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驢子的叫聲把梅森從沉睡中喚醒。其它驢子馬上也加入了大合唱,梅森睜開眼時臉上還掛着笑容。

黎明時分天還有點兒涼。只有一兩顆明亮的星星還看得見,天空中甚至沒有一絲潮氣能形成哪怕一片雲,而睡袋外更是找不到一滴露水,遠處東方的群山像一條狹長的黑色斧頭刀,在微微發綠的藍色天空下漸漸地沒入黑暗之中,天太早,還分不清顏色,營地周圍的東西都灰濛濛的。

梅森坐了起來,他的背部和肩膀從睡袋裏探出來,睡袋裏的熱氣也散入周圍冰冷的空氣中,梅森一下子又鑽進了溫暖的睡袋裏。

驢子看見他移動了,就躡手躡腳地向梅森的睡袋走過來。梅森感到綿軟的鼻子在輕觸着他的耳朵,之後,是嘴唇在舔他的頭髮。

梅森癢得笑了起來,爬出睡袋穿上衣服。顯然驢叫聲並沒有驚醒其他人,在黎明昏暗的光線下,這些睡袋就像一動不動的土墩。

梅森穿上衣服卻感到更冷了。沒有風,可是山地的空氣冰冷刺骨。他看了看四周想給驢子找點兒食物卻什麼也找不到,驢子似乎也不大想吃。顯然他們只是想找個人類的夥伴,只想看着營地又有了生命的氣息。一旦梅森活動起來,驢子們做出一副滿意的樣子,耳朵耷拉下來,頭也低下了。

梅森折了些干蒿枝,用火柴點着了,不一會兒就升起一堆火。他正想找點兒食物卻看見鹽丁兒·鮑爾斯正兒八經地把左輪槍掛在臀部上,從岩石後面走了出來。

鹽丁兒對梅森點了點頭,顯然是不想說話,怕弄醒了其他人。他走到驢子旁,摸摸它們的脖子和耳朵,從水壺裏把冰涼的水倒進盆里,洗洗臉,然後把咖啡放在火上。梅森洗臉的時候,冰涼的水刺得他的臉和手發痛。

「這兒真冷。」他說。

「晚上是冷,」鹽丁兒說,「你到這邊來,等太陽一升起來,就不會覺得冷了。」

梅森幫着做飯,看見德拉·斯特里特的睡袋在扭動着,她得在睡袋裏穿好衣服。不一會兒,她也來到火堆旁邊。

「睡著了?」梅森問。

「睡著了!」她大聲說,「這是我這輩子睡得最好的一次,我一般睡得沉了,醒的時候會迷迷糊糊的。可現在我感到從裏到外的清爽,我們什麼時候吃飯?」

「快了。」鹽丁兒說。

東方已經是一片耀眼的橘紅色,遠山的邊緣像是鑲上了流蘇金邊,無垠的沙漠也漸漸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色彩,梅森見還需要更多的柴火,折了一些鬆脆、乾燥的鼠尾草,拿到鹽丁兒的身旁,鹽丁兒正用鋒利的刀子割臘肉。

太陽從群山後面躍出來,好像先做了個預備姿勢,然後將金色溫暖的光芒灑遍了營地,大約有那麼15分鐘的工夫,梅森忙於準備早餐,一點兒都沒注意周圍的變化,突然感到天開始變熱了。

咖啡夾雜着薰臘肉的香味飄散開來。威爾瑪·斯塔勒和肯沃德大夫也圍攏到火堆旁邊來。不一會兒,他們就吃上了黃褐色的蛋糕,蛋糕外面裹着溶化的黃油,上面滿是糖漿,加上一條條的臘肉,臘肉外面的皮烤焦了,深褐色的咖啡味道十足。

「哪兒弄來這麼多好吃的?」威爾瑪·斯塔勒笑着問,「食物配給是不是給你造成很大麻煩?」

鹽丁兒笑了笑,「班寧·克拉克在這兒不遠有個儲藏罐頭食品的秘窖。」

「他為這些東西申報納稅了?」梅森問。

「當然報了。從現在一直到1976年上半年他們可以從他的帳簿上撕去一半的食品配給券。他喜歡他自己的食物,他不願用驢子馱太多東西,所以他用車把東西運出一半路來,再叫用驢子運貨的人帶進沙漠來。你要是知道黃油罐頭埋在涼爽的地方可以保存多長時間,你會大吃一驚的。真空包裝的咖啡也照樣可以保存很久。對城裏人來說可以搞食物配給,」鹽丁兒越說越來勁兒,「可是探礦人進入沙漠,必須帶足保證使他在沙漠裏生存幾個月的食物,靠配給的東西他根本活不下來。他得帶罐裝和乾燥食品——哦,我們還好,我們有儲藏在這兒的食物,你們可以隨便吃,想呆多久呆多久,沒關係。」

「鹽丁兒,多謝你如此好客,早飯後我們就要去莫哈維。」

德拉掃了一眼梅森,盡量掩飾著自己驚奇的目光。

「到那兒最好去看看內爾·西姆斯。」鹽丁兒說。

「我們正想去呢。」

「她今天可能會帶着餡餅來串門,她說她要來的。」

「想必皮特也跟她一塊兒來吧?」

鹽丁兒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說:「我不知道。」

「你不太在乎皮特吧?」

「他還好。」

梅森笑着說,「哦,我要去看看莫哈維。」

「你不知道葬禮的時間吧?」

「不知道,鹽丁兒,他們一時還不可能讓人去動屍體。怎麼也要等到明天才行。」

鹽丁兒突然伸出手說,「謝謝。」

他們互相道別,把東西裝上車,開上了塵土飛揚、彎彎曲曲的公路,是德拉·斯特里特在開車。

「我以為你計劃要呆上個一兩天。」德拉說。

「我原來是這樣想,」梅森承認道,「我並不是想逃,但是我也不想在真相大白前被抓去盤問。如果我不把股票拿出來,就麻煩了;如果我拿出來了,很明顯簽名是偽造的,但還有另一件事兒我放心不下,布雷迪森太太一旦發現另一份遺囑不見了,她馬上就會知道它在誰手裏,你想他知道我不可能迸那個房間睡著了,因為她在我被發現之前剛離開那兒。」

「頭兒,那她發現這些情況後會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這樣一來她的行蹤就沒法猜測了,她可能要搶在我頭裏行動。不管怎樣,我想還是躲一下的好,可是有關吐根的情況……好吧,如果他們開始動手,我們也可以反擊。」

「這樣你又要陷入水深火熱之中了。」她靜靜地開了一會兒車之後對梅森說。

「我已經在滾燙的水裏邊了,」梅森承認道,「而且水溫還在不斷升高,過不了多久,水就會開了。」

「然後呢?」

「然後我就會被煮熟了。」

「說這樣的話,你該受到警告,」她鄭重地說,「我會給你的嘴關禁閉。」

「這很合理,」他說,把頭藏在車窗帘後邊,合上了眼,「我真該挨槍子兒。」

他們的車在塵土飛揚的路上平治,梅森打着盹,不久,車上了平坦的公路,飛速地向莫哈維進發,越過小高地,可以看見坐落在遠處的沙漠中的莫哈維城。遠遠望去,小城顯得那麼倦怠,在陽光炙烤下像一根烤乾的骨頭。

「哦,」德拉說,一邊放鬆了腳下的油門,「到了,去哪兒?」

梅森閉着眼睛說:「內爾·西姆斯的餐館。」

「應該能找到那個餐館吧?」

梅森笑道:「她的歸來該是莫哈維城歷史上的一件大事。肯定會轟動,這麼個性格獨特的人不會不受注意。」

這段公路與鐵路平行伸向前方。德拉·斯特里特說:「看起來好像下過雪一樣。」

梅森張開眼,沙漠上的一簇簇的黑肉葉刺莖藜上掛滿了雪白的紙片。

「鐵軌在這兒。」梅森邊說邊打着手勢,「風從那邊來,只有到了莫哈維,你才會親眼見到什麼是颳風,火車上扔下紙片,風把這些紙片吹到莖藜刺上了,風太大了,紙片死死貼在了上面,這是幾年積累下來的,離這兒不遠,有個帽子農場。」

「帽子農場?」德拉說。

「是的。沙漠天氣太熱,旅客把頭伸出窗外,許多帽子被吹掉了,帽子在地上就像風滾草一樣被吹到開農場的這個人家門口的莖藜上。他的鄰居們想靠開荒種莊稼過活,可他們都被餓跑了。而這個人不開荒而是讓莖藜瘋長,每年就靠拾帽子換錢餬口。」

德拉·斯特里特笑了起來。

「不是開玩笑,」梅森對她說,「這是事實。你可以隨便問這兒的人有沒有這事兒。」

「此話當真?」

「此話當真,你問他們嘛。」

車子下了個斜坡,轉了個彎,進入莫哈維城。靠近了,他們才漸漸看清了沙漠小城人來人往的街市。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梅森說,「住在這兒的只是那些沒有足夠的錢和魄力離開這座小城的人。這個小城的文明程度使人享受不到沙漠真正的好處,它畢竟是個沙漠裏的小城,現在,有了空調和電冰箱,生活好過多了,你能看見城市面貌的變化。這就是我們要找的地方,就在前面。看見了那幾個字嗎?」

一條彩旗橫跨道路的上空,上面用至少有3英尺高的紅色大字寫着:「內爾回來了!」

德拉·斯特里特停下車。梅森把車門打開,她也離開方向盤,下了車站在梅森身旁。

「我們用不用事先編一套話說?」德拉問。

「不用,我們直接進去說話就行。」

梅森為德拉打開餐館的大門,他們從陽光照耀下的沙漠裏一下子進了屋,眼睛調整了半天才看清楚屋裏的東西,首先映入他們眼帘的是掛在午餐櫃枱後面鏡子上的又長又窄的條幅,上面寫着:「因為我的餐館略勝一籌,所以這裏門庭若市。」

梅森說:「就是這兒了。」

從裏邊昏暗的陰涼地里傳來了內爾·西姆斯的驚呼:「哦,天啊!你們倆到這兒做什麼呀?」

「只是要一杯咖啡加一塊餡餅,」梅森笑着說,一邊上前握手,「你好嗎?」

「我很好,你們一定是來串門的。」

「不是嗎?」德拉笑着說。

「我現在去糕點架取餡餅還有點兒早,」內爾·西姆斯抱歉道,「可有一些餡餅正在烤箱裏,再等一分鐘就出鍋。想不想再來一塊上面是雪糕,旁邊再加一大片乳酪的蘋果餡餅?」

「你可以這麼做嗎?」

「做什麼?」

「餡餅、乳酪和冰點能一起上桌嗎?」

「不允許的,但我可以,在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大家都很好客,可不管那些政府的最新規定。坐下,過一兩分鐘我就把餡餅拿出來,你們會喜歡的,我加了好多糖呢。半甜不甜的甜點碰都不要碰。我還加了不少黃油和肉桂,雖然做不了太多的餡餅,可我烤出來的味道絕對一流。」

「這兒有什麼新鮮事兒嗎?」梅森坐在櫃枱旁邊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為發現新礦的事兒引起了不少轟動。可我覺得這事兒有點兒蹊蹺。」

「什麼?」梅森問。

「那個探礦人……」她欲言又止。

「你是說那個找到礦的人嗎?」

「那個自稱找到礦的人。」

「他怎麼啦?」梅森問。

「他太懶。如果他是個探礦人,我就是外交家了。不過,他真有金子,正招搖過市呢。」

「他現在幹什麼。」梅森問。

「大部分時間在喝酒。」

「在哪兒?」

「隨處喝,只要哪個地方有停車的地方有酒喝,他就在哪兒。牧場主跟着他,他們一塊兒尋歡作樂。」

「你丈夫在什麼地方?」梅森問。

「我到這兒之後還沒見過他。你們知道葬禮什麼時候舉行嗎?」

「我想誰也不知道,驗屍啦,以及其他一些繁瑣的手續不知什麼時候能辦完。」

「真是個好人啊!」內爾·西姆斯說,「這樣就過世了真是不應該。他對我就像兄長一樣,現在只剩我一個人傷心欲絕。想必他們還沒查出來誰殺了他吧……天啊!我差點兒忘了我的餡餅。」

她衝進了廚房,傳來一陣爐門打開的聲音,不一會兒,剛出爐的餡餅誘人的香味鑽進了他們的鼻孔。

餐館門開了,有兩個人進來。德拉·斯特里特朝門口看了一眼,一把抓住梅森的胳膊悄聲說:「是保羅·德雷克和哈維·布拉迪。」

「嗨!」保羅·德雷克的這一聲喊聲音大得出奇,一聽便知是酒勁兒沒過去,聲音不受思想控制了。

梅森感到背部一陣緊張。

「太太,」保羅·德雷克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嘴皮子說起話來卻不那麼利落,「據說由於你回到曾經大獲歡迎的地方這一值得慶祝的事件,整個社區的生活掀開了新的一頁,太太,說真的,他們說你烤的餡餅棒極了。」

哈維·布拉迪說:「除非是我的鼻子有問題,我已經聞到了餡餅出爐的味道。」

梅森緩慢地轉過身。

布拉迪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不經意地瞧了他一眼。

保羅·德雷克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眯縫着眼好像很費力地盯着梅森說:「嗨,陌生人,讓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德雷克,我擁有西部採礦史上所發現的最富的金礦的一半資產,我很高興。而你,我的老兄,你看起來很餓,也很渴,你對生活不太滿意,一句話,我的朋友,你看起來像個撥款委員會中的共和黨人,在這兒我不能用酒提神來改善你悲慘的處境,可是我可以為你買一塊餡餅,來顯示我們西部人的好客。」

「他的餡餅已經預訂過了。」內爾·西姆斯說。

德雷克點點頭說:「訂了多少塊餡餅?」

「一塊。」西姆斯太太說。

「那好吧,我替他買第二塊餡餅。第一塊他自己掏錢買,第二塊由我付帳。」

德雷克轉身對哈維·布拉迪說:「來吧,搭檔,坐到櫃枱這邊來,一塊兒吃餡餅,管它生活變……變……嘩!我最好重新說一遍這個詞,」他深深地吸了口氣說,「吃起了餡餅還管它什麼生活變……變……變遷幹什麼?太太,我們要吃餡餅,或者你肯定會這樣說,吃喝玩樂,因為我們明天就會有可能死去而吃不到餡餅。」

內爾·西姆斯說:「這種引用不正確。」

「那該怎麼說?」德雷克挑釁性地問道。

「吃喝玩樂,因為以後的日子都會這樣無聊地渡過。」

德雷克用手拄著腦袋琢磨了半天,「你說的對。」他終天承認了。

西姆斯太太說:「我剛把餡餅拿出爐,等一會兒我把餡餅拿來。」

她又回廚房去了。

保羅·德雷克向前欠欠身,耳語一般地悄聲說:「看,佩里,咱們一塊兒賺點兒外快吧。我認識個真正的探礦人,正在一塊他認為不怎麼值錢的礦上幹活,他的淘金流槽經常沖剩下些黑石子兒。佩里,你把黑的東西刮掉就會發現這些石子兒是天然金塊。那個可憐的傢伙還不知道這些。我可不想把他的礦都騙到手,可我能得到一半的利。」

梅森身子向後躲了躲說:「保羅,你整天喝酒酒氣真大。」

「我就是一直在喝酒。」保羅好鬥地說,「我怎麼不能喝酒?」不喝酒怎麼扮酒鬼?城裏的人盯着你的一舉一動。見鬼!這下我可出了名了!」

內爾·西姆斯拿出了餡餅,端到德拉·斯特里特和梅森的桌上,然後給布拉迪和德雷克割了兩小塊餡餅。

牧場主布拉迪暗暗地握了一下梅森的胳膊示意讓他放心,然後和德雷克坐在桌子旁。

德雷克又轉過身對着梅森,帶着一副只有醉鬼才有的勁頭兒說:「還有一件事是,是……嘿,怎麼他的餡餅上有雪糕,而我們的沒有?」

「這是政府規定,」內爾·西姆斯說,「至少我認為是有這規定。我開餐館的時候,他們這麼告訴我的。」

「那他是怎麼回事兒?」德雷克不依不饒,指著佩里·梅森說。

內·西姆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說:「他擁有地方戰爭委員會授予的優惠待遇。」

德雷克睜大了雙眼盯着梅森大聲說:「那我就是流氓了!」

梅森抓住機會低聲說:「保羅,我們離開這兒的時候單獨見見面。」

布拉迪也低聲說:「佩里,所有莫哈維的人都想單獨見見他。看看門外,有10個到15個人似乎是在行人路上閑逛。問題是不管我們到哪兒,這10到15個人……」

布拉迪的話被撞開大門的聲音打斷了,一個受了驚嚇的男人進了門直奔廚房而去。

「嗨,皮特,」保羅·德雷克叫了一聲,跳起來,熱情而友好地說:「到這邊來,這邊兒,皮特老朋友!」

皮特·西姆斯不知是沒聽見還是乾脆不予理睬,「內爾!」他幾乎在尖聲叫喊著,「內爾,你得幫我一把呀!你……」

門又「砰」地一聲開了,陽光下格列高里的身影高大魁梧。

德雷克憂傷地看了眼梅森,悲哀地說:「哦,我的天啊,這就是要把一半礦產賣給我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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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礦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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