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余嫣紅終於下車了,她有點累,但強打起精神來,她一定會贏得自己的權利。

在這所容家老宅子面前,她感到一種特殊的情緒,她愣了一下,還是走了進去。

容耀華想到已經三天沒去陪秀禾了,便上樓來到秀禾房間,推門進去。秀禾一臉的驚慌忙起身低垂著頭道:「老爺,您來了。」

容耀華有點不自在地坐下來沒話找活似的問道:「你身子還好吧?」然後關心的叮囑道,「天涼了,多添兩床被子,千萬別着涼了。」

秀禾微微點頭,小心翼翼地將倒好的茶送到老爺手裏,容耀華喝着茶小聲地柔和說:「孩子還好吧。」

秀禾依舊低着頭但想到肚中的孩子便疼愛地說:「孩子好著呢,老爺放心。」

容耀華想起嫣紅懷孕時自己曾被孩子胎動嚇了一跳,便問秀禾:「這孩子經常動嗎?」

「不常動,老爺,他還太小了,您摸摸。」

老爺卻不敢把手放在秀禾的肚子上,臉上有點難言的痛苦。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孩子,卻又知道這孩子對容家對他意味着什麼,他的手被排斥、忌妒、憐愛的力量控制着,顫抖的不知該如何移動。

秀禾並沒有發現這一切,她慢慢地靠近老爺慢慢地抬起老爺那溫暖而厚重的大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摸索著,她欣慰地認為這是孩子的父親應該體會到的快樂。

容耀華的手按在秀禾的肚上,儘管胎動很輕微,他還是感覺到了。他的心被揪了一下,一股熱流涌遍全身,一股做父親的衝動和憐愛讓他堅定下來:「這是容家的骨肉!」

堅定的口氣讓秀禾欣慰而滿足的笑了,這個年輕的女孩桃花般的臉綻著笑容,這是她報答容家的唯一方式了,她肚子裏孕育的果實是大太太盼了多年的,今天終於可以讓大太太了去一樁心愿了。

鄉下的天氣總是很好,遠離了城市的繁華與嘈雜,天空也分外藍。陽光照在容家的大院子裏,雖然和平常沒什麼區別卻給家人心裏憑添了幾許歡快。秀未在飯廳忙碌著,一盤盤地擺好僕人們端上來的菜,一大桌子的菜紅紅綠綠煞是好看,這在容家卻是再平常不過了。

秀禾抬起頭和氣地問下人:「老爺和太太怎麼還不來吃飯呢,菜都要涼了。」

僕人答道:「老爺太太一大清早就出去了,八成是不會回來了,老爺太太這幾天也不知怎的,天天一大清早就去爬山釣魚,要不就去桔園散步,可大不像從前呢。」

秀禾微微地點點頭笑着道:「也該了,太太孤單寂寞了二十年,老爺是該陪陪她了,我們吃飯吧。」

正坐下來動了動筷子的當兒,嫣紅走了進來,半高跟的紅皮鞋嗒嗒的釘着地板引起了全家人的注意:「哦,我來的巧呀!還真餓了。」說着轉向秀禾故意客氣似的問道:「我,可以坐下來吃飯嗎?」

秀禾說:「當然可以。」然後讓下人給嫣紅拿一套餐具來,伯嫣紅用不慣鄉下的筷子,她知道嫣紅在城裏可是向來只用刀叉吃飯的,誰知嫣紅卻毫不見外的順手拿起桌上的筷子:「沒關係,我就用這個。」說着筷子已經到盤中夾起一塊藕片送入塗得紅艷的口中,邊吃邊打量著倒顯得有些不自在的秀禾,用她慣常的口氣說:「呵,咱們倆有同樣的經歷卻有不同的命,我不明白憑什麼,我付出的不比你少,我為他付出青春和智慧,盡心儘力地讓他開心,他卻這樣對我。你和我一樣卻受到不同待遇。」

秀禾吃不下去了:「二太太,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嫣紅笑道:「你不必再叫我二太太,我已經不是你們容家的人了,哈哈……秀禾,我並不想成為你的敵人,我們的命運相同或許你比我更不幸。」

兩人正僵著卻聽見大太太的聲音:「你也該看看你的年紀了,還跟年青人似的,跟自己身子賭氣呀,看鞋帶都跑開了。」

大太太攙扶著老爺進了院子,看見老爺那沾滿泥土的黑皮鞋的帶子鬆開了,便親自蹲下來疼愛孩子般地幫老爺系鞋帶,只要老爺在她身邊她當然是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一切,犧牲一切。何況現在的容老爺已將城裏的一切事業都交給了六弟管理,從此不再像以前那個讓她日思夜想的耀華了,也沒有了那個尖酸刻薄漂亮風騷的二太太來跟她爭什麼,秀禾已經懷上了孩子,一切的一切都像她預想的那麼好甚至比她想的還要好。她可以給老爺系鞋帶也讓她覺得是上天恩賜給她的幸福,是觀音菩薩可憐她二十多年的操勞痛苦所賜的補償,況且容耀華已經好久沒有像年輕時代那樣真心對她好過了,現在她得到了,她滿足了,再也沒有什麼可以讓她比現在更快樂了。

本來心情很好的容耀華卻一眼望見坐在那吃飯的嫣紅,心中的怒火油然而升。

這個女人就像一把刀子一樣一點一點的揭着他內心最脆弱的傷疤:「你來幹什麼?

阿川,把她趕出去!「

「容先生回來了啊。」嫣紅冷靜地笑着說,「你先別急嘛,說完了我會走的。」

大太太走過來和氣地問:「你有什麼事需要幫忙的嗎?」

秀禾站起來緩緩走到大太太身邊不安地看着眼前發生的事情。隆起的肚子卻引起了嫣紅的注意,「喲!秀禾你也懷上了,真是太妙了!」說着用輕蔑而嘲諷的眼光望了秀禾一眼,又望着容耀華說:「我來是要回屬於我的財產。」

看着如此猖狂的女人,容耀華的怒氣大增。他是決不容許一個女人這樣對他說話,來攪亂他的家庭,他吼道:「給你財產?做不到!」

嫣紅笑道:「容先生,你不覺得你對不起我嗎,我為你付出了我的青春我的愛,你卻冷酷無情地拋棄了我,你難道一點都不愧疚嗎?」

這一點好像正刺痛了容耀華的痛處,他微微地低了下頭,略帶歉疚似的眨了眨眼睛,眉頭觸到了一起,始終不敢再看嫣紅一眼,臉上的表情卻依然堅毅。他微舒一口氣說:「那是自己不檢點才釀成今天的結局,你走吧。你從我這裏什麼也得不到!」眼神中的憤怒着實把大太太和秀禾嚇了一跳。

嫣紅卻沒有多大惱怒的反映,跟她以前動則摔東西扯衣服的撒嬌又撒潑的風格截然不同。她微微動了動身子,頭依舊高高地抬着鎮靜而自信地說:「跟你說白了,你必須把屬於我的那份給我,如果……」說到這抬頭朝大太太望了一眼接着說道:「容先生,能不能請大太太先迴避一下,我有事想跟您單獨談談。」

大太太想說什麼卻被容耀華阻止了。「美菱,你們先迴避一下吧。」

大太太看了嫣紅一眼不放心地朝樓上走去,生怕嫣紅再說什麼惹老爺生氣的話。

她是一心想要老爺快樂的。

余嫣紅絕望地望着那個她曾經深愛的男人已經淚流滿面,哽咽著:「我第一次進容家的時候你就開始折磨我,因為你根本不愛我,你娶了我只是讓我為你生個兒子,就像你常說的女人外表其次,育子為先。我就一心一意想為你生個孩子,我以為我用我毫無保留的愛就可以換回你的心,換回你對我真正的愛,可是我錯了,你可以整天不回家不正眼看我。當你用溫柔的眼光看着三太太的時候我才發現,那是我一輩子渴求的,可我永遠也得不到,我付出了那麼多卻得不到你絲毫的真誠和愛意,我用盡心思讓你高興讓你滿意卻讓你認為我只是個會花錢會玩會享受的女人!

我……真傻啊!「嫣紅已經泣不成聲了。

容耀華在嫣紅的指責中低下了頭,眉頭皺的更緊了,雙手不知放在哪裏卻在發抖,身子卻像一節干老的樹樁一樣無力而僵硬的堆在椅子中,眼神中有的再也不是憤怒和堅毅,而更多了一種無奈。

他老了,頭髮已經不像當年那樣烏黑髮亮,儘管在大太太精於打理的照顧下一絲不亂,卻透著些斑白和黯淡,加上那致命的心理創傷已經再也不能讓他像以前那個容耀華那樣冷酷倔強了。但緊壓在心中的火氣還是本能般地迸射出來,卻像強弩之末般無力:「那你也不應該背叛我,我最討厭別人騙我,我絕不允許一個不檢點的女人欺騙我,這個容家是我的!是受我支配的,明白嗎!」

嫣紅用更加絕望的但帶有萬般恨意的眼神盯着容耀華:「你以為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像你大太太那樣?我嫣紅不是!我是一個有付出就要有回報的女人,我要你為自私付出代價!」

容耀華越是不想聽越是怕聽嫣紅卻越要戳他的痛處,挺著肚子緩步移到容耀華的面前繼續說着,聲音卻不再那麼硬咽了,也許是未來那個華麗的美夢讓她更能直面紙老虎般的容耀華:「你不是神!不要以為萬事都會隨着你的意願發展下去,我要你的愧意,我要你的補償!」

容耀華微微抬起頭吃驚地瞟了一眼眼前的這個女人:「愧意?補償?我不能破壞我的原則,就算你曾經付出了,現在你失去的是你自己的行為造成的,怨不得別人,更怪不得我,我曾經警告過你休怪我無情!」

嫣紅見容耀華並無半點補償她的意思,她並不驚慌,一臉怒氣說:「好,那我就直說了吧,我需要錢,你看這是什麼?」

容耀華看見嫣紅手中的診斷書,徹底崩潰了,那鋪展開的診斷書像他的遮羞布般握在嫣紅的手中,他感到萬分羞辱,臉漲的通紅。

嫣紅得意地看着眼前這個無助的老爺:「這診斷書上寫的真叫人寒心哪,你真不幸,可更不幸的是你的兩位姨太太又都懷孕了。可我還算有良心沒把這事說出去,要是讓你的那些朋友知道了。哼,你們容家將是人們口中最大的笑柄,你容耀華的地位,名聲……?這些不都是你的最愛嗎?哈,頃刻間將化為烏有,好了,我也不多說了。我今天要趕晚上三點鐘的火車回去,容先生自己考慮吧,我下午六點回來等你的答覆。」然後狂妄的走出屋去,邊走邊環顧著四周,卻遠遠看見大太太站在樓上,緊張不安地看着樓下發生的一切,卻不知所云。

嫣紅傲慢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就如同大太太是這古老的房子的一部分,一根柱子或是一個屋角:「我最討厭這房子了,打一進來就沒喜歡過,」突然停下腳步大聲說,「不過容先生,你這輩子唯一正確的事就是娶了大太太!」然後優雅地走出了院子。

本已惶恐不安的大太太匆忙走下樓來,見老爺捂著頭一個人坐在屋裏忙上前問:「到底出什麼事了?」卻見老爺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無助而脆弱,她從未見過老爺竟會有這種表情。容耀華突然抬起手猛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呀……」

大太太死命地抱着他的手不讓他繼續折磨自己。「你說出來吧,老爺,我求求你說出來吧,不要再折磨我了。我求求你了。」

容耀華的眼淚順着臉頰流着,帶着滿臉愧疚和羞辱說:「我,我不能生!是我不能生,我是個廢物!」然後在大太太懷裏痛哭起來。

大太太此時不知是憐憫還是有幾分釋然問道:「那麼說秀禾懷的是六弟的孩子?

嫣紅來到底要幹什麼?「

容耀華哽咽著說:「她手上握著那份檢查報告,要我給她錢,如果不給的話,她就把這事說出去。」

大太太聽了緊張的倒退了幾步,失神地說:「不能……不能……我不能讓她說出去。」說着匆忙走出客廳去找嫣紅去了。

此時的容耀華似乎老了十幾歲,他懊惱地想着過去,他覺得自己毀了一切,毀了容家,他對不起大太太,對不起秀禾,也對不起耀輝:「我是個罪人呀,老天永遠都不會饒恕我。」

秀禾躺在自己的房裏對發生的一切並不知曉,她虛弱地斜靠在床邊,不住地咳嗽、嘔吐,臉色蒼白。柔順的頭髮技在肩上。

嫣紅正在房中坐着與秀禾談話,忙起身為秀禾倒了杯水遞到她手中,在床邊坐了下來,半開玩笑地說:「你和耀輝怎麼樣了?要是我是你,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去找他,女人的命運不是全掌握在男人手裏的,你可以追求自己所愛,你應該擁有自己的生活。」

秀禾喝了一口水低垂下眼睛慢慢地說:「六爺他在城裏忙着老爺交給他的事業,很忙的。」接着又鎮靜地望了一眼嫣紅,清澈而純潔的眼睛透著令人憐憫然而信服的光芒,倒讓嫣紅不由得佩服她起來。秀禾直了直身子,柔軟而剛毅的話從兩瓣略顯蒼白的口中徐徐送出:「其實,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愛情,它會讓你滿足,它不會讓你感到恐懼,它又可以讓你有勇氣追求你放棄自己的一切,一切,現在,我已經很滿足了。」然後便不願意再和嫣紅說什麼了,「我要休息了,真對不起啊。」

嫣紅知趣地起身對秀禾笑了笑,離開了秀禾的房間,秀禾握着手中的水杯發愣,她的夢死了嗎?也許在回鄉下之前那個夢就已經死了。她深愛着耀輝,耀輝也深愛着她,她想着,她們曾經相愛過就足夠了。秀禾就是一個這樣容易滿足的女孩子,她所追求的應該說得到了。

嫣紅剛一走出房間便見大太太站在走廓的拐角處,依舊像老房子的一處黯淡的風景。說實話,她倒有些欽佩這位精明利落、善於持家的大太太來,但臉上卻仍是一臉的傲慢與不屑。

由於坐了較長時間的車加上情緒波動太大,嫣紅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她一手撐著樓梯扶手,一手捂著肚子。大太太見狀忙走了過來扶着她問:「沒什麼事吧?」

見嫣紅好像並無大礙便說:「余小姐的心情我很理解,你有什麼要求我會儘力勸老爺答應的。不過,我請求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說這件事。」

嫣紅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並沒有說什麼,此時她已經認為自己穩操勝券了,她認為自己還不至於惡毒到那個地步,只要容家把她應得的財產給她。她當然不會抖出去,大太太的話多少有些激怒她,她捂著肚子獨自下樓去了,撇下大太太一個人在樓上站了很久很久。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輝灑在這座古老陳舊的宅子裏,偌大一座宅子顯得更加黯淡了。容耀華一手扶著鼻樑上的老花鏡一邊生氣地質問道:「我問你什麼叫損失費?」

嫣紅哭着解釋道:「我把我的青春都給了你,我最美的時光都耗在了容家,耗在了你身上,這難道不叫損失嗎?」

「那我為什麼還要給你孩子的撫養費,那個野種不是我的,你還有臉來要撫養費?」容耀華已經怒不可遏了。

「這孩子是你的!你的!你應該負起這個責任!答應她!」這時裏屋傳來大太太堅定的話,大太太麻利精幹的態度一下子顯露的那麼有力,她穩健地走到嫣紅身邊說:「這下你應該把診斷書交給我了嗎。」

嫣紅不信任地看了大太太一眼說:「不行,我一定要在看到錢后才能把診斷書交給你。」

大太太走到容耀華身邊幾乎是喝到:「答應她!」容耀華無奈的拿起筆,用力地似乎要把紙戳爛似的寫下了嫣紅索要的數目,憤憤地將支票交給大太太,大太太轉身走到嫣紅身邊給她支票:「這下你該滿意了,可以給我了?」

嫣紅從紫色的絨麵皮包里取出診斷書交給大太太,耳邊已傳來容耀華那如雷般的吼聲:「叫她滾!」

嫣紅也怒罵道:「只有錢才能挽救你的命運,你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你除了錢一無所有!」

「你滾!」容耀華再也不能容忍嫣紅繼續說下去,他的神經已經被這個女人扭了幾個圈,系了幾個結,馬上就要崩斷了。他一把從大太太手裏奪過診斷書,顫抖著用打火機燒着了診斷書,彷彿燒了那張記載着他全部脆弱和恥辱的檢查報告后,他就可以逃避這種種可以傷他殺他的致命的現實,他額上暴起的青筋上滲著豆大般的汗珠,血液彷彿聚集在那裏就再也不流動了一樣。這就是一個男人對這件事的恐懼,可憐的樣子遠遠慘過以前誤以為自己不能生育的大太太。

嫣紅昏昏噩噩地走着,儘管她已經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可是這座陰森的宅子卻讓她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恨意卻上心頭,突然肚子又疼起來,她整個人萎縮下去,踉蹌著步子再也站不起來了,容家的僕人趕忙扶嫣紅進容府休息,大太大覺得情況不對忙吩咐阿川請了郎中來給嫣紅檢查。

嫣紅躺在容家的床上,略微發黃的捲髮已經亂做一團,嘴唇泛著紫色,眼睛深深凹陷下去。如果此時容家將她趕出去,她想不到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郎中把着她的脈搏,眉頭緊皺還不住地搖頭,不一會兒起身將大太太拉到外面急促而細聲地說:「太太,這位女士已經動了胎氣,脈絡紊亂,請太太馬上把她送回縣城去,要去遲了,恐怕孩子是保不住了。」

善良的大太太忙遵照郎中的囑咐讓下人們收拾嫣紅的行李將嫣紅送回城裏,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着容府,但更擔心的恐怕是嫣紅自己。難道真的是得到什麼就要失去另外一些東西嗎?世界上或許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只是遲早的事。嫣紅付出了自己認為是浪費在容家的青春,可這又能怪誰呢?貪圖富貴的她想擁有浪漫的愛情和豪華安逸的生活,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以為這樣付出就永遠只會得到而不會失去,女人的頭腦有時是讓男人給弄成一團漿糊了的。

嫻雅去了北平,可她和耀輝的婚事似乎已成定局,至少在雙方家長和旁人的眼裏,他倆是天造的一對,地配的一雙。

耀輝穿着筆挺的西服,手裏拿着一束盛開的太陽花來到嫻雅的家裏,只見岳父躺在躺椅上,閉着眼睛輕輕搖晃着舒坦的紅木椅子,微胖的身體很滿足似的動也不動,身上那質地很好的藍色馬褂閃著華貴的光芒。身邊桌上的唱片機吱吱地轉着,舒緩的樂曲環繞着整個房間,彷彿把他那微胖的身體唱的更浮腫了一樣。岳父依舊躺在那裏陶醉著唱片中那女歌手的嗓音,沒有發覺耀輝的到來,耀輝望了岳父一眼覺得不好打擾,就捧着手中的花獨自走到嫻雅的房間去,推門時吱嘎一聲驚動了躺在搖椅上的岳父,沈先生睜開眼睛一眼望到耀輝站在女兒的房門前,便立刻從椅子裏站了起來笑着說:「喲,是耀輝呀!」

容耀輝謙恭地說:「啊,伯父,我帶來嫻雅最喜歡的花給她放在花瓶里。」

岳父用頗為滿意的目光望着未來的女婿走進女兒房裏插花,笑着走回椅子旁坐下。

容耀輝插好花深情地望了花一眼,然後回到客廳在岳父身旁坐下。沈先生問道:「耀輝啊,你大哥最近身體可好?他呀,一回鄉下就不回來了,還真讓我挂念呢。」

耀輝笑着回答道:「伯父,我大哥他挺好的,鄉下比較安靜,休養一段時間也好,您老不用挂念的。」

沈先生點起一支碩大的煙斗用慈祥而滿意的目光望着這個年輕的小夥子,她眼光也帶着幾分得意,女兒能夠找到這樣有前途的人就算她福氣了。在沈先生眼裏兩家門當戶對,實力相當,公司合併后實力將更加強大,面對這樣少有的一表人材的年輕人,沈先生當然要頗為器重和自得。笑着繼續說道:「耀輝啊,你這孩子是我一直看着長大的,你的人品和能力我是不會看錯的!哈哈……」

耀輝倒顯得頗不自在,尤其是在嫻雅走後的這段日子,已經很久沒有收到她的來信了,以前無論他走到哪裏或是嫻雅走到哪裏兩人總是鴻雁來往,書信不斷,也許嫻雅是在好好考慮他倆之間的感情吧。

自打秀禾的出現,耀輝的心像割成了兩半,他的心無時無刻不被秀禾牽動着,只要他想起秀禾那無助的樣子,她的清澈的眼睛,她瘦削的雙手,他的心就隱隱作痛。他不能否認那種感覺和他跟嫻雅在一起的時候是不一樣的,當他面對秀禾時,他感到心靈里有一個通道那是直通秀禾的心的,兩個人就算沉默不語也可以心心相通,秀禾的眼睛似乎裝着鄉下那片桔園,裝着老陶那片小島,裝着鄉下的風,鄉下的水是那麼地讓他難以忘懷,似乎在她的眼裏,他就可以自由地呼吸,自由的奔跑,自由的飛翔,他真心地愛她。

可這一切都像夢樣的破碎了。大哥把秀禾帶走了,他沒有辦法和日漸衰老的大哥爭什麼,他想起從不求人的大哥似乎是在哀求般的讓他把秀禾讓給他。對於這個嚴父般的男人,他不忍去傷害,就一次又一次地澆滅自己心中燃燒的火,心裏的壓抑釀成了一杯又一杯的苦酒卻不會有向外傾倒的機會。他沒法告訴嫻雅,更不能面對嫻雅,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愛嫻雅,他怕再次失去,也許秀禾說的是對的,他傷害了兩個同樣愛他的女人。想到這些,他再也坐不下去了,跟岳父匆匆道別,最後望了一眼他帶來的盛開的花離開了沈家。

醫院的牆壁刷得白晃晃的,嫣紅虛弱的躺在同樣蒼白的床上,就像沾了點熱氣的鳥羽般掩在潔白的背單里,虛弱的隨時會飄走。

她的眼角已經沒了淚光,吳大偉那一身上黃色的風衣從門裏閃了進來,慢慢地映到了嫣紅眼前:「嫣紅,我來,是向你道別的,我要走了,離開這個奢華的沒有愛情、只有錢的銅臭味的城市」。

「為什麼要離開這兒?」嫣紅掙扎了一下。

「因為我的孩子死在她母親的腹中,而她是最應該保護她的人,可她,沒做到……」

「大偉,我求求你,千萬別離開我,我是為了你為了孩子才去鄉下的呀,你不能這樣對我呀!你說過你愛我的,你說過我們可以在一起過幸福的生活的,我們現在可以了,孩子沒有了我們以後可以再生,生好多好多,然後孩子的孩子再生孩子,我們可以離開這兒去找我們自己的生活。大偉,你不可以離開我的。」

「我勸過你多少次?人不可以要的太多,可你就是不聽,我問你,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我,如果根本沒有我,你是不是還會到鄉下去找容耀華要錢?」

嫣紅遲疑的想了想,她不敢承認,如果沒有吳大偉,她還不是一樣會衝到鄉下找容耀華要錢,她哭着說:「我怕,我真的怕了,我不想再過貧窮的日子,我不想……」

吳大偉傷心地望着這個他曾經深愛的女人,他曾經想用自己的愛情博得她的快樂,甚至使他背着良心出賣朋友的女人,再也不想多說什麼,也許我也要的太多?

也許我也要了自己不該要的東西吧,她走到嫣紅面前緩緩說道:「我再說一次,我是來向你道別的。

嫣紅急得從床上坐起來:「你真的要走?你難道真的不愛我了?不!你必須愛我,我為你付出了一切,為了你我一無所有,你最好的回報就是愛我,你愛我,我也愛你。這不是你一直都嚮往的愛情嗎?」

吳大偉冷笑了一下:「對,我曾經以為我是一個除了愛情一無所有的人,可你不是,你更愛權,愛錢,就算我愛你,我遲早會有一天沒有能力去愛,因為你心中慾望的溝壑是我永遠也填不滿的,我不是容耀華,不是其他那些有錢的男人。我是吳大偉!我永遠也不能讓你滿足!」

嫣紅哀求道:「光是愛是不夠的呀,我們還要有生活,生活,你明白嗎?愛是讓人生活的豪華而得以美滿。

吳大偉不說話了,他知道想要改變一個人的想法有多難,尤其是一個深陷於貪婪和報復的深淵的女人,改變她,用愛來打動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放棄了。他輕輕舒了一口氣接着說:「所以我們是兩路人,兩個世界的人,我們的軌跡只會越來越遠,也許我真的應該謝謝容耀華,要不是他對你的冷漠。也許,我根本無法接近你,無法讓你接受我的愛,甚至無法和你跳一支完整的舞。我得到了我曾經最想要的東西,儘管它不完整或許僅僅是夢的一個帶刺的碎片,我不能不承認你我付出的代價,我失去了……」

吳大偉再也說不下去了,「再見!」說完轉身離開了房間,只留給絕望的嫣紅一個夢幻般的背影。

嫣紅從床上硬撐著走到地下,哭叫着:「大偉,別離開我!大偉……大偉!」

她留不住他,甚至留不住他曾經的夢,因為那個夢已經碎的再也撿拾不起來了。

嫣紅像朵開敗的玫瑰一樣落在地板上,淚水已經帶走了全部的過去。她想起大偉曾經對她說過的話,女人要是全部依靠男人,把希望寄托在男人身上,遲早是會被拋充的。當時他是在責備嫣紅只把希望寄托在容耀華身上而今,這根嫣紅唯一死抓住不放的救命稻草也無情的被奪走了,為什麼?因為他們都是男人。

女人也許是會被真愛,也許不是真愛,都總是處於被動的位置,尤其是嫣紅這樣的女人,她會珍惜自己,但卻永遠也學不會讓男人珍惜自己。離開了有錢而沒有愛的男人,或是離開有愛而沒有錢的男人結果是一樣的,把自己傷得再也癒合不了。

命運是這樣的,讓別人安排,受別人支配,就算再好的人也難免有不公平的時候,人都會自私,當他們不再需要或是承受不了這樣的女人的時候,他們就會拋棄她,像脫一件衣服般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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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子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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