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日君!」恭介的病床被推走時,阿圓對着恭介的空殼身體大聲叫着,「春日君!堅持住!」

恭介正處於痛苦的最後階段。醫生決定把他移到急疹病房。

「爺爺!繼續努力!」

真奈美和久留美跟在病床后,而爺爺和奶奶則跟在雙胞胎後面。走廊到底就是急診室。

阿圓有點失心瘋地撲向恭介:「你不會死的,對吧?你的身體還是溫暖的。你會好起來的,對吧?活下來,好嗎?活下來!你聽到了嗎?恭介!」

隨後,啪!啪!啪!阿圓打着恭介耳光。

「你想幹什麼?」

醫生抓住阿圓的手。但是阿圓把他拉開,狠狠地吻著恭介,象是想把整個身體壓在他身上一樣。周圍的每個人都很吃驚,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這是阿圓所能為他做的全部。

幾個護士把恭介的病床推進了急診室。阿圓留在了外面。但這時,恭介的遊魂感受到了阿圓的意念。恭介的爺爺發覺了那一點些微的能量。

「阿圓,幹得好。恭介好象聽到你的聲音了。」

阿圓問:「什麼?」

「恭介陷在將來的靈魂,好象重新獲得了一些力量。」

「真,真的嗎?」

「爺爺,你怎麼知道的?」一彌想知道。

爺爺說:「我不能直接從現在這個時點感覺到恭介的靈魂。但是當阿圓吻過他后,現在我可以感覺到在急診室里他的靈魂充滿了幾乎要忘記的快樂生活的回憶。」

阿圓:「快樂的生活?」

爺爺肯定地點點頭。

奶奶插了進來:「換句話說,阿圓,你對恭介的感覺給了他勇氣,即使他已在死亡邊緣。他的身體把這些感覺傳給了他陷在未來的靈魂。」

「就是這樣。」爺爺說,「如果恭介的靈魂能從三年後的將來的恭介那兒借到力量,那麼……」

「哥哥就能回來了。」

「也許吧。如果恭介的身體能支撐到那個時候。」

阿圓直直地盯着急診室的門。

「噢!」

當我的頭撞到地上時,我發覺又回到自己的身體了。我躺在和第一次掉下來時的同一個地方,和鯰川第一次見面的那長長的台階下面。路邊有一張報紙。我看了一眼,上面還是1994年7月23日,三年之後的未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看來這個地點象是我的時空之門。而且看來我的靈魂還沒有消失。

意到這一點並未使我變得輕鬆一點。現在的處境仍未能有所改善。我雖然已經知道在這個未來的世界裏自已已經死了,但現在我仍未找出頭緒來決定下一步該做什麼。

剛才將鯰川的別墅染成橙色的太陽已經在三十分鐘前下山了。我又興起了立刻趕到鯰川那兒去的念頭,但是現在我問自已,我真的有權利這樣出現在她的面前嗎?我突然感到不安。

我離開那些台階,走向幾家商店。店裏的燈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感到那些光就象是要刺穿我,一種非常難受的感覺。然後,當我走過一家家用電器商店時,我吃驚的停住了。

在櫥窗里,陳列著許多三年前都還沒有的小家電。但是讓我停下來的不是這些新玩意。我的照片在電視上出現,這是我第一次知道,在這個時代我是個失蹤人員。

所以失蹤應該是已經發生的事了!

「謝謝。下一位。」

工作室的天花板間回蕩著導演冷冷的聲音。等著選拔的舞蹈演員們都舒了一口氣。只有檜山光還是很緊張,象是在苦惱着什麼事。

「嘿,小光,怎麼了?沒事吧?」

shurianzai看着小光的臉。和小光的大眼睛比起來,她的眼睛更狹一些,更象個亞洲人。這對眼睛現在正看着小光。

「什麼?」小光問,然後笑了起來,「呀,shuri,我看起來這麼奇怪嗎?」

「當然了,你有什麼地方不對頭。我認識的小光是很看重這次選拔的,總是跑來跑去說什麼我只有幾分鐘時間了之類的話。」

「等一下。現在能高興地表演,並不能避免當我在這次選拔中被淘汰后的今晚,變成一個夢想破滅而心碎的女人啊。你在表演的時候很快樂嗎?」

「我想不會。」

「呀,有人也不過如此。」小光又笑了起來。

小光和shuri是在她剛開始上舞蹈課時在東區(eastvillage)的一個日本旅店裏認識的。shuri帶着和小光一樣的夢想來到紐約,但當她花光所有錢之後,她在旅店裏找到了一個做服務員的工作。

她有着足以和美國女人競爭的身材,而富有亞洲風味的貓一樣的眼睛給她以一種不同於小光的外表。今年冬天當她的護照到期時,她曾短暫地回過日本。當她聽說了這個選拔會時,她立刻就告訴了小光。

「別為我擔心,shuri。下一個是你吧?」小光輕輕地把shuri推向舞台。

shuri是那種總是在操心朋友的事的人。小光不想對她說謊。事實是,小光腦子裏有一大堆問題。

回到旅館后,她看到恭介的新聞后立刻就想給阿圓打電話,但最終還是改變了主意。她知道她下午碰到了恭介。雖然只談了很短的幾分鐘,但卻談得很愉快。她必須承認,在她的內心深處,曾經儘力試圖忘卻的對恭介的感情,又再次燃燒了起來。

當她問起他和阿圓時,她聽到他說:「啊,你知道的啦。事情總會好起來的。」

小光聽到這些話后非常難受。她曾經受到了那麼深的傷害,要忘卻恭介對她來說是那麼的困難,然後當她問他和阿圓的關係時居然聽到:「事情總會好起來的。」難道自已的犧牲居然毫無意義嗎?

小光開始是這麼想的,但後來她又重新思考了一番。恭介只是打開心扉以誠相對。從一開始,三個人就有着很純潔的友誼,而恭介因為突然遇到了一個老朋友,而無意中把自已的真實感覺說了出來。

小光想,恭介和阿圓之間一定有了隔膜。恭介在波斯尼亞至少暫時地失蹤,這已是事實。但他事實上還活着,而且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對大家隱藏着這個事實。為什麼?只能有一個解釋。他在有意避開鯰川圓。

一定是這樣!但是為什麼?他背着她在外面認識了別的女孩子嗎?他因為某些理由不敢面對她嗎?也許他被迫和國外的某個女人結婚了。也許他已經放棄了日本國籍!這完全有可能!

從小孩子開始,小光想問題時就很容易胡思亂想。現在又是如此。

在旅館時,每次她想打電話給阿圓,這些念頭讓她把話筒又給放下了。

「小光,我表演完之後再來看你。」shuri說道。

「什麼?」

「輪到我好。你沒聽到他們在叫我的名字嗎?」

shuri掩飾起自已的緊張不安,對着小光笑了笑,然後走上了舞台。

「shuri,祝好運!」小光在她背後叫着,但她的聲音淹沒在舞台的音樂之中。一個著名的電視節目主視人正通過喇叭介紹shuri。贊助選拔的電視台也在拍攝著候選人的舞蹈作為記錄。參加舞蹈選拔的人都會出現在電視上。

快輪到她了,小光揮揮手,試圖找到一點感覺。當她揮手時,她無意間碰到了縫進緊身衣的小洋娃娃。她緊緊地抓住了它。在紐約的舞蹈課上每當她緊張時,她就會抓緊小洋娃娃,像是從它那兒可以得到力量一樣。

我能做到的!

棗我一定能做到的!

她象念著咒語似的吟唱着這些話。在美國,那塊「個人主義」和「自已動手主義(diyism)」的終極大陸,這些儀式總能在她遇到困難時幫助她。

你能做到的,小光!我知道你能的!

縫進緊身衣的小洋娃娃就象是鯰川圓的分身。小光剛到紐約時得到了這個小洋娃娃。小光剛轉學到北海道的高中不久,就開始給朋友寄明信片。雖然兩人之間還是有着恭介這個問題,但阿圓永遠是她的大姐姐。從小孩子開始,她就是個愛哭的小孩,而且緊跟着阿圓跑來跑去。不管和恭介發生了什麼,她對她「大姐姐」的感覺卻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但她仍不願意和她直接談話。因此她寄出了明信片。她只是說些雞毛蒜皮的事,一點兒也不提阿圓和恭介之間的事。

阿圓猜到了小光的感覺,因此沒有回信,而是寄了個精美的小裝飾品。第一次是這個小洋娃娃作為護身符,再來是手工的帽子,最後是阿圓自已種的花所做成的乾花。小光從來沒討過什麼禮物,但是收到這些她感到很溫暖。

她們不需要面對面地交談。雙方都知道對方在思念著自已,保持着溫情,這已足夠了。小光對自已發誓,當自已成熟到可以和阿圓談女人和女人之間的事時,她就會去看她。

但這很困難。來參加這次選拔對小光來說是很重要的一步。小光知道阿圓現在是位名氣日大的作曲家。住在紐約的日本人經常互相交流「時代劇」的錄像帶。她知道阿圓寫的曲子在日本成為流行大作。小光立刻給她的朋友寫了張明信片表示祝賀。她沒提起選拔會以及自已打算回日本的事。

「檜山光!」

宣佈人的聲音從喇叭中發出迴響。

「到!」

震驚於自已的聲音,小光走上了舞台。shurianzai滿臉通紅地走下舞台去面對觀眾的掌聲。她微笑着,她發揮得非常好。小光舉起一隻張開的手掌,「給我點鼓勵,shuri!」啪!shuri舉手對拍了一下小光的手,以示祝好運。

象是被突然從喇叭中溢出的音樂所牽引,小光跳躍進了光束。

早川和人這時正和其它評委一起坐在看台上。

「那個女孩!」

下意識的,早川從位置上向前傾過身體,想看清進入舞台的女孩。他以前見過她。那時她還只是個小女孩,而現在在舞台上跳着舞的卻是個成熟的女人。早川的腦子開始象計算機一樣快速地在記憶中搜索這個女孩的資料。

「嘿,你!等一下!檜山!檜山光!」

早川對着小光叫着。但她沒有停下來。

電話!我現在要找電話!

我得儘快打給阿圓!

小光剛剛結束表演。先是舞蹈,再是唱歌,最後是表演能力的簡短的自我介紹。

當她的眼睛終於適應亮光后,她看到了正從觀眾中盯着自已的早川和人。

在高中時,小光曾和阿圓以及恭介的兩個妹妹一起在一部電視劇「天才偵察隊」中出演過。早川在那部劇中是特別客串。小光一直沒機會和早川說上話,但她知道恭介和阿圓與他之間有點矛盾。小光並不介意這些,但當看到他從看台看着自已,恭介和阿圓的回憶立刻湧現了出來。

我不知道早川和恭介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春日學長還活着。在新聞報導中他是失蹤了。我不敢相信他會那樣躲著阿圓。

我恨他!

小光設法在表演時不去想恭介,但沒有用。不管她怎樣努力,她下午所遇見的恭介的臉,以及為恭介擔心的阿圓,總是在她臉前浮現。當她表演完后,她匆匆披上夾克,到處找公共電話。所有的公共電話都有人在用。來參加選拔的人都想打給家裏人或者經紀人,在電話前排著長隊。在工作室外面,她終於找到了一隻空着的電話。

但是阿圓不在家。

通過話筒,小光三年來第一次聽到阿圓的聲音。那是她的留言應答機。小光充滿了回憶,心中洋溢着感情。她發覺自已還是深愛着阿圓的。

當留言機「嗶」地一聲響起時,她什麼也沒說,掛上了電話。有些話是不能對着留言機說的。小光決定不回旅館,而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逛逛。

一隻紅草帽。一隻紅色的草帽。

鯰川的紅草帽。

這兒是我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棗天啊,聽起來象是陳詞濫調。

我把剛才在看報紙團成一團,丟進一隻垃圾箱。我現在在那100/99級台階頂上的公園裏,坐在一隻鞦韆上。在報紙的社會版有篇報道用大標題寫着:日本攝影師失蹤數日。

不要小題大作嘛。若我的照片到處都是,我在這兒就別想到處跑而不被人認出來。更不用說在鯰川的屋子裏出現了。

現在的春日恭介失蹤了,就象我從過去的年代失蹤一樣。不是開玩笑吧?

我開始晃着鞦韆。我和鯰川一起來玩鞦韆已有很多次數了。記得鯰川父母親要她去美國讀書時,我們來過這兒。

「那麼你決定去美國了嗎?」我問道,裝出堅強的樣子。

「我不能不去。你和我都還是孩子。我們還得照父母親的要求去做。」

鯰川說完,用她特有的成熟魅力笑了起來。她將離開這塊土地,我們在這以後也越來越親近。你應該聽說,當你失去一個人時你才意識到她的重要,就象我現在一樣。

每個我認識的人都不在了。鯰川,小松和八田,我的家庭,甚至老闆。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的了。我從沒想到不能見到所愛的人竟是這麼的痛苦。

風又吹起。已經是七月了,但還沒到真正的夏天。這會是個涼爽之夜。

「ok!」我對自已說,從鞦韆上跳了起來。我走下剛爬上來的台階,自已數着:「一、二、……」我想一勞永逸地再數一下究竟有多少級台階。

然後,從我的下方傳來了一個聲音:「一、二、三、……「我抬頭,看到一個女孩從燈光下走來。

「我不知道你居然有數台階的愛好,春日學長。」

「小光!」

「怎麼啦,學長?」她挪揄道,「你好象看到鬼一樣。」

「嗯,抱歉,我……」

「我想你一定在這兒。」

「你怎麼知道的?」

「一般人都不喜歡爬這種吃力的台階,但是你不知道為什麼特別喜歡這些台階。現在你又在這兒了。」

「是這樣的嗎?」

「當然了。」小光回答道,突然變回長大后的自已。

「你三年來其實沒怎麼變。」我說道。

「不對!我現在已經20歲了,你要知道。你是說我還沒變成一個女人嗎?」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是如此的美麗,若在人群之中,我一定認不出來。你就象是給失落在大海之中的孤獨者以指引的燈塔。說實話,我能和她說上話,感覺幸福得想哭出來。

「春日學長。」

「嗯?」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麼?怎麼啦?」

我的身體晃了一下。但是小光直直地看着着我,我知道不能對他說謊。感覺到了我的順從,她問:「學長,你為什麼要躲著阿圓,還要裝死?」

小光的旅店位於aoyamadori,是那種小而雅潔的「情人旅店」。我們決定去吃晚飯。

「好吧,到我住的旅店去吧。」小光說,「我聽說頂樓有一家很漂亮的餐廳,但我還沒去過。如果真得象他們說得那樣好,一個人去就太可惜了。」

我並不餓,而且懷疑從三年前來的靈魂是否會有餓這種生理感覺,但當她問我那個問題時,我只能說:「好吧,讓我們先吃飯,吃的時候再討論這個問題。」

幸運的是,我在出事時口袋裏裝着的暑期班的學費現在還在。我想爺爺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現在還在我身邊。但我打算今晚和小光一起把它花光。

「學長,我們喝什麼葡萄酒?你喜歡干紅還是甜葡萄酒?」

坐在窗邊的位子上,朝外可以看到aoyamadori,小光立刻拿起來酒單。

「嗯,我隨便。你平常喝什麼?」

小光開始報出一串白葡萄酒的名字,絕大部分我聽都沒聽過。這是三年前的小光做不到的事。

當然了!現在再想想,她可比我還大一歲。我現在在一家高級旅館里,和一位成熟而又性感的女士共進晚餐。

「啊,這個怎麼樣?」我定不下來喝哪種酒,她對服務生說道。她已經成熟了,不是嗎?無疑這是她在紐約艱苦生活的結果。她經歷很漫長的一條道路。我突然意識到自已在她面前是多麼的幼稚。

「怎麼啦,學長?你就象一具沒有靈魂的空殼一樣。」

我的眼睛瞪大了。「你剛才說靈魂嗎?」坐在邊上的一對中年夫婦瞪着我們。小光「噓」了一聲。

「抱歉,我剛才走神了。」我說。

「你今天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如果你不想回答我的問題,你可以不管它。」

「啊對了,你的問題。」

小光繼續說:「畢竟你和阿圓是成年人。我只是……我只是……」

「小光?」

下面的話在她的喉嚨中卡住了。我看着她,她裝出了笑臉,那種美國電影中常見的伶俐地笑。

「我只是希望能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只是這樣。」

這時,服務生拿來了葡萄酒,以及一杯冰塊。

「看起真不錯。」她說道。

我裝作沒看到她臉上的失望。

「乾杯!」

小光把酒杯和恭介的碰了碰,兩人都長長地飲了一口冰鎮過的葡萄酒。她的喉嚨被刺痛了。她意識到自已自選拔之前喝了點礦泉水后就什麼也沒喝過。而現在她則在和恭介信口開河。

我只希望能看到你們兩個在一起。這麼蠢的話。就象是承認自已在紐約跟男人之間總是走霉運似的。

她喝光了杯里的酒。

「真不敢相信,小光。我以為你一口喝不光的。」

「嗯?不、不,我只是太渴了。而且在美國大家都不喝水,而是喝啤酒和葡萄酒的。」

「真的嗎?東京的水質最近有所下降。我聽說美國的水質還要糟糕。」

「是真的。還有更糟的。啤酒和葡萄酒以及礦泉水的價格和在日本的一樣貴。」

「那麼我想你該買些葡萄酒,不用買礦泉水了。」恭介笑着說,把她的酒杯斟滿。當他倒酒時,她看着他的臉。三年來他一點兒也沒有變。一樣的甜甜的微笑。和sugizawa完全不同的一個人。

小光後來沒有再給sugizawa打電話。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但也僅此而已。即使她再看到他,她知道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和sugizawa分手后,小光和兩個男人一起睡過。一個是教她舞蹈課的美籍意大利人。另一個是她在社區一家咖啡館里認識的日本藝術學生。這兩個人都是些與眾不同的人,但都和小光有許多共同的興趣。她和這兩個人在一起進都很快樂。

她知道他們不可能是「穩定的」夥伴,而只是可以上床的朋友。她在紐約經常和他們見面,有時會一起睡,有時不會。對她和那兩個人來說,之間的關係都是很重要的。

但是現在,她最好的朋友恭介就在身邊,而她對自已在過去三年間的變化感到一種奇怪的悲傷。恭介一點兒都沒有變。不論在將來她會遇到什麼樣的男人,不論自已在男人面前變得多麼成熟多麼性感,對小光來說,恭介永遠是最特殊的人。

當菜和酒不斷端上來時,恭介和小光仍沉湎於舊日的回憶之中。偶爾他們會談到阿圓,但大部分時間,他們在避免提起她。這令人吃驚地容易,因為兩個人之間有着長久的深厚友情。

晚些時候,餐廳的「晚餐時間」改為「吧枱時間」。燈光被熄滅了,取而代之的蠟燭映紅了桌旁人們的臉。恭介和小光一直笑談著過去的回憶,但現在突然陷入了沉默。鋼琴聲揚起,他們不敢再大聲笑鬧。

這是一切的開始。

兩個人從以朋友的身份笑談著過去,到互相間將對方看作成年人。

我知道了。

我不該走的。

阿圓打開燈,環視着屋子。她被姐姐和姐夫請去吃飯,現在回到了家中。因為她擔心恭介而變瘦了,所以他們很擔心她的身體。他們在傍晚出現在門前,把她拖出門。她姐姐的孩子很喜歡她,桌子上都是她喜歡吃的菜。但不管她如何努力,阿圓都提不起精神。阿圓儘快地吃完她姐姐準備的晚飯,然後叫了一輛計程車,謝絕了姐夫開車送她回去的好意。

她該對姐姐家更友善些。或者一開始就該堅決謝絕邀請。阿圓撿起一盒白天丟在床上的塞倫(salem)煙,抽出一支煙點着了。

她抽著煙。

她注意到電話上的燈在閃光。有人在她不在的時候打電話進來。她又狠狠吸了一口,象是想把煙一口抽光似的。她讓煙在肺里留了一會兒,然後把它吐了出來。

自從她接到恭介失蹤的消息之後,就很怕聽到電話的鈴聲。阿圓把燒到濾咀的煙頭抵在一個空煙灰缸里。她開始聽留言。

有三個電話。但都是掛掉沒有留言。她用手指穿過長長的黑髮,躺倒在床上。她從煙盒中又取出一支煙。

這時電話鈴響了。

她的第一個念頭是:現在在波斯尼亞是什麼時間?

「喂?」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立刻打消了她的期待。

「是我。我在喝酒,突然很想聽你的聲音。」

是早川和人。

「留着你的豬嘴和別的女人說吧。我要掛了。」

「等一下,別掛。我是開玩笑的。我有事要告訴你。」

「我今天下午開始和你的曲子沒有任何關係。告訴你在『這一行』的朋友,如果他們不喜歡,他們可以不用我的作品。」

「不,不是這個。我今天碰到一個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

「對,你知道的,那個高中時代的女孩。」

「你不是在說小光吧?」

「對,就是她。65號,檜山光。現居紐約,在演員工作室學院(actor-sstudiocollege)就讀。」

「你在說什麼?小光現在確實在紐約,但是……」

「她回日本來了。我有種感覺你不知道她回來了。她是來參加選拔的。」

「選拔?」

「我不久前和你提起過,還記得嗎?我的經紀人參與了一場音樂劇的製作,而我被選作評委。她今天來參加選拔的。」

阿圓坐了起來,現在她的精神來了。她把小光寄來的明信片攤開。從北海道寄來的沒有幾張。最近的一張是一個月前從幻影劇院寄來的。在明信片里,小光對阿圓成為著名作曲家表示祝賀,然後就抱怨在紐約象她這樣的窮人要買戲票是很辛苦的。阿圓寄了一盒自已彈鋼琴的錄音磁帶給幻影劇院的小光。

「阿圓,你還在聽嗎?」

「對不起。小光現在在哪兒?」

「她現在在aoyamadori的新旅店裏,我記得是叫王國旅館。我現在和她在一起。」

「你這個騙子。」

早川只是笑了笑。

「我只是開玩笑。不過馬上就會是這樣了。」

「去試試吧。不過記着,小光看起來不怎麼堅強,但我可是教她怎麼踢你這種人渣的屁股的人。」

「真抱歉。不過,她過去三年可是真的變得很性感了。」

早川繼續談著小光,但是鯰川只聽進去了一半,然後掛掉了電話。

她撥了查詢台要了王國旅館的電話號碼。阿圓可以確信小光還不知道恭介失蹤的事。若她知道,阿圓確信她會打電話過來的。阿圓曾想過寫信把這個消息告訴在紐約的小光。但後來改變了主意,因為不想把自已的問題給小光增加負擔。但是若小光在東京,事情就不是這樣了。唯一能把阿圓的情緒從陰影中帶出來的就是小光。

「你好,王國旅館。」

電話里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阿圓報出了檜山光的名字,電話被轉到了她的房間里。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過了一會兒電話被轉回了前台。

「檜山小姐好象不在她房間里。」那個女聲說道,「她剛才要了房間鑰匙,我猜他可能在旅館的餐廳里和她的客人吃晚飯。」

「她的客人?」

「對。嗯,你是檜山小姐的朋友嗎?」

「是的,我是。」

「我把你的電話轉到餐廳好嗎?」

「她是和男的在一起嗎?」

「是的。」

阿圓突然被女性的直覺所打擊。

小光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多半是從北海道趕過來的男朋友。若是那樣的話,出現在她的面前和她談恭介的事就不太好。

「喂?我把你轉到餐廳好嗎?」

阿圓掛上了電話。

而且感到一陣放鬆。她不知道小光和怎樣的男人在一起,但想到小光正和男朋友一起享受着一個平靜的夜晚,她多少有點欣慰。阿圓覺得有點渴,走進了廚房。她從冰箱裏取出一聽啤酒,打開蓋子。涼意從喉嚨直伸下去。她想着小光,暫時地忘了自已的處境,微笑了起來。

「春日學長,你沒事吧?」

小光在叫我。她的聲音是那麼的遙遠。

不,不對。她就在我的身邊。她的氣息向我襲來,使我的頭感到旋暈。不,等一下。她不在我的身邊,她正用手臂摟着我,叫着我的名字。

我現在在哪兒?我是個靈魂嗎?我向四周看了看,發覺自已正在她旅館房間里。在床邊的沙發上有幾件女裝。

「你沒事吧?堅持一下,我給你倒點水。」

小光把我放在床上。也許她是很溫柔地把我扶倒在床上棗我也分不大清。

這兒是小光的房間。

我狠狠地搖了搖了頭,努力回想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想在餐廳是我買的單。她給服務生看鑰匙說:「記在我房間的帳上。」但是我不管她是否比我大,該男人付帳。我告訴她,讓我買單!我記得當時就是這樣。

但後來的事我就記不得了。我怎麼會跑到小光的房間里來的?小光消失的房間是洗澡間。我可以隔着門聽到水流的聲音。

小光在沖淋浴!這可不是個好主意,小光。

我想站起來,但感覺自已的衣服就象是縫在了床上一樣。我的身體不聽腦子的使喚。

我該回家了。但我的家在哪兒?我根本無處可去。不管怎麼說,我該離開這個屋子。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我又一次地努力要站起來,這次成功地翻了個身。但這時我發覺一些奇怪的事情。春日恭介,19歲棗我該是個靈魂,但現在卻感到了痛。

證明我是個男人的部位(你知道的啦,下面的部位)正承受着全身的重量。那個部位正開始興奮起來,接着……儘管我在儘力做該做的事,離開這個房間,我的那個卻「站了起來」。

鯰川。

我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已究竟怎麼了。

在這時我到了極限,我的自我意識消失了。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小光在沖浴的裸體,然後是鯰川生氣的臉,然後又是小光,然後又是阿圓。然後,象是被一陣巨浪所衝擊,我進入了一純白的世界。

「學長,讓你久等了。這是你的水。」

小光從浴室里出來,手中拿着一杯水。這時她注意到我面朝下躺着。

「你沒事吧?學長?哪裏不舒服?我已經把浴缸里的水放好了。」

小光在床上跪了下來,輕輕地搖著恭介。他仍然打着呼嚕。

「別在這兒睡著了,」小光說,「這不行。」

小光不知該怎麼做。

這真是個問題。

麻煩的問題。

在旅店頂樓的餐廳里,恭介在付了帳后就醉倒了。他實在喝得太多了。小光讓一個服務生幫她把他抬回自已的房間里,想讓他先在沙發上休息一會兒。

但是現在他正睡在她的床上,他的臉安祥而平靜。小光剛才還在想恭介三年來一點兒都沒有變,現在看着他,她簡直無法相信他已經有22歲了。這就是那位隻身帶着一架相機就闖到戰火紛飛的東歐去的日本攝影師嗎?

在餐廳的時候,小光好幾次問起他在波斯尼亞的情況以及他的失蹤。但每次他都在迴避這個問題。畢竟,恭介是一個從來不把事情說得很清楚的優柔寡斷的人。

小光很清楚他這種性格。她也意識到一個和老朋友一起放鬆並回憶著過去的男人可能不會願意再回想起一些並不愉快的記憶。小光決定不再問他波斯尼亞的事,而只談他們快樂的過去。

但是在過去的記憶中也有許多事,小光是不願意想起的。在過去的三年間她拚命地工作,想把這些苦澀的回憶丟掉。她發覺某種程度上自已是在苦澀的回憶中成熟起來的。

但是成為一個成熟的女人並不意味着一切都ok了。

以前,小光總是坦誠而直率的,但現在她不再是這樣了。現在她總是在想:「這個人對我說的是真話嗎?」以及「我能在多大程度上相信這個人?」

這是因為她已經經歷過許多次,自已的情人或者朋友不能對她的感情作出自已所期待的回應,甚至最後還出賣了自已。她遇見的許多人一到條件合適就完全變了付嘴臉。因此,她為此已受了許多次傷害。

但是現在,躺在她床上的,是一個與她以前所遇到的完全不同的男人。

他不是我的敵人。

他不會玩那些成年人不得不玩的把戲。

但是我不能……我不能那樣做。

「春日學長。醒一醒。」她叫着恭介,最後意識到自已的聲音不夠響,不足以把他叫醒。

這時,恭介翻了一個身。正好,小光把被子給恭介蓋上。她走進浴室,把幾乎要滿出浴缸的水關掉,然後脫掉了t恤,躺進了浴缸。

身子泡在熱水裏的感覺是那麼的舒適。小光還不至於天真到不知道自已今晚會和恭介之間發生什麼事的地步。她也不是沒想過,一但她和恭介越過了那條線,她和鯰川圓將要承受怎樣的痛苦。小光把頭完全浸在水裏,象是想把這些念頭拋開。她決定不再想這些。不再考慮這些問題對她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當小光從浴室里出來時,恭介仍然睡得很熟。她穿上睡衣,鑽到恭介的身邊。當她這麼做時,她想起以前同居過的那些男人身上的氣息。然後她搖搖頭,要把這些記憶丟掉。她聽到空調運轉的聲音。小光習慣於先洗個熱水澡,然後鑽到涼涼的被子裏。這給她的身體帶來一種舒暢的感覺。但當她在被中把腿舒展開時,她碰到了恭介。

這時,恭介說了一句:「鯰川。」

一個小光拚命想忘記的名字突然跳到了她的腦子裏。她伸出手去,在床頭柜上找到按鈕把燈打開。房間顯得特別地暗,空調聲和aoyamadori的車來車往的聲音不停地響着。而恭介的呼嚕聲又似乎要把這些聲音都蓋過去了。

小光對着自已笑了。

這兒不是我在紐約的公寓。這兒是東京,生我長我的地方。這兒有着對我的一生而言很重要的人。

小光很奇怪為什麼直到此刻,她才有「回家」的感覺。過了一會兒,她也睡著了。

當我睜開雙眼時,我立刻就意識到這會我真的是在天堂了。我躺在蓬鬆的雲朵中,沐浴在柔和的光線之下。在我的身邊,躺着一位睡美人。我想我現在一定是已經死了。

等一下,一位睡美人?不是一位天使嗎?

馬上我就回到現實中來了。我的臉色一定變得非常白。那位睡美人是小光。她穿着可愛的睡衣,身體靠着我,正熟睡着。

發生了什麼事,恭介?為什麼小光會和我睡在同一張床上?是否意味着……我跟她做過那事了?

這可不太妙。

我本來還是個處男。

鯰川呢?我本來是準備和她做那事的。

在一分鐘之內,我就從天堂掉到了地獄里。我想到了一件事。我把手伸到下體去。我還穿着內褲,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就沒有麻煩了。我想我該檢查一下所有的部位。我拉開拉鏈。若我那個部位是濕的,啊,那就出大事情了。

但這時我的運氣更糟糕了。因為aoyamadori的一輛卡車的喇叭聲太響,小光的大眼睛睜開了。

「啊,小光。」我說道。

「早上好,學長。」

「我不知道你已經醒來了。」

小光看來還在半夢半醒之間。我的手還停在拉鏈上。不論她有否完全清醒,我的姿態都十分令人可疑。

「你在做什麼?有什麼不對嗎,學長?」

我緊張地笑了笑:「這兒有點癢。」

她把眼睛朝天花板看了一看。「『等一下。』,男人都是這樣說的。」她笑了起來,然後突然閉着一隻眼睛看着我。她的怪相讓我有點放鬆了下來。

「學長。」

「怎麼說。」

「你還記得昨晚嗎?你在說夢話。」

「什麼!?」

「你不停地說『鯰川,鯰川!』」

「我沒說過。」

「不,你說了。」

小光又笑了起來。

「別說了,小光!我肯定沒念過她的名字。」

「但是假設你說過她的名字了。而且假設,結果,某個漂亮的女孩決定因此而恨你了。你怎麼辦?」

「嗯?啊,我想我就輸了。」

「你輸了,嗯?」她問道。

「嗯,說輸了或者贏了什麼不是很確切。」我說。

我在說些什麼?!

突然小光說道:「學長!你不用擔心。我們之間昨晚什麼事也沒做。」她朝我大方地笑笑。早晨的陽光正好照在她的臉上,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可愛的笑容。我知道我永遠不會去傷害她。

這時,第六感不知從什麼地方跑出給我以嚴重打擊。

……小光已經不是個處女了。

枕頭邊的電話鈴響了。

小光趕忙丟開被子跑過去接。是前台打來的,告訴她外線有個電話找她。我想偷聽她的電話不太好,就走進了浴室。

「喂?」話筒的另一頭傳來一個聲音。

不是sugizawa。小光立刻放鬆了下來。

「是我,早川。早川和人。」

「嗯?噢,抱歉。我想起來了。昨天真的很抱歉。」

「我很久沒有那麼失神了。你讓我想起了過去的回憶。」

「那麼我想你該謝謝我。」小光說道。

小光繼續說着,但她腦子裏卻在想着跑到浴室里去的恭介。她也不太希望他看到自已這麼隨便地和另一個男人談話的樣子。這時她聽到淋浴的聲音。她略微放下心來,對着話筒說:「那麼為什麼我們著名的廣受歡迎的早川和人會打電話到一個象我這樣的小老百姓這兒來呢?」

「阿圓給你打過電話嗎?」

「阿圓?」

「對,鯰川圓。她還沒給你打過電話嗎?我跟她說過在選拔會上看到你的。她正在為我寫新的單曲,因此我經常和她聯繫。」

小光想起了那首流行曲,由阿圓作曲,早川和人演唱。小光打算一知道選拔會的結果就給阿圓打電話,她沒想到早川會告訴阿圓她在日本,因此對他頗有些怒意。

「那麼阿圓怎麼樣了?」

「她很好,就是擔心恭介的事。你知道恭介的事的,對不對?」

「對,我知道。」她說道。

「她沒事。至少她的抵抗能力還很強,就和以前一樣。」

早川大笑了起來,象是在說一件很有趣的事一樣。

小光在為阿圓擔心。她還沒有找出為什麼恭介在躲著阿圓。阿圓正在為恭介生死不明而擔憂,而小光卻和他渡過了一個危險的夜晚。小光意識到自已做了件可怕的事情。

「嗯,關於昨天的選拔會,」早川和人說道。

小光的耳朵豎了起來。結果要今天下午才公佈。要選出兩個主角和三個配角。五位選出的舞蹈演員要在秋天之前接受非常嚴格的培訓,那時將要選出一個主角和兩個配角。沒通過最後一關的人就沒有機會登上舞台,除非選上的那位遇到了意外。

但小光沒有報配角的名。配角要求高個子,象shurianzai就符合條件。而她只能考主角,不然就一點機會也沒有。

早川說道:「我剛剛從組織者那兒得到消息,結果出來了。」

「什麼?已經出來了嗎?」小光全身都緊張起來。早川的聲音象是在暗示著最壞的結果。

「我很抱歉,但是你沒有被選上。」

「我知道了。」

「你是很優秀的,真的是很優秀的。我投了你一票。」

「謝謝。」

「我想,你能不能在東京再多待一陣子?」

「為什麼?」

「我是這次劇作者的朋友。我想……嗯,如果我跟他說,也許他會為你增加一個位子。」

「他會什麼?」

「對,這一行都是這麼做的。」

「啊,但是……」

「如果你沒問題,我們可以今天一起吃中飯時討論這個問題。」

事情不可能這麼容易,小光對自已說。但她也很清楚,在這上世界上,沒有東西比關係更重要的了。小光聽到自已在和早川繼續談著,但是有一件事在困擾着她。

「嗯,早川。」

「嗯?」

「阿圓知道這件事嗎?」

早川聽到阿圓的名字時有點驚慌失措。

「阿圓?她是這麼對我說的。她說:『小光看起來不那麼堅強,但是要記住是我教她如何踢像你這種人渣的屁股的。』」

他又大笑了起來。

對早川來說,他只是說了個無傷大雅的笑話而已。但小光卻感覺到了早川慷慨的幫助中阿圓的影響。小光可以肯定阿圓要求過他在劇中為自已提供一個特殊的位置。這是一種小光絕對無法接受的幫助。

「早川。」

「我什麼時候來接你?你想吃些什麼?」

「我很抱歉,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好意。」

「嗯?你在說些什麼?」

「請代我向阿圓說聲謝謝。告訴她,當我可以給她打電話時,我會給她打的。」

「好吧,我會告訴她的。但你不想棗」

「多謝你打電話過來。再見。」

小光在早川說了一半時就把電話掛了。這時,恭介打開了浴室的門。他顯然在等她打完電話。這種為別人着想的品質是她愛恭介的原因之一。

「我洗完了。」他說。

「謝謝。」她答道,突然從床上站了起來。她開始象個孩子似的在床上跳着。

「嗯,小光?」

小光繼續跳着。「學長,我打算今晚回紐約去。」

「什麼?」

「我原本就打算如果選拔沒通過就回紐約去。回去的機票是訂在今天的。」

「你沒通過?你沒被選上?」

「但是很有趣!」她說道。「雖然很危險。我們昨晚差點就做了會後悔的事。」

小光突然跳到地板上,做出飛機掉在地上的聲音:「轟!」然後從恭介身邊跑進浴室。

「小、小光。」恭介說道,但是浴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了。她留下的氣息使他感到煩擾。恭介敲了敲浴室的門。

「小光!」

小光關上水龍頭問道:「什麼事?」

「我現在要走了。」

「ok。」

「小光,昨天的事謝謝你。真的很有趣。」

「我也是。我是說我真幸運,又遇見了你。」

「謝謝。」

恭介意識到小光在門的另一邊等他說下一句。他想說再見,然後立刻離開。他知道若自已不立刻離開,就再也不可能離開她了。他也感覺到了,現在已是一個女人的小光也在和新的負擔作鬥爭。但是恭介發覺自已不論如何努力,「さよなら」卻始終無法出口。

「小光,回頭見了。」

「bye!」

小光停了一陣,像是確認恭介是否真的離開了,然後打開了水龍頭。象是隨着淋下來的水聲,恭介離開房間。當他關上門時,小光房裏的電話聲再次響了起來。

這之後,我決定到以前住過的街坊去,除此外我無處可去。我感覺象是自已疲憊的身體在找一個休息的地方。但我並不是真的累了,這只是一個痛苦的感覺。象是和快樂而富朝氣的小光在一起,使我感到自已很黯淡。我需要休息一會兒。

在我面前就是車站前的台階,台階到底有一群人正擠在巴士站對面的電器店前。在電器店的櫥窗上,店老闆正在一台放着新聞的電視機旁貼著一條標語「本區的英雄!」。

他在做什麼?

因為沒別的事做,我也走了過去。這時我聽到有人說:「嘿,看,是春日!」那是小松的高嗓門。

我立刻就想跑,但小松和八田,從拉麵店走出來,飛快地朝電器店走去。

「讓一下,我們是春日恭介的朋友。」

「讓我們過去。嘿,等一下,你可真可愛。」

他們消失在電視機前的人群里。

新聞里有我的消息嗎?

我也鑽進了人群。22歲的我的臉正顯示在屏幕上。播音員正激動地念著新聞。

「……我們再重複一遍,國際新聞社昨晚收到消息,一度失蹤的學生攝影師春日恭介被聯合國維和部隊找到,沒有受傷。由於確認該則消息的報道很晚才到,因此官方聲明一直到幾分鐘前才發佈。春日君將乘坐聯合國專機幾小時后抵達成田機場。」

在電視機前的人群爆發出一陣歡呼。我感到很窘迫,但同時也想起一件事。

我還活着!

我在這三年是活着的!也就是說在三年前的那次事故我活下來了!

這時屏幕上播放出擁在成田機場的一支記者大軍。鯰川多半也在那兒。22歲的我要回家來了。我突然一陣衝動,跑向車站。

成田國際機場就象電視中放出來的一樣,人山人海。聯合國飛機上下來的乘客所經過的大廳已被封鎖,除了記者和機場人員外一律不得靠近。乘着保安不注意,我鑽過攔道的繩子。記者擠在登機門外,企圖搶拍一張這位英雄通過這扇門時的照片。在記者內圈的像是一群機場官員。我拉下太陽帽的帽檐,遮住臉,然後向機場官員們走去。在他們之中有兩個女孩正在接受記者的採訪。我花了好幾鈔鍾才認出來,那是久留美和真奈美!站在她們邊上的,前額的頭髮有點花白的,是我的父親。abcb的老闆也在那兒。

這個時代他們都搬到哪兒去了?

我加快速度朝他們走去。這時記者們發出一陣歡呼,登機門打開了,而我則被人群擠開了。我重新衝進人群,沒人會發現我不是記者。我拚命地往前擠,哪怕是一點兒也好。

這時,我意識到有雙眼睛正看着我。那是鯰川。22歲的鯰川正看着我。

鯰川!

我把幾個人往邊上推開,設法把身體往前推進了一點。但她卻從人群前消失了。

鯰川!鯰川!

我朝她剛才站着的地方擠過去。當我終於又找到她時,我似乎突然又獲得了能量,象是心靈感應一樣,把我又向前移了過去。

鯰川正和另一個男人站在一起,他個子比我高,手摟着她的腰。有一百萬隻閃光燈正在他們周圍閃著。他是春日恭介,22歲。我感覺到的能量就是從他那兒來的。我感到那能量正不斷地衝進我的身體,補充着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在閃光燈的照耀下,22歲的我正擁著鯰川。但慢慢地,他轉向了我。他朝着我這個方向微笑着,然後用心靈感應對我說:

我在等你,恭介。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我終於鬆了一口氣,朝他點了點頭。

外面的跑道已被夕陽染成紅色。一個小時前還到處都是記者的大廳現在終於安靜下來了。趕着去渡暑假的人正排著隊,或者在填表格。

「暑假馬上就到了。」22歲的我看着那些觀光客說,「這間屋子裏待着的都是來玩的人,這兒不僅僅是一個讓人待着的地方,更象是一個戰場。」

兩個恭介避開了家裏人和阿圓,現在正站在一個可以俯視着離機大廳的走廊上。

「一個戰場?」小3歲的恭介問道,「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去波斯尼亞?」

「我也想問你這件事。恭介,三年前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是那場攝影大賽。你該記得的,我們在學校的攝影賽中勝出。我想你一定是被那個榮耀沖暈頭了,想去做一個真正的攝影家。」

「不,不是這樣的。這件事沒這麼輕易就決定的。是阿圓和小光促使我那樣做的。」

「鯰川和小光?」

「對。她們都有這麼努力讓自已的夢想變為現實。因此我想我該做些什麼。結果我成了一位攝影師。」

「然後去了波斯尼亞?」

「剛開始完全是巧合。一但你卷進去了,你就身不由已了。」

「我想生活大概就是這樣。」

「對,就是這樣。透過取景框看過去,你就意識到你一定要干到底,要把它干好,要不就乾脆別干。」

「甚至包括跑到戰場上去?」

22歲的恭介略帶嘲諷地笑着點點頭。年輕點的恭介不懂,但又好象懂了。

「我還是不懂。」

「什麼?」

「我不懂我為什麼會去波斯尼亞。」

「恭介。」

「嗯?」

「連我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些什麼,你又怎麼會知道呢?」

「啊,對了。我想生活就是這樣。」

「對,就是這樣。」

兩人笑着。突然年長的一位抓住年輕一位的頭說:「啊,恭介,我想你一定很害怕和小光發生關係,是吧?」

「嗯?啊,你知道那是怎麼一會事的。」

「你該感到慚愧。我決不會怕那種事發生的。」

「你什麼?」

「我絕對會做那種事的。」

「真的嗎?但、但是,鯰川怎麼辦?」

「我敢肯定她永遠不會發現。」

「我想事情不會這麼容易。」

「嗯,也許你是對的。」

「我想我是對的。她一定會發現的。如果她發現的話,我可不想變成你。」

兩個男人一起笑了起來。

22歲的恭介開着小光的玩笑。他比對面的男人大三歲。但他知道如果那晚是他和小光在一起的話,他也不會做出什麼事的。

原因並不是害怕鯰川圓。如果恭介和小光越過那條線的話,對兩個人的將來都會造成麻煩。不,時機不對。

「但我可以說,」他說道,「春日恭介在1994年的夏天,什麼事也沒做,但在未來,也許會發生什麼事。也許一切會從頭開始。」

「什麼?」

「我剛才說的是也許會從頭開始嗎?我剛才說錯了。應該是早就開始了,我和小光之間的感情之輪早就起動了。應該感謝你和她共同渡過的那一晚。」

「但是你就是我,不是嗎?我們都和她渡過那一晚的。」

「噢,對。」

兩人吃吃地笑了起來,然後突然地變嚴肅起來。

想一想,小光今天就要回紐約。她一定在登機大廳的某個地方。也許他們從這兒往下可以看到她。兩個恭介都不禁想衝下樓梯去找她。但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究竟在想些什麼?」然後打消了這個念頭。

象是想掩飾自已的窘態,年長的恭介說:「她是個好女孩。」

「對。好女孩,小光是。」

「對。」

年長的恭介看了一眼被太陽晒黑的手腕上的電子錶:「恭介,你該回去了。阿圓還在醫院裏等你。」

「ok。等一下,我怎麼回去?」

「在過去的三年裏,我獲得了一些新的力量。像把你送回去這種事對我來說是小兒科了。你沒感到自從大廳里看到我以後,自已的力量正在成長嗎?」

「對,是有這種感覺。」

「這是春日家族的神秘力量之一。」

「我很懷疑能否有一天我能有爺爺那樣強的能力。」

「我也很懷疑。我的力量不像他的那麼有用,至少沒有他那麼強。」

兩人又笑了起來。

「噢,還有一件事。恭介,這件事很重要。你回到過去以後,有件事要做。」

「什麼事?」

「你必須在出事那天早晨打電話給你自已。爺爺會幫你做這事的。」

「打電話給我自已?」

接着年輕點的恭介就想起了那天早上打擾了他與鯰川好事的美夢的那個電話。那個人告訴他:「恭介!小心車子!」而且是他自已的聲音。

「那麼我昨天早上接到的電話是……?」

「對。如果你不知道要小心車子,你多半在車禍中當場就死了。」

「我還以為那個電話是有人惡作劇,沒想到是真的。」

來自過去的恭介感覺好些了。看到命運之手如何對你的一生發生作用。但他心中還是有點疑惑,他決定問一下。

「嗯,恭介。」

「嗯?」

「你什麼時候開始叫鯰川的名字的?」

年長的恭介想了一會兒,「什麼時候?讓我想一想……」

「你還記得嗎?」

「這些年跟她之間發生了這麼多事。我一點也想不起來了。但我想一定是那個時候。」年長的恭介笑着看着年輕的一位。

「什麼時候?」

「你知道的啦,就是那個時候。」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那個時候。第一次。最妙的時刻。」

「最妙的時刻?你不是說……」

年輕的恭介還想繼續問下去,但是年長的一位掩住了他的嘴。

「別問太多。你回去后就會知道的。」

當他的手還在年輕的恭介的嘴上時,來自現在的恭介把兩人的身子都拉進了黑暗中。他的前額因為集中注意力而皺着。他的上半身冒出一陣能量,這陣能量變成了一團光籠罩住年輕的恭介的全身。

你回去后就會知道的。

如果我去的話。

他說那是在最妙的時刻。

最妙的時刻。

來自過去的恭介不停地重複著年長的自已的話,象是在念着什麼咒語似的。當他重複地念著「最妙的時刻」幾遍后,他突然失去了知覺,他的身體從1994年消失了。

「恭介!你一直躲在這兒嗎?」

來自現在的恭介剛把年輕的自已送回過去,就聽到身後阿圓的聲音。她向他跑來。他緊張地笑笑,象是一個做壞事的小孩子被當場逮著一樣。

「你在做什麼?在新聞發佈會半當中溜掉。」

「嗯,我有些事情要做。」

「有些事要做?你總是這個樣子。就象你剛去波斯尼來一樣。」

「等一下,阿圓。」

她笑了起來,她的聲音是那麼的快樂。但她突然抓住他的領子把他拉近她。

「你一定有事瞞着我,對不對?」

「什麼事?」

「我看到他了。」

「看到誰?」

「一個很年輕的恭介。」

「真的嗎?我可真幸福。」

「幸福?為什麼?」

「你這麼關心我,居然連我的靈魂都看到了。」

「你說什麼!」

阿圓靠過去踢他,但他在半空捉住了她的右腿。他已有很久沒有撫摸過這條大腿了。在她的長襪下,她的肌肉富有彈性。他把她的腿放下。「你不該在穿着迷你裙時做出這種動作。」

「我不介意別人看到什麼。」

「我介意。那些部位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我不希望除我外還有別人看到。」

「你丟下我,到波斯尼亞一去幾個月,還會介意?」

「我道歉。我為這幾個月的每一天向你道歉。」

恭介笑着摟着阿圓的腰,把她拉攏一些。他把自已的臉貼近她的耳朵,近到可以聞到她黑髮的氣息,然後低聲說:

「問件事。我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叫你鯰川而是叫你名字的?」

「上帝啊,你真的忘了嗎?」

「啊,我……」

「除非你想起來,你得把你記得的全得忘掉。」

「什麼?忘掉什麼?」

看來有點窘迫的樣子,阿圓把他拉近了點,然後又小得象蚊子叫的聲音說:「你知道的,在床上,笨蛋!」

這時,恭介終於完全記起了他什麼時候開始叫她「阿圓」的。

尾章

又回到了大樓頂層的酒吧間,往外看是橫濱海灣大橋。正是夢中經歷過的場景,那台爵士樂鋼琴正奏著柔和的樂曲。鯰川和我在唐人街吃的晚飯,迎著海灣吹來的風來到這兒,現在正要進行第三次乾杯。就象在夢中一樣,鯰川比平時笑得厲害,話也比平時多。這隻可能有一種原因,鯰川很緊張。我們即將第一次共渡良宵。

鯰川把杯里的酒喝完,說道:「不管怎麼說,那次事故沒什麼後遺症,我很高興。」

那雙大眼睛看起來那麼富有挑逗性。為了防止自已陷入不可自拔的地步,我連忙轉頭又為她要了一杯。

「看來好象是這樣啦,不過永遠也無法確認這一點。說不定以後會發現還有後遺症,比如說三年以後。」

「少來這一套。不會的。」

「你無法確定,也許會有後遺症,然後我突然決定跑到外國去。」

「那我看來得把你拴起來。」

鯰川又笑了起來,「我寧願先祝你永遠健康。乾杯!」

她用手中的空杯碰了碰我的杯。

上次那件事已過去一個月了。我的身體已恢復健康,但在今天以前我還每天回醫院接受治療。鯰川和我不得不取消上次的預訂,重新訂了次房間。現在我們正在進行我們的慶祝活動。

看來和我很久以前做的那個夢完全一樣。酒吧的氣氛,海灣大橋的景色,彈鋼琴的黑人,都在我的夢中出現過。我認為那是個預言夢,但在某些方面來說,又有點不太一樣。

我仍然無法確認我上個月勝出攝影大賽是否是我三年後失蹤的起因。三年後的那個我也是這麼說的。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沒有人知道自已的生活將會如何發展。這一點對於一年後去了紐約的小光,對於將成為新一代作曲家的鯰川,都是無疑的。她們都不知道未來自已將發生什麼事。因為不知道,所以每一天她們都會努力使自已的夢想成真。對每個人來說都是這樣的。

「怎麼啦?春日君?」

「嗯?」

「你突然變得這麼安靜。我猜你一定在未來碰到了那個美女,所以剛才在想她。」

「我才沒有!」

她笑了。不過,她是在冷笑,所以弄得我心裏有點怕。我對於自已的這次經歷沒有怎麼對她多說。我只是說了些諸如我家搬家,還有八田成為變態漫畫家之類的事,但我絕口不提鯰川在未來做了些什麼,以及我遇到小光的事。有時鯰川會問起她將來的事,但我只是說:「我不能告訴你,這是超能力家族的家規。」

現在鯰川說道:「ok,現在是我給春日君的禮物,第一部分。」

鯰川喝完了遞給她的酒,站了起來。我知道她要彈那首曲子了。我身體向前傾,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

「第一部分?」

「我為我勇敢而自信的春日君寫了一首曲子。」

鯰川有點醉了。我喝着采:「也,也!」

她一定有點窘迫,不過馬上就掩飾掉了,直看着我。

「曲名是恭介no。1」

我知道!就是那個名字!鯰川為我寫的這首曲子。

當那強有力的序曲開始后,我停止胡思亂想,集中注意力在音樂上。我知道今晚我們將第一次結合在一起。她的曲子是如此的熱情奔放,洋溢着她的感情。我的喉嚨有點干,因此把杯中的雞尾酒一口喝完了。一股熾熱從胃向外散發出來。這時,象是在宣告即將到來的高潮,海灣中的一艘船鳴響了汽笛。

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美軍的遠東廣播網(fen,fareastnetwork)正播放着美國的弦樂舊曲。我從沒有聽過這曲子,但是在我有點醉的情況下,它給我帶來一種非常愉快的情緒。偶而的,海灣中的船會鳴一聲汽笛。汽笛聲恰到好處地配着收音機里的音樂,象是在相互對話一樣。事實上,即使我沐浴在這些夢幻一般的聲音里,我還是能聽到自已緊張的心跳。

我可以聽到鯰川淋浴的聲音。

我可以聽到她用肥皂和香波的聲音。

她輕輕哼著的曲調。

咔喳!鯰川打開了浴室的門。所有的聲音突然都消失了,就象是被開門的聲音趕跑了一樣。有一剎那我因為害怕而動彈不得。我從床上坐了起來,看着她。

鯰川站在浴室的燈光下,里著一條大毛巾。她長長的黑髮在身後束了起來,她的肩膀和脖子看起來是那麼的美麗,泛著如牛奶般的色澤,簡直不象是這個世界該有的。

鯰川,我終於知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了。

穿着一件t恤的天使。

「別那樣傻看着,春日君。」她說道,籠照在光輝之中。

我當時一定是一副蠢像。但我已被她催眠了。

「行了,別看了。」

我不知道這是她第二次還是第三次叫我別看了。但這時她的聲音才使我清醒過來。

「鯰川。」

「關掉行嗎?」

「什麼。」

「燈。笨。」

我伸出手去關燈,但是突然失去了平衡,然後就是「砰」的一聲!我把燈打翻了。

tmd!我怎麼這麼笨手笨腳的!

鯰川不禁大笑起來:「天啊,你怎麼會這個樣子的。」

我爬下床,把燈立好。但我的動作過於匆忙了,燈立不正。

「tmd這個燈!」

我終於把燈擺好關掉,房間立刻就充滿了黑暗。鯰川定在我不注意時把浴室的燈也關了。突然間鯰川來到了我身後。

「鯰川。」

我慢慢地轉過身,面向著她。在黑暗中,我可以看到她圍着白毛巾的身體。唯一的光亮從窗外投進來,但我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就象是她的身體在淡淡地發着光一樣。

「我這輩子都會記着你把那個燈打翻的事。」她看着我笑着,「但是毛毛燥燥也是我所愛的春日恭介的一部分。」

「這個問題先放一放。」

我們就象兩個躲起來不讓大人發現的兩個小孩一樣笑了起來。

鯰川的臉突然變得很嚴肅:「春日君。」

「嗯?」

「我會生一個超能力寶寶嗎?」

「什麼?」

我馬上伸手到衛生紙盒。我以前在讀男孩雜誌上「再見了處男生涯」之類的文章時,曾看到有些旅館把安全套放在衛生紙盒邊上的。

但是:「不在這兒!」我不是有意要說出聲來的。

「『不在這兒』?你在找什麼?」

「嗯?我的意思是說,你問我你會不會生一個超能力寶寶。現在還太早了些,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傻瓜!不要再找了。」

「嗯?」

「今晚是安全期。」

我的眼珠一定瞪得很大,而且嘴一定張得像是氧氣不夠似的。

「你真是拎不清,春日君。我只是問,某一天,我的寶寶會不會有超能力。我不說今晚。你這個變態!」

鯰川已經笑得彎下腰去。我不知道她是因為我的蠢樣而笑,還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但她的姿態是那麼的美。她就象是一隻自由活潑的小鳥。我伸出手去勾住她的頭,然後用我也很吃驚的力氣把她摟近。

「春、春日君。」

「鯰川。」

我很吃驚地發覺,自已象是充滿了神秘的力量。這力量給我自信,讓我能直盯着鯰川的眼睛,而不至於感到戰慄和心虛。

「我有很奇怪的感覺,」我告訴她,「象是野人一樣。我感到我想征服你,佔有你。」

「春、春日君。」

「別誤會。我想過你的感受。但我好象想把所有的一切都拋開,只想佔有你。我愛你,鯰川。」

「……」

「我如此地愛你,我忍不住想哭。我如此地想要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這樣的野蠻人。噢,鯰川。」

這時遠方的一艘船拉響了它的汽笛。我意識到遠東廣播網還在放着那首曲子。象是為了平息心裏的狂野,我試圖把注意力放在旋律上。但是沒有用。

鯰川,我變成了個孩子。一個只要眼前的東西的孩子。鯰川正看着我。她的目光是那麼的深遂,象是穿過了我,落在了遠方的某個地方。

鯰川說道:「不太合適,對不對?」

「不太合適?什麼東西不太合適?」

「『鯰川、鯰川』這樣地叫我。」

象是突然從魔法中解放出來,我用力拉掉鯰川身上的毛巾。我的天使在默許了我的動作,在黑暗中發出了一點聲音。我不會就此停下來。在那潔白而柔軟的胴體面前,我的臉激烈地燃燒着。然後,象是為了糾正自已的錯誤,我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她的名字。

阿圓!阿圓!

這是我第一次叫鯰川的名字!

第二天,阿圓收到了小光從北海道寄來的第一張明信片。那是著名的tropistina神社的明信片。一半的是小光的自述,另一半是你好嗎?抱歉這麼久沒和你聯繫之類的話。在結尾,她寫道:「當我從這所高中畢業后,我打算去紐約。」

當我讀著這些話時,我想起三年後的22歲的我曾說過一些話。初夏。那是個夏天,就象阿圓、小光和我結束「三個好朋友」關係的那個夏天。那種危險的三角關係會再次開始嗎?

這個火是我點的嗎?19歲的春日恭介?

1994年的夏天。

那種感覺就象是很久以前的另一個夏天。

1994年的初夏。

後記

松本泉

為什麼突然寫成小說了呢?有這種疑問的請先聽我道來。

當別人拜託我將它小說化時,我的腦海之刻浮現兩個想法。一個想法是「再用這個漫畫來寫小說好嗎?」「會不會被人批評為商業主義?」「或許會有讀者認為創作新故事會破壞以前的印象,而希望不再寫了!」這些理由讓身為作者的我為之卻步。

另一個想法則是,好不容易有人拜託我之小說化,雖然在以前的故事中加入番外編可能不好玩,但若能描述「恭介和阿圓的未來」可能不錯吧!讀者若還有「怎麼會這樣……」或是「啊!真叫人吃驚。」的想法,那作者老爺我也無法想像了。

煩惱東煩惱西之後,我還是接受了。因為集英社的擔當編輯根岸先生拿鈔票來打我臉頰啊!我終究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真對不起。──以上皆屬虛構,這完全是為了編輯的名舉,其實沒有以上的事情發生。

說起來,這次真的是我自己想寫小說。

之前的卡通,不管是在圖畫或故事,都是由他人描寫的。有也好,無趣也好,只不說離「橙路」的風格,我就不過問。所以,卡通的故事和我的原即使稍有不同,也不要我要求。當然認為卡通作得很好的人,也請你讚賞和卡通相關的所有成員。

為什麼我不管卡通方面的事呢?因為至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到原作者意見多的卡通有好作品出現的。而且原作者將自己的漫畫卡通化,一個人喧鬧着「配音XX比較好」「作品監督XXX人比較好」也不適當。

於是我決定要做糕餅就交給糕餅(辦事要靠內行),做卡通就交給懂卡通的人最好,所以當有人問我,電影的橙路和原作的橙路故事為什麼不同?或是卡通中為什麼突然出現小無賴這隻貓時,我決定回答「我和這些無關,所以不知道。那應該是製作者的風格吧!」

這次的小說是「之後」的故事。然而,一個漫畫家一夜間突然要寫小說,還真不簡單!於是我就想──由我來做「生身父親」,再找一個「養育父親」是最好的,所以我決定製作故事情節,之後則委託給創造阿圓等人的寺田憲先生。

寺田先生在我千拜託萬拜託之下,欣然接受。寺田先生是熟知「橙路」的人,所以請他完「新橙路」最好不過。

漫畫是一格一格說故事的,所以頁數不足時,很容易變得枯燥無味,也就是不盡興。但若毫無節制地使用頁數和方格,考慮不足將會變成束縛。不但容易過量,而且做太多「讓人睜大眼睛看」的無意義大畫面,恐怕會有讀者反應「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花掉那麼多頁數!這這些商業主義者!」吧!

10頁就可以說完的故事,卻用了一本單行本來畫的,絕對不是好書。漫畫可真難啊…-這也是我必須自我警惕的。

寺田先生的文章淺顯易懂,就像填補框格一般,人物的心理描寫,讓人非常舒服地商以加受。在沒有任何錶情和動作之下,只能用文字表現的沉靜而豐富的心理描寫,不斷向我們傳達而來。在文學性上是非常好的。他也是個非常懂得文字箇中滋味的傢伙。畢竟是內行人。

好了,久別後再會的「阿圓、恭介和小光」等人,今後將往何處去呢?我決定在稍遠的地方靜靜地守護他們一陣子。

我就像「鐵腕???」中上場的「天馬博士」一樣,是「阿圓、恭介和小光」等人的「天馬博士」。

寺田憲史

約6年前,「橙路」劇場原版作品「但願重回往日」公開發表。

去年,因談論這次的小說而和松本泉先生會面時,聽到該作品在「橙路」迷中大受歡迎而欣喜萬分。

「但願重回往日」公開前我擔任該作品電視系列的整體構成和劇本,對曾做過各種工作的我來說,真的是劃時代的作品。

就此意義上來說,我今天要特別感謝委我重任的日本電視、東寶,卡通製作公司〈小丑攝影室〉的諸位。

必須感謝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松本泉先生。

「橙路」並沒有改變,仍是愛情喜劇。所以在製作劇本上,恭介、阿圓、小光等年輕人像玻璃般脆弱的心情究竟該描寫到什麼程度?原作應該挖掘到多深?這些可說是劇本生命的問題,都是必須討論的。

「從恭介方面來看,可能就是這樣展開,但從阿圓的心情來看應該是那樣。」

或是「這樣小光就可憐了,還是那樣吧!」等等。

包含前輩劇本家──富田佑弘先生在內的人員,一起談論各種話題。(不停地討論,甚到談到早上)而能在這麼自由的氣氛下製作,還是得感謝松本先生信任我們這些影像人員,放心交給我們的做法吧!(不是隨便說說,是真的感謝)

然後,便是「但願重回往日」──受人品評的時候了。

我拿(和影像人員完美完成的)劇本情節給松本先生看時,他只有一句話:「寺田先生,請不要將小光這個角色寫得太可憐」。這與其說是原作者的意見,倒不如說是因為小光可愛而引起的希望。而我也因他這一句話而更投入這個「橙路」的世界。

這次的小說是「但願重回往日」之後的他們。恭介和阿圓二十二歲,小光二十歲。他們應該有各種歷。時而受傷,時而燃燒……。

完成這本書時,第一個讀者──編輯根岸先生對我說。「我知道寺田先生還是喜歡小光。」

那瞬間,我有被人看透了的靦腆,但同時也感到很快樂。

本來我就打算寫出小光的可愛。松本先生還會擔心不安地讀這本書嗎?各位讀者呢?

如果有機會,我還想寫三個人的〈偶后〉。所以膽敢加上〈新〉字。最後套句阿圓意義深長的一句話。

「我什麼時候才會生個超能力寶寶?」

而現在,我想追趕這三個人的青春。

--三個人的夏天即將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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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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