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卷

第17卷

其時,阿特柔斯之子、嗜戰的墨奈勞斯

眼見帕特羅克洛斯倒在特洛伊人面前,在艱烈的拼搏中,

大步擠出前排的戰勇,頭頂閃亮的頭盔,

橫跨屍軀,像一頭母牛,曲腿保護

頭生的牛犢,今生第一胎幼仔,

棕發的墨奈勞斯跨屍而立,挺著槍矛,

攜著溜圓的戰盾,護衛著帕特羅克洛斯,

氣勢洶洶,決心放倒任何敢於近前的敵人。

但潘蘇斯之子,手握粗長的(木岑)木杆槍矛的

歐福耳波斯,也看到健美的帕特羅克洛斯倒地的情景,

迎上前去,對嗜戰的墨奈勞斯喊道:

「退回去,阿特柔斯之子,高貴的墨奈勞斯,軍隊的首領,

不要靠近他的身軀,跑離帶血的戰禮!

特洛伊人和聲名遐邇的盟軍夥伴中,我第一個擊中

帕特羅克洛斯,置身激烈的戰鬥,用我的槍矛。

所以,讓我獲得這份殊譽,在特洛伊人中;

否則,我就連你一起放倒,奪走你甜美的生活!」

聽罷這番話,棕發的墨奈勞斯心頭暴烈煩憤,厲聲答道:

「父親宙斯,聽聽此番吹擂,此番粗虐不忌的狂言!

如此猖撅,壓過了山豹和獸獅的兇猛,

就連橫蠻的野豬,它的凶暴——此獸生性

高傲,心地最為狂烈——也有所不及。這一切

都比不上潘蘇斯的兩個兒子,凶蠻狂野,操使粗長的(木岑)木杆

槍矛!

然而,即便是馴馬的好手,強有力的呼裴瑞諾耳,

青春的年華也沒有給他帶去歡悅——他曾和我對陣,出言

譏辱,罵我是達奈人中最無能的懦漢。現在,

他總算回到家園,但不是用自己的雙腿,

不曾給親愛的妻子和尊敬的父母帶回愉悅。

至於你,我也會松放你的勇力,倘若你敢

和我對陣。退回去吧,告訴你,回到

你的群隊,不要和我交手,省得自找

麻煩!即便是個傻瓜,也知道前車之鑒!」

對於此番警告,歐福耳波斯置若罔聞,張嘴答道:

「如此說來,高貴的墨奈勞斯,你必須為我兄弟償付

血債——你殺了他,並且還就此口出狂言!

你使他的妻子落寡,幽居在新房的深處,

給他的雙親帶去了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悲愁。

不過,我或許可以撫慰這些不幸的人們,休止他們的悲痛,

要是我能帶回你的頭顱和用械,

放入潘蘇斯和美貌的芙榮提絲手中。

好了,不要再虛耗時間——讓我們就此開戰,

分個高低,看看誰能站住陣腳,誰會撒腿遁逃!」

言罷,他出手擊中墨奈勞斯溜回的戰盾,

但銅槍不曾穿透,被堅實的盾面

頂彎了槍尖。接着,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

啟口誦禱,對父親宙斯,擲出銅矛,

在對手回撤之時,傾身前趨,

壓上全身的力量,自信於強有力的臂膀;

槍尖扎入脖子,穿透鬆軟的頸肉,歐福耳波斯

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鎧甲在身上鏗鏘作響。

他的頭髮,美得如同典雅姑娘的發束,其時沾滿血污,

辮條上仍然別着黃金和純銀的髮夾。

像農人種下的一棵枝幹堅實的橄欖樹苗,

在一處僻靜的山地,澆上足夠的淡水,

使之茁壯成長;勁風吹自各個方向,

搖曳着它的枝頭,催發出銀灰色的芽苞。然而,

天空突起一陣狂飆,強勁的風勢把它

連根端出土坑,平躺在泥地上——就像這樣,

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殺了潘蘇斯之子,手握粗長的

(木岑)木杆槍矛的歐福耳波斯,開始搶剝他的鎧甲。

像一頭山地哺育的獅子,堅信自己的勇力,

從食草的牛群里搶出一頭最肥的犢仔,

先用尖利的牙齒咬斷喉管,然後

大口吞咽熱血,野蠻地生食牛肚裏的內臟;

在它的周圍,狗和牧人雜訊四起,

但只是呆離在遠處,不敢近前

拼殺,切骨的懼怕揪揉着他們的心房——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中誰也沒有這個膽量,

上前拼戰光榮的墨奈勞斯。其時,

阿特柔斯之子本可輕輕鬆鬆地得手,從潘蘇斯之子身上_

剝下光榮的鎧甲,如果福伊波斯·阿波羅不怨怪他的作為,

催慫赫克托耳——可與迅捷的戰神相匹比的壯勇——和他

拼搏,以一個凡人的形象,門忒斯,基科奈斯人的首領,

對赫克托耳發話,用長了翅膀的言語:

「赫克托耳,你在追趕永遠抓逮不著的東西,

驍勇的阿基琉斯的良駒!凡人很難

控制或在馬後駕馭,誰也不行,

除了阿基琉斯,因為他是女神的兒子。

與此同時,阿特柔斯之子、嗜戰的墨奈勞斯跨護著

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已經殺死特洛伊軍中最好的戰勇,

歐福耳波斯,潘蘇斯之子,休止了此人狂烈的戰鬥激情!」

言罷,阿波羅抽身回行,一位神祗,介入凡人的爭鬥。

劇烈的悲痛折磨著赫克托耳,黑罩着他的心胸。

他目光四射,掃過人群,當即看到兩位

壯勇,一個正在搶剝光榮的鎧甲,另一個

叉腿躺在地上,血漿從傷口汩汩地流淌。

他穿行在前排的戰勇里,頭頂閃亮的銅盔,

厲聲高叫,看來就像赫法伊斯托斯的一團

不知疲倦的爐火。阿特柔斯之子耳聞他的尖叫,

備黨煩惱,對自己那豪莽的心魂說道:

「哦,我該怎麼辦?丟下豪皇的鎧甲和

為了我的榮譽而倒死在這裏的帕特羅克洛斯?

如此,若是讓夥伴們看見,難免不受指責;

然而,要是繼續戰鬥,對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孤身一人——

為了顧全面子——他們豈不就會衝上前來,把我團團圍住?

赫克托耳,頭頂鋥亮的帽盔,是此間所有特洛伊人的統帥。

嘿,為何如此爭辯,我的心魂?倘若

有人違背神的意願。和另一個人,一個神明決意

要讓他獲得光榮的人戰鬥,那麼,滅頂的災難馬上即會臨頭!

所以,達奈人不會怪罪於我,要是眼見我從

赫克托耳面前退卻,因為他在憑藉神的力量戰鬥!

但願我能在什麼地方找到嘯吼戰場的埃阿斯,

我倆或許即可重返搏殺,以我們的狂烈,

即便和神明對抗,也在所不惜,奪回遺體,送交

裴琉斯之子阿苦基琉斯。情勢險惡,這是無奈中最好的選擇。」

就在他權衡斟酌之際,在他的心魂里,

特洛伊人的隊伍已經沖湧上來,由赫克托耳率領。

墨奈勞斯拔腿後撤,離開死者,但

不時轉過身子,像一頭虯須滿面的獅子,

被狗和人群趕離圈欄,用投槍和

吶喊,冰息了猛獅心頭的驕烈,

不甘不願地走離牲畜的欄棚,

棕發的墨奈勞斯離開帕特羅克洛斯,但一經回到

自己的伴群,馬上轉過身子,站穩腳跟,

四處張望,尋覓高大魁偉的埃阿斯,忒拉蒙之子,

很快發現他的位置,在戰場的左邊,正

鼓勵他的夥伴,催督他們戰鬥——

福伊波斯·阿波羅已在他們胸中注入攝膽驚心的恐慌。

他快步跑去,在朋友身邊站定,開口說道:

「去那邊吧,埃阿斯,我們必須救護死去的帕特羅克洛斯,

以便把他的遺體,披掛全無,交送

阿基琉斯——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已剝占他的甲套!」

一番話激怒了驃勇的埃阿斯,

他大步穿走在前排的首領中,棕發的墨奈勞斯和他同行。

那邊,赫克托耳已剝去帕特羅克洛斯閃光的鎧甲,

拖拉着屍體,意欲從肩上砍下他的腦袋,用鋒快的銅劍,

然後拖走屍軀,丟給特洛伊的餓狗。其時,

埃阿斯沖至他的近前,挺著牆面般的巨盾,

赫克托耳見狀,退回自己的伴群,

跳上馬車,把那套漂亮的鎧甲交給

特洛伊人,送回城堡,顯示輝煌的戰功。

埃阿斯用巨盾擋護着墨諾伊提俄斯之子,

穩穩地站着,像一頭獅子,保護着它的兒女,

正帶着幼仔行路,在森林裏面,不期

碰遇獵人,憑持巨大的勇力,凶蠻高傲,

壓下額眉上的皮肉遮罩眼睛。

就像這樣,埃阿斯跨護著英雄帕特羅克洛斯;

在他的身邊,穩穩地站着阿特柔斯之子、嗜戰的

墨奈勞斯,心中釀聚著增涌的悲愁。

其時,格勞科斯,希波洛科斯之子,魯基亞人的首領,

眼盯着赫克托耳,緊皺着眉頭,高聲呵斥:

「赫克托耳,你外表富麗堂皇,戰場上卻讓人大失所望!

你的榮譽,看來顯赫,卻只是一個逃兵的虛名!

好好計劃一下,如何救護你的家園,你的城堡,

憑你自己的匹夫之勇和出生本地的伊利昂兵勇的幫忙。

魯基亞人中,誰也不會再和達奈人戰鬥,

為了你的城堡。我們在同你們的敵人戰鬥,

年復一年,卻不曾得過什麼報慰。在

你的隊伍里,狠心的赫克托耳,一般兵勇休想得到你的

救援——你連薩耳裴冬都可丟棄不管,使他成了阿耳吉維人

手中的戰禮和獵物:薩耳裴冬,你的客友和夥伴,

身前立下過許多汗馬功勞,為你和你的城堡!

現在,你卻沒有這個勇氣,為他打開身邊的犬狗!

所以,倘若魯基亞人願意聽命於我,我們這就

動身回家,特洛伊的敗亡將緊接着我們離去的腳步!

要是特洛伊人還有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

勇氣——人們藉此保衛自己的家國,

和敵人進行英勇不屈的拼搏,那麼,

我們馬上即可把帕特羅克洛斯拖進城堡。

倘若我們能把他拉出戰場,把他,雖然

已經死了,拖進王者普里阿摩斯宏偉的城堡,

阿耳吉維人馬上即會交還薩耳裴冬漂亮的

鎧甲,而我們亦可把他的遺體運回伊利昂。

被殺者是阿基琉斯的伴友,阿基琉斯,海船邊的

阿耳吉維人中最善戰的壯勇,統領着近戰殺敵的精兵。

但是你,你沒有這個勇氣,接戰心志豪莽的

埃阿斯,不敢在喧囂的人群中看着他的

眼睛,奮起進擊——他是個比你好得多的英壯!」

頂着閃亮的頭盔,高大的赫克托耳惡狠狠地盯着他,嚷道:

「格勞科斯,一個像你這樣有身份的人,居然說出此番不知輕

重的話語,這是什麼緣故?以前,我以為,生活在土地肥沃的

魯基亞的兵民中,你最聰明;現在,

我由衷地蔑視你的心智,不要聽你的廢話——

你說我不敢面對面地和高大魁偉的埃阿斯拚鬥?

告訴你,我從來不怕戰火的燒烤,不怕馬蹄的轟響!

但是,宙斯的意志總是壓倒凡人的心愿;

他能嚇倒嗜戰的勇士,輕而易舉地奪走他的

勝利,雖然有時他又親自催勵一個人戰鬥。

來吧,我的朋友,看看我如何戰鬥!站在我的身邊,

看看我是否每天像個懦夫似地混著,如你說的那樣;

看看我能否息止某個達那人的拚鬥,碎毀他的

意願:保衛死去的帕特羅克洛斯——哪怕他使出每一分狂暴!」

言罷,他亮開嗓門,對特洛伊人高聲喊道:

「特洛伊人,魯基亞人和達耳達尼亞人,近戰殺敵的勇士們!

拿出男子漢的勇氣,我的朋友們,鼓起征死的戰鬥激情!

我將穿上勇敢的阿基琉斯的鎧甲,絢美的

精品,剝之於強健的帕特羅克洛斯的胸肩,此人已被我宰殺!」

喊罷,赫克托耳,頂着閃亮的頭盔,脫離

慘烈的戰鬥,疾步回跑,很快趕上了

他的夥伴——他跑得飛快,而他們亦沒有走出太遠,

朝着城堡的方向,帶着裴琉斯之於光彩奪目的鎧甲。

離著痛苦的戰鬥,赫克托耳動手換穿甲衣,

把自己的那付交給嗜戰的特洛伊人,帶回

神聖的伊利昂,換上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

鎧甲,永恆的珍品;天神把它賜給

阿基琉斯尊愛的父親,後者年邁后,把它傳給自己

的兒子;然而,兒子卻不能活到白髮之年,在父親的甲衣里。

其時,從遠離地面的天空,匯聚烏雲的宙斯看到他的作為:

正忙着武裝自己,用神一樣的阿基琉斯的甲衣,

於是搖動腦袋,對自己的心靈說道:

「唉,可憐的赫克托耳,全然不知死期已至——當你穿上

這副永不敗壞的鎧甲,死亡即已挨近你的軀體:此物

屬於一位了不起的鬥士;在他面前,其他戰勇亦會害怕發抖。

現在,你殺了此人鍾愛的朋友,強健、溫厚的夥伴,

做了不該做的事情,剝了他的盔甲,從他的

肩膀和頭顱。儘管如此,眼下,我還是要給你巨大的力量,

作為一種補償:你將不能活着離開戰場,回返家園,而

安德羅瑪開也休想接過阿基琉斯光榮的鎧甲,從你的手中。」

克羅諾斯之子言罷,彎頸點動濃黑的眉毛。

他使鎧甲恰好貼吻赫克托耳的胸背,而兇狠的戰神

阿瑞斯給他注入狂暴,使他的肢體充滿

朝氣和戰鬥的力量。赫克托耳行進在聲名遐邇的盟軍

隊伍里,高聲喊叫,穿着心胸豪壯的阿基琉斯的甲衣,

出現在他們面前,放射出絢麗的光芒。

他穿行在隊伍里,鼓勵著每一位首領,

墨斯勒斯、格勞科斯、墨冬和塞耳西洛科斯,

阿斯忒羅派俄斯、得伊塞諾耳和希波蘇斯,

還有福耳庫斯、克羅米俄斯和釋卜鳥蹤的恩諾摩斯,

激勵他們向前,放聲呼喊,用長了翅膀的話語:

「聽我說,生活在我們疆界周圍的數不清的部族,盟軍朋友們!

我把你們一個個地從自己的城堡請來,

不是出於集聚大群人馬的需要和願望,

我請你們來,是想借各位的勇力,保護特洛伊的

婦女和弱小無助的兒童,使他們免遭阿開亞人的蹂躪。

為此目的,我榨乾了我的人民,給你們禮品和

食物,以此鼓起你們每一個人的戰鬥激情。

所以,你們各位必須面對敵人,要麼一死,

要麼存活——這便是戰爭快慰人心的取予!

誰要是能把帕特羅克洛斯,雖然已經死去,

拖回馴馬手特洛伊人的隊列,逼退埃阿斯,

我將從戰禮中取出一半給他,另一半

歸我所有——他的榮譽將和我的等同!」

赫克托耳言罷,他們舉起槍矛,撲向達奈人,

以全部戰力;人人心環希望,從

忒拉蒙之子埃阿斯那裏搶過軀體。

蠢貨!在屍體周圍,他已放倒成群的戰勇!

但眼下,埃阿斯卻對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說道:

「高貴的墨奈勞斯,我的朋友,我已失去希望,

僅憑你我的力量,我們難以殺出這片人群。

我擔心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它將

馬上淪為特洛伊的犬狗和兀鳥吞食的對象,

但我更擔心自己的腦袋,自己的生命,恐怕險遭不測。

我也同樣擔心你的安危——赫克托耳,這片戰爭的

烏雲籠罩着地面上的一切;暴死的陰影正朝着我們撲襲!

趕快,召呼達奈人的首領,倘若現在有人可以聽見你的話音。」

他言罷,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謹遵不違,

提高嗓門,用尖亮的聲音對達奈人喊道:

「朋友們,阿耳吉維人的首領和統治者們!

所有偕同阿伽門農和墨奈勞斯,阿特柔斯的

兩個兒子,飲喝公庫里的醇酒,對自己的兵眾

發號施令,收受宙斯賜予的地位和榮譽的人們!

眼下,我不可能—一提點各位的大名,

我的首領們——戰鬥打得如此慘烈,像騰燒的火焰!

沖吧,各位主動出戰!我們不要這份恥辱,

不要讓特洛伊的犬狗嬉耍帕特羅克洛斯的遺身!」

他言罷,俄伊紐斯之子、迅捷的埃阿斯聽得真切,

第一個跑過戰鬥的人群,和他聚首;

緊接着跑來伊多墨紐斯和墨里俄奈斯,

伊多墨紐斯的夥伴,殺人狂阿瑞斯一般凶莽的武夫。

其後,戰勇們接踵而來,喚起阿開亞人的戰鬥激情——

誰有這個能耐,—一道數出他們的大名?

其時,赫克托耳帶領隊形密集的特洛伊兵眾,沖掃而來,

宛如在雨水暴漲的洞口,咆哮的

海浪擊打着河道里瀉出的激流,突出的

灘頭髮出隆隆的巨響,回蕩著驚浪撲岸的吼聲——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呼嘯著衝上前來。但是,阿開亞人以

堅強的陣勢,集聚在墨諾伊提俄斯之子周圍,抱定同一個信念,

戰鬥在盾面相連的銅牆后。與此同時,克羅諾斯之子

布起濃厚的迷霧,掩罩着閃亮的頭盔。

過去,宙斯從未怨過墨諾伊提俄斯之子,

在他活着的時候,作為阿基琉斯的伴友;

所以,他現在催勵阿開亞人保護他的遺體,不忍心

讓死者變成一攤人肉,餵飽可恨的特洛伊餓狗。

初始,特洛伊人硬是頂住了明眸的阿開亞兵勇,

後者丟下遺體,撒腿驚跑。心志高昂的

特洛伊人槍矛在握,全力以赴,不曾殺死一個敵人,

倒是開始拽拉地上的屍體。然而,阿開亞人不會長時間地

把它丟棄;以極快的速度,埃阿斯重新召聚起隊伍,

埃阿斯,除了遜讓於剛勇的阿基琉斯外,

他的健美和戰力超越所有的達奈人。

他闖入前排的戰勇,兇猛得像一頭

野豬,窘困在林間的谷地,頻頻轉動身子,

一舉衝散狗和年輕力壯的獵人,在那莽莽的山野,

高貴的忒拉蒙之子、光榮的埃阿斯

兇猛地衝進敵陣,一舉擊潰了一隊隊特洛伊戰勇,

後者跨立在帕特羅克洛斯遺體的兩邊,熱切

希望把他拖入城堡,爭得此項光榮。

其時,希波蘇斯,裴拉斯吉亞人萊索斯光榮的兒子,

抓起盾牌的背帶,綁住腳踝的筋腱,試圖

拉着死者的雙腳,把他拖出激烈的戰鬥,

取悅赫克托耳和特洛伊人。無奈突來的死亡

奪走了他的生命,誰也救擋不得,雖然他們都很願意。

忒拉蒙之子,沖掃過成群的戰勇,

逼近出槍,捅穿帽盔上的青銅頰片;

槍尖帶着粗長的銅矛和臂膀的

重力,打裂了綴扎著馬鬃脊冠的盔蓋,

腦漿從豁口噴涌而出.順着槍桿的插口,

摻和著濃血。他的勇力消散殆盡,雙手一松,

放掉縹勇的帕特羅克洛斯的腿腳——

死者橫倒泥塵,他自己亦頭臉朝下,撲倒屍身,

遠離富饒的拉里薩,不得回報

敬愛的雙親,養育的思典;他活得短促,

被心胸豪壯的埃阿斯出槍擊殺。

赫克托耳揮手投出閃亮的槍矛,對着埃阿斯,

但後者盯視着他的舉動,躲過銅鏢,

僅在毫末之間;槍尖擊中斯凱底俄斯,心胸豪壯的

伊菲托斯的兒子,福基斯人中最勇敢的鬥士,家住

著名的帕諾裴烏斯,統治著眾多的子民。

投槍扎在鎖骨下,犀利的銅尖

穿筋破骨,從肩膀的根座里捅出;

他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鎧甲在身上鏗鏘作響。

接着,埃阿斯擊倒了福耳庫斯,法伊諾普斯聰慧的兒子,

其時正跨護著希波蘇斯,打在肚腹正中,

捅穿胸甲的虛處,內臟從銅甲里

迸擠出來;福耳庫斯隨即倒地,手抓泥塵。

特洛伊人的首領們開始退卻,包括光榮的赫克托耳;

阿開亞人放聲吼叫,拖走希波蘇斯和

福耳庫斯的遺體,從他們肩上剝下鎧甲。

其時,面對嗜戰的阿開亞兵壯,特洛伊人可能會再次爬過

城牆,逃回伊利昂,背着驚恐的包袱,跌跌撞撞,而

阿耳吉維人卻可能衝破宙斯定下的規限,以自己的

勇武和力量,爭得榮光,要不是阿波羅親自

催勵起埃內阿斯的戰力,以信使裴里法斯的形象,

厄普托斯之子,在埃內阿斯的老父面前,守着

此份職務,邁入蒼黃的暮年——一位心地善良的好人。

以此人的模樣,宙斯之子阿波羅對他說道:

「埃內阿斯,你和你的部屬何以能夠保衛陡峭的伊利昂,

違背神的意願?從前,我曾見過一些凡人,

堅信自己的勇武和力量,憑藉他們的驃健和軍隊的

戰力——雖然在數量上處於劣勢——保衛自己的城邦。

但是,宙斯現正站在我們一邊,打算讓我們,而不是

達奈人獲取勝利。問題在於你,你已被嚇得躲躲閃閃,竟然不

敢戰鬥!」

他言罷,埃內阿斯看着他的臉面,聽出此乃

遠射手阿波羅的聲音,於是對着赫克托耳喊話,聲音宏亮:

「赫克托耳,各位特洛伊首領,盟軍朋友們!

可恥啊!我們正跌跌撞撞地爬回

特洛伊,背着驚恐的包袱,嗜戰的阿開亞人的追殺!

沒看見嗎?一位神明站在我的身邊,告訴我

宙斯,至高無上的神主,仍在助信我們戰鬥。

所以,我們必須沖向達奈人,不要讓他們

把帕特羅克洛斯的屍體抬回海船,幹得輕輕鬆鬆!」

言罷,埃內阿斯跳出隊伍,遠遠地站在頭排壯勇的前面,

其他人則轉過身子,站住腳跟,迎戰阿開亞人。

其時,埃內阿斯出槍殺了雷俄克里托斯,

阿里斯巴斯之子,魯科墨得斯高貴的伴友。

眼見夥伴倒地,嗜戰的魯科墨得斯心生憐憫,

跨步進逼,投出閃亮的槍矛,擊中

阿丕薩昂,希帕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

打在橫隔膜下的肝臟上,當即酥軟了他的膝腿。

此人來自土地肥沃的派俄尼亞,除了

阿斯忒羅派俄斯外,他是本部最好的戰勇。

他隨即倒地,勾發了嗜戰的阿斯忒羅派俄斯的憐憫,

猛撲上去,尋戰達奈人,心急似火,

但卻不能如願;他們圍擁著帕特羅克洛斯的軀體,

用盾牌把它擋得嚴嚴實實,伸挺著槍矛。

埃阿斯穿行在人群里,發出嚴厲的命令,

既不讓任何人退離屍體,也不讓誰個

衝出隊陣,離開其他阿開亞人,孤身對敵;

他要人們緊緊圍聚在屍軀邊,手對手地戰鬥。

這便是巨人埃阿斯的命令。其時,大地上碧血

殷紅,勇士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

從特洛伊人和豪壯的盟軍隊列,

也從達奈人的隊陣——流血犧牲,阿開亞人豈能倖免?

但相比之下,後者的傷亡要輕得多.因為他們從未忘記

排成緊密的隊陣,互相防衛,避離凶暴的死亡。

就這樣,雙方激烈拼搏,如同燃燒的烈火。

你或許以為太陽和月亮已不在天空存耀:濃霧

瀰漫在整個戰區,最勇敢的人們拼搏的地方,

圍繞着帕特羅克洛斯的軀體,墨諾伊提俄斯陣亡的兒郎。

這時,在其他地方,特洛伊人和脛甲堅固的阿開亞人

仍在常態下戰鬥,在晴朗的天空下,

透亮的日光里,大地和山脊上沒有一絲

游雲。他們打一陣,息一陣,中間隔開

一大段距離,避閃著此來彼往的羽箭,

飛響着痛苦的呻吟。但那些搏戰在中軍的戰勇,卻

飽受着迷霧和戰火的煎熬,被無情的銅械打得七零八落。

他們是戰鬥中最勇敢的人。然而,戰場上還有兩位著名的

勇士,斯拉蘇墨得斯和安提洛科斯,其時還不曾得知

豪勇的帕特羅克洛斯已死的消息,滿以為

他還活着,在前排的隊列里,奮戰特洛伊人。

但此二位,望着夥伴們倒地死亡或撒腿奔逃,

戰鬥在戰場的邊翼,按照奈斯托耳的吩咐,

在催勵他倆離開烏黑的海船,投身戰鬥的前夕。

整整一天,勇士們冒死拼殺,浴血

苦戰,沒有片刻的停息,他們全身疲軟,汗如泉涌,

透濕了膝蓋、小腿和支撐每一位戰勇的腿足,

淋濕了雙手和眼睛——兩軍相搏,

為了爭奪捷足的阿基琉斯勇敢的伴友。

像一位制皮的工匠,把一領大公牛的皮張交給

夥計們拉扯,透浸著油脂;

他們接過牛皮,站成一個圈圍,用力

張拉,直到擠出皮里的水分,吸進表層上的

油脂,人多手雜,把牛皮拉成一塊繃緊的平片。

就像這樣,雙方勇士爭扯著屍體,在一片壅塞的地面上,

朝着己方猛拉,寄懷着希望——特洛伊人企望

把它拖進伊利昂,而阿開亞人則希冀着

把它抬回深曠的海船。圍繞着倒地的軀體,

雙方展開了一場凶蠻的拼殺。即便是阿瑞斯,勇士的催聚者,

即便是雅典娜,目睹這場

戰鬥,也不會譏刺嘲諷——哪怕在他倆怒氣最盛的時候。

這一天,宙斯繃緊了戰爭的弦線,雙方打得瘋瘋

烈烈,成群的兵勇和馭馬,為爭奪帕特羅克洛斯的遺軀。然而,

卓越的阿基琉斯其時還不知帕特羅克洛斯已死的消息,

因為人們在遠離快船的地方,在特洛伊

城牆下戰鬥。阿基琉斯亦不會想到

帕特羅克洛斯已經死去,以為他還活着,一旦逼至

城下,便會返身營房。他不曾想過,帕特羅克洛斯

會攻破城堡,沒有他的參與——就是和他一起,也不曾想過。

他經常聽到母親的告囑,通過私下的秘密渠道,

告知大神宙斯的意志,但這次,

母親卻沒有告訴他這條

噩耗:他最親愛的伴友已經陣亡。

圍繞着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勇士們手握鋒快的槍矛,

咄咄近逼,互相不停地殺砍,打得英勇壯烈。

其時,某個身披銅甲的阿開亞人會這麼說道:

「朋友們,倘若現在退回深曠的海船,我們還有

什麼光榮?讓烏黑的大地裂開一道口子,此時

此地,把我們盡數吞咬!這是個好得多的結局,

較之把屍體讓給特洛伊人,調馴烈馬的壯勇,

由他們帶回自己的城堡,爭得榮光!」

而某個心胸豪壯的特洛伊人,此時亦會這般喊道:

「朋友們,即使命運要我們全都死在此人的

身邊,即便如此,也不許任何人逃離戰鬥!」

他們會如此說道,催勵起每一位夥伴的

戰鬥激情。戰鬥打得如此狂烈,灰鐵的喧囂

穿過荒袤的氣空,衝上銅色的天穹。

然而,阿基琉斯的馭馬其時離著戰場佇立,

自從得知它們的馭手已經陣亡,死在

殺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手裏,就一直淚流不止。

奧托墨冬,狄俄瑞斯強有力的兒子,竭己所能,

揚起舒展的皮條,一鞭又一鞭地抽打,

時而低聲懇勸,時而惡語脅迫,然而,

它倆既不願回返海船停駐的地方,赫勒斯龐特

寬闊的海岸,也不願跑回戰場,戰鬥在阿開亞人身旁。

它們紋絲不動地站着,像一塊石碑,

矗立在墳堆上,廝守着一個死去的男人或女子,

靜靜地架著做工精美的戰車,

低重的頭臉貼着地面,熱淚涌注,

奪眶而出,濕點着塵土——

它們悲悼自己的馭者,閃亮的長鬃鋪瀉在

軛墊的邊沿,垂灑在軛架兩邊,沾滿了污塵。

眼見它們流淚悲悼,克羅諾斯之子心生憐憫,

搖著頭,對自己的心魂說道:

「可憐的東西,我們為何把你們給了王者裴琉斯,

一個凡人,而你們是長生不死、永恆不滅的天馬?

為了讓你們置身不幸的凡人,和他們一起忍受痛苦嗎?

一切生聚和爬行在地面上的生靈,

凡人最是多災多難。不過,

至少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之子,不會

登上做工精緻的戰車,從你們後面;我絕不會允許他這麼做。

他已得獲那副戰甲,並因此大肆炫耀——這一切難道還不夠嗎?

現在,我將在你們的膝腿和心裏注入力量,

讓你們把奧托墨冬帶出戰場,回返

深曠的海船,因我仍將賜予特洛伊人

殺戳的榮耀,一直殺到凳板堅固的海船,

殺到太陽西下,神聖的黑夜把大地蒙罩。」

言罷,宙斯給馭馬吹入蓬勃的活力,

後者抖落鬃發上的泥塵,輕鬆地

拉起飛滾的戰車,平治在兩軍之間。

奧托墨冬一邊駕車,一邊戰鬥,儘管懷着對夥伴之死的傷愁——

他趕着馬車,沖入戰陣,像撲擊鵝群的兀鷲,

輕而易舉地閃出特洛伊混亂的人群,

繼而又輕鬆地沖撲進去,追趕大隊的散兵。

然而,儘管造得很緊,他卻不能出手殺敵——

孤身一人,駕着顛簸的戰車,既要馭控

飛跑的駿馬,又要投槍殺敵,讓他如何對付得了?

終於,夥伴中有人發現他的蹤跡,

阿爾基墨冬,萊耳開斯之子,海蒙的後代,

站在車后,對着奧托墨冬喊道:

「奧托墨冬,是哪位神祗把這個沒有用益的主意

塞進你的心胸,奪走了你的睿智?你在試圖

以單身之軀,和特洛伊人戰鬥,在這前排的

隊陣中!你的夥伴已經死去;赫克托耳正

穿着阿基琉斯的甲衣,顯耀他的光榮!」

聽罷這番話,狄俄瑞斯之子奧托墨冬答道:

「阿爾基墨冬,阿開亞人中,還有誰比你更能調馴

這對長生不老的駿馬,制馭它們的狂暴?

只有帕特羅克洛斯,和神一樣精擅謀略的凡人,

在他活着的時候——可惜死和命運已經結束了他的一生。

上來吧,從我手中接過馬鞭和閃亮的

韁繩;我將跳下馬車,投入戰鬥!」

他言罷,阿爾基墨冬躍上沖跑的馬車,

出手迅捷,接過皮鞭和韁繩,而

奧托墨冬則抬腿跳下戰車。然而,光榮的赫克托耳看到了

他們,當即對站在近旁的埃內阿斯說道:

「埃內阿斯,身披銅甲的特洛伊人的訓導,

我已望見捷足的阿基琉斯的馭馬,

迅猛地沖向戰鬥,聽命於懦弱的馭手。看來,

我有希望逮住它們,如果你願意

和我一起行動。倘若我倆協同作戰,

他倆就不敢和我們交手,面對面地戰鬥!」

言罷,安基塞斯驍勇的兒子欣然遵從。

他倆大步向前,挺著戰盾,擋護著肩膀,厚實。

堅韌的牛皮,鍛鉚著大片的銅層。

克羅米俄斯和神一樣的阿瑞托斯跟隨衝擊,

兩位壯勇,帶着熱切的企盼,意欲

殺死阿開亞人,趕走頸脖粗壯的馭馬。

可憐的蠢貨!奧托墨冬將放出他們的熱血,

不會讓他們活着口頭!他禱過宙斯,

黑心中注滿了勇氣和力量,對

阿爾基墨冬、他所信賴的伴友喊道:

「阿爾基墨冬,讓馭馬侍候在我的身旁,

讓他們對着我的脊背呼息。眼下,我認為,

誰也頂不住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的蠻狂,

他會躍上戰車,從阿基琉斯長鬃飄灑的駿馬

後面,殺了我倆,打散阿開亞人戰鬥的

群伍;對於他,要麼這樣,要麼死去,戰死在前排的隊列中!

言罷,他對着兩位埃阿斯和墨奈勞斯喊道:

「兩位埃阿斯,阿耳吉維人的首領!墨奈勞斯!

把帕特羅克洛斯留給你們認為最合適的人,

他們會跨護他的遺體,打退特洛伊人的隊伍。你等

這就過來,幫助我們仍然活着的戰勇,打開這要命的時分!

敵人正向這邊衝來,赫克托耳和埃內阿斯,特洛伊

最善戰的壯勇,逼壓在我們前頭——這場摻和著淚水的苦鬥!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躺卧在神的膝頭,

我將甩手槍矛,其餘的聽憑宙斯定奪。」

言罷,他持平落影森長的槍矛,奮臂投擲,

擊中阿瑞托斯邊圈溜圓的戰盾,

銅尖衝破阻擋,把面里一起穿透,

捅開腰帶,深扎進他的肚腹。

像一個身強力壯的漢子,手提利斧,

殺砍一頭漫步草場的壯牛,劈在牛角後面,

砍穿厚實的隆肉;牧牛騰撲向前,塌倒在地——

就像這樣,阿瑞托斯先是向前撲跳,接着仰面翻倒,

鋒快的槍矛深扎進去,搖搖晃晃,酥軟了他的肢腿。

其時,赫克托耳投出閃亮的槍矛,對着奧托墨冬,

但後者盯視着他的舉動,躲過銅矛,

向前佝屈起身子;長槍扎入後面的

泥地,桿尾來回擺動,

直到強健的阿瑞斯平止了它的狂暴。

其時,他們會手持利劍,近戰搏殺,

要不是兩位埃阿斯,聽到夥伴的召喚,

奮力擠過戰鬥的人群,隔現在他倆之中。

出於恐懼,赫克托耳和埃內阿斯,以及神一樣的

克羅米俄斯再次退卻,撇下阿瑞托斯的

軀體,躺在原地——投槍奪走了他的生命。

其時,奧托墨冬,可與迅捷的戰神相匹比的戰勇,

剝去他的鎧甲,得意洋洋地吹擂:

「這下,多少減輕了帕特羅克洛斯之死帶給我的愁憾,

雖然和他相比,被我宰殺的此人遠不是同等的英豪。」

言罷,他拿起帶血的戰禮,放在

車上,然後抬腿登車,手腳鮮血

滴淌,像一頭獅子,剛剛撕吞了一頭公牛。

其時,圍繞着帕特羅克洛斯的遺體,雙方重新開戰,

場面慘烈,淚水橫流。雅典娜從天上下來,

挑發殊死的拼搏,受宙斯派遣,催勵達奈人

戰鬥;沉雷遠播的天神已改變心潮的流程。

宛如宙斯在天上劃出的一道閃光的長虹,兆現給

凡人,預示著戰爭或捲來陰寒的風暴,

它將驅走溫熱,輟止凡人的勞作,

在廣袤的地面,給畜群帶來騷惱,

雅典娜行裹在閃光的雲朵里,

出現在大群的達奈人中,催勵著每一個戰勇。

首先,她對阿特柔斯之子、強健的墨奈勞斯發話,

催他向前——他正站在女神身邊——幻取

福伊尼克斯的形象,模仿他那不知疲倦的聲音:

「這將是你的恥辱,墨奈勞斯,你將為此低垂腦袋,

倘若在特洛伊城下,瘋狂的餓狗

撕裂高傲的阿基琉斯忠勇的伴友。

堅持下去,奮勇向前,催勵所有的人戰鬥!」

聽罷這番話,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答道:

「福伊尼克斯,我的父親,老一輩的鬥士!但願雅典娜

能給我力量,替我擋開飛射而來的槍矛!

這樣,我就能下定決心,站在帕特羅克洛斯身邊,

保護他的遺體;他的死亡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房。

但是,赫克托耳仍然擁有火一樣暴虐的勇力,挺著

銅槍衝殺,不曾有一刻闡息;宙斯正使他獲得光榮。」

聽罷這番話,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裏高興,

諸神中,此人首先對她祈願。

女神把力氣輸人他的肩膀和雙膝,

又在他心裏激起虹蠅的凶勇——

把它趕開,它卻偏要回返,執意叮咬

人的皮肉,迷戀於血液的甜美——

女神用血蠅的勇莽飽注着他那烏黑的心胸。

他跨站在帕特羅克洛斯身邊,投出閃亮的

槍矛。特洛伊人中,有一位名叫波得斯的戰勇,厄提昂

之子,出身高貴,家資充盈,在整個地域,最得赫克托耳

尊愛——一位親近的朋友,餐桌上的食客。

現在,棕發的墨奈勞斯擊中了他,打在護帶上,

在他跳步逃跑之際,銅矛穿透了腹腔——

他隨即倒地,轟然一聲。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勞斯

從特洛伊人那裏拉走屍體,拖回己方的營陣。

其時,阿波羅來到赫克托耳身邊,出言催勵,

以阿西俄斯之子法諾普斯的形象,在全部

客友中,此人最受赫克托耳尊愛,居家阿布多斯。

以此人的模樣,遠射手阿波羅說道:

「現在,赫克托耳,有哪個阿開亞人還會怕畏於你?

瞧瞧你自己,居然在墨奈勞斯面前縮退;過去,

此人一直是個懦弱的槍手。眼下,他竟然獨自一人,

從我們鼻子底下拖走屍體,並且殺了你所信賴的伴友,

首領中驍勇的鬥士,厄提昂之子波得斯。」

他言罷,一團悲痛的烏雲罩住了赫克托耳的心靈。

他穿行在前排的壯勇里,頭頂鋥亮的頭盔。

其時,克羅諾斯之子拿起穗帶飄搖的埃吉斯,

光彩奪目,將伊達山籠罩在瀰漫的雲霧裏。

他扔出一道閃電,一聲炸響的霹靂,搖撼着埃吉斯,

使特洛伊戰勇獲勝,把阿開亞人嚇得惶惶奔逃。

波伊俄提亞人裴奈琉斯第一個撒腿;

他總是沖跑在前面,而普魯達馬斯從近處

投槍,擊中他的肩膀,傷勢輕微,

但槍尖已擦碰肩骨。接着,

赫克托耳扎傷了雷托斯的手腕,

心胸豪壯的阿勒克特魯昂的兒子,使他喪失了戰鬥能力。

雷托斯左右掃瞄,拔腿回逃,

心知已不能繼續手提槍矛,和特洛伊人戰鬥。

赫克托耳奮起追趕,被伊多墨紐斯投槍

擊中護胸的鎧甲,奶頭旁邊,但

長槍在銅尖後面折斷——特洛伊人發出一陣

呼嘯。赫克托耳甩手投擲,對着伊多墨紐斯,丟克里昂之子,

其時正站在車上;槍尖擦身而過,差離僅在毫末之間,

擊中墨里俄奈斯的助手和馭者,

科伊拉諾斯,隨同前者一起來自城垣堅固的魯克托斯。

清晨,伊多墨紐斯徒步離開彎翹的海船;

現在,他將讓特洛伊人贏得一項輝煌的勝利,

要不是科伊拉諾斯趕着快馬前來,

像一道閃光,在伊多墨紐斯眼裏,為他擋開無情的死亡。

然而,馭手自己卻因此送命,死在殺人狂赫克托耳手下,

打在顎骨和耳朵下面,槍矛連根搗出

牙齒,把舌頭截成兩半——

他從車上翻身倒地,馬韁散落泥塵。

墨里俄奈斯彎腰撿起韁繩,從

平原的泥地上,對伊多墨紐斯喊道:

「揚鞭催馬,回返迅捷的海船!

你已親眼看到,阿開亞人的勇力已被徹底盪掃!」

他言罷,伊多墨紐斯催打着長鬃飄灑的馭馬,

心懷恐懼,跑回深曠的海船。

心志豪莽的埃阿斯和墨奈勞斯亦已看出,

宙斯已把改變戰局的勇力給了特洛伊戰勇。

兩人中,忒拉蒙之子、巨人埃阿斯首先說道:

「唉,夠了,夠了!現在,即便是無知的孩子,

也能看出父親宙斯正如何起勁地幫助特洛伊人!

他們的槍械全都擊中目標,不管投者是誰,

是勇敢的戰士,還是懦弱的散兵——宙斯替他們制導著每

一枝槍矛。相比之下,我們的投械全都落在地上,一無所獲!

所以,我們自己必須想出個兩全齊美的高招,

既要搶回遺體,又要保存自己,

給我們鍾愛的夥伴帶回歡樂;

他們一定在翹首觀望,心情沮喪,以為我們

不能止住殺人不眨眼的赫克托耳的狂暴,擋不住他那雙

難以抵禦的大手,以為他一定會打入我們烏黑的船舟。

但願能有一位幫手,把信息儘快帶給

裴琉斯的兒郎;我相信,他還沒有聽到這條

噩耗:他所鍾愛的伴友已經倒地身亡。

然而,我卻看不到一個人選,在阿開亞人中——

他們全被罩沒在濃霧裏,所有的馭馬和兵勇。

哦,父親宙斯,把阿開亞人的兒子們拉出迷霧吧!

讓陽光照瀉,使我們重見天日!把我們殺死吧,

殺死在燦爛的日光里,如果此時此刻,毀滅我們能使你歡悅

他朗聲求告,淚水橫流;宙斯見狀,心生憐憫,

隨即驅散濃霧,推走黑暗,重現

普射的陽光,使戰場上的一切明晰地展現在他們眼前。

其時,埃阿斯對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說道:

「仔細尋覓,高貴的墨奈勞斯,但願你能發現

安提洛科斯仍然活着,心胸豪壯的奈斯托耳之子,

要他快步跑去,面見聰穎的阿基琉斯,傳告

他最尊愛的伴友已經戰死疆場的噩耗。」

他言罷,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遞遵不違,

動身離去,拖着沉重的雙腿,像一頭獅子,走離圈欄,

由於忙着騷擾狗和農人,業已累得筋疲力盡;

對手們不讓它撕剝牛的肥膘,整夜

監守,餓獅貪戀牛肉的肥美,臨近撲擊,

但卻一無所獲——雨點般的槍矛迎面

砸來,投自粗壯的大手,另有那騰騰

燃燒的火把,嚇得它——儘管凶狂——退縮不前;

隨着黎明的降臨,餓獅快快離去,心緒頹敗。

就像這樣,嘯吼戰場的墨奈勞斯離開帕特羅克洛斯,

走得很不甘願,擔心阿開亞人會群起,

驚逃,丟下遺體,慘遭敵人的欺搗。所以,

他有許多話語要對墨里俄奈斯和兩位埃阿斯囑告:

「兩位埃阿斯,阿耳吉維人的首領,還有你,墨里俄奈斯,

記住,不要忘了不幸的帕特羅克洛斯,

一個敦厚的好人,生前曾善待所有的

相識。現在,死和命運結束了他的一生。」

言罷,頭髮棕黃的墨奈勞斯舉步前行,

四下里舉目索望,像一隻雄鷹——人們說,

在展翅天空的鳥類中,鷹的眼睛最亮,

雖然盤翔高空,卻能看見撒腿林中的野兔,

嚇得蜷縮起身子,躲在枝蔓橫牛的樹從里;

鷹隼俯衝直下,逮住野兔,碎毀了它的生命。

就像這樣,高貴的墨奈勞斯,你目光爍爍,

掃視着每一個角落,成群結隊的軍友,寄望於有人

能覓得奈斯托耳之子的下落,此人是否還能行走存活?

他放眼索望,很快便盯上了要找的目標,在戰場的左邊,

正激勵着他的夥伴,催督他們戰鬥。

棕發的墨奈勞斯站到他的身邊,喊道:

「過來吧,高貴的安提洛科斯,聽我告說

一個噩耗,一件但願絕對不曾發生的事情。

我想,你自己亦已看出,宙斯

如何讓達奈人遭難,讓特洛伊人

獲勝。帕特羅克洛斯,阿開亞人中最好的戰勇,

已經倒下——達奈人的損失巨烈慘重。

趕快跑向阿開亞人的海船,尋見阿基琉斯,將此事

相告。他人也許會即刻行動,奪回遺體——已被剝得精光——

運往他的海船;頭盔閃亮的赫克托耳已奪占他的甲衣!」

他如此一番說告,安提洛科斯潘心聽聞,痛恨入耳的每一

個字眼。

他默立許久,一言不發,眼裏噙著

淚水,悲痛噎塞了寬宏的嗓門。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玩忽墨奈勞斯的囑告,

留下甲械,給豪勇的夥伴,勞多科斯,後者已把

風快的馭馬趕至他的近旁,然後撩開雙腿,快步奔跑。

他快步跑離戰鬥,痛哭流涕,

帶着噩耗,跑向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

其時,高貴的墨奈勞斯,你不願保護

這裏的普洛斯人——安提洛科斯走後,他的

夥伴失去主將,勉強撐擋着敵人的進攻。

他讓卓越的斯拉蘇墨得斯指揮隊伍,

自己則快步回跑,跨護英雄帕特羅克洛斯的

遺體,置身兩位埃阿斯身旁,對他們喊道:

「我已送出你們提及的那位,讓他

尋見捷足的阿基琉斯;但對他能否出戰,

我卻不抱什麼希望,雖然對卓越的赫克托耳,他已怒滿胸膛。

沒有鎧甲,他將如何拼戰特洛伊戰勇?

我們自己必須想出個兩全齊美的高招,

既要搶回遺體,又要保存自己,

頂着特洛伊人的喧囂,躲避厄運和死亡。」

聽罷這番話,忒拉蒙之子高大的埃阿斯答道:

「你的話句句在理,卓著的墨奈勞斯,說得一點不錯。

來吧,你和墨里俄奈斯彎腰扛起遺體,

要快,撤離激烈的戰鬥。我倆殿後

掩護,為你們擋開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

我們,懷着同樣的戰鬥激情,享用同一個名字,經常

戰防在一起,在過去的日子裏,面對戰神的凶暴。」

聽罷這番活,他倆伸出雙臂,運足力氣,

抱起地上的屍體,高舉過頭。特洛伊人見狀,

急起直追,大聲喊叫,像一群

獵狗,迅猛出擊,追趕一頭

受傷的野豬,跑在追殺獵物的年輕人前面,

撒腿猛趕了一陣,恨不能把它撕成碎片,

直到後者於困境中轉過身子,自信地進行反撲,

獵狗追猶不及,驚恐萬狀,四散奔逃——

就像這樣,特洛伊人隊形密集,窮追不捨,

奮力砍殺,用劍和雙刃的槍矛。

但是,每當兩位埃阿斯轉過身子,腿腳穩健,

舉槍迎戰,他們就全都嚇得面無人色,不敢

繼續衝殺,為搶奪遺體拼搏。

就這樣,他們竭盡全力,抬着死者,一撤離戰鬥,

回返深曠的海船——身後,戰鬥打得激烈異常,

狂暴得就像燃燒的火焰,突起騰發,吞噬著

人居人住的城堡,衝天的火舌摧毀了成片的房屋——

狂風疾掃,火海里爆發出巨烈的響聲。

就像這樣,戰地上,車馬喧騰,人聲鼎沸;達奈人

退兵回撤,在不絕於耳的嘈聲中。

像騾子那樣,忍受着苦役的辛勞,

沿着崎嶇的岩路,從山壁上一步一滑地走下,

拉着一根梁材,或一方造船的木料,艱辛的勞動

和著流淌的汗水,幾乎攪碎了它們的心房。

就像這樣,他倆咬緊牙關,抬着死者行走,由兩位埃阿斯

殿後,阻擊追兵,像一面林木昌茂的山脊,

橫隔着整個平原,截住水流,巍然

屹立,擋回大河的奔涌,把湍急的

水浪推送回去,傾灑在坡下的

平野,無論哪一股激流都不能把它衝倒——

兩位埃阿斯一次又一次地堵擊

特洛伊人,但後者仍然窮追不捨,由兩位壯士領頭,

埃內阿斯,安基塞斯之子,和光榮的赫克托耳。

像一大群寒鴉或歐椋,眼見

奔襲的鷹隼,發出可怕的尖叫——對這些較小的

鳥類,鷹鷂的撲擊意味着死亡——就像這樣,

在埃阿斯和赫克托耳面前,年輕的阿開亞武士

決步回跑,嘶喊出可怕的驚叫,把戰鬥的愉悅全拋。

達奈人撒腿奔逃,丟下滿地精美的甲械,

散落在壕溝兩邊;戰鬥打得無有片刻息止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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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亞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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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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