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第十八回

雙脫重圍繼尋舊仇

獨抗強敵圖報師恩

且說金風和尚盡得乃師降虎羅漢黃玉禪真傳,以一手「伏魔劍術」馳譽武林,年紀雖然衰邁,畢竟武功火候仍在。方龍竹出自崑崙門下,施展開「天龍九式」,只見他身劍合一,劍疾如風,招招皆指向金風和尚要害,初時佔盡上風,金風和尚被迫連連後退。

金風和尚在「優魔劍術」上畢竟已爐火純青,一招一式看上去慢吞吞,卻以內家罡力,對消敵人凌厲攻勢,時間一久金風和尚雖然未能即刻取勝,已行反守為攻,方龍竹的崑崙天龍九式雖奇,卻因本身功夫較差,逐漸劍式緩慢,勁力大減,顯然已落了下風。

兩人正在儘力死拚,誰也不敢稍有疏忽,恰見遠處塵土飛揚,奔來一匹快馬,馬上青衫飄揚,長發飛舞,顯然是一位女郎。

甘明目亮眼快,老遠就認得馬上人面目,心中不由一驚,悄悄對後土僧說道:「土大師,馬上那位女子,就是與小弟在白狼溝相逢,自稱姓林名潔的那個人。」

後土僧眼睛一轉,心中早已明白,說道:「那女人八成兒是方龍竹的姐姐方靈潔,此女武學還在乃弟之上,你我上前小心檔她一陣,待金師兄得手之後,那女娃子武功縱然過人,也得在你我三人合力之下,束手受縛。」說罷更不待甘明答話,雙足輕點,已向那奔來快馬迎上前去。

甘明眼見金風禪師已佔上風,方龍竹手遲腳慢,再過半個時辰,准得要吃大虧,心中正在設法如何了斷這場爭鬥,已聽得馬上女郎大聲喚道:「龍弟暫且退下,待我問個明白,再動手還不遲。」

方龍竹正自有些不支,一聽到他姐姐的聲音,不覺精神陡增,掌中劍一緊,一招「蒼龍出海」,施展開崑崙「天龍九式」中以攻搶攻的絕招,遠向金風禪師胸前點去,口中也大聲喚道:「姐姐快來這一群全是仇家狗黨,剛才吳家老賊眼見已被我擒住,卻讓這群狗黨橫來插手,才被老賊乘機逃脫。」

金風禪師以伏魔劍法,沉着應戰,見招破招,見式化式,一味消耗對方罡力,絕不冒險搶攻,時間一久,果然方龍竹漸漸不支,心中正自暗喜,伏魔劍法一變,展開劍法中「韋陀持杵」一式,只見身外化身,劍外分劍,把方龍竹裹圍得風雨不透,一招「寶杵降魔」,內家罡力直貫劍尖,一陣劍風過處,劍尖直向方龍竹胸前玉堂穴刺去。

想不到方龍竹在臨危不支之時,竟會斷然以攻搶攻,雙方招式均已用老,無法消解,劍尖一交,錚鐺之聲大鳴,直如旱天響雷。震耳欲聾。只見他二人各自貫注心神,死力相纏,雙劍相貼,如磁吸鐵,只要一方功力稍差,難免這一劍貫胸之危。

方靈潔關弟心切,雙腿用力一夾,那坐騎昂聲長嘶,刷溜溜直向場中奔來,身上更不敢待慢,左手一壓劍鞘,右手天龍劍早在掌中飛舞,口中大聲囑咐道:「龍弟休急,愚姊來也。」

說時遲,那時快,方靈潔正待縱馬向前,只見白光一閃,一個穿黑色增袍的中年和尚早已當道而立,手中戒刀一指,冷聲道:「方家姊弟,忒也兇狠,徒為一己私仇,竟將碧雲庄夷為平地,殺傷多少無事之人,你以為崑崙二字能壓得住武林公憤么?」

方靈潔唯恐乃弟有失,已來不及與當前之人對話,雙足輕點,身軀已從馬背中竄起,一式「六龍御風」,竟輕飄飄地恍若仙子凌波,青衫隨風飛曳,姿勢端的美妙已極,剛巧從後土僧頭上越過。

後土和尚橫持戒刀,當道而立,不虞萬靈潔有此一著,胯下那匹坐騎,更經不住靈潔一夾,負痛長嘶,如飛疾奔,直向後土僧衝來。

後土和尚顧得了下面,就顧不了上面,身形一閃,斜刺里倒退兩步,避過怒馬來勢,回首一望,只見方靈潔早已竄抵龍竹附近,身懸半空,卻能猛一提氣,身形又憑空拔起數尺,接着兩肩一抖,硬生生地把身軀倒翻過來,頭下腳上,雙手持劍,一招「日落千潭」,直向金風與龍竹中間落去。此時只聽得劍風虎虎,勢若雷霆,劍花耀眼,勁力逼人。後土僧忍不住大叫道:「大師兄留神空中賤婢,不要中了她的道兒。」

小俠甘明赤藤棒早已在手,隨在後土僧背後,心中暗自遲疑道:「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自己師父雖與吳氏有舊,然與崑崙赤陽子等人也是交情非淺。何況此時吳璞已走,自己若然出手相助,將來師父怪責下來,可是擔擋不起。」

金風禪師與方龍竹兩人,正各自出全力糾纏,相持不下,那裏抵得住方靈潔破空而下,劍尖一抖,三劍早已相交,只聽得「襠」的一聲,金風與龍竹兩劍早已被壓低數寸,罡力一消,兩劍摹地分開,各自被逼後退數步。

靈潔跨下那匹坐騎,雖然無人執韁,卻仍自向前猛衝,此時金風與龍竹一分,那坐騎也恰好從中穿過。好個方靈潔,不愧崑崙門人,只見她身形一轉,身軀又倒翻回來,雙足一分,又恰好落回坐騎,嘴上大聲道:「龍弟,吳賊既已逃脫,還與這些人糾纏作甚,快隨我追。」

方龍竹一見險招已過,知道金風這一班人也不可輕易相與,當下不假思索,嘴上應聲道:「也好,你我快追。」早已形隨聲起,雙腳一點,輕輕躍上馬背,一馬雙跨,逐向東南方直追下去。

金風禪師長劍一收,連道:「善哉,善哉,崑崙劍術果然奇妙非凡,領袖群倫,洵不虛傳,年輕後輩,具有如此功力,要不是貧僧經驗較豐,那能是他的對手。」

後土僧與甘明二人連忙竄身趕來,方氏姊弟二人,早已一騎絕塵而去。

這且不說,再說在那瀘州小旅店內,呂曼音與吳玉燕姊妹二人,聽得文武判李揚說完碧雲庄被焚前後一切情形,吳玉燕骨肉情深,更且碧雲庄被焚為平地,直如家破人亡,自不免悲從中來,一晚上那裏還睡得着,輾轉反側,百感交集,眼睜睜望着月兒西墜,紅日東升,當下匆匆起身,草草梳洗一遍,即到前堂找那文武判李揚商量復仇大事。

文武判素日辦事穩健,計慮周詳,一見吳玉燕紅腫著雙眼,知道她心裏悲傷已極,便勸道:「九姑不必徒自苦壞了身子,在下今日即刻起程往泰山萬竹庄走一遭,務必請求夏老前輩出面主持,邀請各派掌門人齊集泰山,評一評方家這兩個後輩小子,依仗着師門威風,火焚碧雲庄,殺傷多少人命,就是赤陽子武功蓋世,他也說不過這個理去,更何況武林高手雲集,他豈不知道『眾怒難犯』?」

吳玉燕一聽提到方氏姊弟,不覺怒從心起,恨聲道:「若叫我碰上了方家後輩,不叫他死在我的掌下,我也枉為吳家後代了。」

文武判忙道:「九姑,這個報仇雪恨的話慢慢未遲,眼前這碧雲庄已成平地,大哥二哥又不知道下落,依在下的愚見,九姑還是先回峨嵋,把吳家一切情形稟與靜因老師太知悉。」

吳玉燕嘆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也是無家可歸的人了,只有先回峨嵋見了恩師再說。」

李揚介面道:「我打算先去泰山,見了夏老前輩之後,再到浙江天台一行,吳二哥與鬧天宮盧老前輩交情最好,有什麼消息夠話盧吟楓一定曉得。」

兩人正在一說一答,猛聽門外格格一笑,一面推門進來,一面說道:「我的好妹妹,別發愁了,你回去跟師父一訴,還怕她老人家不出來替你做主。」

李揚趕忙起身讓位說道:「呂姑娘幹嗎不多休息一會兒,這麼早就起身。」

呂曼音略一招呼,又拍著吳玉燕的肩膀道:「好妹子,你別難過,好在我也到江南去,沿途上我自會替你留心大哥二哥的消息,只要稍稍有點風聲,我就會馬上趕去,這樣你總放心了吧!」

吳玉燕還未及答言,李揚趕忙拍掌稱善道:「這樣就太好了,呂姑娘,倘使你能碰到吳家兄弟的話,就可以把我同九姑計劃的情形告訴他們,叫他們倆造自去天台山等我,也不必在江湖上多走動,諒方家後輩天大膽子,也不敢到天台去惹事生非。」

三個人計議了一早晨,也再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辦法,只有按此行事,匆匆用過早膳之後,三人分道揚鑣,吳玉燕回她的峨嵋山,李揚直奔泰山,呂曼音取道江南,去了結龍鳳雙幡的因果。

且說這時正是清明時節,紫衣羅剎呂曼音與文武判李揚,師妹吳玉燕分手之後,沿途遊山玩水,飽覽名勝,也已抵達江南。久聞杭州西湖風景冠於全國,尤當春季佳日,湖傍桃紅柳綠,遊客如鯽,免不得遊興大起,心裏暗付三月十五時間還早,且紹興黃岩兩地相距不遠,自己足有時間把恩師靜因師太交待之事料理停當,何必急於一時,致把大好機會錯過。

呂曼音遊興一起,當即在西湖邊上找了一家長發客店寄寓,次日絕早起身,騎了健騾,徜徉干裏外西湖,蘇堤白堤一帶。

里西湖邊上的岳王墳,乃是宋朝古迹所在,墳側更有鐵鑄秦檜、王氏像,長跪墳前,遺臭萬年,足為出賣國家民族漢奸戒。墳左更有岳王廟,金碧輝煌,香火不絕,一代忠臣,永處名山勝地,亦可大慰於九泉之下。

江南之地,河流甚多,出門人全都依靠船舶,牲口坐騎卻是少見,這呂曼音騎着一匹健騾,身穿紫袍,腳踏芒鞋,露出一段白晶晶的小腿,在江南人的眼裏的確是少見多怪,呂曼音每到一處,都圍着一群人看她,嘴上嘖嘖稱奇不止。

呂曼音性格剛強,自幼就有男子風,那裏把這些閑事放在心上,還是慢慢騎着騾,自悠自在,到了岳王墳前,慢吞吞的跨下騾背,就在墳前樹木上把騾子一拴,然後逕自往廟內走去。

呂曼音剛跨上廟門前石級,驀地見廟門內走出四個僧人年齡都在三十上下,身披黃麻僧袍,裸著兩臂,身軀高大,顯然是西藏喇嘛。呂曼音心裏一動,早已料到了對方來龍去脈,卻因約定時間未到,亦不欲多去惹事,想不到那四個喇嘛,竟相互一打眼色,沖着呂曼音前來。

呂曼音藝高膽大,豈把來人放在眼裏,要是動手的話,那呂曼音真是求之不得。

那四個喇嘛雖然沖着呂曼音前來,臉上神色卻仍是滿含善意,為首一個操著濃重川邊口音,施了一個合什道:「女菩薩敢是峨嵋呂姑娘,貧僧問訊了。」

目曼音仰著臉兒,愛理不理地答道:「我正是目曼音,與大和尚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見教?」

喇嘛哈哈一笑,見呂曼音大模大樣,心裏並不動氣,說道:「靜因老師太真信人也,呂姑娘想為金鳳幡之事而來,三月之約,瞬間即到,未悉呂姑娘定在何日何地?敝派門人亦好如期赴會。」

呂曼音微微一笑,冷聲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問我。」

為首喇嘛和顏悅色,又作一問訊道:「貧僧嘉巴摩,此是貧僧三位師弟,嘉里珠,嘉喀,嘉邱。」

呂曼音又問道:「黃教中的雷迅是你何人?」

嘉巴摩微一稽首,答道:「雷迅上人正是家師,有勞姑娘動問了。」

此時呂曼音與喇嘛一問一答,早鬨動了西湖邊上的遊客,見四個異域番僧,跟一位天仙般的女孩子拉上了交情,早把呂曼音等團團圍住,像著把戲似地瞧熱鬧。

曼音一聽四個喇嘛乃是雷迅的徒弟,心裏更是有氣。正待露些顏色給他們瞧瞧,卻見對方和顏悅色,抓不到絲毫錯處。

那嘉巴摩乃是雷迅開山門的弟子,不但在武學上盡得了雷迅真傳,並且為人乖巧,心計多端,雷迅特地派他率領三個同門,先下江南,打聽呂曼音的動靜。臨行時,雷迅還嚴加告誡道:呂曼音武學出類拔蘋,超人一等,爾等只可軟來,絕不得貿然動手,為師在三月初趕抵西湖靈隱寺,如有任何消息,即可稟我知悉,我自有佈置。

曼音眼珠一轉,便問道:「雷迅大師可曾到了杭州?」

嘉巴摩還未及答言,身後的四師弟嘉邱卻有些神色不對,雖然乃師雷迅曾諄諄告誡,不可輕敵,他卻有點不信,眼看呂曼音生得皮嬌肉嫩,弱不禁風的女孩兒家,哪有如斯驚人武功,心念一動,神色已露。呂曼音早已看在眼裏,心裏想道:「這是你自己找死,別怪我手下無情。」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嘉邱越眾而出,迎面合什問訊,狀似施禮,暗中卻已使出了黃教中的獨門秘傳「有相神魔掌」,嘴上還笑答道:「家師定於三月初趕抵杭州,呂姑娘有什麼話吩咐,儘管說與貧僧代為轉達好了。」

「有相神魔掌」系由印度傳來,黃教中世代相傳,輕易不露,外人更無法學習,故此中土人人均知黃教武功不弱,尚不悉其底蘊。

昔年黃教派曾因金鳳幡之事,派出教中再傳弟子六名,連袂東下江南,均都傷在呂曼音手裏,這都因為雷迅自視太高,所派弟子均系新進,經此一番挫折以後,黃教派才猛下苦功,不敢輕視中原武學,這才有後來雷迅親上峨嵋,拜會靜因師太之事。

這四名弟子中,武學以嘉邱最高,只見他雙掌合什,掌心已透出一股罡力,猶如排山倒海般的直向前面推去。

呂曼音心裏早已有數,只因昔年那黃教中六名弟子勝得忒容易,心中不免輕敵,暗想道:「雷迅也不能奈何我,何況是他的弟子。」左臂一揮,飽袖迎風轉起,單掌微作稽首,暗中早已使出了峨嵋佛門正傳「金剛般若大力」。

「有相神魔掌」雖系威力驚人,到底不是正道,專為學佛之人驅獸降怪而用,怎敵得過佛門正宗「金剛般若大力」。然呂曼音一念輕敵,只用出了五成功力,那嘉邱喇嘛卻以獅搏兔,使盡全力,只兩隻掌一抵,那嘉邱喇嘛絲毫未動,呂曼音的飽袖卻已倒翻回去,恍若暴風急雨,迎面襲來,直吹得長發衣角往後飄動不止。

呂曼音豈曾被人如此戲弄過,微一動怒,右掌合力一推,嘴上還低聲道:「大和尚何必如此大禮,請免了吧。」

嘉邱喇嘛正以為自己一招得手,呂曼音不過虛名欺世,暗自興高采烈,嘴上還謙虛道:

「承讓,承讓。」哪曉得呂曼音右掌反擊,一招「觀音問訊」,使出了金剛般若無上大力。

那嘉巴摩在旁看得清楚,嘴上忙道:「師弟不得胡鬧,」正欲出手阻攔,那呂曼音早已全力反擊,只見掌風微交嘉邱喇嘛恍若斷了線的風箏,往後直翻出去。

金剛般若大力能隔山打牛,洞穿鐵壁,那嘉邱喇嘛武功再高,豈能躲此一掌之危,好在他眼明手快,一見呂曼音右掌椎出,頓覺勁風刺面,銳不可當,掌力來到,掌風已如此利害,自知取勝無望,然尚欲強自掙扎,期能稍稍挽回面子。

嘉邱喇嘛雙掌倏地分開,改攻為守,掌心並排著向前一接,一招「行者翻斗」,竟欲藉著呂曼音的罡力凌空倒翻出去。

呂曼音本意亦不欲傷人,只是嘉邱欺人太甚,這才動了真怒,一見嘉邱臨死不悟,尚欲賣弄本領,不覺冷笑道:「大和尚,小心了。」

那嘉邱喇嘛正欲借勢倒翻出去,身體剛一凌空,只見呂曼音右掌倏地一收,左掌又橫地推出,一招「順水推舟」,用的是隔山打牛手法,掌力抵身時尚傷害不大,不過身軀落地,必被摔成肉醬無疑。

嘉巴摩一見師弟已瀕險境,欲救無力,急得大叫道:「呂姑娘,女菩薩,請你手下留情。」

嘉邱身懸半空,以為自己接了呂曼音一掌,雖然落了下風,只要自己倒翻出去,身形一定,再直竄回來,面子上還不致於太下不來台。想不到呂曼音嫉惡如仇,竟然二次換氣遞掌,這一招真是欲避無從,只見掌風過處,自身恍如一片殘葉,隨着激蕩的掌風裏,竟無法自行作主。那風力猶若含有一股吸力,把嘉邱身軀緊緊吸住,像彈丸似的,向場外飛射。

嘉邱喇嘛幾次三番欲用大力千斤墜的手法,拼得墜地受傷之辱,也要掙脫出這一股波浪洶湧的掌風。想不到自身功力竟軟綿綿地無法施展絲毫,這才不由急得大叫道:「吾命休矣!」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場外笑吟吟跑過來兩個小孩子,天真地道:「大和尚,不必發急,誰讓你在青天白日之下與大姑娘胡鬧呢?」說時兩個小孩子竟不知天高地厚,想把嘉邱喇嘛憑空接住。

呂曼音遠遠望見那粉裝玉琢般的兩個小孩子,死在自己掌力之下,心中實有不忍,頓時左掌罡力一收,嘴上還大聲道:「小孩子,快點走開,這不是可以當要子玩的。」

呂曼音掌力雖收,然而去勢已疾,直衝那兩個小童飛去。只見那兩小童嘻嘻一笑,竟然一個接頭,一個拉足,把去如飛矢般的嘉邱身軀硬接下來,還開着玩笑道:「還不趕快向人家賠罪去。」說時兩小童雙臂一揮,那嘉邱喇嘛又猶如皮球似的直向場中飛回。

呂曼音見兩小童身手恁地矯捷,使的功夫竟是崑崙門中「大六陽手」。心頭不由一動,暗思道:「莫非這兩小童正是方氏姊弟,可是看上去年齡最多也不過十歲上下,相差太遠,當然不是。」又想道:「剛才我掌力雖然收住,可是能接得住罡力余勁,武學上的根底已是不差,不知道又是崑崙門下何人弟子?」

呂曼音心念起伏,正欲飛身追問,卻聽到遠處傳來一個清朗的女子聲音道:「阿芝,阿蘭,又在到處惹事了,還不快回來。」

語聲剛歇,只見馬路邊上奔過來一匹健騾,騾上跨著一位白衣飄飄的少女,生得容華絕代,國色天香。

那兩個小童一聽有人喚他,不覺頓然一怔,忙應道:「徐姑姑,我們沒有惹事。是那個大和尚沖着我們來的。」

騾上少女微慎道:「還多說什麼?快隨我走。」

呂曼音一聽「徐姑姑」三字,再一看那女子又生得清麗脫俗,心中已料到來者是誰。那騾上女郎遠遠與呂曼音打了一照面,也是心念一動,似乎是想上前招呼,卻又有急事纏身,只是微一點首,早把那兩小童一前一後,跨上騾背,虛鞭一晃,蹄聲答答而去。

那嘉邱喇嘛被那兩小童向回一拋,早已身不由己,二次騰空升起,滴溜溜地在空中亂轉,直向呂曼音身前落來,好在同來的三位師兄早有準備,三人同時「一鶴衝天」,在半空中先穩住嘉邱身形,一同返落地面。

呂曼音站在一邊,輕聲冷笑不止。嘉巴摩到底是大師兄,在外表上不得不指著嘉邱連聲痛責,一面又向著呂曼音合什謝罪。

嘉邱被呂曼音一掌震出,心裏還是有數,卻不知道那兩個小童是什麼路道,自己一身武功,竟被小童輕輕一拋,自己卻無法掙扎,雖然沒有受到內傷,卻已被拋得頭暈腦脹,四肢酸軟,面紅耳赤地站在嘉巴摩身後,俯首貼耳,再也不敢多語。

呂曼音眼見徐霜眉帶着兩個小童,騎着健騾,匆匆而去,心中不覺疑念頓起,暗付道:

「莫非方氏姊弟也隨了徐霜眉來了杭州不成。」正想暗中跟行,設法探聽一點消息,卻見嘉巴摩又恭身問道:「呂姑娘,請你約定一個時日、地點,貧僧見了家師也好交代。」

呂曼音心中急於趕着上路,隨口答道:「三月十五子時,我與令師在黃岩括蒼山青翠峰頂上見面,了斷龍鳳雙幡一事。」說時微一欠身,就向人叢外擠去。

此時正當中午時分,湖上遊客眾多,呂曼音縱有飛天本領,亦不能在普通人前炫露,急急忙忙連奔帶跑,趕到岳王廟外,那徐霜眉早已失了蹤影。

呂曼音一連逛了三天西湖,也順便留心徐霜眉的蹤跡,逢到酒樓茶肆,少不得要打聽一下,可是仍然得不到絲毫消息,自身又有正事要辦,不能再多事耽擱,三天之後,結算好房賬,跨上健騾,渡過了錢塘江,沿着官塘大道直奔紹興而去。

紹興與杭州相距甚近,健騾走的又快,黎明起身,傍晚已趕到紹興城郊,呂曼音隨便找了一家清靜客店,準備打聽出去楊家莊的路徑,次日登門拜訪楊英烈,投遞靜因老師太的書信。

呂曼音在旅店客堂里用過晚膳,正想與店小二聊幾句閑天,順便問一下道路,卻已見店門外匆匆闖進兩位道人,年齡俱在六十以上,鬚眉皆白,面容慈祥,身穿灰佈道袍,神色卻是慌張異常,指著店小二說道:「快與我們送上兩份飯菜來,我們還要趕路。」說時便佔了一個座頭,連聲催促飯菜不止。

這時天色已晚,呂曼音打算問清楚楊家莊的地址,也好回房休息,被這兩個老道土一來,店小二少不得要去招呼客人,呂曼音也只有耐心等候。

老道士相互對坐,眉尖緊蹙,面色憂戚,好似懷着莫大心事,低聲短嘆不止。東首一個年齡較老者輕語道:「沙九公這賊子心狠手毒,居然這四十年的時間,他還不肯放手,趕盡殺絕,可嘆我恩師一生忠義待人,竟落得如此一個下場。」

西首一個應道:「只怪我兄弟無能,枉自受了恩師一番栽培。」

語聲雖較,呂曼音卻聽得清清楚楚,也料到談的是江湖恩怨,自己有正事在身,也不想多管這份閑事。

俄頃時間,店小二端上飯菜,兩個老道人狼吞虎咽,匆忙吃喝。

呂曼音一見店小二有空,趕忙一招手,店小二急步過來,笑臉迎人道:「姑娘,怠慢您了,小的忙不過身來,連香茶都忘記替您準備了。」

呂曼音一擺手道:「我倒不要茶,我只問你一個地址。」

店小二應道:「小的在紹興住了快四十年,不管是那一個小角落我都去過,稍稍有點名望的人物,我的腦袋裏都記得滾瓜爛熟,姑娘,您只管問吧!」

呂曼音道:「有個楊家莊你曉不曉得?」

店小二一晃腦袋,笑嘻嘻地說道:「楊家莊多得很,我不知您問哪一個,您是不是問楊狀元的那個楊家莊?」

呂曼音一提楊家莊,那兩個老道士不由倏地面色一變,齊齊停了碗筷,豎耳細聽。

呂曼音微微一笑,說道:「我問的是那個楊英烈,楊老爺子……」

呂曼音話尚未完,店小二已介面道:「我早明白了,您問的城東二十里的楊家莊,真奇怪,最近這幾天許多外省客人來問楊家莊,莫不是楊老爺子有什麼婚喪大事。」

店小二話剛住口,只見兩個老道土急步上前,向著呂曼音作了以個稽首,說道:「姑娘打聽楊家莊的途徑,貧道倒可告知一二。」

呂曼音見老道士均已年過六旬,白須飄飄,神態莊重,五官又長得甚是慈祥,不覺動了敬老之念,忙起身還禮。那兩個老道士一見呂曼音起身,見她長發垂肩,紫衣長袍下面赤腳穿着一雙芒鞋,忽然如有所覺,忙問道:「姑娘可是峨嵋靜因老師太門下,紫衣……」

呂曼音格格一笑,說道:「我正是呂曼音,老法師何處聽聞賤名。」

老道士先還滿臉焦急,一聽得呂曼育道出了名號,不覺頓時緊張神色一松,那個年齡較幼的更上前一步,急聲道:「姑娘可是昔年為了金鳳幡,一劍斃了六個西藏黃教派中的高手。」

呂曼音微把臉兒一揚,說道:「那是他們自己找死,依仗人多勢眾,怪不得我劍下無情。」

那年長一個的老道土望着呂曼音獃獃出神,一聽提到了金鳳幡,呂曼音劍刺黃教弟子之事,不覺把頭點了兩點,然後喟嘆著道:「天叫我兄弟碰到了呂姑娘,卞家香火尚不致中絕,這龍鳳雙幡或許還能重整旗鼓。」

呂曼音心中微一啟疑,忙問道:「老法師你說什麼?談了這麼久還不知法師道號如何稱呼。」

較動的老道人應適:「貧道靈璇,這是我師弟靈璣,正有一件緊急之事準備趕到杭州去,如今碰到了呂姑娘這件事就有指望了。」

靈璣道長又上前作了一個稽首,面色鄭重道:「這件事務要請呂姑娘幫下手,念在卞衛兩家上代與令師靜因師太淵源,姑娘亦不忍坐視不救吧。」

呂曼音猛吃一驚,問道。「你說發生了什麼事?我正奉了家師之命尋找楊英烈,楊老爺子,了斷這龍鳳雙幡之事。」

靈璇道長忙低聲道:「姑娘來得正是時候,楊家莊上目前危急萬分,楊英烈獨木難支大廈,沙九公率領螳娜派大舉來犯,動手時刻就在這一二日之內,所以我兄弟才連夜趕往杭州,要請那徐……。」

靈璇道長剛一說到徐字,猛然驚覺到徐霜眉與呂曼音師妹吳玉燕仇恨非淺,恐怕一觸怒了呂曼音則大事壞矣,支支唔唔連忙將話收住。

靈璣道長趕緊將乃兄未完之語接下去道:「時間已是不早,貧道不嫌冒昧,請呂姑娘即刻動身赴楊家莊如何?」

呂曼音尚在遲疑不決,對兩位老道人也摸不清楚底細,正想多盤問幾句,那靈璇道長在旁已迫不及待,催促道:「請呂姑娘即刻動身,現在趕回去還不知莊上是不是出了岔子,一切情形,等貧道在路上細說。」

呂曼音一瞧兩位老道人神情焦急,所說非虛,自己又仗着藝高膽大,經不住人家哀哀懇求,去處又是奉命下書的地方,當下略不猶豫,慨然答道:「既然兩位道長把事體說得如此緊急,事不宜遲,我們就趕快上路吧!」

靈璇靈璣一聽,真是喜形於色,立即吩咐店小二算清了店飯錢,牽出了健騾,直向紹興城東楊家莊奔去。

這時正是亥初時分,楊家莊上卻燈火輝煌,村丁四處巡邏,梆鑼之聲不絕,顯出一片緊張之態。

大廳上坐着一個年近七旬的老者,白髮白須,內穿箭衣,外套大氅,腳登薄底快靴,護身長劍橫放在桌上,面色略帶憂戚,從憂戚中又顯出一股決心已定,凡事鎮靜的神態。

老者對面站着一個二十幾歲年輕的漢子,不住地在廳上來回踱著方步,望望窗外天空,忍不住對那老者說道:「師叔,我看他們也不過沖着金龍幡而來,還是讓小侄獨自去抵擋吧!人存幡在,人亡幡失,師叔,我真不忍心把楊家全庄老小二百餘口拖連在內。」

老者微一變色,說道:「駿兒,你說的什麼話,我楊英烈不要說蒙受恩師栽培,就是我同你父親一輩子的交情,我還能忍辱求生,把那世傳金龍幡雙手奉與仇家嗎?」

那少年漢子聽那老者楊英烈一說,不覺虎目中竟落下淚珠來,嘆息道:「想我祖父卞玉龍,祖母衛飛鳳,英名蓋世,名震武林,龍鳳雙幡在江湖道上行走,誰不懼怕三分,想不到我這個不肖孫兒,不但不能守成,竟連一對祖傳龍鳳雙幡都守不住,金鳳幡早已不知去向,而這金龍幡今天恐怕也……」

楊英烈猛然止住少年漢子說下去道:「家駿,你這是怎麼啦?放得我老頭子一口氣在,這金龍幡還沒有那樣容易任人來取。」

卞家駿道:「我只是為我自己難過,爹爹喪命仇家之手,我的技藝又無名師指點,這父伙不知何日得報,仇家又四處追蹤,使我無棲身之地。」

楊英烈道:「你去年碰到了沙九公的弟子諸光,受了螳螂七煞掌一抓,巧遇黃山夏女俠,又見到兩個姓衛的孩子,莫非這兩個姓衛的小童就是你祖母娘家的後裔。」

卞家駿應聲道:「是啊!當初我也這樣想法,姓衛的兩個小童當然不知自己來歷,連夏女俠也弄不清楚,知道的恐怕只有崑崙瑤華仙子徐霜眉了。」

楊英烈又道:「徐霜眉與沈氏兄弟有舊,這次他兄弟倆趕赴杭州,能請來了徐霜眉,不但解救了我楊家莊之危,也好打聽一下衛家尚有無留下後代。」

卡家駿介面道:「靈璣靈璇師叔雖然連夜動身,小侄倒恐怕仇家今晚就要動手。」

楊英烈忍不住哺哺自語道:「只要能守得住今晚,明天徐仙子一到……」

楊英烈話尚未完,只聽得廳外磔磔一陣怪笑,大聲道:「楊英烈,卞家駿,別做你的春夢了,閻王注你三更死,不會容你到五更,你還想活明天嗎?那可也好,只要你們乖乖地把金龍幡獻出來,我螳螂派不會趕盡殺絕,留你一條活命還可以商量。」

楊英烈聞言哈哈大笑,朗聲道:「你是沙九公門下哪一位,請進來說話好不好。」

門外一陣腳步,早已進來了四個身穿夜行衣的人物,大模大樣地在廳上一站。為首一個是年約四十左右的壯漢,滿臉橫肉,背插雙鞭,指著楊英烈便道:「你就是楊英烈老匹夫了,我師父的書信你還不曾見到?不趕快把金龍幡雙手奉上,難道說還要等老爺親自動手?」

楊英烈還未及答話,卞家駿早已護立在楊英烈的身邊,憤憤用手一指,問道:「你是何人,膽敢如此狂言!」

那漢子冷冷一笑,說道:「老爺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沙九公的大弟子追魂煞單虎便是,同來的都是我的師弟。」

卞家駿把眼往廳前一掃,見單虎身旁站着一個矮子,身長不滿四尺,卻是頭大如斗,亂髮披肩,穿着一件青布長袍,上面油光閃閃,一雙眼睛充滿血絲,裂著嘴露出一副黃牙,滿臉怪笑。

卞家駿心頭猛地一震,暗忖道:「這廝相貌好熟,好像在那裏見過。」

那矮子連聲怪笑,狀殊倨傲,大聲道:「姓卞的小子大概忘不了我吧?那日在黃山腳邊,螳螂七煞爪的滋味還不錯吧?」

卞家駿恨恨用手一指,怒聲道:「你別廢話,少爺手下不斃無名之徒,你追蹤了我這麼多年,連個姓名都不曉得,那真是太虧待你了。」

那漢子嘻嘻一笑,答道:「小名褚光,外號要命煞便是,我大師兄的名號你已領教了,這兩位是我的三師兄奪魄煞金亮,四師兄無常煞劉振。卞小子,你聽清楚了吧!乖乖的把金龍幡獻出來吧!」

卞家駿氣往上沖,一甩手把大氅一脫,裏面早已穿好了緊身箭衣,左手一壓劍鞘,右手迎空一揮,護身長劍早已抓在手中,激昂地大聲道:「要金龍幡倒也不難,不過只要我卞某一口氣在,卻也無如此容易。」

褚光倏地怪笑連聲,冷冷地道:「卞小子,你的玩意兒我早領教過了,倘使你不服氣,來來來,咱們到廳外空地上再玩幾手。」語聲未畢,早已一個「燕子穿簾」,雙足輕點,身軀平空飛起,像燕子般的向廳外飛去。

剩下的三個人也更不怠慢,向卞家駿橫掃了一眼,同時將身形竄起,齊向廳外落去。

卞家駿怒氣攻心,一提身形,正要將身軀竄起,跟着出去,已聽得楊英烈低聲告誡道:

「家駿,這不是徒憑血氣之勇以生死相搏之事,卞家只留下你一枝根苗,龍鳳雙幡全依仗着你散而複合,恢復昔日江湖聲譽,你要仔細想想,落在你肩膀上的責任是多麼重大。」

卞家駿毅然道;「仇家尋上門來,難道我卞某就束手受縛不成,明知不是敵手,也要拚個死活。」

楊英烈嘆口長氣道:「家駿,你不要意氣用事,待老夫先行出手抵擋一陣,憑恩師三十年教訓,自問在卞家『形意拳』上也下過一番苦功,大同神拳卞氏四十年前江湖上誰不忌憚三分。」

一老一少,緩緩外出,此時廳外空地上,楊家莊村民早已聞風聚集,高舉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日。

那螳螂派的四位弟子早已一字排開,準備廝殺。楊英烈搶先幾步,往場中一站,抱拳一拱道:「今日之事非憑口舌所能了斷,老夫豈能懼怕爾等,只不知今師沙九公遲遲不見露面,你們幾位能擔待得了嗎?」

追魂煞單虎雖然傲色滿面,卻見楊英烈仍以江湖禮數相待,不得不勉強還了一禮,冷然道:「殺雞焉用牛刀,沙老爺子明日午刻趕到紹興城,可是你不把金龍幡獻出,恐怕你不容易見到他老人家了。」

楊英烈昂然道:「我倒要會一會沙九公,看他異日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見我的恩師,更如何對得起我的師祖!」

單虎勃然變色道:「老匹夫體要廢話,咱們在拳腳上見個高下,用什麼道兒你劃出來吧!咱單虎目不量力,也得捨命陪上幾手。」

楊英烈見對方傲不講理,不覺冷笑道:「久聞貴派螳螂七煞爪譽滿武林,老夫不學無術,倒想開開眼界。」

單虎剛道聲:「那倒好。」正欲舉步上前,已見三師弟奪魄煞金亮搶在前面,雙拿一舉,亮出門戶,大聲道:「大同神拳名震江湖數十年,今天碰到了螳螂派末學後進,怕你討不了好去。」

楊英烈把右手長劍交到卞家駿手裏,然後安閑地向前走了數步,嘴上道聲「請」,雙拳前後一分,左拳虛招向前一揚,右拳橫臂護胸,一式「彎弓拉箭」,以逸待勞,要探清楚了對方虛實,再行反守為攻。

奪魄煞金亮自忖螳螂七煞爪未逢敵手,心高氣傲,那把楊英烈放在眼裏,雙掌一錯,騰身進步,一招「雙龍搶珠」,右掌擋開了楊英烈的虛招,左掌直向他的面目上抓去。

螳螂七煞爪倒也名不虛傳,拳未遞到,掌風先到,楊英烈仰面一瞧,只見黑烏烏的掌心,挾著一股暴風迅雷之勢凌空抓下,心頭不由一驚,暗忖道:「螳螂七煞爪含有劇毒,只要一被他稍沾皮肉,也會毒氣攻心,全身紫黑而亡。」當下不敢怠慢,身軀一矮,左足移步,先避過上面一抓,側面遞出右拳,一招「黑虎偷心」,直取奪魄煞金亮的小腹。

「黑虎偷心」原本攻敵胸前,此時金亮騰身而起,正好露出腹前空隙,一拳遞到,金亮亦頓吃一驚,拳風襲身,痛如刀割,把剛才那份兇惡氣焰不覺去了大半。

此時場外楊家莊上的村丁,齊聲吶喊,替自己的莊主助威,卞家駿在旁,亦覺楊英烈深得形意拳的奧妙,年紀雖邁,血氣未衰,尤其投手舉足之間,尺寸部位,絲毫無差,那金亮螳螂七煞爪雖然惡毒,卻不及楊英烈功夫老到,經驗尤豐,這一場比斗,楊英烈的勝算可操九分。

奪魄煞金亮見一招落空,自己小腹門戶大開,楊英烈一拳襲來,驚險萬狀,耳聽得大師兄單虎在場外高聲囑咐道:「金賢弟,這老匹夫是卞玉龍得意弟子,要小心應付才是。」

說時遲,那時快,好個金亮居然在百忙中哈哈一聲怪笑,身形懸空,竟還能將小腹往後一吸,向後退開了四五寸的距離,雙足左右翻飛。一招「鴛鴦連環」,直向楊英烈的右臂曲池穴踢去。

楊英烈早就不敢輕敵,招數俱未用老,眼見一招「黑虎偷心」不但未將來敵逼退,反而著著搶攻,心裏更不敢疏忽,右拳倏地撤回,左掌向上一抬,一招「周倉捧印」,要借金亮雙足懸空之勢,把他向後直翻跌出去。

好個金亮,楊英烈左掌由下向上,向自己腳跟水泉穴拍來,存心要露出一手絕技,竟然不加躲閃,藉著楊英烈的掌風,懸空一個筋斗,一式「猿猴翻身」,避過了敵人左掌,重新翻落地面。

螳螂派三弟子看得心驚膽戰,卞家駿在旁亦為楊英烈提心弔膽不止,把剛才那份可操勝券的安閑心情頓時緊張起來,右手暗抓着護身長劍,只要楊英烈稍有危險,亦頗不得江湖上笑話,立即出手相助。

場外之人如此,場中相鬥之人更形緊張,沒有一盞茶的時間,早已交了七八十手。

奪魄煞金亮連下殺手,俱被楊英烈-一化解,不覺暴怒攻心,怪叫連聲,急於想把楊英烈置於死地,拳腳更是翻動如飛。

形意拳本是以逸待勞取勝,楊英烈更有成竹在胸,一見金亮連連搶攻,故意裝出手遲腳慢,氣力不加的樣子,破綻百出,驚險萬狀。

半個時辰過去,金亮已接連遞出了一百多個毒招,眼看着已行得手,總是稍差分毫,被楊英烈輕輕一閃一躲,輕易地避了開去。

時間一久,金亮鼻尖已見冒汗,心裏更是焦躁,而楊英烈卻是神安氣閑,形意拳展開,更覺精神百倍。

追魂煞單虎已覺金亮微現不濟,正欲設法把他替換下來,忽聽楊英烈一聲長嘯,身形猛然凌空拔起,施展出形意拳的絕技「迎門三不過」。

奪魄煞金亮雙眼一花,失去了楊英烈的蹤跡,眼前黑影一晃,楊英烈的左右雙腿已向自己的肩部踢來。

這一招絕技乃是「迎門三不過」的第一式「游龍擺尾」,身體竄起,仍能以雙腳分踢敵人肩部。奪魄煞金亮不虞有此一著,趕快一縮身形,一招「蹬里藏身」,先行解開來敵攻勢。

「迎門三不過」乃是大同神拳卞氏集「形意拳」之精華,創出來的連環三招絕技,真是變化莫測,巧妙無窮。楊英烈雙足踢空,竟還能半空裏猛一擰腰,硬生生地把身體倒翻上去,頭下腳上,雙掌一吐,五指如抓,使出了「迎門三不過」的第二式「寨山壓頂」,直向奪魄煞金亮頭頂抓下。

那金亮剛避過了「游龍擺尾」,心內猶有餘悸,頭頂上已覺得掌風虎虎,心中已知不妙,趕忙順着身勢,向地上一躺,使出了「就地十八滾」的招式應敵。

金亮變得快,楊英烈卻變得更快,雙肩向上一抖,把剛要觸及地面的身軀又硬生生地倒翻回來,雙足順勢一掃,使出了「迎門三不過」的最後絕招「風掃落葉」。

金亮躺在地面,剛要翻滾出去,楊英烈的雙足已向左乳穴上踹到,全身門戶大開,再也無法躲閃,百忙中還妄想與敵同歸於盡,雙掌向上一翻,自己縱然逃不過一腳之危,那來敵一沾上螳螂七煞爪也不得活命。

好個楊英烈,早料到金亮有此一招,左足一端乃是虛招誘敵,右足向前一挑,卻使出了全身罡力,直向金亮背上靈台穴踢去。

螳螂派門下三弟子,眼見金亮陷於晚境,不禁同時怒喊道:「老匹夫,不要走,吃我一掌。」一面將身形竄起,齊向場中飛去,妄想解救那奪魄煞金亮一腳之危。

單虎等人來得雖快,楊英烈的「風掃落葉」卻是更快,左足虛點,右足前挑,只聽得金亮一聲狂喊,早像彈丸般似的向場外直飛出去。

無常煞劉振,要命煞豬光,為救師兄要緊,早向金亮身邊奔去。追魂煞單虎暴怒攻心,右手一探,單鞭早已握在手心,左手一指,怒罵道:「老匹夫,有種的陪我走幾手,沒種的朝我磕幾個響頭。」

楊英烈神安氣閑,悠然一笑道:「別再替你螳螂派現眼了,還是把沙九公老賊搬出來吧!」

單虎右手單鞭一舉,左手單掌一橫,拳鞭混用,已然亮了門戶,怪叫道:「老匹夫,我們在兵器上見個高下。」

楊英烈剛要取過護身劍,已見卞家駿大步上前,說道:「老爺子,你歇歇,讓侄兒來替你代勞了吧!」

楊英烈深知卞家駿的脾氣,尤其他是金龍幡的正主兒,豈能藏身不出,心裏微一沉思,趕忙將話扯開道:「家駿,人家沖着我來,這個面子給的不小,我豈能不拚著老命陪上幾手。」說時更不怠慢,右手接過家駿所持長劍,左手往後一欄,沉聲道:「你先退下,等我換不過氣的時候,你再上來不遲。」

追魂煞單虎一肚子怒火,那裏按捺得住,早已暴跳如雷道:「到閻王殿去報到,也用不到這樣性急,老子自會一個一個打發你們。」

楊英烈左手劍訣一領,右手長劍迎空一揮,一招「仙人指路」,先行穩定身形,嘴上冷笑道:「姓單的,空口誇言也不怕臊紅了你的臉,剛才你師弟就是一個榜樣。」

追魂煞單虎乃為螳螂派掌門人得意大弟子,武學盡得乃師沙九公真傳,出道以來,未逢敵手,豈能受得了楊英烈如此羞辱,當下更不答話,右鞭一舉,一招「刀劈華山」,左手變掌為抓,一招「螳螂捕蟬」,右鞭迎頭砸下,左抓直取心胸,兩招合用,威力頓增,半空裏鞭划長空,風聲呼呼,胸前螳螂七煞爪陰狠毒辣,掌風帶腥。

楊英烈見多識廣,知道單虎在武學上高出金亮多多,心裏更不敢大意,右手長劍向右一壓,一招「天女散花」,身軀滴溜溜轉了一個圈子,不但避開單虎兩招殺手,更且繞到敵人身後,掌中劍一吐,一招「白蛇吐信」,反守搶攻,直向來敵右肩巨骨穴上點去。

追魂煞單虎自恃藝高膽大,一招落空,竟不轉身,右手鞭一收,順勢向後一撩,只聽到劍鞭相交,錚鐺之聲大鳴,鞭重劍輕,楊英烈幾乎把握不住,虎口麻痛,長劍亂抖,直欲脫手飛去。

單虎一招佔了上風,二招更快,絕不讓對手有喘息餘地,身形一轉,單鞭改砸為點,一招「毒龍出洞」,鞭端點向對方胸前的中堂穴。

楊英烈右手長劍被對方單鞭一震,呼吸一急,真氣頓散,眼見對方已佔了制敵先機之利,身手上更不敢稍有疏忽,趕忙一穩身形,調勻呼吸,罡氣散而復聚。單虎單鞭迎胸點來,知道不敢硬接,雙足一點,身軀在鞭影里倒竄出去。

劍光鞭影,修地分開,場外旁觀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楊家莊上諸人更是為楊英烈擔心害怕不止。

場中兩個人的招式均是奇疾無比,鞭來劍去,掌推拳攻,一百多手過去,還是殺得難解難分。

楊英烈年近七旬,雖然在形意舉上下過苦功,卻吃虧年邁精衰,剛才又力取奪魄煞金亮,體力上已消耗了一半,這時碰到了勁敵,時間一久,不免顯出了手遲腳慢,氣促心跳,只能固守自保,不敢再行搶攻。

追魂煞單虎正當年輕力壯,形勢有利,精神倍增,嘴上還不斷揶揄嘲笑,右鞭左掌理更是連下殺招。

卞家駿眼看楊英烈不敵,正想拼着性命把楊英烈替下身來,然而場中形勢已形突變,劍鞭二次相交,錚鐺之聲比前更為響亮。

原來楊英烈虛劍一點,迷亂單虎眼目,誰知那單虎卻更為乖巧,竟然將計就計,空出胸前門戶,將楊英烈的劍尖誘到離胸近寸,才將右手單鞭猛向下壓,勢疾力沉,長劍欲閃不能,這才錚鐺發出巨響。

楊英烈原本招招俱虛,志在自保,這一手「白蛇吐信」也是稍點即止,想不到追魂煞竟會露出門戶,一時貪動心切,上了敵人的大當。

劍鞭一交,楊英烈早已腳步虛浮,長劍脫手,斜刺里直飛出去。

追魂煞單虎一聲獰笑,得意地道:「老匹夫,你該躺下了吧!」說時手上更不怠慢,左掌迎空一展,五指倏地分開,一招「螳螂捕蟬」,直朝頭頂抓下。

楊英烈步伐雖亂,心神仍定,身體踉蹌向前直跌幾步,雙掌早已齊護頭頂,一招「雙鳳朝陽」,意欲死裏求生。

好個單虎,見楊英烈臨危不亂,心中雖然暗暗欽佩,手上卻是更緊,只見他右掌在半空中忽然向側一滑,改向楊英烈的左臂抓去。

楊英烈長劍一失,敗象已呈,雙掌護項,原是死裏求生,招式用老,再也無法躲閃,只聽得一聲慘叫,左臂血流如注,一陣急痛攻心,身體早已支持不住,迎面一翻,跌在當地。

追魂煞單虎,此時得意已極,怪笑道:「老匹夫,不讓你多受痛苦,老爺送你一鞭,也好早登西方極樂世界。」說時右手單鞭高舉,直朝楊英烈的腦袋砸下。

卞家駿在旁早已將身形騰起,直向場中落去,嘴上急罵道:「不要走,吃少爺一劍。」

說時手上更不怠慢,右手長劍早向單鞭上撩去。

追魂煞單虎早從六師弟要命煞諸光嘴裏,知道卞家駿武學平常,豈把他放在眼裏,正想劍鞭相交,震脫出他手中長劍。

卞家駿身懸半空,單虎卻是身穩形定,劍鞭未交,勝負形勢已定,想不到一交之後,脫手飛出的不是長劍,卻是追魂煞單虎手中的單鞭,不但單虎心中一愕,連卞家駿也暗覺驚異不止,當下更不遲疑,手中劍一緊,直取單虎咽喉,一劍刺去,血光頓現,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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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劍飛龍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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