾。老弟與非我人妖交情不薄,休怪兄弟直說,兄弟無意從中製造分歧,更不是造謠中傷的小人,死的那八個傢伙,是黑旗令主的忠實走狗雲中八寇,被人假冒唐河逸客下手擒獲直至死地。」

「巴兄怎知有人假冒唐河逸客的身份?」

「兄弟在長安老店親耳所聞親眼所見的事。那是江湖中兩個怪丐,一叫狂乞郎夏田,一叫怪丐馮韜,另一個黑衣人中,有一個的身材我極為眼熟,象是非我人妖的得力心腹狂風許天錄。那夜,他們已把唐河逸客弄到手,由兩個怪丐秘密捆着丟下了渭河,再由狂風許天錄引誘雲中八寇至郊外,假扮唐河逸客一舉加以誅戮。他們的陰謀被我無意中所見,所以知道。兩個怪丐事實是非我人妖的爪牙,狂風許天錄更是非我人妖的左右手,所以……」

「我不信。」文昌斷然否認,速速斷口。

但他心中其實很亂,他想到在大玄壇廟被拿的事,自己第一次見到狂乞時,不是曾懷疑狂乞就是那夜用計捉他的人嗎?那意味着非我人妖的一再臨危援手,都是有計劃地作弄他了。

五丁神淡淡一笑,往下說:「信不信用不着計較,但兄弟就把所見所聞照實道出而已。

總之,那是江湖中極平常的仇殺,用不着多管閑事,其實,無盡谷與九宮堡之間,一黑一白,水火不相容,決無同臭相投的事,老弟放出消息說他們同流合污,確也是有點過份,也有挑起江湖人互相猜忌之嫌。」

「哼!邙山那夜據我所知,無盡谷和九宮堡都有人蔘予,事實勝於雄辨。」

「那是各為其主的事,他們並末同流合污,各行其是。為了這件事,九宮堡和無盡谷曾公開衝突了好幾次,雙方就展開了報復行動了,老弟概還不知道哩。」

「我才懶得管他們的閑事。」

「老弟大鬧洛陽的第二天,他們在龍門公開比武,雙方死傷十餘人,相安無事的黑白道正式玩命了。更殘酷的決鬥,正在醞釀中,老弟,他們認為始作俑者是你,日後行走江湖,必須步步留心,如果我是你,最好暫時隱姓埋名避避風頭,據兄弟所知,江湖朋友中,有許多人十分推崇老弟你的所作所為,兄弟也是其中之-,相見恨遲,請恕兄弟交淺言深直言無隱。」

「謝謝你,巴兄,眼下小弟不打算隱姓埋名。」文昌答。其實他也知道前途多難,假使黑白兩道的人全都和他為難,後果是可怕了,他心中油然興起隱居的意念,要好好用功地潛修,尋出體內的屍毒,但眼下他不能,他必須送施家父女安返成都再說其他。

五丁神搖頭苦笑道:「江湖人如果處處樹敵,對頭滿江湖,總不是好兆頭,必須經常處身在風聲鶴唳中掙扎,極苦了,老弟。」

「唉!那也是無法之事。」

「暫避風頭也是好的,他們不長時間便會把你淡忘。老弟,看你的行走,定然是要由棧道入川,沿途英雄好漢為數不少,我把黑白兩盟主之間互相往來的人,和我的知交朋友一一告訴你,萬一有事。你可以尋他們相助一臂之力。這些人中,大都是血性朋友,為道義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哦!右面走,咱們上山,我的山寨快到了。」

第二天,文昌在五丁神殷殷相送下,踏上了南下旅程。一夜相談,他知道了那夜郎山群襲的群雄名單,也對非我人妖的用意起了懷疑,也知道無盡谷與九宮堡之間,確是沒有同流合污的舉動。

他的思路成熟了,已划道平心靜氣權衡是非,任性而為與武斷決事都不是好習慣,一言之詞與衝動都是以蒙敝理智感情用事。

他拒絕了五丁神贈送他的盤纏,依然包中無分文上道。

暗中跟着的方嵩父女,失去了他的足跡,趕到前面兩裏外,先趕到漢中府。

漢中府,原來叫做興元府,這裏是入川的咽喉,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北面,是秦棧(北殘道),也叫陳倉道,北起大散關,過秦嶺,經風州,到堡城,南棧道也叫金牛道,走自漢中南抵劍閣。

雖則早些年曾辟了一條南下巴嶺,經孤雲山,兩角山,半倉山,而達四川的巴州,但狼虎成群,比棧道更兇殘,極少有人敢走。所以由秦入川的商旅,必須經過漢中府走入南棧道四川,因此,府城萬商雲集,在這裏合夥同行,市面十分繁榮。府城在漢江的北岸,市集在城南,有不少木船裝載着上產藥材等物下放興安州,水陸客商雲集。城南城根直抵虎頭橋附近,全是官府所興建的倉庫,「塌房」貨物堆積如山,大東主與稅吏來去不絕。

這一段直抵湖廣地境的水路,正是漢江禿的財源所在地,財神爺全是衣食父母,可是,真正可以收取油水的地方,應該從興安州算起,因為興安州以上一段江流水勢兇猛,小舟所冒的風險極大,沒有人理會外加的勒索。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大自然的兇險,人難以克服,漢江禿一群水上毛賊也知道不可做得極絕,自斷財路,所以興安州以上一段江水,他們就派人監視而不收買水錢,僅在紫陽、石泉、洋縣、漢中四處,設了暗樁監視着財源。

上個月,漢中府出了大風波,有一批從審區運經四川入口的珠寶,由一群亡命之徒押運途徑此地。

據說,這群人是朝中大吏所發的聖渝,奉命至邊外二千里搜購的寶物,其中有皇帝老爺所用的紅黃玉,這群人曾經深入吐蕃,帶了許多貓眼,祖母祿,綠撒李兒石、紅刺石,北河洗石、金鋼鑽,朱藍石紫英石、甘黃玉鴉青石等等。

此時,皇帝老爺對寶物大感興趣,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拚命抽稅,買珍寶供奉菩薩和神仙。使者陸上西至漠外萬里,海上航至獅子國,一去十餘年,回來必定帶了無數異寶奇珍。

而一些封疆大臣,一方面為皇帝採辦,寶石靈芝全要,一方面乘機授刮,中飽私囊,鬧得烏煙瘴氣。

為了這一批寶物,這一群亡命之徒從玉門關出塞,繞道打箭爐而回,奔波數萬里,去時人數幾百人,回來不足五十人,十分之九的人埋骨異城,或者做了野人和野獸的犧牲品。

黑白道群雄和江湖好漢,全都聞風趕至。豈知棋低一著,大家垂頭喪氣各奔前程,原來使者們到了成都府,便由布政使大人用八百里快傳飛報京師,同時知道長江的水寇了得,萬一有人在船下弄鬼,船沉下了江底,不知會有多少人的頭要被砍,就改走陸路。使者到了漢中,錦衣衛的高手雲集。少林和武當全是受朝廷供奉的僧官道官,一紙文書就來了一大群,雄霸北地的全真教弟子,也成群而至。一行數百高手,保衛著寶物浩浩蕩蕩走北棧道出寶雞直奔京師而去。趕來想分一杯羹的好漢們,眼睜睜目送使者遠去,垂頭喪氣各奔前程。

事情就過去了月余,漢中府又恢復了平寧。文昌就在這風平浪靜中踏入了府城。

首先,他打問施家父女是否來到,其次,他必須尋盤纏。金銀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想在地下拾起也必須起個大早,沒有金銀,他無法活動用人打探消息。

不錯,施家父女還沒來,此棧道上太難走,一天走不到三四十里,他比施家父女趕得快。

入黑不長時間,他拿着琵琶走出了太平老店,信步朝大南門的興隆酒店走去,他相信,在這山區里的漢中府,沒有人會認識他蔡文昌,更不會有江湖朋友知道他是新近名震江湖的亡命客。

夜市初張,整頓整潔的南大街遊人比蟻,西側的店鋪燈火輝煌,十分熱鬧。

突地,他感到頭腦一陣暈,心口受到無情的重壓,幾乎肩朝外翻,喉頭作嘔。

他歪扭地站穩,閉上眼深深地吁了一口氣,他知道屍毒又進入了一段經脈了。這種突然襲來的痛苦,須持續一會方可退去,這不是頭次,他已不再驚慌。

他站在正街心,人潮在他身側往來不絕,他卻閉上眼默默地運氣調息以下襲來的痛苦,對身外一切一無所知的情景。

不知幾時,他身旁已沒有了行人。

四名雄赳赳的大漢手持馬鞭,叫喝聲由此來了,四大漢之後,是一個身翠綠勁裝的騎馬少女,馬前有一個馬童,搖幌著馬鞭緩緩來了,馬後,也有四個大漢護衛。

馬上綠衣少女年約十七八,梳三丫髻沒系包頭,穿上勁裝周身的曲線襯得曲線靈龍,水靈靈的大眼,遠山眉略嫌粗了些,尤鼻紅咀,嬌笑時風情力種。

看頭上的三丫髻,是待嫁的姑娘,看身段和服角的風情,天知曉她的飽滿肚胸是不是一片末放的處女地?

「讓道!紀府的千金來到。」開路的大漢怪叫,好象是怕有人不知來的是紀府的大姑娘是的。

文昌正在強壓襲來的無邊痛苦,額上冷汗直流,臉泛青,面肉不停地動,怎知大漢是沖他來叫的?

「壞了!這位客官有苦頭吃了。」走避的一個路人低叫。

馬上的紀千金小姐勒停了馬,馬童一把抓住了馬繩。看光景,這丫頭的騎術好得有限。

「爬遠!狗東西!」一條大漢來到文昌面前喊叫。

文昌吁出一口長氣,身子一幌,他還沒睜眼睛,再深深吸入一口氣,並末移動足步,他知道有人找麻煩,但已到了緊要關頭,痛苦的浪潮就要退了,不能移動,那會讓痛苦更上升。

「打他!」馬上的少女沖文昌的背影喊叫,好一個猖狂的小娘們。

「叭叭!」文昌的肩上受了重重的兩馬鞭,接着是兩聲讓人難忍的臭罵:「狗東西!你的骨頭生得怪。」

「叭叭!」又是兩鞭。

文昌咬緊牙關,衝出兩步。

「照實打他!」小娘們又在叫了。

「叭叭叭!」三聲暴響,文昌就感到頭上和肩胸如同火烙,七馬鞭打得他眼冒金星,憤恨掩蓋了屍毒滲入經脈的苦痛,他狼狽地轉身,眼裏的金星漸散,朝清脆的女人聲音來處:

「為……為何打……打我?」

街燈明亮,照見他大汗如雨的嬌容。終於眼前金星和烏雲散去了,他看清了馬上的姑娘,也看清了四周的四名大漢,和駐足觀看的不少過路人。

「為何阻路?你這該死的豬狗!」一名大漢大叫。

文昌舉目環顧,用衣油擦掉額上的大汗,痛苦的浪潮末退盡,他沒法動手雪恥,切齒道:「街路可……可通三匹馬車,我……我怎又阻了你……你們的……的路?」

「打他!」馬上的姑娘橫狂地叫。

「叭!」一鞭打到,文昌的臉上出現了鞭痕。

左側人群一亂,衝出一男一女,女的是一身白,白得耀眼,飛搶出來,男的一身紫衣,深喝已發:「住手!休逼人太甚。」

大漢第二鞭正往下落,白影已到了,是白衣姑娘,伸縴手勾住大漢的手臂,脫手飛扔。

「啊……」大漢狂叫,平空飛出三米外,「八達」撲倒在人群之前。一個路人也曾打落水狗,突然一腳猛踢。然後往人叢里一鑽,佔了便宜溜之大吉,把大漢踢得鬼叫連天。

「打得好!」有幾個路人怪叫。

人影突止,所有的人全嚇壞了,一個小姑娘出手鐧便把人扔出丈外,豈不可怕?

「啊!你們好大的膽子。」馬上姑娘怪叫。

紫衣人好一表人才,臉色如古銅,劍眼虎目,三須黑髯掛胸,未怒先威,但這時卻微微一笑說:「姑娘,假如你想家破人亡,太容易了。」說完,拍拍腰間長劍。

白衣姑娘也拍拍長劍,冷笑說:「小賊人,你認為本姑娘不敢殺你?你再叫試試?」

另一個大漢突然在姑娘身後撲上,要扣姑娘的脖子。

白衣姑娘可能身後長了眼,大旋身一手格分伸手的大毛手,左掌出如電閃,「叭叭叭叭」就是四記正反陰陽掌,四記耳光把大漢擊切在地,大牙滿地跳,衣衣呀呀掙扎難起。

白衣姑娘一聲大叫,撲近健馬。

「丫頭,不可。」紫衣人叫。

馬上姑娘銀牙一咬,掉轉馬頭扭頭叫:「你們好好等著就是……」

文昌抹掉眼角的汗,咬牙切齒地介面說:「大爺等著。我說,你會受到惡報,你會家破人亡,你會死活都難,你會後悔你今夜的孟浪刻毒的橫行。」

白衣姑娘突然轉頭,驚然叫:「呀!是你,是你,你……你怎麼了?」

文昌也看清了她,吸了一口氣,說:「謝謝你,夏姑娘。」說完,扭頭便走。

白衣姑娘正是白衣龍女夏苑君,紫衣人是她的爹爹四海神龍夏承光。

白衣龍女看了蔡文昌的面色,與及當街受辱的光景,便知他必定遭到難以忍受的變故,象他這種高傲的人,怎會在眾目之下當街受辱?她感到一陣可愛的感覺泛上心頭,這次相逢,也帶給他極大的震撼和激動。

文昌的痛苦浪潮已過,臉容漸漸正常,謝了白衣龍女,扭頭便走。

白衣龍女搖身搶出,粉面紅潮上升,怏怏地說:「蔡壯士,你有困難,你必須……」

「在下從不知困難為何物,也許這八馬鞭在我來說,忍受下來太困難了,但我會好好地回報他們。」文昌搶著說,大踏步朝前面人叢里闖。

四海神龍搖身攔住,笑道:「蔡壯士,你我並不陌生。」

「不錯,龍駒寨我們有一面之緣。」

「在下夏承光。」

「呀!是四海神龍夏前輩。久仰大名,如雷貫耳……」

「蔡壯士,不必說這些場面話虛偽客套。你有困難,臉色泛青,冷汗未收,是……」

「晚輩不勞掛懷,生平不慣受人憐憫,對不起,晚輩要去討生活,少陪。」文昌搶著說,拱手行禮,傲然舉步,往人群中一鑽,飛步走了。

父女倆怔在當地,臉上無光。

「好一個剛強高傲的年青人」四海神龍喃喃地說。

「爹,盯住他,他需要幫助。」白衣龍女焦急地叫。

「他不接受我們的幫助的,那次你也是在大街上折辱他。」四海神龍搖頭苦笑。

興隆酒店,是漢中府最負盛名的酒店,是單純的宴會小飲高尚的場所,來往的宮客幾乎全是殷實的商人和過客,沒有風月點綴,聽不到笑啼燕唱。

酒店是兩層,樓上樓下佈置得古雅樸實,四壁掛有名家的字畫,大庭的正壁高掛一幅大中堂,果然是大宋名書法家蔡包的行書諸葛武侯出師表。

樓上,設備同樣古樸,但有四座屏風隔了一角雅座,那是便於客人攜女眷小飲的所在。

文昌裝了一肚子的憤怨,登上了酒客眾多的二樓,找到一名店伙,堆下笑臉,「勞駕這位大哥給我一個座位,小可是賣唱餬口的。」

店伙倒也和氣,笑道:「老弟,你來得正好,有幾位大爺正要找一個歌手,隨我來。

靠右窗下一張八仙桌上,坐了五名眼眉大眼的粗豪大漢,穿青直裰,青帕包頭,臂下掛着百寶袋,腰帶上緊著細窄三尺皮鞘,讓幅不大,一眼便可看出那是便於水中使用的分水刺或者是三凌鋼鐵兵刃。

后首,是四個青衣小帽的中年生意人,正在低聲談笑淺酌低斟。

店伙將文昌引到桌旁,端來一張四腳凳,向一個留了掩口須的中年人陪笑道:「陳爺,真巧,給小可找來了,這位老弟聽候爺台吩咐。」說完,扭身告退。

「諸位爺台請賞光,小可聽候吩咐。」文昌說,一面解開琵琶包,欠身告坐。

四個中年人相當和氣的留掩口須的人間:「你會吟詩詞么?」

「爺台請吩咐。小可略知一二。假使諸位想聽一些悲壯激昂的小曲,小可自己卻編就了一些,只怕難令諸位滿意。」

「好吧!聽你的談吐,想來必定不俗。」

文昌調好了弦,一陣清越的弦聲裊裊騰升。接着,低沉而鏗鏘的歌聲響喝行雲。

「鐵拳如電,劍上光寒,利劍出,闖刀山。

叱吒風雲兮,英雄氣短;情真愛摯兮,兒女情長。

那管他,洛陽花似錦,不貧戀,江南好風光。

功名富貴如朝露,妻財子貴如浮雲。

人海茫茫今,任我浮沉,江沏莽莽兮,唯我獨尊。」

人聲候靜,上百位酒客的目光全向這兒注視。

四海神龍父女,悄然在遠處角落入座。白衣龍女的星目中隱有淚光,低聲喝然道:「可憐,他竟然會落魄如此。

五大漢中之一突然怪叫道:「好小子,你他媽的替誰吹牛?口氣可不小,但確是唱的好。」

文昌不加置理,彈他的節奏,細碎如珠走玉盤的弦聲,在空間中跳動,動人心弦。

他強制自己不可衝動,不可生氣,不可露名號,因為施家父女不久會趕到漢中府,無論如何,他不能鬧得大凶,免得引來麻煩,影響了施家父女的安全。他對施姑娘的敬愛和感恩的心情,使他忍下了無名怒火,如果在平時,他不動手揍人才是怪事。

節奏的最後一個音符徐落,低沉而蒼涼的歌聲候起:

「海角天崖,夢魂飄泊。

飽賞了人間辛酸冷暖,走遍了萬水千山。

亡命人海兮,凄復悲;

壯士一去兮,兒時回?」

歌聲徐落,餘音裊裊,弦聲徐落,音符似乎仍在眾人耳畔堯繞不去。

遠處一個角落中,一個小道士突然伏在一個白髮老人懷中,似在抽噎飲泣。

白衣龍女眼角出現了晶瑩的淚珠,哀傷地注視着文昌的背影。

樓中沈靜了片刻,有人喘出一口大氣的方恢復了先前的喧鬧。

文昌脫下頭巾,神情默默的站起默默地向留掩口須的中年人,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獻醜了,污了諸位爺台的清耳。」

中年人掏出一錠五兩銀錠,放入頭巾也低聲說:「謝謝你,青年人。這一生中,我第一次聽到如許動人而飽含感情的歌聲。」

「感謝大爺。」文昌欠身謝謝,低頭退走。

驀地,腳下被人一勾,幾乎跌倒,怪叫聲暴起,「好小子,在這兒坐下來,給大爺再來一曲。喏!這是賞銀,你他媽的先收下。」

原來是五大漢之一,一錠一兩白銀幾乎伸到文昌的鼻尖上。

文昌強忍怒火,吸入一口氣一面吹起琵琶。這腕飯吃來太困難,他在心中發誓,再也不吃這碗窩包飯了,即使是打家劫舍要用性命去換飯吃他也甘心。

「對不起,能可另有主顧,少陪了。」他不無表情地答。

「砰」一聲響,大漢一巴掌拍在桌上,杯盤碗筷在跳舞,叉腰站起鼓著大牛眼,怒吼道:「甚麼?你他媽的小王八旦不識抬舉,竟然一口回絕我李大爺的要求,瞎了你的狗眼,你再比比試試?」

整樓的食客,全數大漢的大嗓門所驚,頓時鴉雀無聲形勢緊張。

樓梯突發暴響,奔上三個高低不同的獰惡大漢,在梯口便怪叫道:「李老弟,怎麼回事?」

大漢重重地哼了一聲,大叫道:「他媽的,這小王八旦的可惡,不識抬舉,我要好好治他。」

三個人奔到桌旁,文昌扭頭望去,心中一驚,暗說:「真他媽的見鬼,不是冤家不聚頭。看來,不動手是不行了。」

來人一個是光頭中年人,是漢江禿蛟凌遠。

另一個是高瘦個兒死樣怪氣陰陰沉沉,是梭魚種豪。

矮個兒象武大即,五官攤在一塊兒,是水鼠管江;都是老相好,照了面。漢江禿放風采依舊,只是腦袋頂門那一塊被飛刀刮掉的頭疤更光更亮。水鼠管江的右邊大牙掉了好幾顆,是文昌給他留下的紀念。

漢江禿蛟看清了文昌的臉容,大吃一驚,情不自禁退後兩步,堂目結舌地叫:「你……

你姓……姓蔡?」

文昌知道瞞不了,冷冷地答,「凌當家,你好,咱們一年不見了吧?買賣怎樣?」

先前語出不透的大漢,瞪着大眼,倒抽一口涼氣,如見鬼魅地往後退,「砰」一聲砸倒了一張坐椅。

文昌近來名震江湖,漢江禿蛟豈能不知?只嚇了個冷汗直冒,臉色泛灰,一躬到地說:

「蔡兄恕罪,在下在下不敢,李兄弟多有冒犯……」

文昌心中大奇,怎麼?這傢伙怎不記一飛刀刮掉頭皮之恨,竟然如此客氣了?他卻不知他的名號在江湖中所亨有的地位和份量,難怪他會感到奇怪,他閃在一旁,搶著說:「凌當家和種、管兩位好漢,是來報當年龍駒寨之恨么?」

「蔡兄言重了,在……在下……」漢江禿蛟語不成聲地答。

文昌舉步便走,一面說:「請借一步說話,在下有事請教。」

漢江禿蛟心中有如十五個另桶打水七上八下亂升沉,提心弔膽跟着下樓,低聲說:「蔡兄但請吩咐,凌某聽候差遣。」

兩人到了大街,走了個並排,文昌低聲道:「首先請不要透露在下的行蹤。」

「凌某遵命。」

紀府大姑娘平日.在外耀武楊威,老遠地人們便走避一空,誰也不理她,她的威風沒有人欣賞,發泄的對象愈來愈少。

今晚,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倒霉鬼蔡文昌快意,卻被白衣龍女父女兩人強出頭掃了興,更打傷了她兩名健仆,甚至要拔劍殺她,文昌最後那一絡刻毒的報復性威脅言詞,也令她怒不可遏。她狼狽地奔回乃姐官宅中,如此這般一訴。

鷹爪四齣,要捉拿月前謀劫欽差的要犯,事情鬧大了。象這種任性兇橫的女人,確是少見。有其父必有其女,由她可以知道她的父親在漢中府是甚麼樣的貨色。

這鬼女人在乃姐處等候消息,可是等了個空,不但挨了八馬鞭的人逃走了,連打了她的健仆的父女倆也失了蹤。她等得怒火衝天,三更天方根恨地返回家中,驚怒交加中,她慌慌登上自己的銹摟,支使著僕婦丫環替她準備晚妝用品,憤怒地進入繡房。

驀地,她感到毛骨悚然,心向下沉,粉頰泛上了蒼灰色。想叫,但喉嚨似乎塞住了。想動,卻感到渾身發抖。一陣寒顫通過全身,睜大着眼睛死死地盯視着妝台上的大銅鏡,如見鬼魅。

不錯,確是有鬼魅出現了,大銅鏡中,清析地映出她身後站着一個身材高大,黑頭罩只露五官的鬼影,一對大眼神光電似,委實嚇人。香閨中出現這種鬼怪,她怎能不伯?膽子都快嚇破了。

鬼影的巨大虎掌伸出了,落在她右肩上。

夫!不是眼花,不是幻影,肩上確是感到有東西落下,她全力扭頭一看,張大櫻口想叫。

「啊……」只叫了半聲,肩上的大手便扣住了她的咽喉,恐怖和死亡的感覺襲到,她立即昏厥。

怪影正是文昌,他來了許久了。他一咬牙,將紀二小姐扔到在床中,取過一壺冷茶,淋在鬼女人的頭面上,再一掐人中穴,紀二小姐悠然醒來,恐怖地嘎聲叫:「你……你是……

是人是……是鬼?你……」

她一面說,一面向床後退,伸出顫抖得極厲害的雙手,要拉綿衣蒙上頭。

文昌陰陰一笑,一把扣住她右腳向外拉,拉到床沿再伸手抓起綿衣扔在床上,拉掉了黑頭罩。

姑娘記性不壞,雖則文昌臉色已恢復正常,青灰色已退,大汗不見蹤跡,但臉形和神情未變。

「是……是……是你,你……」她絕望地恐怖地叫。

文昌雙手疾伸,抓住她的雙肩向上提,再將她按在床沿,再一隻膝蓋頂住她不着地的下身胯內,冷笑道:「你這千人騎萬人跨的賊母狗,你的威風那兒去了?你的僕人呢?你的馬鞭呢?」

「救……」她張口狂叫救命。

但聲音末離口,咽喉已被扣住了。她拚命掙扎,但白費勁。

「啪啪啪啪!」文昌不輕不重地給了她四耳光,又快又急,象是四聲齊響,打得她三魂七魄離了竅,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饒命!」她吼聲叫,叫饒命了,這短短兩個極不平常的字,達一生中她從未連在一起使用過,說起來十分苦心而困難,難以出口,但這時她卻毫無困難地說出來了。

文昌一把抓住她的衣領,微笑道:「我說過的,甚至幾乎會在心中發響,你將受到惡報,你將家破人亡,你將死活都難,你將後悔,姑娘,你認為我是空言恐嚇么?」

「求求你,我……我錯……錯了,我已后……後悔。」她語不成聲地哀求。

文昌惡意地陰笑,往下說:「晚了,姑娘,既然錯之在前,後悔也無法挽回你的可悲命運。」

「嗤」一聲裂帛響,姑娘的上衣應手裂開,再一拉一帶胸圍子也破了。

她全力撐住他的手,沙亞地叫:「請……請放……放手,我……我願答……答應你任……任何……」

「呸!大爺不要你這賤母狗。乖乖1你知道你將得到些甚麼報應?我!你仔細聽着。首先,我要殺你全家,然後放上一把火,至於你,我要將你賣入最下等的暗無天日的娟家,讓你被百萬人騎跨。姑娘,那滋味我想信你定然樂於品嘗。象你這種非人的生活,你永遠不會回想自己的過錯,惟有這種惡毒的報復才會使你恢復人性。」

一陣裂帛響,她絕望地呻吟,渾身發抖,哀叫道:「饒命,饒……饒……」咽喉被手所控制,聲音如蚊叫。

文昌不理她,撕下一條余帶,將她的嘴掐開,勒馬嘴似的困得死緊,她再也叫不出聲音了,再伸手抓住她的雙手一拉一帶,肩膀處脫了臼,手也不能夠動了。說:「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我要讓你……」

「砰」一聲暴響,右面花窗突然震倒,白影一閃,白衣龍女粉面鐵青,仗劍飛入,叫:

「蔡文昌,你……你好無心,你……」

紫影再閃,四海神龍也越窗而入,訝然叫:「蔡文昌,你競……竟採花報復,不太卑鄙了么?」

兩人剛剛趕到,只看見文昌擺弄著紀姑娘,沒聽到文昌先前的話,誤會了。

文昌抓起被單,懶得分辨,火速將紀姑娘擱上肩背,一面說:「休管蔡某的閑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看劍!」白衣龍女的嬌叱打斷了他的話,聲到劍到。

文昌如果想背人,勢必傷在劍下,只好將紀姑娘扔掉,用撕來的被單帶斜飄抽出,不但讓過一劍,且能反擊白衣龍女的背腰,柔軟的布條在他手中使出,成了鋼條,如被抽中,小蠻腰怎受得了?她只好橫飄避招。

兩人在房中換了兩次照面,棋逢敵手,文昌知道,今晚是白來了,逐漸向破窗移,一聲低此連攻三帶,脫出了劍-網,飛上了窗枱,說「咱們走着瞧,再見。」

聲落,人影已杳。白衣龍女正待迫出,四海神龍叫道:「救人要緊;追不得,他的暗器厲害。」

白衣龍女珠泊紛紛,一面救人一面說:「天哪!他果然是無心淫賊。」

「孩子,別胡說,他身上衣着完整,不象是採花之人,但他這種報復手段,確實太惡毒了些。什麼人?」四海神龍看來是對愛女說話,突向另一扇花窗低吼。

花窗徐開,進來一個白髮老人和一名青年小道士;象兩個無形質的幽靈,無聲無息地飄落房中。

白衣龍女將紀姑娘推入床中,拔劍搶出。

白髮老人搖搖手,輕描淡寫地說:「聽老朽說明。我兩人比你們早到許久……」

「尊駕為何不先救人?」四海神龍問。

「哈哈!閣下定是洞庭君山的四海神龍了。」

「尊駕高姓大名?」

「不必問,老朽為免兩位誤會蔡文昌是採花大盜,故而現身說明原委。兩位在大街出面,當知蔡文昌所受的屈辱是如何難以忍受,他是個在仇恨中生長的人,報復自在意中……」

「但他不應該如此報復。」

「他要將人送給漢江禿蚊的毛賊凌辱,並非採花。兩位來晚了,沒聽見他先前所說的話,你們可以問問那可惡的紀二小姐,便知所言不虛。人言可畏,兩位請口下留情,不要妄將來花淫賊之罪名給予蔡文昌。後會有期。」

父女兩呆在那兒,四海神龍目定口呆地說:「這是誰,武林中怎麼沒聽說過這兩位超塵拔俗的高手?」

第二天,官府中捉拿圖劫欽差的官令取消了,說是一場誤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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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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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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