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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老婆由於沒有解開心結,整天神經兮兮,愁眉不展,家裏再次失去了歡聲笑語。我重又把自己陷在電視機前,成為霜打的蘿蔔菜,打不起一點精氣神兒。

突然有一天天氣晴朗起來,一時興起,便於傍晚借了朋友的車,獨自沿着佈滿落葉的濱湖路去兜風。車裏暖暖的,音響播著趙傳的歌,凄厲悠遠的歌聲洗滌著塵世,使我深深地陶醉在自我空間里,什麼都不用去想。

天高雲淡,月朗星燦。我樂於此時的沉淪,帶着那麼一點點的傷感,差不多我就要忘了自己是誰。

後來,我發現在湖邊有個很精緻的西餐酒吧——聽濤閣,沖着這浪漫的名字我停下車走進去。酒吧里,兩名菲律賓歌手正優雅地唱着英文歌曲,瀰漫着濃重的拉丁風情。最感意外的是我在這裏居然遇到了金巧兒,我們興奮地走到一起,欣然跳起了拉丁舞,周圍的人都被我們帶動了,大家都投入一種狂熱的氛圍,美妙極了……

我說巧兒,怎麼這麼巧啊?

她說是啊。最近我天天到這兒來,我到這兒來就是為了逃避熟人的眼睛,沒想到還會遇見你。

季局長呢?我問。

哦,他很忙,應酬也很多,家裏老是人來客往,說實話,我心裏煩透了。

你可能沒有適應,耐點性,慢慢來吧。

不行,我真的受不了。她說,我現在一有機會就把車開出來,這兒車少人稀,我可以把車當飛機開,別提多開心了。可惜人類沒有建立月球村,否則我真想飛到月球上去生活一輩子。

我笑了,我說這種感覺不光你有,有時候我也有。

怎麼啦?又與老婆鬧翻啦?她擔心地問。

我搖了搖頭。

那麼,顯然是光碟的事情讓你心煩了。

我說你都知道?

她笑笑說,打死我也不相信你會幹那事,老兄你是天下少有的正人君子,我還不曉得。

我說我不在乎別人說三道四,我已經習慣了。

不過也很難說,她忽然一本正經起來,曾聽到這樣一個故事,說一位管計劃生育的幹部到農村去考一位村民:「為什麼近親不能結婚啊?」那村民想了想回答說:「這個問題很簡單,大家都是親戚嘛,當然不好意思下手!」我琢磨著,你有可能就是這種人,對熟人下不了手,對生人恐怕不會那麼客氣吧?

聽罷她的玩笑話,我倆放肆地大笑,惹得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電話響了。巧兒打趣說,不自由了吧,老婆一回來,就又給你上了套了。

巧兒的風趣與幽默沒有收到相應的效果,原因是我聽了電話之後,驚得魂飛魄散。

怎麼啦?出什麼事了?巧兒深感詫異。

我說不好,我得走了。電話是我兒子打來的,通緝犯馬山河被公安機關逼急了,瘋狗似的咬人,剛剛劫持了我老婆。警察已經把他包圍了,但是我老婆很危險。馬山河手上不光有刀,而且身上還綁着炸藥!

那怎麼辦?巧兒瞪大眼睛。

我得儘快趕過去救她。說罷,我旋風般跑出酒吧,沖向我的汽車。酒吧的椅子被我碰翻幾把,門口兩個小姐被我撞得驚慌失措,尖聲大叫。

這次輪到我拿汽車當飛機開了。我的車流星一般在濱湖路上劃過,路燈電線桿呼呼地朝身後傾倒,一路的落葉隨着我跑過的氣流,像浪花一樣捲起,行人避之唯恐不及,紛紛在路旁站定,張大驚詫的嘴巴,望着我飛馳而去,彷彿不明白這濱湖路怎麼一下子變成了飛機跑道。

很快我就趕到了老婆出事的地點。

這裏是兒子的學校,離學校兩百米遠有一座油庫,馬山河劫持我老婆之後就躲到了油庫背面。

我老婆是送罷兒子到學校上晚自習獨自返回的時候被劫持的。馬山河跟蹤我老婆孩子是想伺機報復和傷害他們,沒想到公安人員早就盯上了他。正當公安人員要下手抓他的時候,他搶先一步劫持了我老婆。

我趕到那裏的時候,情況已十分危急,幾條街道人山人海,七八輛警車紅燈閃爍。公安幹警正在疏散周圍的群眾,談判人員正在向馬山河喊話:馬山河你聽清楚了,你現在已經被包圍了。趕快放下武器投降吧!

馬山河左手摟着我老婆的脖子,右手用明晃晃的匕首抵着我老婆的咽喉,歇斯底里地叫嚷道:別跟老子廢話,想讓老子自投羅網,做夢去吧!有種就朝我開槍。

雙方對峙著,形勢非常緊張。我的心揪得很緊。

我把車停在外圍,擠過人群走過去。警察上來攔住我,讓我趕快離開。

我說被劫持的是我老婆,我要去救她。

警察還要阻攔,我卻不顧一切闖了進去。

馬山河看見了我,馬上把我喝住,他說你要敢過來,我就宰了你老婆!

我倒退幾步站穩腳跟,看見我老婆像只任人宰割的可憐的羔羊,我的心開始汩汩地滴血。我說馬山河你想怎麼樣?

怎麼樣?馬山河咬牙切齒地說,我要與你們同歸於盡。

我說,你最好冷靜一點,我跟你講個條件,只要你把我老婆放了,我答應開車把你送出城去。

你想讓我相信你嗎?呸!

我向你保證。

他說除非你讓警察全部撤走。

我回頭看了看一大批忙忙碌碌的警察說好吧,我與他們商量一下然後答覆你。

我不知道我當時為何顯得如此冷靜。我轉過身來,請求警察讓我去試試。警察嚴肅地說你要我們與他妥協,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妥協,我說我只想把他帶到遠離油庫的地方去,這兒太不安全了,他身上有炸藥。只要離開了人口稠密的都市,事情就好辦多了。

警察基本認可了我的說法,但是他們不同意我去冒險,打算安排一個特警去執行這項光榮任務。我說算了,還是我去吧,救我老婆是我義不容辭的責任,再說你們派個特警,馬山河肯定不會同意。我把我的黨員證從兜里掏出來,交到警察手中說,我以一名共產黨員的身份向你們保證,我絕對想盡一切辦法把危險降到最低限度。

警察們經過磋商,批准了我的行動,同時又就如何營救我作了詳盡的安排。

隨後,警車開始撤離現場。

得到馬山河的認可之後,我把我的車開了過去。馬山河命令我從車裏出來舉起雙手。當他檢查完汽車裏面確實沒有危險之後,一把推開我老婆,順勢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老婆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臉色蒼白。

我按馬山河指令發動汽車,剛剛啟動,我老婆突然以驚人的毅力從地上爬起來,死死地抓住車門不放,車子將她拖了十幾米遠,拖掉了她的鞋子,幾次差點將她拖倒。我迅速將車停了下來。

馬山河狠狠地將車門推開,甩掉我老婆,命令我趕快開走。我用力踩了一下油門,我的車再次像飛機飛了出去。在後視鏡中,我看見我老婆摔在地上,右手絕望地伸向前方,嘴裏鮮血淋漓,我聽到了從她嘴裏發出的那句聲嘶力竭的叫喊:老——秦——

離開了我老婆,我的心情稍微安定了下來。我再次把車開向濱湖路。我琢磨著,那裏車少人稀,即便是馬山河要與我同歸於盡,也不會傷及更多無辜。

警車嗚嗚叫着,一路緊跟過來。

我沖馬山河說,現在到處都是警察,你絕對逃不了,還是投降吧!

馬山河說少廢話!你要膽敢耍花招,老子首先就宰了你!加速!

我把油門一踩到底,十分聽話地把飛機變成火箭。馬山河看到警車被我甩了,得意地笑起來。

前面出現丁字路口,南湖在這兒被一條橫路分割成幾塊透明的鏡片,美麗的月亮在前面湖心閃耀着粼粼波光。我對馬山河說你坐好,我要拐彎了。

馬山河下意識地用手扶住前面的把手,將鋒利的匕首離開我的脖子,一時竟放鬆了警惕。我心中一陣竊喜。就在即將拐彎的那一剎那,我的左手悄悄推開車門,奮力跳了出去,車子在我跳出車門的那一瞬間,按照我事先一閃念的計劃,在空中畫了一道美麗的弧線,一頭扎進湖底。整個過程就像跳水運動員的最後一搏,短暫而完美!

我隨車子的慣性掉到了南湖的淺水灘上,當我匆匆從水中爬起來的時候,警車已經趕到。大家在湖邊端著槍等待了許久許久,也沒看見馬山河浮出水面。

這個惡賊終於得到了應有的下場!只是可惜了我朋友那部好車。

馬山河命喪黃泉的當晚,我成了全市的新聞人物。

在美麗的南湖岸邊,群眾像眾星捧月似的把我團團圍住,七手八腳地把我一身濕漉漉的衣服扒下來,不由分說就套上了一件寬大的女性風衣,我不知道那是哪位女士的風衣,米色,香噴噴的,透著一股似曾相識的氣息。其中兩位漂亮的少女一看就是追星族的領袖人物,在人群外圍就英雄啊英雄的叫着,上來就要抱我親我。我嚇得要暈,連忙逃之夭夭。

隨後,我又遭到了新聞媒體的圍追堵截。電視台甚至要在那裏進行現場直播。我懶得理他們,我問警察我老婆現在怎麼樣了?警察說你老婆暈倒之後,被送到人民醫院去了。我連忙要了輛的士趕往醫院。記者們像蒼蠅似的陰魂不散,有兩個擠到我的的士上來說要幫我付費,沒能擠上來的就叫了另外的車,跟在屁股後頭窮追不捨。

記者說秦先生,今天如果不是你勇敢面對歹徒,事情將不堪設想。請問您當時哪來的那樣一股勇氣?

我說很簡單,其一,歹徒馬山河作惡多端,前不久剛剛害死了我的一位朋友,我對他恨之入骨;其二,被劫持的是我老婆,我不救她,她就會有生命危險;其三,歹徒身上綁有炸藥,嚴重威脅著附近油庫的安全,必須將他制服,刻不容緩。

您當時只考慮到妻子的安危、周圍群眾的安危,難道就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

我沒有考慮那麼多,我只想如何才能夠救出我的老婆,如何才能夠把隨時都會爆炸的炸藥帶出城去。

您是如何想到讓歹徒葬身湖底的?

那只是在出城途中一閃念的事情,我自己也沒想到會做得如此圓滿。

啊,真是大智大勇!記者感嘆不已。

人民醫院很快就到了,我擠開像下餃子一樣的人群來到我老婆的病房,看見我老婆面部傷痕纍纍,塗滿了紅藥水紫藥水,正吵著鬧着要去找我,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金巧兒摟着她,像母親摟着自己傷心的孩子,口裏不斷地說,你冷靜一點,老秦不會有事的,我想很快就會有他的消息了。其實她在一遍又一遍地安慰着我老婆的同時,也一遍又一遍地在安慰着她自己。當我毫髮沒損地突然出現在她們面前的時候,她們倆同時驚得目瞪口呆。

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我會如此迅速地安全回來。起初,她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隨後我老婆就不由自主地脫離巧兒的懷抱,情不自禁地朝我撲來。我伸出雙臂將她抱住,一種劫后重生的感覺包圍着我們,我們喜極而泣,熱烈擁吻。電視台抓住這些鏡頭極力渲染,七八架照相機,沖着我們直按快門。

老婆說我不是做夢吧?她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她那受傷的歪嘴很滑稽地抽搐著。

我笑着對她說不信你掐掐自己?

她舉起手將要掐自己的胳膊,可突然又停下了,說馬山河快把我掐死了,你還嫌不夠嗎!

我哈哈大笑說,我哪捨得啊,我已經替你報仇了。

你把他怎樣了?

我把他送到南湖餵魚去了。

老婆沒掐自己卻使狠勁掐了我一把,說怪不得你穿得這樣滑稽。這傢伙算是罪有應得!

我說,馬山河死了,而我還沒有向你證實自己的清白,今天在南湖洗了個澡應該洗清白了吧?

她狡黠地笑笑說算了,馬山河已經被你滅口,現在死無對證,念你救駕有功,那事就免了吧!

要是還有空穴來風怎麼辦?我說。

她擠眉弄眼說,你那樣大智大勇一個男人,難道還怕有人嚼舌?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

我說那就讓電視台再好好見證一下我們生死不渝的愛情好不好?

如何見證?她問。

讓我……久久地吻你。我說。

於是,我倆旁若無人地再次緊緊擁抱在一起。我們的擁吻,激起周圍陣陣掌聲。

當我們回過頭來找尋金巧兒的時候,我們發現金巧兒已經悄悄地離開了醫院。

電視台當晚一遍又一遍地滾動播放抓捕馬山河的新聞。兒子看了對我說老爸,今天最出名的並不是你,而是你身上那件格外顯眼的風衣,明日拿去拍賣,保證能賣個天價。

我說你小子心裏怎麼惦記起錢來了,這衣服又不是我的,我得還給人家。

他笑着說,那不是把個發財的大好機會拱手讓給別人嗎?

我說就算很值錢我也不會賣呀,要不是它,你爸今天早就傷風感冒了,感謝它還來不及呢。

兒子伸出舌頭做個鬼臉,說你是想感謝那位送衣服的人吧。

我說還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呢?

兒子怪模怪樣地看着我,就像我是一活怪物:你不是裝迷糊吧?這衣服我又不是沒見過,蒙我啊。

你見過?那你說說誰的?

他把嘴巴貼到我耳邊悄悄地告訴我,不就是年初情人節陪你喝咖啡的那位阿姨嗎?

我一聽恍然大悟。

次日上班的時候,我就在辦公室里給秦真真打電話,向她表示感謝。秦真真說好朋友之間談什麼謝啊,不過一件衣服,要謝就見外了。

我很感動,同時也讓我想起了金巧兒。我說哪能不謝呢?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朋友們都挺身而出,真心實意地幫助我,關心我,這讓我感到多麼幸福啊!

真真笑着說,我趕到那裏的時候,你其實已經沒有危險了,我能為你做的也只能有那麼多。不過,我倒真想為你多做點什麼。在此之前可把我嚇壞了,你被歹徒挾持,又受炸藥威脅,而且孤立無援,我一聽當時就哭了。我真擔心你有什麼好歹,恨不能生出什麼魔力來,哪怕能夠讓我幫你分擔一點危險也好啊!

這話聽起來讓我感到十分溫暖,除了真正的好朋友,誰還能說出這番掏心窩子的話來呢?此刻,我心裏一陣熱乎,禁不住眼淚只往外涌。想到自己上次為了書稿報酬的事,還在心裏與她斤斤計較,突然覺得自己是多麼的渺小。現在想來,錢算得了什麼?朋友間的真感情,那才是無價之寶啊。我說好朋友,真正的好朋友啊,有你這樣的好朋友,人生一輩子又有什麼不能滿足的呢!

真真說,你不也一樣?上次幫我編書,夜以繼日,廢寢忘食,不知費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精力,可你從沒一句怨言,事情圓滿完成之後,隻字不提任何回報,唯一的要求是吃一次酸菜魚。說實話,錢我有的是,可我知道在你眼裏,錢不是最珍貴的,我當初真不知道我有什麼珍貴的東西可以回報你。

所以那晚……你就……嗨你別傻了,真誠不是最珍貴的嗎?

真真有些難為情了,她說,秦哥,其實我不是一個很隨便的人,但是在你面前我真的是無私的。在我心目當中,你不光德才兼備,而且風趣幽默,現在看來更是智勇雙全,要講實話的話,你無疑是最值得我愛慕的那種人。但我心裏清楚,我可以屬於你,但是你永遠不可能是屬於我一個人的。通過昨晚的事情,我更加清楚了,你更屬於你夫人,更屬於你孩子。我沒有權利剝奪別人對你的愛,更不能剝奪你對別人的愛。

我一遍遍地擦拭自己的眼淚,還是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我說好朋友,謝謝你的真情表白,我將一生一世永遠記住你的話,永遠保持我們「酸菜魚」的感情,海枯石爛也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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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是我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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