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督伊德有個古老的習俗,認為把藥草塞在鎖匙孔里會帶來好運。如果可琳也能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她會在天黑以前就用麝香草塞滿整扇門的縫隙。

話雖如此,坐在壁爐旁可琳一顆心興高采烈的,腦袋裏想的全是麥威的親吻和撫摸。

她嘆口氣,她何其幸運將要嫁給這樣的男人,少女的夢想似乎成真了。她的未婚夫是個願意關懷別人感受的人,是吟遊詩人詠唱的那種人。她看過他溫柔的一面,不僅是體貼的情人,也是耐心指導阿空使他找回自信的好教練。

唉,鮑麥威,紅獅,新任的葛萊摩伯爵,是個真正具有騎士精神的戰士。

晚禱時間大約一小時之後,他終於打開她的房門,她必須極力剋制自己不跳起來大喊謝——謝。他終於來了,她的愛人。

她動也不動地坐着。她很高興她是坐在熊熊柴火而不是微弱的炭火旁邊,雖然,奇怪的很,他走進房間時她一點也不覺得冷。

她的頭髮是濕的,因為她剛用萊蒂在冬天最後一次新月時特意用雛菊調製的香皂洗過頭髮,她告訴可琳這會使她的頭髮比陽光加上月光更明亮。

可琳小心翼翼地用一把象牙梳梳開糾結的髮絲。她在等待麥威時因為太過緊張而不得不支開黛西,現在她只好繼續與一頭打結的、潮濕的頭髮作戰。

她想要假裝沒聽到他在房裏走動的聲音,但這太難了。

她清楚地聽到他脫去衣物、柔軟的布摩擦肌膚的聲音,他赤足踩在地毯上走動的聲音。

她從眼角瞄到他走到房間另一頭,把皮衣和襯衫掛在衣架上,也看到他光滑的古銅色肌膚。

梳子從她手中掉落地上,她喃喃詛咒。麥威跨步走到她身旁,彎身幫她撿起梳子。

她瞪着他赤裸的背上結實的肌肉和發亮的皮膚,幾乎忘了呼吸。

「轉過去。」他霸道地說。如果不是希望他為她梳頭,她早就發火了。她渴望他的觸碰。

她面向爐火靜靜等待,努力不讓他看出她的欣喜。

他的動作很輕柔,讓梳子慢慢滑過她的長發。碰到打結的地方,他只是輕輕的把它梳開。她一直希望黛西能這麼做。

麥威再次展現他溫柔的一面,小心翼翼的像對待珍貴的寶物。他一語不發,彷彿把這當作一件很重要的事。房間里只聽見趴在床上睡覺的「賽克」的鼾聲,以及她緊張而愚蠢的心跳。

她閉上眼睛,頭微微後仰。他的手指插進她發間,輕輕的按摩她的頭皮和太陽穴,她舒服得忍不住呻吟。

他突然停止動作,手指穿過她的髮絲。他的表情很痛苦,彷佛她狠狠捶了他一拳。

她挺直背轉過頭,同時也看見他臉上的慾望,他想要掩藏,和她一樣想控制自己的衝動。不過他似乎也和她一樣,隱藏得不成功。

她仔細的觀察他,並為所見感到心喜。她曾經認為嚴酷得稱不上英俊的五官,現在卻對她形成致命的吸引力。

他濃密的眉毛和明亮清澈的眼睛,憤怒時緊繃的下顎框出微笑時會露出深深刻痕的臉頰。

他的嘴又薄又寬,但是她知道它可以很柔軟,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感受。

他似乎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逼迫,而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胡亂把梳子塞給她,走向另一頭的椅子。

他像沒了骨頭般地癱坐在椅上,不安地注視着爐火,一句話也沒說,彷佛去了幾百哩遠的地方。

「怎麼了?」

他突然尖銳地笑起來。「怎麼了?」他搖搖頭。「沒什麼,只是明天來得太快了。」

「明天?」

「對,明天。」

「你要離開?」她討厭自己聲音里的軟弱,她似乎在說:「別走。」

他轉頭,視線停在她身上,她的話顯然頗令他迷惑和意外。「我沒有要離開,是國王要來。」

「國王要來?」她愣愣地重複,聲音暗啞得聽起來像個村婦而不像她自己。

「嗯。」

她忘了呼吸。他一定瘋了,完全失去理智了,國王駕臨康洛斯?當然不可能,她怎麼完全不知道這回事?她等著聽他的解釋。而他坐在那裏,什麼也沒說。

她終於忍不住了。「你說國王要來是什麼意思?」

「國王,愛德華。」麥威仍然癱在椅子上。

「愛德華?」她傻傻地重複。

「你一定聽說過愛德華,亨利和艾蓮的兒子,一個戴着王冠,坐在王位上統治全英國的男人。」他挺直身子半嘲諷地說:「而且是王后的丈夫。」

她的表情足以殺死他。「你並沒有告訴我國王要來的事。」

「我沒有嗎?我應該說過。」

她兩手插在腰上。「你『沒有』告訴我國王要來。」

「我記得告訴過你,我們結婚前還有一件大事。就在城垛上那一天,我記得很清楚。」

「沒錯,你說過,但是你卻沒有說出『一件大事』就是英國國王。」

「哦,現在你知道了。」他滿不在乎地說。似乎在談論的是時間或天氣,而不是國王蒞臨這麼重大的事。「他明天來,」他又說。「來參加我們的婚禮。」

「我們的婚禮?」

「嗯。」他困惑地看了她許久。「你為什麼這麼沮喪?」

「你別想告訴我明天舉行婚禮,而新娘正是我。」

「不,我們不會在明天結婚,要再過幾天。那又怎樣?」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以為我說了。」

「你怎麼能夠什麼都不說卻認為我什麼都該知道了?」

他搖了搖頭,顯然不明白。「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你要我在國王面前丟臉嗎?」

「你怎麼會丟臉?你沒什麼好羞愧的。更何況,不僅國王,王后也要來,她會和你作伴。還有很多王公大臣也會一起來。」

聽到這些,她完全喪失了說話的能力。他不可能那麼笨的,可能嗎?

「我們會有一場體面的婚禮。」他的神情彷佛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場典禮與她全然無關。「我是國王的伯爵,而他又是你的監護人,大主教會為我們證婚。」他得意地對她說。

「整個朝廷?大主教?」

「對,你不必緊張,他們也和我們一樣是人。」

「你瘋了嗎?」她開始踱步,雙手在空中揮舞。她無法相信這些。「我完全沒有準備。他們要睡哪裏?」她突然停下。「老天,食物呢?我去哪裏找這麼多食物?」

「明天第一件事就是一場狩獵會,沒有人會餓著的。」

「你這大笨蛋!你到底明不明白?」

他的上身前傾,表情突然變得陰鬱緊繃。「我知道今天早上你並不滿足。」

她的臉一片腓紅。

「我還知道如果你再叫我笨蛋,我就不會再坐在這張椅子上。」

她忍不住開始哭泣。

「你哭了?」他似乎坐立難安。「你在哭。」

她不斷啜泣。「你怎麼可以這樣?」

他站起來,吼道:「該死的我到底做了什麼?我不懂,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因為國王會參加婚禮而驕傲,這是無比光榮的事。」

「我知道,」她嗚咽地說。「可是我還是覺得丟臉,康洛斯還沒有準備好接待王室。」

「當然準備好了。昨天,石橋已經完成了,搭在更新更寬的護城河上;塔樓也更堅固了,現在城裏城外都有瞭望樓和兩道閘門。每一道城牆上都有最好的武士和射手看守,還有訓練有素的長弓手,國王、王后和朝臣在康洛斯絕對不會受到傷害。你應該感到驕傲,但是你卻站在這裏嘮叨不休。」

「我才不是嘮叨,」她哭着說。「你怎麼可以不事先告訴我國王、王后要來?」

「我以為我說了!」他咆哮。

「出去!」她指向房門。

「你說什麼?」

「我叫你出去!」

「如果我不呢?」

她仰起頭大步走向門口。

「不準碰那扇門。」他威脅她。

她膠着地,伸手去摸門把。

他動也不動,似乎不相信她會反抗他。

這個遲鈍又沒良心的笨蛋!她轉身用兩隻手抓着他的劍。這東西似乎比她還重,男人怎麼可能揮得動?

他看着她,她的舉動令他想笑。「你拿着那個做什麼?挖出我的黑心腸?」

「經過今晚這件事,伯爵,我相信你沒有心。」

「把東西放下,可琳。」

「你不可以命令我做什麼。」

「你是我的,女人。」

「還不是,我們還沒有結婚。」她一把將門拉開,他微帶笑意動也不動地站着。

她拖着他的劍走出卧室。

他的笑聲跟着傳來。「在你想辦法舉起那把劍之後,你打算怎麼做?我倒是有個計劃。」他高聲說。「你可以把國王殺了,這樣他就不會注意到你的家務管理有多差。」

她用力把門甩上,把劍拔出劍鞘,把堅硬銳利的劍身塞進兩邊的門把。

她站在那裏等待了一會兒。

不多久,他跑來推門,但是被他的劍卡住的門文風不動。「該死的……」

長長的沉默。

「開門,可琳!」

她愉快地拿起牆上的火把,哼著歌,轉身開開心心的下樓。

「可琳!」

她停在階梯上,臉的高度正好和門底一樣。她從門縫中看到他的大腳的黑影。

「什麼事,爵爺?」她甜甜地問。

「開門。」

「我還有太多事情,麥威,國王就要來了,不是嗎?」她轉身離開。

第二天,愛德華一世,英國國王及他的王后。年輕的艾蓮騎馬穿過康洛斯的大門。垂掛在韁繩總帶上的金色鈴鐺隨着白色駿馬的步伐清脆地響,那些完美駿馬身上的裝飾幾乎和國王及王后一樣華麗。

引路的傳令官已經登上石牆,號角上掛着愛德華金雀王朝的旗幟。傳令官已經吹起號角,宣告英國國王及他深愛的王后的到臨。

跟隨皇家侍衛隊的,是教會的三角旗,一支十字架插在象徵耶穌鮮血的紅土上。大主教穿着白色與金黃色相間的鑲毛邊斗篷,他的侍衛穿着刻印十字紋章的金色盔甲。在他們之後還有紅衣主教和各教區主教。

接着是一長列的貴族,和跟在他們身側的美麗淑女。他們全都身穿華服,戴着琥珀、翡翠、藍寶石,以及金雀花王朝最偏愛的璞玉。

這列皇家隊伍像一條艷麗的絲帶,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盡頭。他們還帶來一車又一車送給康洛斯和麥威伯爵的禮物,恭賀國王看重的爵士和他所監護的康洛斯堡的可琳小姐的婚禮。

就在同時,這位被監護人打扮得華美絕倫站在她的未婚夫身側。看着她,沒有人猜得到她的腦袋飛快地盤算着什麼。

可琳克制了兩股衝動:一是打呵欠,她徹夜未眠打點城堡的一切,安排僕人的工作。她相信如果讓國王看到她在如此盛大壯觀的行伍面前表現出一點不耐煩,他一定會毫不考慮的拉她去砍頭。

她知道她應該多一點興奮雀躍的表情,但是另一股更強烈的衝動卻遠勝過這種興奮:她更想狠狠踹伯爵一腳。

如果,她現在把腳舉起來,然後……

「想都別想。」麥威警告她,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她渾身一僵。這男人能閱讀她的心思?

「你的表情全告訴我了,可琳。」

「什麼表情?」

「足以讓我確信你要惹麻煩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爵爺』。」

「開心一點,可琳,否則你會激怒我們的國王,我的朋友。」

她勉強擺出一張笑臉,不是因為麥威要她這麼做,而是為了她自己的尊嚴。

她不會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感受,絕對不會。她絕不讓人看出麥威如此無情的對待她,使她有受傷和委屈的感覺。

這和他多年不理會她同樣傷人,尤其這次她更覺得遭到背叛,因為她已以為他是不同的。她一定會驕傲地仰著頭,假裝自己很快樂。

她注視正穿越城門的國王。她沒有見過他,只見過他的父親亨利,及令人又敬畏又有權威的年長的艾蓮王后。就是她毫不遲疑的將可琳逐出宮廷。

她聽過愛德華的一些傳聞,他是個實踐者而非夢想家。有人說他是公平法律的締造人,也是個聰明睿智的男人。他也在知名的孟賽門指導下學習戰術。孟賽門曾經擊退反抗亨利的叛軍,聽說愛德華曾經在私下的競賽中勝過孟賽門。

可琳看着騎着白馬逐漸接近的國王,卻驚訝的發現國王是個高大壯碩又英俊的男人。

愛德華一派高貴莊嚴,精神奕奕。她現在相信麥威說過他會使英國更強大、不再分裂的看法。

但是愛德華的表情透露出一種使他更充滿人性的光輝,混合了力量與親切的特殊氣質,

使人對國王擁有神的血統的說法深信不疑。

他的外衣綉著三隻兇猛的豹,修長的腿上穿着金屬鎧甲,他還有着金黃色的鬍鬚和豐厚的嘴唇。

從他的臉頰到眼下,有一道道的笑紋。他的皮膚是日晒后健康的深褐色,似乎他可以永遠安穩地坐在王位上。

他騎着馬來到中庭,麥威緊握着她的手,彷佛認為她會做出甩開他的手這種愚蠢的舉動。

她仰著下巴和他一起走下階梯迎接國王。

愛德華權威的在空中揮一揮手,整列隊伍停了下來。他以一名戰士純熟的動作輕鬆下馬,四周靜悄悄的,只聽見馬鞍上的鈴鐺響聲。

國王給了麥威一個如見到失散多年的兄弟的擁抱,他們緊摟着彼此,用力拍著彼此的肩膀,在大笑中相互迎接。

她不懂男人。他們似乎隨時會互相啃咬,或像森林裏的野獸對頭衝撞。

這個開心的大男人就是國王?他豈不太像一般人類了?他這樣和麥威有說有笑的。

當國王愉快的目光移向她,她立刻低下頭,屈膝行禮。她的雙腿打顫,只好深呼吸以免自己真在眾目睽睽之下暈厥在國王腳邊。

「哦!這就是可琳小姐吧。」他親切的聲音中帶着一絲笑意。國王牽起她的手,她直起身抬頭看他。「我想我的母親,上帝賜她的靈魂安息,一定弄錯了,小姐。我看你一點也不像『那個可怕的小魔鬼』。」

她的臉滾燙緋紅。她還能聽見老王后的聲音。

愛德華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微笑。「你是著了什麼魔?竟會把錯誤的鹽水倒進她的油瓶里?」

可琳嘆了口氣。「只是頑皮不懂事,陛下。」她不會坦承王后曾抱怨自己灰白的頭髮而迫切尋找秘方。可琳以為那是瓶髮油,卻不知道那是王后睡前按摩眼睛的香油。

「母親整整兩個月看起來像一隻穴熊。」愛德華邊笑邊說。

「很高興這些年來你愛捉弄人的喜好一點也沒變,親愛的。」麥威說,一隻手臂深情地摟着她的肩膀。「昨晚她就開了我一個愚蠢的玩笑。」

親愛的?她冷冷地看着麥威,決心要報仇。

他伸手摸了她的鼻子。這舉動突然得令她不敢相信,但是他無辜的神情卻表明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們都知道,她無法做出任何反擊。

接下來,他們一起歡迎王后和其它人。可琳必須面帶微笑站在那裏,看麥威和每一位訪客談笑寒暄。這是可琳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個早上。

他像拍一隻聽話的小狗一再拍她的頭,一次又一次地捏她的鼻子,他掐她的臉頰,和她熱吻,三不五時擰她的臀部,她大概會有一星期不能好好坐着。

這些全是所謂的情人間親昵的小動作。

當他們終於和其它人一起走進屋內,可琳堅決地伸手擋在他的前臂上。「如果你再拍我的頭,我會大叫,不管國王是否在場。」

麥威笑了笑,飛快地拍了拍她的臉頰。

「我不會生氣的,爵爺。」她仰著頭,堅定的和他走進城樓。「我只會把這筆帳討回來。」

但是他們都料想不到,她的復仇幾小時之後就發生了。

這天,康洛斯堡大廳里的餐桌上擺滿一整隻金褐色烤過的獸肉和加了香料的兔肉。白镴餐盤上盛放塞了青蘋果餡的野豬,旁邊還配以青色的菠菜及淋上蜂蜜的韭蔥。

以迷迭香為填塞作料的比目魚,以時蘿菜蒸熟的鮭魚,還有以山渣腌制的鰻魚。廚師花了一整晚時間烘烤鮮肉派、番紅花麵包和雞肉派。

乳酪蛋糕上擺滿了水果、無花果和葡萄乾。擺在國王皇後面前的是裝滿西西里柳橙和飽滿油桃的高腳盤。

在鹽罐和胡椒瓶旁邊的是培根糊和櫻桃濃陽,正在燒烤的還有罕見的閹雞和脡雞蛋。

擺在大主教和其它神職人員前面的,是填塞蜂蜜和蘋果糊的孔雀,這假驕傲的鳥的豐厚羽毛在烹煮后重新擺上去,用來展顯其寶石般的色澤。裝這隻孔雀的餐盤大得必須兩名僕人才扛得動。

麥威的目光掃過桌上的菜肴,他相信可琳是個傻子,這是他見過最豐盛的餐宴。

他感到十分驕傲。他瞥了未婚妻一眼,她坐在主桌上,僵硬如一具死屍。

「這場盛宴給康洛斯添了不少光彩,」麥威平靜地說,希望多少能安撫她。「沒什麼好丟臉的,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女人。」

她看也不看他,只是稍微靠近他低聲說:「但是我們貯藏的食物能維持幾天?現在已經沒有白麵粉了。」

「明天可以再辦一次狩獵,他們會想吃肉的。」麥威揮了揮手。「白麵粉不重要。」

她以深奧難懂的眼神注視他許久。「對我來說很重要。」她喃喃道。

「為什麼只對你?」他的聲音里有藏不住的嘲弄。

「沒有白麵粉就不能做結婚蛋糕。」她輕聲說,低着頭似乎怕自己會哭出來。

他看着她的頭一會兒,知道她為了結婚蛋糕這種蠢事垂頭喪氣而感到不可思議。他實在不懂女人,她們會把芝麻綠豆的小事當作不得了的大事,就像把孩子搶奪玩具的爭吵變成一場全民動員的戰爭。

他抬起手示意最靠近他們的僕人——男管家,他拍拍手,五個壯碩的男人抬進可琳最近釀成的一批酒。

麥威認為有必要把屋裏的氣氛弄得歡樂一點,坐在那裏看着可琳不愉快的表情只會破壞他的心情。現在正是慶祝的時候,酒可以放鬆他們的情緒。

僕人拔掉木塞把酒倒入大酒壺,全部的人都看見可琳的酒清澈的色澤,像春天的雨水般澄凈,也像金黃色的蜂蜜。

愛德華激賞地看着桌上的酒。當他得知這酒是可琳釀的,他點點頭賜給她一枚鑲翠玉的戒指以示獎賞。

「敬新娘!」某個坐在下面餐桌的人喊。

「敬新娘!」

僕人把每個人的酒杯都注滿可琳的酒。

愛德華站起來,高舉著酒杯。「敬康洛斯的可琳小姐!」他一口氣把酒喝光,眼睛變成明亮的藍色。

國王低頭瞪着手中的酒杯,所有的人都屏氣凝神,直到國王抬頭微笑又大口地喝下一杯。

「敬可琳小姐!」所有的賓客都高聲歡呼,高舉酒杯和國王一樣仰頭一飲而盡。

「嗯,敬可琳小姐,」愛德華喃喃道。敬她被麥威捏紅的鼻子。他喝下更多酒。

艾連王后眨了眨眼睛,轉頭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的丈夫,皺眉啜飲一口酒。

可琳和麥威也迷惑地對看一眼。

麥威聳聳肩又喝了一大口酒,這是他嘗過最美味的酒。「很好,」他衝動地多加一句:「比法國紅酒好喝。」

麥威喝光酒杯中剩下的酒,一股奇怪的熱氣從腹部一直衝上頭頂。他的血液在沸騰。他要僕人再替他斟酒,然後把大酒壺從僕人手中接過來放在面前。「退下,笨蛋。」

他站起來,高舉酒杯。「敬我的新娘,和她過度的驕傲。」他喝下一大杯酒。

大主教已經喝了第三杯,他突然站起來高聲喊:「揍她一頓!」

滿室的人都因這由國王帶頭的新遊戲而哄堂大笑,每個人都想說出比前一人更特別的句子。

這頓晚宴就在這種遊戲中度過。

可琳是新娘,他們敬她的唇和她的臀部,她的眼睛和她的大腿;她準備的豐盛食物、明亮的秀髮、小鼻子和赤足。

但是所有的人,包括麥威,都為他自己站起來高喊而驚訝萬分。「敬她滿嘴的莽撞無禮。」

他頓了頓低頭看她,滿意地看着她臉上的紅暈。他又喝了一口,看着滿屋子的人都屏息等待……

他咧嘴大笑,舉高酒杯。「也敬她結實的小屁股。」

別喝太多酒。

否則當你開口,

說的全是胡言亂語。

「你發什麼瘋去敬你新娘的屁股?」洛傑問麥威。

「那時候我腦中想的只有這個。」麥威咕噥地說。

洛傑再度止不住地大笑。

「閉嘴!」麥威不悅地喊。他坐在城垛上,吹着涼風,雙手捧著頭反問自己:為什麼?他究竟發什麼瘋?「來把我的舌頭割下來。」

「我相信可琳小姐會喜歡這項任務,朋友。」愛德華拍了拍麥威的肩膀,在他身旁坐下。

「全是你的錯。」麥威抱怨。「只有你才想得出這種愚蠢的遊戲。」

國王摸著下巴沉思。「不知道為什麼,這不在我的訐划中,事情就這樣發生了。一開始我只覺得有趣。麥威!身為國王的好處之一,就是你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不管多蠢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

「那麼麥威應該當國王,」洛傑說。「他最近做的蠢事比我們兩個一輩子做過的加起來更多。」

「你們兩個簡直當我不在這裏。」

「你在嗎?我們還以為你在某個地方幻想你的夫人結實的小屁股。」

「去死吧,洛傑。」

「我會的,當然。我希望前往審判的道路兩旁全是光溜溜的女人,管她們的屁股結不結實。」

麥威抬頭看他的朋友。「我希望她們的丈夫就站在旁邊。」

「不要再說了。」愛德華說,他站起來!開始踱步。

麥威被他干擾得頭暈目眩,於是他看着自己的腳。「你們兩個害我開始頭痛了。」

「麥威,」愛德華停下步伐。「你必須做些什麼來安慰可琳小姐。」

「自殺謝罪可以嗎?」

洛傑與國王都笑了。

但麥威一點也不覺得好笑。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深深傷害了他的未婚妻。

她卻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坐着接受滿座的人的嘲笑。他太了解她的驕傲,這對她是個重重的打擊,而且是他造成的。他為自己感到羞愧。

她是對的;他是個笨蛋。

他深呼吸後站起來,仰望天空,沉思如何表現她應得的敬重。他低着頭回想他們之間所有對話好一會兒,然後怔了怔。

「我會回來。」他對他的朋友留下這句話,一言不發地大步離開城垛,留下洛傑和國王注視着他挺直的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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