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地上與地獄

第一章 地上與地獄

I

從長方形的窗戶中入侵的光芒,照亮了地板上一個白色的長方形小島。一個男人站在地上,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踏上那個小島。消瘦的身影讓人聯想到飢餓的猛禽,被鄰國嘴巴惡毒的武將們譏諷為「獾」。

是丘爾克的國王卡爾哈納。

彷彿從谷底吹上天的風灌進窗戶,讓以冷峻的統治者而為世人所知的男子的面孔更加冷酷。

「兩個人都帶來了嗎」

「已經帶至御前」

「上前來。讓我看看」

卡爾哈納王將兩手輕輕地背到身後。

室內本就有五六個近臣在一邊候着,此外又進來了六名男子。其中四人是強壯的獄吏。因為在國王御前所以沒有持有刀劍之類的,但是手中卻執著皮鞭。分別是兩個獄吏一左一右架著一名犯人。兩名犯人不管哪個都是未滿二十歲的少年,手上帶着枷鎖。

「快點跪下!這可是國王陛下的御前!」

鞭子鳴響,帶着枷鎖的兩名少年膝蓋跪向地板。當然不是因為身體貧弱。由經過良好鍛煉,顯而易見的肌肉可以斷定是武鬥家。但是,粗劣的囚衣,以及身上被施暴后痕迹,讓明白的人不由得痛心。

「那麼,哪個是辛格的兒子,哪個是薩哈爾的兒子?」

卡爾哈納王用沒有感情的聲音問道。

一瞬間之後,從卡爾哈納王那邊來左邊的少年報上了名字。

「我是辛格的兒子加拉伊爾」

「草民是薩哈爾的兒子拜遜」

卡爾哈納王微微地點了點頭。加拉伊爾和拜遜都只有十八歲,雖然還欠缺上戰場的經驗,但是武藝已屬上流,將來定能成為不辱其父之名的人物。

「知道孤為何要將你們二人喚至此處嗎」

國王的問話,讓加拉伊爾和拜遜都戰慄起來。少年們雖然勇敢,但是對於眼前命運的預測,讓兩人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

「你明白嗎,加拉伊爾」

「……陛、陛下是想親自處分我們兩人……」

少年的聲音僵硬,但是卡爾哈納王卻一副無聊的樣子揮了揮手。

「你為何會這麼想?再給一次機會,拜遜,你來回答」

「我、我們的父親做出了有辱名譽的事……而使陛下發怒……」

近臣中半數以上若無其事地移動着視線。

以鄰國帕爾斯歷來看是三二五年,七月末的事情。此時,遙遠的西方密魯斯王國的國王荷撒因被殺,八歲的新王即位,但是這些都不在丘爾克人的認知範圍內。

加拉伊爾的父親辛格將軍,在扎拉普力克山頂和科特坎普拉城敗給了帕爾斯軍。為了贖罪,接受了探聽帕爾斯地利以及情勢的密令。與妹夫薩哈爾一起潛入了帕爾斯的辛格,最初還有呈上情報,但是,在七月過半之時,在帕爾斯之邊側被稱為紅色僧院的城市附近行蹤敗露。在稍作抵抗之後辛格和薩哈爾都被殺了。而且,在臨死之前還有向敵人投降的嫌疑。作為人質被收押在獄中的家人,會被一個不剩地全部殺掉吧。

「就是說你們二人都已經有覺悟了吧」

國王的表情,聲音還有態度,都盈滿了冷酷。兩名少年被著威嚴壓倒,一時之間連聲音都發不出。確實已經做好了受死的準備。雖然也想着要保有自尊地迎接死亡,但是只要想到不只是自己,母親和祖母還有年幼的弟弟和妹妹也都會被殺,眼前就被絕望遮蔽。

「……無,無論受到怎麼的處罰,也絕不會有怨言。」

拜遜好不容易擠出顫抖的聲音,卻輕易就被壓制。

「正當處分之下,你還有怨言孤可無法忍受」

「……」

「算了。如果有赴死的覺悟,那麼孤有命令給你們」

卡爾哈納王扔出這句話。

「明白嗎,抱着必死的決心來完成孤的命令,這麼說懂嗎」

彷彿解開困惑一般兩名少年的臉上恢復血色。

「你們知道亞爾斯蘭這個名字嗎」

「是、是。他是帕爾斯的國王」

對於加拉伊爾略顯激蕩的回答,卡爾哈納王只是回以不帶感情的聲音。

「亞爾斯蘭雖然年輕卻被稱為名君」

卡爾哈納王依舊背着手,從拜遜面前踱到加拉伊爾面前。期間,視線沒有從二人臉上移開一毫。兩個少年,彷彿感覺到被冷峻的國王看到了內心深處。無法停止身體的微顫。

「但是,那小子作為名君的人生也不是那麼完全。年輕時的名聲,就像新鮮的肉。總有一天會腐爛而沾滿蛆蟲,到最後枯竭。阿亞爾斯蘭那小子記得是十八歲……嗯,和你們同年嗎」

卡爾哈納王歪起嘴角,可能是在笑吧。近臣們窺視着國王的表情,卻不知道是否該跟着國王一起笑。

卡爾哈納王的內心,可不是讓臣下容易就能看透的。猜得到說不定反而會招來災厄。因為所侍奉的人是喜怒無常的國王。

「雖然亞爾斯蘭那小子即位四年了,卻還沒有立下王妃,也沒有子嗣。這代表的意思你們明白嗎」

卡爾哈納王問向帶着枷鎖的兩名少年。加拉伊爾和拜遜不由地抬起頭,獄吏的鞭子立刻發出鳴響,阻止了他們的動作。

「如果現在亞爾斯蘭死了的話,誰會繼承御座呢?誰會成為後繼統治帕爾斯王國呢?並沒有那樣的人存在!」

湧向加拉伊爾和拜遜臉上的血氣加深。終於理解了卡爾哈納的意思。

「要讓帕爾斯滅亡,沒有必要將那數十萬的精兵悉數消滅。只要亞爾斯蘭一個人死了,帕爾斯也就完了。亞爾斯蘭死了以後誰會成為王?那個叫達龍的嗎,還是那個叫那爾撒斯的?就算再怎麼勇武,再怎麼耍弄計謀,他們說到底也不過是臣下的身份。會如他們所願嗎」

卡爾哈納王的聲音中包含着一種奇怪的力量,讓他周圍的人都不由地屏住呼吸。

「你們兩個,潛入帕爾斯王國。殺了亞爾斯蘭那小子」

卡爾哈納王明確地說了出來,加拉伊爾和拜遜咽了咽唾沫。

「無論用什麼手段都可以。孤期待着你你們的勇武和機智。在你們完成任務的時候,孤就會將你們的族人全部釋放。當然,孤也會任命你們為將軍,讓你們位列貴族。將來,或許還能成為我女兒的夫婿」

會被下達這樣的命令,沒有一個人想到。近臣們拚命壓抑著驚愕看着國王。

「當然不會是無期限。到達帕爾斯的王都葉克巴達那需要2個月,找到機會完成任務需要2個月,回來2個月……亦即半年。孤只等你們這麼久。來年的一月末是期限。等到了二月一日,你們和你們你們的族人就要贖罪了。如何?做不做?」

沒有選擇的餘地。拒絕的話只會被當場處決。在獄中的家人也會全部被殺。兩名少年,如在夢中一般喊道。

「一定,一定,按陛下說的去做」

那是當然了,差點這麼說出來卡爾哈納王慢慢地點頭。

「準備的時間就只有今天。去和家人道別吧。明天,和太陽一起出發。懂了嗎?」

「啊啊,多麼慈悲啊!多麼寬容啊!你們,可不能忘記陛下的如此大恩啊」

近臣發出讚歎,少年們深深地低下頭。

II

加拉伊爾和拜遜回到剛剛解脫出來的牢獄。雖然衣服還是之前破敗的那件,但是枷鎖和手鐐都已經去掉。

階梯式宮殿的最下層,有一半都在地下。天花板很低,面對空壕只有一個小小的窗戶透著光亮,十分陰暗。為了守城時準備的糧食,燃料和武器的倉庫就設置在此,另外,牢獄,刑場,拷問室以及拋置屍體的地方等這些被人忌諱的設施也設置在此。

這個牢獄之中,收容的並非普通的小偷之類的罪犯。而是長期幽閉着國事犯以及其族人。

陰暗潮濕的石板路。拜遜進入了一扇門,而加拉伊爾進入了隔着一段距離的對面的一扇門。他的母親,祖母,一個弟弟以及三個妹妹,在十步見方的小屋中,抱成一團蹲坐在地上。

「啊啊,加拉伊爾,你沒事嗎」

「母親!」

「我還以為,會再也見不到你了。看起來你的枷鎖是被去掉了…」

「兄長,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挨個擁抱了一下弟弟和妹妹。

加拉伊爾和拜遜最先被從牢中帶出去,是為了受刑。家人們都這麼想着,發出悲嘆。

加拉伊爾抱起最小的只有六歲的妹妹,向母親和祖母稟告。

「國王對我和拜遜,直接下達了命令。內容不能言明,但是只要完成任務的話,咱們全家就都能得救了」

「那是,真的嗎」

已經年屆八十的祖母顫聲問道。而母親無言地看着加拉伊爾。

「只用辛苦半年。在此期間,請振作精神,等待我的歸來」

母親抓住加拉伊爾的手腕。她湊到兒子的耳邊,低低地說道。

「快逃」

加拉伊爾迷茫地回視着母親。雖然母親的聲音很低,但是裏面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

「不要管我們快逃。我們都明白。那個國王是不是會放過的我們的人」

「母,母親……」

「即使你一個人也要活下去,幸福地活下去。不要留在這個國家。不要為了那種無情的國王捨棄自己的生命」

「母親,我為了大家……」

「我們是束縛着你的鎖鏈嗎?」

「……」

「逃。這是命令。如果你違背母親的命令,那麼你就不是我的兒子」

見到加拉伊爾無法做出回答,母親放開兒子的手,背過身去。敲了敲門,向著獄吏,靜靜地說道。

「道別已經夠了。請帶我兒子出去吧」

獄吏打開了牢房的出入口。踏出牢房,加拉伊爾回過身。想要看母親最後一眼,但母親依舊背着身子。

兩名少年,再次被帶到了卡爾哈納王的面前。拜遜上前稟告。

「我發誓,帕爾斯國王的性命,我們兩一定會親手奪取,然後回到陛下御前復命。請陛下等待吉報」

拜遜的聲音和表情之中,都充滿了狂熱的自信。加拉伊爾去無法像表兄弟那樣熱情高漲,但是在這裏,他感覺到需要表演一下。只要眼前這個冷酷的國王稍微起了一點疑心,就會沒命。

「我與拜遜一樣,一定,一定,會完成使命呈獻給陛下。與我丘爾克的榮光同在!」

平伏下身子,讓額頭緊緊貼在地板上,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到他現在的表情。

過了一會,似乎是滿意了的卡爾哈納王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說得好。那麼,去吧!」

「是」

「去準備兩人上路要用的東西。好馬好刀,還有旅途的路費,一切都要充足」

卡爾哈納王並不吝嗇。當然,與動員上萬人的軍隊所需的費用比起來,兩名刺客的旅費算什麼。

當夜,加拉伊爾和拜遜兩人在與牢房有着雲泥之別的上等的房間休息。在睡前還是起床后,都有人送來豪華地讓人吃驚的食物。

早上,在太陽的光芒還沒有照射到谷底的時候,拜遜和加拉伊爾就從丘爾克的首都培拉德出發了。經過精心錘鍊的劍,弓矢,袋子裏滿滿的帕爾斯貨幣,以及十數日份的糧食。帶着這些,加拉伊爾在馬背上仰望着階梯式的宮殿。

宮殿的最上層沐浴在陽光之下,壯麗地彷彿不是真實。但是下層卻沉在陰暗之中,沉重無比。自己的家人就被囚禁在下面。加拉伊爾移開視線,注視着前方催動馬匹。

階梯式宮殿的窗子之中,一雙銳利而冷酷的眼睛觀察著兩名年輕的刺客。那當然就是卡爾哈納王了。兩手背在身後,淡淡地自言自語。

「走了嗎」

「那兩個人,能完成使命活着回來嗎」

一個戰戰兢兢的近臣觀察著國王的表情。

「雖然成功了值得慶賀,但是失敗了也無妨。葬送了的也不過就兩個人。比起動用大軍,省心多了」

冷冷地說完,就自窗邊轉身離開。

坐進精緻的黑檀木椅子裏。那是從絹之國萬里迢迢運送過來的珍品,四條腿上分別雕刻着守護四方的神獸。

「如果真能成功殺死了帕爾斯王歸來,把一個女兒給他們也無所謂不過……」

這個想法,卻沒有說出口。

雖然卡爾哈納王有是十個孩子,卻全部都是女性。最年長的十五歲,有一日結婚的話,她的丈夫就會成為下一任的國王吧。一時似乎是卡爾哈納王的表弟卡德芬薩斯是其人選。但是他作為出使辛德拉的使者而被派遣出去,經過半年還未歸國。是被扣留了呢,或是以自己的意識逃亡了呢,現在連生死也無法確定。

如果卡德芬薩斯依然健在,並與辛德拉的國王拉杰特拉二世結盟的話,就稍微有些棘手了。為了讓卡德芬薩斯即位丘爾克的國王,成為辛德拉的傀儡,拉杰特拉或許會出兵幫助他。如果是卡爾哈納王站在拉杰特拉的立場上,一定會這麼做。但是,選擇時機必定相當重要。

「這麼說來,拉杰特拉那傢伙也是單身,也還沒有妻子和子嗣」

這個想法倒是說了出來。近臣們垂下頭應答。

「是,正是如此,陛下」

「不過拉杰特拉雖是單身,但是那傢伙的話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納有妾室,也不得而知」

「真的是,毫無節操的男人啊」

「算了,這樣還是可以讓庶子之間紛爭,從而引發辛德拉的內亂也說不定。說真的,要弄出這樣的喜劇出來還是很簡單的」

卡爾哈納王揮揮手,讓近臣們都退下。近臣們恭恭敬敬地行禮之後,退了出去。

「總之,只要爭取時間就行了」

卡爾哈納王低語着。帕爾斯和辛德拉這兩大敵國之間,到底先對付哪一個,卡爾哈納王無法決定,總之他打算不正面出動大軍。

III

加拉伊爾和拜遜到達了國境。其時已至八月。

雖然帕爾斯也好丘爾克也好都有綠色的山,但是構成兩國邊境的山嶽地帶,水和樹卻相當貧乏。灰色和褐色的山峰連成一片,山谷和斷崖阻斷前路。胡狼,山羊,有時甚至還能看到獅子的蹤跡。

雖然兩邊都有監視或哨介的衛兵,但是防衛也不是到了毫無空隙的地步。沒有一條像樣的道路,總歸不是適合大軍行進的地形,也不是可以建築正規的要塞的地形。甚至極端到,只要不讓敵人佔領了主要城鎮,那些不毛的山嶽地帶隨便你去占吧,這就是兩國的態度。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但是,加拉伊爾和拜遜卻看到了約三百騎左右的帕爾斯騎兵在山道上往來。慌忙地隱藏起身影,但腳碰落了數顆小石頭,差點就被發現了。因為有幾隻山羊在附近,所以帕爾斯兵錯失了丘爾克人。

很諷刺,他們是被他們父親所做過的事所累。接到了可疑的丘爾克人集團越過國境,在被稱為「紅色僧院」的城鎮附近徘徊的報告后,據點索雷伊瑪耶派出了部隊巡視。

盡量選擇崎嶇的山路,兩名年輕的武者驅動馬匹。對於在山路上騎行比大部分帕爾斯兵出色這點自負兩人還有的。

想要避開行人往來較多的城鎮。必須要避開帕爾斯人的耳目。基於如此理所當然的理由選擇的道路,無論如何都會走到魔山迪馬邦特山附近。

雖然降低了與人接觸的幾率,但是周圍的景色卻愈見荒涼,風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兩人沉默地駕馭著馬匹,在越過國境后的第五天,兩人依然在山中露宿。加拉伊爾似乎一副想不通的樣子開口了。

「我說拜遜」

「怎麼了?」

「……」

「真是怪人。明明就是你先開口的,卻又什麼都不說」

巧妙地操縱着馬躲過地上的凹陷和石頭。看著錶兄弟明顯高昂的勢頭,加拉伊爾才無法說出口。

「拜遜,有關這次這件事」

「這次這件事,是指我們接受的赦令嗎」

「是,是的」

「你有什麼在意的地方嗎」

拜遜似乎也注意到加拉伊爾在為了什麼煩惱著。

加拉伊爾思慮著還是說了。

「你真的認為憑咱們可以殺得了帕爾斯的國王嗎」

從來沒有想像過吧,對於加拉伊爾的問題,拜遜的臉上掛上一層疑惑的陰雲。不過,轉眼之間熊熊燃燒的怒火就將陰雲驅散。拜遜左手握著韁繩,右手緊握成拳。

「加拉伊爾,你說什麼」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我覺得我們想殺死帕爾斯王是不可能的」

「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不,是精神正常地在說嗎」

和馬一起,拜遜轉向表兄。一副想揪住他領子的勢頭逼近。

「這可是國王給我們直接下達的命令。而且有不做的餘地嗎。已經發誓說要取得帕爾斯國王亞爾斯蘭的性命了。剩下就只有實行了」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那個實行可能嗎。帕爾斯王住在葉克巴達那的王宮裏,周圍都圍滿了護衛。就連想靠近都難。何況我們現在還躲著帕爾斯人」

「這件事很困難我以開始就知道了。但是,也只能去幹了。只要我們沒有殺死帕爾斯的國王,我們的家人就會沒命,我和你父親的名譽也不能恢復!」

「……」

「真是的,你是被什麼膽小鬼給附身了嗎。居然對赦令抱有疑念,在王宮裏這麼說的話腦袋早就搬家了。但是,在這邊境,只有你和我。我會忘記你說的話,來,快點拿出幹勁走了」

「那是我母親說的」

加拉伊爾擲下的話語,讓拜遜又一次被震驚了。

「你說什麼,伯母她……?」

「啊啊,母親說讓我逃走……」

加拉伊爾對錶兄弟說出一切,是想和他商量。但是,抬出了母親,卻只起到了讓拜遜更加激憤的效果。

「加拉伊爾,你卑鄙,不知羞恥!」

蒼白著臉,拜遜對錶兄破口大罵。

「你是想拋棄家人然後只有自己一個人得救嗎。你這樣還算是丘爾克武將世家出身的人嗎」

加拉伊爾沒有畏懼。激烈的反駁著,但是臉色卻比拜遜更加蒼白。

「我無法相信國王。他是一個冷酷的人。就算我們拼上性命完成任務回國的話,家人們也早已被殺了。不會出現這種結果,你能如此斷言嗎,拜遜」

「你給我住口!」

與聲音一起,一道寒光閃過。拜遜拔出腰間的劍。強烈的一擊斬擊,卻被加拉伊爾接住了。突激在一起的刀身迸出火花,刀身碰撞的聲音撞在四周的牆壁上又被反射回來。

兩個人都以命相搏,在近距離之下瞪視着對方。頭頂上空幾個黑影出現,慢慢飛舞著接近地面,但兩人卻無暇去注意。

「背叛者!無恥之徒!」

「你這說不聽的榆木!」

互相叫罵着,表兄弟的劍激烈地碰撞咬合在一起。無處釋放的憤怒和憎恨,盡數宣洩在眼前的對手身上。他們的內心其實並不願和眼前的對手交戰,但是這些想法卻無法專遞到手上。

在馬上交戰了二十個回合之後,還是部分勝負。

拜遜將劍高高地舉起揮斬下來。加拉伊爾左手抓住表弟的右手腕,右手中的劍向前突刺。拜遜在千鈞一髮之時躲開,讓對手的劍插入左腋下。

在互相推擠時,身體失去了平衡。兩人交纏着從馬上跌落。在狹窄的山道上跌成一團,上下翻滾中帶動着塵土飛揚。

拜遜在上面。此時已相當接近懸崖的邊緣。

「加拉伊爾……!」

似乎想要說什麼的樣子。瞬息之間,加拉伊爾在恍惚中舉起劍,刺入表弟的左下腹。拜遜向後仰去,一瞬間之後,就從加拉伊爾的視線中消失了蹤影。

加拉伊爾的心漸漸冷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將劍刺向了拜遜。親手殺了像親兄弟一樣一起長大的表兄弟。

「拜遜!」

爬起身來,加拉伊爾悲傷地吼著。右手緊握著染血的劍加拉伊爾爬向懸崖邊。拜遜因猛然後仰身體無法保持平衡,就這樣摔下懸崖。

加拉伊爾搜尋着懸崖下方。

拜遜就在那裏。建築物的話大概有五、六層那麼高吧。在一個狹小的凸處拜遜扭動着身體。從崖上摔落,撞在了斷崖的凸處。應該還活着,口中湧出鮮血,但是手腳還有微弱的動作。

「堅持一下,拜遜,我現在就來救你」

狂亂地喊著,也不知他是否聽見,只見拜遜睜大了眼睛。他彷彿看到加拉伊爾一般,但立刻全身開始痙攣,然後就沒了動靜。

「拜遜……!」

加拉伊爾眼中流出淚水。為什麼拜遜得死。為什麼自己要殺了拜遜。趁著晚上悄悄地消失多好。至少不會兄弟相殘。

「原諒我,拜遜,原諒我」

加拉伊爾呻吟著離開懸崖。拜遜至死都睜着眼睛。死者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這讓加拉伊爾無法忍受。

「啊啊,可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對於現在的加拉伊爾,卡爾哈納王不再是世代侍奉的君主。是逼死父親辛格將軍,將母親弟妹收進監牢作為人質,逼得加拉伊爾殺了表弟的仇人。加拉伊爾的不幸,都是因卡爾哈納王而起。

「可惡的卡爾哈納,我一定要殺了你。不亂花費多少年,不論使出什麼手段,我一定要殺了你。什麼破王,因為你,我殺了自己的兄弟」

雖然拜遜也很可憐,但是加拉伊爾也不可能不愛惜自己。無論怎麼說,都是因為那個毫無仁慈的卡爾哈納的錯,只有這麼想着憎恨著卡爾哈納王,加拉伊爾才能勉強保持着自我。要殺了卡爾哈納王。瞬間,加拉伊爾的決意就像階梯宮殿的基石一樣牢不可摧。但是,讓其實現的途徑,卻完全看不到。

不過,這裏是哪裏。

加拉伊爾再次環視着四周。巨大的山崖。看不到樹木,奇形怪狀的岩石連在一起。黑色,赤色,黑色,褐色。看着就勾起人的不安和孤獨感,加拉伊爾覺得脖頸微涼。這是什麼山。

連座山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潛入帕爾斯想暗殺國王。

現在,又一次體認到了自己的無謀。加拉伊爾發現自己一直坐在原地沒有動彈,擠出一絲強笑。也只能笑了,就是這種心境。

勉強站起來。不能一直待在這裏。跨上自己的馬,將拜遜的馬牽着,總之先離開這座山。

不只殺了表兄弟,連馬也偷走。

在打算離開的加拉伊爾面前,有什麼東西通過。而在這之後立刻聽到了咭咭咭咭地令人厭惡的聲音。從一塊岩石到另一塊岩石,什麼東西的身影在跳躍着。

「那些傢伙,是什麼!?」

回答加拉伊爾疑問的,是翅膀斬裂風的聲音。抬起頭來,加拉伊爾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IV

有着猿的腦袋和巨大的翅膀的怪物。帕爾斯人稱其為「有翼猿魔」。

身為丘爾克人的加拉伊爾當然不知道這個名字。但是那是多麼危險的存在一直用一眼就能明白。

怪物長大了嘴,唾沫星在牙齒間飛濺。加拉伊爾反射性的跳開,狠狠地拔劍斬去。

劍的尖端劃過怪物的腹部。雖然傷口並不深,但怪物卻發出悲鳴,轉過身逃向上空。

愕然地回過頭,身後馬已經不在了。

看到怪物們將馬團團圍住。與沒有悲痛的長鳴同時,鮮血自馬的脖頸中噴濺而出。血從頭淋下,怪物們揚起令人作嘔的歡呼。伸出黑色的舌頭,舔著自己臉上的血。用前肢盛接着血液,貪婪地吞食著。

邪惡的吸血怪物。

「住手,怪物!」

加拉伊爾突進。

一聲怪響,怪物躲開了人類的攻擊。還沉浸在馬的鮮血的美味之中恍惚著,所以動作稍慢了一些。

加拉伊爾的劍閃耀着寒光,刺入怪物的後背。劍刃埋進在翅膀的連接處。由強烈的反衝力知道背骨已經完全粉碎了。

讓耳朵都快麻痹般的慘叫。

怪物揮動着前肢,在空中抓撓向後翻滾。在怪物倒下之前,加拉伊爾將劍從怪物體內拔出。

「帕爾斯國內都是怪物嗎……!?」

喘著起,加拉伊爾身體一轉。臉上挨了一記。另一隻怪物的翅膀,命中了加拉伊爾的臉。

加拉伊爾在這強烈的一擊下東倒西歪。又有一隻怪物向著加拉伊爾的頭部猛撲過來,抓住了他的肩膀。

加拉伊爾兩腳懸空。

加拉伊爾發出了連自己也不知道意思的叫喊。重新握緊右手中的劍,向著正上方揮去。

傳來反衝力。痛苦和憤怒的叫聲在頭頂響起,抓着加拉伊爾肩膀的力量減弱。沒有錯過這一瞬間,加拉伊爾掙開了怪物的手。剛將劍從怪物體內拔出,傷口中噴湧出黑紅色的血,灑落在加拉伊爾的衣服上。隨着咻咻地聲音,白煙升起,加拉伊爾的肩膀和手腕灼痛難忍。就像燒傷了一樣。

加拉伊爾跳離怪物。拚命轉動身體,一邊用像跳舞一般的步伐保持着身體的平衡,一邊揮出劍。

怪物用一隻手按住腹部的傷口。試圖用另一隻手撕裂加拉伊爾。加拉伊爾的斬擊十分迅速。劍刃斬斷怪物的手,鮮血的奔流又一次在空中描繪。

雖然加拉伊爾奮起戰鬥,讓怪物一個接一個受到重創,但也只能保住自己。兩匹馬都被吸幹了血液倒下,眼看着怪物們打算連肉也一起吃了。加拉伊爾徒然地叫着「住手」,卻被一隻怪物從側面猛踢一腳。

加拉伊爾的姿勢完全崩潰。想要停下腳步,卻做不到。敲擊著大地彈飛出去,膝蓋失去平衡,連用手支撐也來不及就倒在那裏。

一個斜面。隨着揚起的聲音和塵土,加拉伊爾倒在斜面上。當他掙扎着想要爬起來的時候,斜面消失了。加拉伊爾的身體飛到空中,又隨着風落下。

還慘叫聲還沒消失的時候,水沫濺起。

因為身體只有一部分進入了水裏,所以下意識地劃了一下就浮出了水面。從水面冒出頭來,急劇地喘著氣。抬起頭仰望的話,就會發現黑色的影子中有一點白色的光亮。明白自己是從地上的裂縫掉進了地底河流。

雖然一般丘爾克人並不擅長游泳,但是並不像特蘭人那樣怕水。

「比起被摔上岩石算是好太多了」

這麼想着,接住微弱的光芒向著岸邊游去。雖然被水流壓着很辛苦,總之是避免了溺死,抓到了岩壁。

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探索著岩壁,已經不知道到上岸為止花費了多少時間。上了岸,等眼睛適應了黑暗后,發現有無數白色的東西躺着那裏。竟然,是人骨。

加拉伊爾當然沒理由知道。這些人骨,就是大約兩個月前,在這裏被擊斃的帕爾斯軍。

「還有劍和甲胄啊。在這種地方也有過戰鬥嗎」

加拉伊爾思考着,用手查看着一些有異樣的頭骨。

「這邊的骨頭又是什麼。我不認為這是人類……啊!」

不由自主地驚叫出聲,骨頭從手中跌落。直覺認識到那是和襲擊自己的怪物同類的東西。

一個身影從黑暗的深處窺視着這邊。既沒有角也沒有尾巴,姑且還是個人形的。

「奇怪的小丑迷路進來了呢」

裹着暗灰色的衣服,彷彿骸骨一般的臉上右眼已經瞎掉了。是服侍著蛇王撒哈克的魔道士格治達哈姆。

在他的側面,人影搖動着。穿着甲胄,腰上佩戴着大大的劍。雖然是人的形態,但是無論眼神還是動作,都像極了準備捕食獵物的獅子。

「要殺他的話交給我」

帶着特蘭腔調的帕爾斯語。

「最近幾日,都只能看到牙也沒長齊的黃口小兒,完全沒有嘗到血的味道。稍微有些饑渴呢」

「等等,伊爾特里休,不要衝動……」

格治達哈姆慌忙制止。他並不是愛好和平的男人,只是打算再觀望一下罷了。

和甲胄的摩擦聲一起,一個人影自黑暗中出現,加拉伊爾反射性的將手放在腰間。本應握住劍柄的手卻抓了個空。他的腰間只剩下了劍鞘。

一步,又一步,從正面接近著對手,伊爾特里休將大劍拔出,用兩手握住。擺出一擊必殺的姿勢。

即使沒有魔性存在,伊爾特里休的氣勢和剛勇也不是加拉伊爾可以對抗的。

只是正面承受了伊爾特里休的目光,就無法動彈。冷汗從額頭滑過臉頰后落下。只有這個觸感被感知。

伊爾特里休的大劍被高高舉起。我會死,加拉伊爾想着。不能實現年邁母親的願望了,親手殺了表兄弟,而後自己也在地底的洞窟里被怪物殺死。還真是毫無意義的一生。

「啊啊,父親,母親,請原諒你們不孝的兒子!」

加拉伊爾叫喊著。這大概是最後發出的聲音吧。但是,揮下的劍居然停止了。

「真像特蘭語啊……雖然稍微有些不同」

這句話,雖然略有不同卻和丘爾克語十分相似。在茫然地發愣的加拉伊爾面前,本該帶來死亡的大劍緩緩落下。

「你是什麼人?」

對於這個問題,加拉伊爾既沒有必要也沒有力氣去說謊。

「加,加拉伊爾」

「是哪國人?」

「我是丘爾克人」

加拉伊爾看到大劍被收入鞘中。活下來了,至少不是現在就會死了。這麼想着,恐懼之心稍稍緩和下來,但是緊張感並沒有減少。

「我是特蘭人。丘爾克人的話應該能明白我的語言吧」

「是,是」

「好。那麼回答我的問題。丘爾克人為什麼會在這裏?來這裏要做什麼?」

「因為卡爾哈納王的命令」

「卡爾哈納……?」

「現在丘爾克的國王」

「哼,卡爾哈納啊,說起來確實有這麼個人。記不太清楚了,那麼,那傢伙給你下了什麼樣的命令?」

V

加拉伊爾將一切和盤托出。卡爾哈納王的命運,父親辛格將軍的命運,母親的願望,和表弟拜遜之間凄絕的戰鬥。將所有的一切都老老實實地說了出來。

說完之後就虛脫了。將到這裏的辛苦一口氣推了出來,不要說抵抗,連站也站不起來了。

「暗殺啊」

伊爾特里休的聲音中,透漏出了輕蔑。

「不是堂堂正正地發動大軍正面對決,卻派出刺客想暗殺一國的國王嗎。可見丘爾克的國王是一個沒有絲毫英雄氣概的小人。不過……」

「但是怎麼了,伊爾特里休」

由現身的魔道士口中,加拉伊爾知道眼前的魔人的名字。頭也不回,伊爾特里休回答道。

「雖然是小聰敏,不過卡爾哈納王說亞爾斯蘭那小子的那些話倒是沒錯的。的確,只要殺掉亞爾斯蘭一人,帕爾斯就會瓦解。哼,真像心術不正的人的想法」

「確實卡爾哈納王會有一些奇怪的主意,該怎麼說呢。能簡單地殺掉亞爾斯蘭我也就不那麼辛苦了」

如此批判的格治達哈姆的聲音之中,包含着自己的感受。伊爾特里休發出嘲笑。

「在意嗎,魔道士」

「在,在意什麼」

「雖然你精通黑暗的技藝,但是腦筋也不一定就那麼靈活啊」

「你,你說什麼!無禮!」

雖然格治達哈姆怒不可遏,但伊爾特里休卻連眉毛也沒動一根。

「聽好了。沒有後嗣的帕爾斯國,只要殺掉國王一人就會瓦解。這個道理,對丘爾克的國王來說不是一樣嗎」

「……啊」

「看來你似乎明白了。從這個丘爾克人的話來看,卡爾哈納也還沒有決定繼承人。亦即,只要殺掉卡爾哈納一人,丘爾克也就會瓦解了。」

看着嘴巴張得和洞口一樣的魔道士格治達哈姆,魔將軍伊爾特里休揚起了彷彿能撼動地面的笑聲。

「卡爾哈納,你可教給我有趣的事情了。原本,特蘭和丘爾克古時候就是同一血脈。由身為特蘭人的我來統治丘爾克,指揮丘爾克的士兵也不壞啊」

加拉伊爾只能茫然地看着特蘭出身的魔人。

和加拉伊爾同樣茫然的格治達哈姆,像是為了讓自己回神地開口了。

「你,不要想那些多餘的事」

格治達哈姆劇烈地揮動右手。手背和手掌中都有着青黑色的傷痕。那是帕爾斯國王麾下的特蘭人將軍吉姆沙的吹箭留下的傷痕。

「你已經有數十萬的手下了。鳥面人妖也好有翼猿魔也好四眼犬也好你盡情地去用就可以了。沒有必要用到丘爾克兵」

「你是的意思是,讓我帶着猴子,鳥和狗攻陷葉克巴達那,征服帕爾斯嗎」

伊爾特里休的笑,讓魔道士格治達哈姆感受到一陣壓力而戰慄。

「痴人說夢!我要帶領着人類的軍隊征服帕爾斯,展示我的勝利。雖然我更希望是帶着特蘭的勇者們,不過丘爾克的士兵也無所謂。我已經決定了。殺了卡爾哈納,將丘爾克納入掌中,然後與帕爾斯人一決雌雄!」

格治達哈姆咬着牙。

「你裝什麼偉大。現在你自己不也是怪物嗎。怪物將軍配着怪物士兵才和景啊」

雖然這麼想着,格治達哈姆卻沒有說出來。貿然說出來的話,伊爾特里休的劍就會發出鳴響,讓他的肩上從左到右變得平坦一片吧。

所以雖然沉默著,但是格治達哈姆的異型之心卻點燃了一盞奇妙的燈。

「雖然至今都沒有想過……但這也不失為一種策略」

格治達哈姆想起了一件距今五年前的事。格治達哈姆的恩師,被成為「尊師」的人,不是曾聯通帕爾斯的王族席爾梅斯煽動遙遠的西方國家魯西達尼亞發動戰爭,在帕爾斯製造流血與破壞的嗎。而之後席爾梅斯王子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麼格治達哈姆完全不知道。

「如果五年前席爾梅斯能和魯西達尼亞軍一起攻陷帕爾斯的話,這次又如何呢?即使伊爾特里休率領丘爾克軍侵略帕爾斯,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流血和破壞越多,蛇王的再臨應該就越容易。距離魯西達尼亞的侵略已經過了四、五年,帕爾斯國內早已恢復了繁榮。其底力讓人吃驚。要破壞這繁榮,利用丘爾克的武力也不失為一種辦法。

「伊爾特里休啊,雖然你的野心夠大,但是要拿下丘爾克一個國家談何容易。到底要做什麼,你有對策嗎?」

「砍下卡爾哈納的首級」

特蘭人淡淡地答道。格治達哈姆咋著舌,繼續問道。

「這個先不說,那之後呢」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初此之外還能怎樣」

伊爾特里休嗜血的笑容,成功堵住了格治達哈姆的嘴。做好能隨時逃到後方的準備后,格治達哈姆才再次發問。

「首先,要怎麼靠近卡爾哈納呢?讓這裏的這個丘爾克的小子帶路嗎?隨便地就相信着小子行嗎?」

一直坐着不懂的沒動的加拉伊爾,像被打到一樣突然平伏在地上。

「請,請交給我。一定,為您效命」

加拉伊爾並不想死。如果在這種地方被魔人們所殺,那他的人生就沒有任何意義了。違背了卡爾哈納王的命令,殺死表弟拜遜的加拉伊爾,只能暫時儘力活下來再尋找機會。更何況,如果伊爾特里休要殺死卡爾哈納的話,完全沒有必要猶豫是否要協助他。

「您對丘爾克的地利並不熟悉。但是我很熟悉。定會,將您帶至卡爾哈納王的身邊。只願您的劍能架上卡爾哈納王的脖頸……」

「你把你的王賣給我了啊」

伊爾特里休的兩眼閃動着光,加拉伊爾抱着必死之心稱述。

「我已經不當他是王了。他是將我無罪的家人投入監牢讓他們飽受痛苦的怨敵。我對他只有憎恨。」

「背叛君主的理由,無論多少也找得出來啊」

伊爾特里休的嘲諷像尖銳的刺一樣扎進了加拉伊爾的心。看着答不出話來的加拉伊爾,伊爾特里休歪起臉。

他自己也親手抹殺了不值得效忠的國王。討伐了特克特米修王,伊爾特里休自己稱王。也已經過了不短的時間了。

「哎呀,說了多餘的話呢。對於你來說也有充足的理由憎恨國王啊。明白了,就借給我你的力量吧」

「這樣好嗎,伊爾特里休」

格治達哈姆再一次確認。伊爾特里休面向加拉伊爾,揮手命令他站起來。加拉伊爾努力將力量集中到腿和腰上,總算是站了起來。

「魔道士啊,你可無法將我帶進丘爾克國王的宮殿啊。但是這個男人可以。至少,他也離開自己的國家到這個來了啊」

「但是,如果他背叛……」

「背叛就殺掉。不只是這傢伙,連同這傢伙的家人一個不剩的都殺掉」

伊爾特里休盯着加拉伊爾,不知第幾次露出了嗜血的笑容。

「話雖如此,犒賞功勛的道理我也還是知道的。加拉伊爾,這麼說吧,如果你能給我帶來利益,我就會給你與之想對應的相當的報酬。」

報酬什麼的,加拉伊爾怎麼樣都好。只要能救出家人就足夠了。想要卡爾哈納王死,但這也是因為希望家人安全。

突然。加拉伊爾想起某件事,大聲叫道。

「伊,伊爾特里休大人,您知道假面軍團的事嗎」

「假面軍團?那是什麼東西?」

「啊啊,您果然還不知道呢,那麼請讓我來解釋」

加拉伊爾的呼吸急促起來。這個消息對於伊爾特里休應該是十分貴重的情報。

「那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多達一萬人的特蘭士兵,生存下來的勇者,被叫到了丘爾克國內。」

「一萬人?」

「是」

「詳細地說出來。不許有一點隱瞞」

加拉伊爾將自己知道的全說了出來。特蘭王國崩壞之後,留在故土的一萬名士兵被丘爾克國王帶至國內,然後由一個帶着假面的將軍帶領出征南方的辛德拉國。之後,丘爾克被帕爾斯從北面進攻,遭到了相當大的損失……。

假面軍團的事是丘爾克國內的機密,卡爾哈納王從最開始,就只讓極少數人知道這件事。辛格將軍就是那極少數人中的一個。他並不是一個會草率地將國家機密泄露給家人的人,但是在潛入帕爾斯的前一夜,卻將假面軍團的事悉數,暗中告訴給了兒子。

恐怕辛格將軍將機密告訴給兒子,是期望着這樣能在最後保住一命吧。是否會和父親期待的一樣,加拉伊爾不知道。

「……一萬的特蘭勇士……!」

聽完整件事,伊爾特里休發出了呻吟。聲音中包含着可怕的渴望。在他沉睡在地底的時候,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一萬的特蘭勇士。如果現在是在伊爾特里休手上的話,就能站在他們陣前,帶領他們如迅雷如暴風一般攻向葉克巴達那。

「這一萬騎被當做卡爾哈納王的道具,最後還將他們丟棄在異國的荒野嗎」

「我從父親那邊聽到的是這樣。實際上,沒有一個人回來,所以我覺得沒錯。」

「卡爾哈納那傢伙,只這一件事就足夠他死了。居然將自尊高傲的特蘭騎兵當做道具……!」

伊爾特里休全身被顯而易見的憤怒和憎恨覆蓋。大張著嘴。一定會發出可怕的咆哮吧,加拉伊爾做出如此預想,縮起了脖子。

但是,震動着加拉伊爾鼓膜的聲音,卻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傳來。沒有邊際的黑暗深處,毛骨悚然的聲音的洪水奔流而來,這陣令人不快的洪流,眼看就要將加拉伊爾淹沒。

VI

雷鳴般的聲響,交疊在一起震動着洞窟的石壁,沒有一刻的歇止。人類無言地保持着姿勢動彈不得。

「那,那是什麼的聲音」

聽到加拉伊爾鼓起勇氣顫抖的問題,魔將軍伊爾特里休一副無趣地用雙眼指向魔道士。

「是這些傢伙侍奉的不知道是蛇神還是蛇王的東西在咆哮罷了」

「蛇王?」

「我主的御名是你隨便就能掛在嘴上的嗎」

魔道士格治達哈姆壓抑著聲音斥責著伊爾特里休他們的不敬。

「那麼要叫做什麼?」

「切,你們有必要說道我主的御名嗎。伊爾特里休啊,無知的你是不會明白的,我所侍奉的是無法比擬無敵的存在。只要一根手指就能將你捏碎!」

「哦,那麼,為何,他還會在這種地下,一直承受折磨呢?」

對於伊爾特里休的指摘,魔道士顯得很不快。

「這一切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讓地上的人類安坐在傲慢和虛榮的高處,品嘗著虛假的榮華,然後將他們自頂點打入絕望的深淵。這才是絕頂的愉悅啊」

「不是已經經過三百年了嗎。還真是有耐心啊。換做我可是連3天也忍不了」

「不敬之辭到此為止!若是站在蛇王御前,你的那些豪言壯語早就被吹到天邊去了。不,不要說站了,定然是嚇得腰都軟了只能在那邊丟臉地哭號!」

「有意思,要試試看嗎」

「哦哦,好機會。就讓你瞻仰一下蛇王大人的御影。跟我來。不過就算你途中想返回也來不及了」

「……那個,我呢?」

加拉伊爾頂着怯懦的表情問道。

「嗯,你也一起來吧,丘爾克人」

伊爾特里休招呼他。

「讓這個魔道士如此戰慄畏懼的蛇王,我也還一次都沒見過哪。趁此,就當作是被帶去看珍獸。還能當見聞。」

「小心懲罰。兩眼都會瞎的」

對於魔道士格治達哈姆的低吟,伊爾特里休發出嘲笑。

「到那個時候,就把你剩下的那隻眼睛給我吧。說不定會看到一個扭曲的世界呢」

格治達哈姆的表情一僵,左手撫上左眼。視線被遮住,腳下絆倒了什麼而東倒西歪。但是並沒有摔倒,聳聳肩膀,再次邁步。

加拉伊爾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問伊爾特里休。

「那個人,是您的夥伴嗎?」

雖然這麼問著但是心中卻覺得兩人關係並不怎麼友好。

哼,伊爾特里休扯動一邊的臉頰笑了。

「加拉伊爾啊,雖然不知道你眼中看到的是怎麼樣,但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和怪物在一起的」

特蘭語和丘爾克語,姑且算是可以交流。伊爾特里休對於和加拉伊爾的對話,意外地表現出了些像人類的喜悅。注意到了這單加拉伊爾暗中鬆了口氣。看來在作為魔將軍談話對象的這段時間裏是不會被殺了。

伊爾特里休像唱歌一般說着。這個令人畏懼的魔人,彷彿看着夢境一樣。

「並列在地平線上,特蘭的鐵騎馳騁在草原。太陽神的軍旗在風中飛揚,將一切阻撓者毀滅……」

打住了話,伊爾特里休用銳利的眼神看着加拉伊爾,高聲叫道。

「出來吧,蕾拉,有客人」

加拉伊爾吃驚地回頭,發現背後不知何時站了一名女子。女子手中拿着一根又長又大的棒,豎立在地面上。沒想到這種地底的魔境之中居然有女子的存在。

名叫蕾拉的女子似乎和加拉伊爾年齡相當。個子相當高,身體綳地緊緊的。頭髮像男子一樣短。左手腕上帶着一個精緻的銀手環,戰士一樣的裝束中只有那個銀手環顯得格格不入。

「加拉伊爾啊,她可不會說丘爾克語。你說帕爾斯語。總覺得沒有人可以說話很無聊,所以曾想適當地弄些女人過來,總比連你都沒有來的好吧」

魔道士已經領先數步,伊爾特里休加快腳步追了上去。加拉伊爾還在看着女子,收到伊爾特里休用下顎發出的指示,一邊邁出步伐一邊悄悄地尋問到。

「你……和那個將軍一樣都是特蘭人嗎?」

「我是帕爾斯人」

加拉伊爾膽怯地看着做出冷淡回答的蕾拉。距離笑容很遠的僵硬表情。完全沒有經過打扮,像男子一樣的衣服。雖然如此,加拉伊爾也認為蕾拉很美。很美很強的感覺。

「我是那個人的妻子」

蕾拉的聲音中沒有驕傲也沒有羞澀。因為是宿命所以沒辦法,一副只能只能這麼說的自暴自棄的口吻。

帕爾斯的女人成為特蘭人的妻子,實際上還有這種事的吧。被強迫的嗎,加拉伊爾想着,但是當然不可能開口問了。只能沉默著加快腳步。

蕾拉走在他後面。防守着後面,亦即加拉伊爾的逃跑路線被封鎖,

「你是從什麼時候到這裏的?」

「記不清了」

蕾拉搖著頭。

「……總感覺我好像忘記了,想不起來很多東西」

「你想記起來嗎」

伊爾特里休回過頭問道,蕾拉的表情更加僵硬。

「即使想起來,也沒用了。現在我是你的所有物……」

左手撫上額頭,銀手環在黑暗之中浮現出銀白色的光芒。

「那個手環的由來也想不起來嗎」

伊爾特里休是騎馬的戰士。殺死敵人,搶奪女人,掠奪財寶。為了公平的分配財寶,就必須要知道財寶的價值。就伊爾特里休來看,雖然蕾拉的手環是銀制的,但是比起不純的黃金價值更高。蕾拉的衣着很樸素,那隻手環就顯得異常顯眼。這個女人或許並不是出身一般人家,伊爾特里休思索著。

想起來真是奇怪的一行人。特蘭人的王族,丘爾克的年輕人,帕爾斯的女子,帕爾斯的魔道士。雖然與其他三人處於同一空間,每個人的心卻是孤絕的狀態。

丘爾克的年輕人透過黑暗看着前面伊爾特里休矯健的身影,在心中沉吟。

「正常人就只有我啊。不,一直待在這種地方我最後也會發瘋的」

其實說不定瘋了反而更輕鬆。連這樣的想法都出現在加拉伊爾的心中了。但是只要想像在牢獄中的家人,加拉伊爾就不允許自己發瘋。這樣,就只能一直追隨着伊爾特里休,幫助他奪得國王的位置了。

魔道士格治達哈姆的立場,在大多數帕爾斯人來看大概會覺得「那傢伙真是瘋了」吧。但是,對於格治達哈姆,也有他自己的煩惱和困惑。

「古爾干那傢伙,到底跑到哪裏幹什麼去了」

已經相當長的時間沒有同志的聯絡了。雖然最後的聯絡內容是「萬事順利」,但如果真的順利的話,那傢伙就會送來吉報了。格治達哈姆在帕爾斯東部辛苦忙碌,甚至丟了一直眼睛,而古爾乾和甘迪在王都葉克巴達那的活動進行到什麼地步了呢。

「雖然不至於忘了使命,耽溺於安樂之中,但那些傢伙有像我這麼辛苦嗎……」

不知不覺地說出口了。伊爾特里休似乎是故意地開口了。

「哦哦,同伴沒有你這麼辛苦,那還真是可恨呢。看來即使是魔道士也會希望世間的榮華富貴啊」

「我才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

格治達哈姆吼道。發現自己被人看透的動搖無法徹底地藏起來。

「我只是作為蛇王撒哈克大人的使徒,下仆,儘力去效勞而已。服從與侍奉,獻身與自我犧牲,這才是我最高的喜悅!」

「那可真是令人欽佩」

伊爾特里休發出冷笑。對於揶揄眼前的魔道士似乎相當樂在其中。

「管他蛇王還是蛇神,和特蘭人似乎沒緣啊。王也好神也好,立於人上者,就必須給予人利益。對應與功績,公平地分配。不見任何回報只要求單方面忠誠和獻身的神,特蘭人不需要」

格治達哈姆勃然大怒。

「被詛咒的庶民!被神所捨棄的特蘭人!總有一天會受到恐怖的懲罰的。那個時候哭都來不及!」

怕近距離的斬擊隨之而來,所以格治達哈姆雖然很是怒火衝天也和伊爾特里休拉開距離,彷彿畫了一個半圓半向後跳去。加拉伊爾啞然地看着魔道士的狂態。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個蛇神還是蛇王,不僅沒給身為使徒的你利益,連庇護也沒有啊。在你失去右眼的時候也沒救你。還是說,連給忠實的使徒予幫助的力量也沒有呢」

「你,你還說多少該遭神罰的事……」

「算了,給我聽好,我想說的不是你的蛇王,而是卡爾哈納的事」

VII

對於特蘭人來說,「無欲無求的人」並非「不想要財寶的人」。而是「將財寶分給別人的人」。換句話說,就是「大方的人」。

神也好王也好,要想得到民眾的尊敬,就必須給予民眾某種恩惠。雖然特蘭人信仰太陽神,但這也是因為受到了太陽的恩惠。在長期下雨的時候,奉獻貢品給太陽神也只是希望陰雨可以停止罷了。

要說是相當有功力色彩也確實如此,但正因如此,特蘭人的伊爾特里休才能看透信奉蛇王哈克撒的魔道士格治達哈姆心中的異樣。以及另一個,丘爾克國王卡爾哈納作為統治者的缺點。

「卡爾哈納對臣下十分冷酷,但對於功勞的犒賞卻很微薄。臣下對於卡爾哈納是畏懼而不是敬愛,或者說是懷有怨恨。就算我殺了卡爾哈納,只要將那傢伙的財寶公平地分給臣子,丘爾克人也會服從我的。要是對正統性說三道四的話,就將卡爾哈納的女兒立為形勢上的王妃。如何?」

「原,原來如此」

格治達哈姆點着頭,止不住心裏冒出的意外之感。伊爾特里休是一個勇猛而單純的男人,一定比較好控制。雖然曾這麼認為,但他的智謀——不如說是奸詐,好像還有點。是因為受到蛇王撒哈克大人的感化嗎,還是本來就是能將原沒有機會事扭轉,如此水平的傢伙呢。突然格治達哈姆也無法判斷了。

加拉伊爾保持着沉默。雖然卡爾哈納王曾說過「將孤的女兒許配給你也可以」,但感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現在怎麼都無所謂了。

「為什麼要稱為蛇王呢?身體是蛇的樣子嗎?」

試着問出了從剛才起就一直很在意的問題。

「不,不管怎麼說還是人形的,似乎是兩肩上各有一條蛇。那蛇吃東西嗎。魔道士?」

「吃」

「那它們吃什麼呢?」

「人腦」

格治達哈姆故意將聲音壓低回答道,加拉伊爾倒吸一口氣,伊爾特里休則是發出短促的笑聲。

「還真是奇怪的食物啊。羊腦的話,雖然我也會吃,但也不是什麼好吃的東西。牛肉的瘦肉用岩鹽調味之後味道可是好上太多了。不管怎樣總是能下咽啊」

格治達哈姆沒有回答。他真的開始憎恨這個不遜的特蘭人了。蛇王撒哈克對於帕爾斯人來說是巨大的恐懼與威脅,但是這個特蘭人卻簡直就像無法溝通一樣。

剛醒來的時候還敬稱為「撒哈克大人」,但是洗腦的效果好像變弱了。已經到只有格治達哈姆一人的力量辦不到的地步了。如果到了必要的時候,要藉助古爾乾和甘迪的力量,但這件事當然不能讓這個特蘭的狂妄男人知道……。

「那個聲音是什麼?」

伊爾特里休發出呻吟。在前方擴展的黑暗中,淡紅色的光芒若隱若現。從那邊儘管沉而重,但卻又很刺耳的金屬聲響起。

「唔,像鎖一樣的聲音……」

蕾拉的聲音動搖著。加拉伊爾也有着同樣的感覺,嘴巴里卻彷彿乾枯了一般,舌頭無法自由地轉動。感覺到了風流過,是吹過來的瘴氣。頭髮好像都立起來了一樣。

「恐懼吧。讚美吧。迎接吧。向著無可比擬的偉大的蛇王撒哈克大人的御影。仰望吧!」

狂亂的感動的聲音,從魔道士格治達哈姆口中湧出。其他三人都只是無言地跟着格治達哈姆。只是走在最後的蕾拉全身都微微戰慄著,腳步異常沉重。

黃白色的岩盤凸顯出來。不自然的薄光照射在岩盤上。那裏一個黑影在搖動着。巨大的影子。雖然形狀看起來是人,但頭部卻奇妙的是四角形。而且兩肩上有什麼在舞動。彷彿在從肩膀上長出了奇怪的樹木。不,不是樹木。是兩條蛇。

加拉伊爾連悲鳴也發不出。步履蹣跚地兩步,三步後退著,膝蓋一陣發軟。沒有在那個瞬間發狂是因為接踵而來的驚嚇和恐懼,已經讓心臟麻痹了。

就連伊爾特里休也無法保持平靜。口中泄漏出了「咕……」地呻吟聲,右手扶著岩壁,勉強穩住了身形。額角的血管浮現,眼中也充滿了血絲。吹過來的瘴氣似乎在內臟中橫衝直撞。舌頭從口中伸出,急劇地呼吸著。全身都冒出冷汗。

而被恐懼壓垮的是蕾拉。她是帕爾斯人,從懂事以來就一直被人將蛇王撒哈克的恐懼刻在心上。瑟瑟發抖著棒從手中落下,敲打在岩石上,發出了乾澀的聲音。

「撒哈克……撒哈克……是撒哈克。啊啊,肩膀上長著……蛇長在肩膀上……哇啊啊……!」

處於麻痹狀態的加拉伊爾,終於發出了驚叫,蕾拉雙手抱着頭步伐不穩地搖晃着。

「不,不要,救命啊,會被吃掉,會被砍掉頭然後腦被吃掉……!」

伊爾特里休沒有安撫或安慰已經錯亂了蕾拉。只是無言地用左手將她固定在岩壁上,右手的拇指在她頸根處用力地按下去。

蕾拉的叫聲停止了。兩次,三次,重複着急促而淺短的呼吸,兩眼翻白。全身的力量都抽走了。

伊爾特里休接住滑落的蕾拉,將她放在岩石上。

「大吼大叫着的女人,比見了胡狼的小羊還要難應付」

伊爾特里休吐出一口氣,從額頭到臉頰,全都是冷汗,但聲音還算平靜。

諷刺的是,特蘭的狂戰士是接着讓蕾拉「安靜下來」這個舉動,才找回了自己的冷靜。雖然如此,但也不是完全恢復了,也就是八成左右吧。

伊爾特里休的右手搭上大劍的劍柄,注視着蛇王撒哈克的影子。彷彿是要拒絕從這個光景流入的毒素,將兩眼眯了起來。不,他的視線並非再集中在撒哈克本身上。數條粗壯的鐵鏈散落着,所以才如巨大的鐵蛇一般分散在岩石上。現在束縛著蛇王的鐵鏈只剩一條。隨着蛇王動作隨之搖擺,沒有絲毫斷裂的痕迹,依舊掌控著蛇王的自由。

「為什麼只有那根鎖鏈沒被切斷?」

「這是有理由的」

「所以我在問你那個理由是什麼」

對於伊爾特里休充滿怒氣的質問,魔道士格治達哈姆低低地諾諾回答道。

「因為那個鎖鏈,是和寶劍魯克那巴特用同一種鐵製成的」

「魯克那巴特?」

「僭稱英雄王的凱·霍斯洛那傢伙的愛劍」

伊爾特里休皺着眉,搜尋着生前的記憶。

「哦,想起來了。是帕爾斯王家歷代相傳的護國寶劍嘛。是用太陽的碎片鍛造的還是怎樣,確實有聽過還有這樣的戲言吶。原來如此,想切斷卻又切不斷的理由我明白了,但是為什麼,其他的鎖鏈不也用這種材料呢凱·霍斯洛他?」

「因為材料就只有這麼點啊。就算是戲言,也是號稱用太陽的碎片鍛造而成的。在世間罕見的鐵中施加了咒文。可不是能大量生產的東西啊」

「所以才只能做一根的鎖鏈啊」

「僅此一根」

「只有一根,就能束縛住蛇王的身體啊。哼,就是說,只要沒了這根,蛇王就是隨時都可以恢復自由身了啊」

伊爾特里休的冷峻的眼中寄宿的光芒漸漸增強。魔道士陰森地窺視着特蘭人的表情。

「如果蛇王恢復自由的話,我這個代理人也就不需要了,你不這麼認為嗎,魔道士?」

「就,就算你說了那種話,這種事也不可能做到」

「做不到的話蛇王就永遠也無法恢復自由。這樣也可以嗎?」

看也不看詞窮的格治達哈姆一眼,伊爾特里休舔著唇。

「……而且,如果能將這鐵鏈溶化重鑄的話,應該就能做出和魯克那巴特一樣的劍了吧。哼,怎麼說,都有做做看的價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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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爾斯蘭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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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地上與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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