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閣侍郎、銀青光祿大夫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崔玄-出班奏道:「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

「異姓」者,二張也。崔宰相的意思是,大帝不豫,理應由親生兒子侍湯,弄兩個外姓人不離左右,萬一大帝有什麼三長兩短,這臨終遺命之類的話,豈不要出自這倆面首之口,若胡言亂語起來,豈不要造成國家的混亂?

站在皇帝身後的張易之、張昌宗聽了崔宰相的話,猶如身上長了虱子,局促不安。皇帝則對着崔玄-慈祥地一笑,說:「德卿厚意。」

見大帝沒有明確表示採納自己的意見,崔玄-又奏道:「臣請皇太子從東宮移居北宮,以便隨時聽從召喚,入內侍湯藥。」

則天大帝看着不遠處站立的老兒子,不冷不熱地說:「你有這份孝心?」

太子顯急忙走過來,伏地叩首道:「養老之恩,成於聖代。兒臣願於北宮侍湯藥。」

則天大帝笑道:「學姚崇之語,何其快矣。」

太子顯只得訕訕地退到了一邊。

散朝後,秋官侍郎張柬之和姚崇走在一塊,見左右無人,張柬之問:「何辭宰相一職也?」

「為公讓位,惜未成。」姚崇答道。

則天大帝對姚崇信任有加,姚崇一月假期未滿,一道詔書,復姚崇鳳閣鸞台平章事一職,並以夏官尚書的身份兼任相王府長史。任命一出,相王李旦非常高興,在相王府大擺酒席,為姚崇慶賀。相王舉杯道:「卿以尚書身份兼任我相王府長史,是我相王府的榮耀啊。」

姚崇笑笑,不置一詞。席上的張柬之看出苗頭,席間悄悄地問:「公不願為夏官尚書?」

「非不為也,奈何瓜田李下,恐為人所嫉。」姚崇答道。

再一天,則天大帝臨朝,姚崇上奏道:「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馬,恐不益於王。」

則天大帝不以為然,說:「有朕為卿作主,誰敢說一個『不』字?」

姚崇道:「近日突厥叱列元崇反,臣願充靈武道行軍大總管,以討突厥。」

沒等則天大帝說話,秋官侍郎張柬之在一旁幫腔說:「突厥叱列皆名元崇,此非姚崇不能克。」

則天大帝點點頭:「依卿所請,授姚崇靈武道行軍大總管。擇日起行,速戰速決,早去早回。」

姚崇將行,特往宮中拜陛辭行,談了一些邊關的情況后,姚崇對則天大帝從容進言道:「陛下年事已高,朝中須有一老成持重之人壓陣。」

則天大帝點點頭:「卿與朕不謀而合,奈何像故國老仁傑那樣的良輔已不多見矣。」姚崇這才推出他心中的目的,拱手向女皇說:「張柬之沉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

則天大帝說:「昔故國老亦向朕數度薦之,奈何他政績平平,向無建樹,又無建言,且年已八旬,朕所以不用之。」

姚崇恭手道:「張柬之為人不偏不倚,從不拉幫結派。柬之為相,可以很好地處理各方面的關係,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為陛下分憂。」

則天大帝點點頭:「這點他倒是個人才,朕見他既不惹易之、昌宗,也不惹武氏諸王,和朝臣們也相處得挺好。」

「惟陛下急用之。」姚崇叩頭道。

「好,就依朕所請,拜張柬之以秋官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

張柬之雖為相,該有麻煩事,還有麻煩事。這天則天大帝拖着老邁之軀剛剛在朝堂上坐定,御史大夫李承嘉,手拿幾張紙上來奏道:「今有許州人楊元嗣,投匭上書,所言皆非常事變,臣不敢不以聞。」

「念!」大帝命令道。

「楊元嗣上書告狀曰:春宮侍郎張昌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另外--」李承嘉說着,又拿出幾張紙,「另外外間屢有人為飛書及片旁其於通衢,言易之兄弟謀反。」

如此言之鑿鑿的謀反大事,則天大帝卻不以為然,回頭沖着二張兄弟笑道:「你倆又惹事啦?」

張易之、張昌宗忙過來叩首道:「陛下,這是誣陷,徹底地誣陷。是有人看到俺兄弟倆日夜侍奉聖上,心裏嫉妒啊。」

新任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韋承慶是個小巴結,也上來幫腔說:「是啊,飛書告人,國有常禁,歷來是無識之人,務行讒毀,交亂君臣之道也。」

御史中丞桓彥范上前奏道:「告者有名有姓,言之鑿鑿,且月前張易之移京城大德僧十人配定州私置寺,僧等詣闕苦訴,人人皆知。若不按察此等謀反大案,臣恐天下人心生變。」

則天大帝見很難躲過這一關,於是指指小巴結韋承慶說:「由卿打頭,會同司刑崔神慶、御史中丞宋-等人共同推鞫此案。」

「遵旨。」韋承慶磕了頭起身來到二張跟前,鞠二個躬說:「請易之、昌宗兩位大人紆尊降貴,暫且到御史台委屈一下。」

見把自己交給韋承慶這樣的軟骨頭審問,二張膽子也壯了,頭昂得高高的,說:「去就去,心裏沒有鬼,不怕鬼敲門。」

一行人到了御史台,宋-二話不說,先發籤把術士李弘泰捉拿歸案。三推六問,李弘泰乖乖承認,二張找他算卦的事。且二張確向他詢問自己有天子相否。李弘泰唯恐審訊官們不信,還把當時所判的卦詞也拿了出來。」

人證、物證、時間、地點一應俱全,二張見無法抵賴,狡辯說:「弘泰之語,俺兄弟倆已和皇上說了。根據我大周法律,自首者理應免罪。」

韋承慶頻頻點頭,同意二張的狡辯,且不由分說,不跟宋-等商量,大筆一揮,判道:「張易之、張昌宗無罪釋放,李弘泰妖言迷惑大臣,入獄待決。」

接着,韋承慶、崔神慶拿着這份處理意見,背着宋-等,悄悄溜到了皇宮,向則天大帝稟告說:「昌宗款稱『弘泰之語,尋已奏聞』,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請收行法。」

則天大帝也不管張六郎是否向自己彙報過此事,但只要能救出小情郎,默認它就是了。

則天大帝對二位「慶」先生的處理意見,感到很滿意,剛想准奏,一同辦案的宋-和大理丞封全禎尾隨而來,當面抗訴起來:「昌宗寵榮如是,復召術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稱筮得《純乾》,天子之卦。昌宗倘以弘泰為妖妄,何不執送有司!雖雲『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

宋-、封所言,合理合法,一針見血,直指張六郎的要害處,直欲置二張於死地。則天大帝聽了,大費躊躇,半天不說話。宋-見狀,進一步奏道:「倘不即收系,恐其搖動眾心。」

無奈之下,對宋-說:「卿且退下,容我想想再說。」

宋-把手中的審訊筆錄呈上,卻並不退下,站在一旁靜靜地等。則天大帝把材料翻得嘩嘩的,翻了好幾遍,還是不表態。

左拾遺李邕上來說:「向觀宋-所奏,志安社稷,非為身謀,願陛下可其奏。」

則天大帝點點頭,卻打起了哈哈:「是啊,是啊,這案子當然要處理的,但幹什麼事也得慢慢來,不可操之過急。」宋-義正辭嚴地說:「易之等事露自陳,情在難恕,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立即勒就御史台勘當,以明國法。」

則天大帝想了一會兒,卻對宋-說:「宋愛卿,這案子交與韋承慶他們辦吧,你去揚州檢查吏務去吧。」

「臣已派監察御史前往揚州。」宋-不為所動。

「那你去幽州按察幽州都督曲突仲翔贓污案吧。」

「亦已派人去查。」

「那,那你和宰相李嶠一塊去安撫隴、蜀之地吧。」

「李嶠足以行其事,且人早已離京,臣追之不及。」

「怎麼叫你幹什麼你都不去?」則天大帝發火了。

宋-恭手道:「非臣抗旨。故事,州縣官有罪,品高則侍御史,卑則監察御史按之。中丞非有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不識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則天大帝一聽,無言以對。這時司刑少卿桓彥范又走了上來,拱手道:「昌宗無功荷寵,而包藏禍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恕;陛下不忍加誅,則違天不祥。且昌宗既雲奏訖,則不當更與弘泰往還,使之求福禳災,是則初無悔心,所以奏者,疑事發則雲先已奏陳,不發則俟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若雲可舍,誰為可刑!況事已再發,陛下皆釋不問,使昌宗益自負得計,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苟逆臣不誅,社稷亡也,請付鸞台鳳閣三司,考究其罪。」

桓彥范說得再明白不過,則天大帝見再也不好遮擋,有些氣急敗壞地說:「你們說該怎麼處理昌宗?」

宰相崔玄-的弟弟、司刑少卿崔升說:「按我大周律法,應對張昌宗處以大辟!」

大辟就是把人大卸八塊。宋-也知上來就大辟也是不可能的,於是再次奏道:「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請速將張昌宗下獄,交御史台按問。」

則大天帝轉臉之間換上一副笑臉,溫和地對宋-說:「宋愛卿且莫生氣,朕一定會處理昌宗,但像你不依不饒,窮追不捨,也不是個好辦法。」

「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惜。」宋-毅然地說,毫不理睬女皇的那一套。楊再思見狀,挺身而出,為女皇解圍,擺出宰相的威風,指著宋-喝道:「你數度忤旨,惹聖上生氣,你給我下去!」

宋-鄙視地看了楊再思一眼,說:「天顏咫尺,親奉德言,不煩宰相擅宣敕令。」

「你--」楊再思被搶白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又無可奈何,只得訕訕地退了下去。

已被群臣纏得頭昏腦脹的則天大帝,揮揮手:「宋-,你去吧,你愛怎麼辦他怎麼辦他吧,朕不管了,朕讓你這些人也氣夠了。」

宋-一揮手,過來兩個殿前御史,伸手把躲在女皇背後的張昌宗、張易之拉了出來,推推搡搡,揚長而去。

見真地被帶走了,皇上看着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宰相張柬之,說:「宰相啊,昌宗、易之被宋-帶走,還不得被扒下一層皮,你快想想辦法,救救他倆。」

張柬之拱手道:「遣一中使召昌宗、易之,特敕赦之可也。」

「對,對,特赦,特赦。」則天大帝忙命旁邊的上官婉兒書寫特赦書。且說宋-大獲全勝,興奮地合不攏嘴,押著二張直奔御史台,來不及升堂,站在院子裏就審問起來--

二張也失去了往日的張狂,低眉順眼,低聲下氣,有問必答。被訊問人的基本情況還沒問完,就聽大門外一陣馬蹄聲,兩個黃袍特使飛馬而來,直衝進院子,滾鞍下馬,掏出聖旨就念:「特赦張昌宗、張易之無罪釋放,速隨來使回宮中奉駕。」

聖旨一下,不可違抗,宋-眼睜睜地看着中使擁二張而去。扼腕嘆息道:「不先擊小子腦裂,負此恨也。」

朝散后,宰相崔玄-對老朋友張柬之出主意救二張深懷不滿,鄙視地看着他說:「公任秋官侍郎,又新為宰相,不主持正義,反助虐為紂,何其圓滑也。」

張柬之見周圍沒人,拉拉崔玄-的胳膊說:「到我家裏去一趟,我有話要和你說。」

「沒空!」

「我有重要的事,必須與公一談。」

崔玄-見張柬之表情不一般,好像真的有什麼重要的事,便答應下來。兩個人同乘一輛車,奔張府而去。冬天來了,街道兩旁高大的槐樹已經脫光了葉子。堅硬的路面上,白毛風捲起一陣陣浮塵;街上的行人,以袖掩面,匆匆而行。遠方,巍峨挺秀的龍門山淹沒在一片渾濁的霧靄之中。望着車窗外的風景,張柬之輕輕地嘆道:「又是一年快要過去了。」

馬車駛過寬闊的興武門大街,拐過通天坊,來到位於大隅口的張柬之相府。車子一步未停,直接從角門駛進了府內。

兩人下了車,來到了位於後院的書房,屏退從人後,張柬之又引崔玄-來到裏間的一個密室里。

看到張柬之神神秘秘的樣子,崔玄-有心要問,卻又忍住了。賓主坐下后,張柬之接續原來的話題說:「不是我有意討好皇上,放走二張,只是現在還不到動他倆的時候。」

崔玄-憤憤地說:「皇上年高,二張狼子野心,日夜伴侍左右。這種局面很不正常,必須想辦法改變。」

「萬一皇上有個三長兩短,明公認為太子殿下能夠順利接班嗎?」張柬之探問道。

「危險。」崔玄-搖搖頭說,「內有二張,外有諸武,太子羸弱,將很難得登寶位,控制大局。」

「柬之找明公到密室里,就是為了商議此事。」張柬之把目的一點點透出。

「天下歸唐之心久矣,若太子不能登大位,天下勢必大亂,老百姓也要跟着受苦了。」崔玄-憂心忡忡地說。

「明公考慮怎樣預防這種慘痛的結局?」張柬之盯着崔玄-問。

「皇上年老,一意孤行,聽不進勸諫,只有--」崔玄-看着張柬之,話說了半截,又咽了下去。

「你我共掌相權,悉心奉國,若有利於江山社稷,又有何話不能說?」

聽張柬之這一說,崔玄-一拍桌子,說道:「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採取斷然措施,才能保證太子殿下的順利登基。」

張柬之聽了大喜,以手加額說:「我引公為知己,等的就是明公這句話。」

說着,張柬之走過去,從密室的壁櫃底下摸出一個捲成筆筒狀的小紙團,小心地展開來,遞給崔玄-說:「此乃國老狄仁傑的臨終遺命。」

崔玄-把紙條捧在手中,望空拜了幾拜,而後用顫抖抖的手,莊重地打開,但見小面用蠅頭小楷寫道:

聖上不豫時,要保證太子顯順利登基。若情況複雜,可採取斷然措施。

崔玄-看后,眼淚當時就下來了,捏著小紙條,抹着眼淚,半天說不出話來。末了,才感慨地對張柬之說:

「昔狄國老薦我入朝時,曾跟我說『天步多艱,爰仗經綸之才』,斯人已故,言猶在耳。-這才明白國老話里之深意矣。」

張柬之重新把紙條收起,出門令人送酒菜進來。時候不大,酒菜送到。兩人關起門來,吃菜喝酒,慢慢地密議起來……

時光飛逝,嚴酷的冬天在夢裏又像流星一樣地劃過。文明古老,閱盡人間滄桑事變的神都洛陽,又迎來了新的一年的春節。今年的春節大不比往年。由於女皇陛下身體不好,只是在正月初一,組織了在京正四品以上的重臣,到長生殿謁見了病中的女皇陛下。女皇真的老了,寬寬的橢圓形的臉上佈滿皺紋,有些浮腫;黯淡的眼睛流露出對生的渴望和對死的恐懼。短短的半個時辰的接見時間,她竟有些支撐不住,顯得異常的疲乏。她叮囑了張柬之等幾個宰相一些勤勉為政的話,就揮揮手讓大家出去了。皇帝伏枕養病,政令不通,朝臣們跟放了羊似的,趁著春節,你來我往,今天到你家,明天到我家,輪番喝起酒來。一時間,竟也呈現出一種歌舞昇平的景象。

與此同時,張柬之、崔玄-的秘密活動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經過細密的分析和考察,御史中丞桓彥范、中台右丞敬暉、宋-,以及冬官侍郎朱敬則等人,分別進入了張、崔二人的視野,分別予以秘密召談,共圖大計,引為知己。

大年初二,張柬之以拜年的名義,親自來到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的家中。李多祚原為--酋長,驍勇善射,意氣感激。以軍功被高宗李治遷為右羽林大將軍,前後掌禁兵北門宿衛二十餘年。

李老將軍見當朝宰相屈尊來給自己拜年,高興得不得了,忙令人安排酒宴,予以款待。

說了一會兒家常話,見酒菜已上桌,張柬之說:「咱們還是挪到書房吃吧,我喜歡書房的氣氛,另外,咱老哥倆也好好地說說話。」

李多祚一聽張宰相和他稱兄道弟,更加高興,忙命人把飯桌抬進書房。而後兩個人關起門來,喝酒拉呱……

喝了一些酒,兩個人又拉了一些多祚老家的事,又拉了當前政壇上一些不好的現象,當話題扯到張易之兄弟身上的時候,李多祚也非常地看不慣二張,對其所作所為,氣得直搖頭,直罵娘。見時機成熟,張柬之話頭一轉,問李多祚:「將軍在北門幾年?」

「三十年矣!」李大將軍不假思索地答道,話語中不無自豪之感。

「將軍擊鼓鼎食,金章紫綬,貴寵當代,位極武臣,豈非高宗大帝之恩?」

張柬之眼盯着李多祚問。

「當然了!」李多祚動情地回憶說:「當年高宗大帝不以我為夷人,力排眾議,破格提拔我為羽林大將軍,對大帝的恩遇,我多祚到死也忘不了,死了也要去地下保衛大帝。」

張柬之點點頭:

「人言將軍以忠報國,意氣感激,果然如此。但將軍既感大帝殊澤,能有報乎?大帝之子現在東宮,逆豎張易之兄弟專擅朝權,朝夕威逼。將軍誠能報恩,正在今日!」

李多祚一拍桌子,端起一觴酒一飲而盡,用手抹一把鬍子上的酒漬,慨然道:「若能誅滅張易之兄弟,還太子於寶位,多祚惟相公所使,終不顧妻子性命。」

張柬之這才把誅張易之兄弟的計劃和盤托出,李多祚聽了,頻頻點頭,激動地直搓手,躍躍欲試。

張柬之又叮囑他說:「雖然我們的人已經控制了軍權、政權和司法大權,也取得你禁軍的支持,但有成功,也可能有失敗,望李將軍一定拿定好主意。」

李多祚一聽這話,眼一睜:「宰相不信任我多祚?」

說着,李多祚抽出佩刀,削指出血,滴於酒中。張柬之一見,也引刀刺指出血,和於酒中。兩酒相和,分成兩杯倆人端起來,即引天地神,起誓道:

誅滅逆亂,還位太子,上符天意,下順人心。既定此謀,當不顧性命,全力為之,若中途而廢,天誅地滅,不復為人。

取得女皇的信任又取得二張的信任,又把羽林大將軍李多祚爭取過來,張柬之緊接着開始實施下一步計劃,即讓同黨分領禁衛大權。其中敬暉被安插為左羽林衛將軍,桓彥范為檢校左羽林衛將軍,楊元琰為右羽林將軍,李義府的兒子右散騎侍郎李湛為左羽林衛將軍。過了幾天,張柬之、崔玄-一起來到相王府,給相王李旦拜年。談到皇帝陛下不豫和相王、太子不能入侍湯藥時,張、崔二人言發流涕,大罵張易之兄弟的欲行逆亂的豺狼野心。

相王見此情景,忙止住二人,把兩人請入密室,說:「大過年的,二位宰相上來就說這話,若讓外人聽了,豈不招惹是非?」

「王爺,」崔玄-拱手道:「皇帝不豫,內有二張,外有諸武,李氏江山,如之奈何?」

相王聽了,默默不語,半天才說:「你倆說該怎麼辦?」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臣和柬之宰相以為,當採取非常措施,扶太子登位!」

聽了這話,相王忙說:「稍等等。」

竄了出去。一會兒把相王府司馬袁恕之引了進來,相王指著袁恕之和自己說:「本王和恕之惟聽二公驅使。」

「怎麼?你們……」

相王點點頭:「恕之早已做了本王的工作,且早已在王府中訓練武士,以備非常。」

張柬之留下崔玄-與相王計議,自己徑直去宮城軍府去找桓彥范、敬暉。

根據張柬之的安排,晚上,桓彥范、敬暉來到東宮,請太子顯屏退左右,然後向他通報了準備發動軍事政變,擁立太子登基的情況,李顯聽了,眼眨巴眨巴,半天不說話。桓彥范說:「相王、柬之、玄-等大人已經從各個方面準備就緒,就等殿下您的一聲令下。」

李顯囁嚅著嘴唇說:「你們干你們的,不應該給我說。」

敬暉說:「為了你李唐的江山社稷,為了你能登大位,不跟你說跟誰說?請殿下不必猶豫,全面批准政變計劃。」

「我……我聽你們的,幾………幾時動手。」

「二十日,亦即明日清晨就動手,請殿下呆在東宮,哪都不要去。」

「白……白天動手,不怕人看見?再說禁軍頭目武攸宜也不跟咱們一條心。」李顯擔憂地問。

「放心吧,早已算好了,明天是大霧天氣。武攸宜也正好不當班。」

為了不致於引起別人的警覺,幾個人像往常一樣,上朝下朝回家睡覺,但誰也無法合眼。

這正是長安五年(705年)正月二十日。濃濃的晨霧中,張柬之、崔玄-、桓彥范及左羽林衛將軍薛思行等率領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佇立在玄武門下,焦急地等待着李多祚以及駙馬都尉王同皎等人。東宮門口。李多祚一行人,正在拍門叫人,拍了半天,才有一個內侍站在門裏頭膽怯地問:「誰?」

「我,駙馬爺王同皎,有急事稟告太子殿下。」內侍一聽是太子的閨女婿,忙把門打開,說:「請偏房等一下,我去稟告殿下。」

「不用了!」王同皎一把把門房內侍推開,領着一行人,排闥直入。

正殿裏,太子李顯已穿好衣服,在那等著,見王同皎一行人闖進來,卻又把身子往後縮了縮,陪着笑說:「我,我還是不去吧,你們干你們的。」

王駙馬一聽,急得頭上冒火,慷慨激昂道:「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共憤,二十三年矣。今天佑其哀,北門、南牙、同心協力,誅凶豎,復李氏社稷,願陛下暫至玄武門以副眾望。」

「我,我--」李顯扶著桌子說:「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

隨即而來的李湛聞言氣憤難當,衝到李顯的跟前說:「諸將相不顧身家性命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請殿下自出止之。」

「我,我……」李顯一拍大腿,「可都是你們硬逼我去的。」

出了門來,李顯兩腿直打顫,上了幾次馬都沒上去,最後還是閨女婿王同皎將他抱上了馬。

迎仙宮的長生殿裏,女皇龍床不遠的地方,張易之、張昌宗正呼呼大睡。睡着睡着,張昌宗突然跳起來,推著張易之小聲叫:「哥,哥,醒醒,醒醒。」

「啥事?」張昌宗趴在哥的耳朵眼上悄聲說:「我剛才做了個夢,夢見咱倆南面稱君了。你也是皇帝,我也是皇帝,正接受張柬之他們的朝賀呢。」

「天無二日,人無二主,咱兩個人還能都當皇帝?」

「我也挺奇怪,可我夢裏就是這樣的。」

「後來呢?」

「後來……後來那龍椅不結實,讓咱們給壓塌了。」

「什麼夢!」張易之氣呼呼地爬起來,披着衣服來到殿外的廊下。廊外大霧瀰漫,猩紅色的廊柱在翻騰繚繞的霧氣中閃爍迷離。霧像巨大的白帳子,將寬大的長廊嚴嚴實實的罩了起來。

「哥,你生氣了?」張昌宗不知什麼時候也來到了廊下。

「別說話!」張易之止住了張昌宗,歪著頭,支起了耳朵。他似乎聽見有衣甲的碰撞聲,雜亂的腳步聲,這聲音像鼓聲在他心裏敲起,並且越來越響,越來越大……

「哥!」張昌宗驚恐地抓住了張易之的胳膊,但見長廊兩頭,人影幢幢,許多的利刃,

閃爍著白光。張易之大叫:「什麼人?!」

話音未落,兩旁的窗欞突然破裂,門戶疾開,十多名羽林軍士跳了進來,一擁而上,把張易之兄弟按倒在地,破布麻利地封上了兩人的嘴。

二張瞪着眼睛,驚恐地看着眾人。左羽林衛將軍薛思行走過去,撥拉一下二張的臉,察看一下,回頭對張柬之等人說:「正是他倆!」

張柬之一言不發,把手掌往下一揮。隨着他的這個動作,幾名羽林軍校尉的刀,已「嗚」地一聲砍了下去。

張易之白皙的脖子,被砍斷了一半,當即一命嗚呼。張昌宗美麗的臉龐被削掉半邊,沒死絕,痛得滿地打滾。哪有功夫讓你打滾,一個校尉跟進一個透心涼,一刀插進張六郎的心窩裏,悠悠一魂,直追他易之哥去了。

龍床上的則天大帝也聽見了外面的響聲,只是暈暈乎乎,一時半時沒有睜開眼,及睜開眼,卻發現床周圍環繞侍衛,站滿了黑壓壓的人。則天大帝驚得欠起身子,問:「亂者誰邪?」

眾人同聲說道:「張易之、昌宗兄弟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罪當萬死。」

則天大帝掙扎著坐起來,看見了站在床前的太子,說:「小子既誅,你可還東宮。」

太子李顯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張柬之朝桓彥范點點頭,桓彥范走上來,按劍挺立,以威逼的口氣對床上的則天大帝說:「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今年齡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

刀槍閃著寒光,直逼她的雙眼,大帝情知大勢已去。她緩緩地看過眾人的臉,看到李義府的兒子李湛時,說:

「你亦為誅易之將軍嗎?我待你父不薄,乃有今日!」

李湛聽了,慚愧地說不出話來。則天大帝又把目光掃到崔玄-的臉上,詰問道:「他人皆因人以進,惟卿朕所自擢,你也來了?」

崔宰相老練,上前一步,拱手對曰:「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

根據政變指揮部的安排,左羽林將軍薛思行飛馬趕到南牙。統兵南牙,以備非常的相王李旦和袁恕己急忙迎上來,着急地問:「得手了沒有?」

薛將軍飛身跳下馬,打一個響指,得意地說:「徹底得手了,皇上已經同意傳位太子了。」

袁恕己顧不得高興,轉身來到正整裝待命的軍士們,發佈作戰命令:「第一營隨相王坐鎮南牙,維持宮城外治安;第二營隨薛將軍接管洛陽四門,在城中主要路口佈置警戒;第三營隨我去抓捕張昌期、張同休,韋神慶、楊再思等二張死黨……」

話還沒說完,只見楊再思帶着數名家丁從迷霧中閃出,跪倒在地上說:「相王,袁大人,再思特來助戰!」

袁恕己看看手中的搜捕名單,再看看地上跪着的楊再思,大惑不解。這老狐狸怎麼知道今天事變?來的正好,袁恕己命令軍士:「把楊再思給我抓起來。」

相王止住說:「算了,他既然知道今天來助戰,可見素有忠心,以功折罪。」

「看在相王的面子上饒過你。」袁恕之命令道:「馬上隨我去抓捕張昌期、韋承慶他們。」

「是!」楊再思跟着眾人跑去,邊跑邊擦著額上的冷汗,對身旁的家丁說:「虧我嗅覺靈敏,歷練成精,不然,成二張的陪葬品。」

697年(周萬歲通天二年九月)△改元神功,大赦。大赦天下,分遣十道使持璽書宣慰諸州。

二十三日,太子李顯正式複位,號為中宗。皇族先配沒者,子孫皆復屬籍,仍量敘官爵。

二十四日,徙則天大帝於上陽宮,李湛留為宿衛。上尊號曰則天大聖皇帝。

二月,復國號曰唐。郊廟、社稷、陵寢、百官、旗幟、服色、文字皆如永淳以前故事。

神龍元年十一月初二,即公元705年12月11日,一代女皇武則天在洛陽上陽宮溘然長逝,終年八十二歲。臨終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王、蕭二族及褚遂良、韓瑗、柳-親屬皆赦之。神龍二年(706年)二月,武則天的靈柩在皇帝和百官的護送下來到長安,五月舉行隆重的葬禮,與其夫高宗合葬於位於長安西北的乾陵。

在乾陵的朱雀樓前,屹立着兩座高大的青灰色石碑,左為唐高宗的「述聖記碑」,右為武則天的「無字碑」。武則天臨終遺命,立碑不留一字,千秋功過,任由後人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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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私秘生活全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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