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第02章

三天後,納德林傑太太打來電話並留下口信叫我三點半鐘去她家。她親自給我開的門,這次她沒有穿那件藍色的睡衣,而是穿了一身白色的海軍裝,還有一件緊箍在臀部上的罩衫,腳上穿的是白色的鞋襪。看來不只我一個人清楚她那迷人的身段,她本人也很明白。我們進了起居室,只見桌上擺放着托盤。

「貝爾今天休息,我在給自己沏點茶。你願意和我一起喝點嗎?」

「謝謝,不用了,納德林傑太太,我只呆一會兒。也就是說,如果納德林傑先生已經決定續保的話。您一叫我來,我就想他肯定決定了。」

我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我意識到自己對貝爾休息,而她正在給自己沏茶這一情況並不感到吃驚。不管能否拿到續保,我都打算儘快離開此地。

「喔,喝點吧。我喜歡喝茶,這樣下午就有個休息的時間。」

「您一定是英國人。」

「不是的,土生土長的加利福尼亞人。」

「他們可不多見。」

「大多數加利福尼亞人都出生在衣阿華。」

「我本人就是。」

「簡直想不到。」

我坐了下來,一定是那身白色海軍裝搗的鬼。

「放檸檬嗎?」

「不用,謝謝。」

「兩塊?」

「不要糖,什麼也不加。」

「不喜歡吃甜食?」

她沖我笑了笑,我因而看見了她的牙齒。它們又大又白,也許有點像男人的牙齒。

「我和中國人做大量的生意,他們使我改變了自己原來美國式的喝茶習慣。」

「我喜歡中國人,每次做炒麵,我都從公園附近的那家店鋪購買所有的東西。凌先生開的鋪子,你認識他嗎?」

「認識他好多年了。」

「喔,是吧?」

她皺起了眉頭,這時我注意到她並非面容憔悴,她之所以看上去那個樣子是因為額頭上佈滿了雀斑。她看出我在注視着那些雀斑。

「我想你是在看我的雀斑吧。」

「是的,我是在看,我喜歡它們。」

「我不喜歡。」

「我喜歡。」

「我過去出門曬太陽時,額頭上總是裹着頭巾,好多人因此停下腳步讓我給他們算命,我只好不再裹了。」

「您不會算命嗎?」

「不會的,這種加州人特有的才藝我始終沒有學會。」

「反正我喜歡您這些雀斑。」

她在我身邊坐了下來,我們又談起了凌先生。這個凌先生只不過是個中國食品商,同時在市政廳兼職,每年我們得拿出2,500美元為他作保,但聽我倆這麼一說,就好像他是個十分了不起的人似的,簡直會讓你吃驚。過了一會兒,我又把話題扯回來。

「喂,那些保險單你們準備怎麼辦呢?」

「納德林傑先生還在談論汽車俱樂部,但我想他會和你們續保。」

「這我很高興。」

她在那兒坐了一會兒,兩手不停地把罩衫邊捏成一串小褶,然後再展開。

「意外傷害保險的事我什麼也沒和我丈夫說。」

「沒有嗎?」

「我不願意和他談論此事。」

「這我能理解。」

「和他說他應該辦理意外傷害保險,這似乎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你看,我丈夫是西部管道與補給公司的洛杉磯代理。」

「他不是在石油大樓上班嗎?」

「那是他的辦公室所在地,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工作在油田。」

「在那種地方工作是相當危險的。」

「我一想到此事就特別難受。」

「他所在的公司替他承擔任何保險嗎?」

「據我所知並沒有。」

「從事此類行當的人可不該冒險。」

這時我拿定了主意,儘管我確實喜歡她的雀斑,我也要弄清自己的處境如何。

「您聽我說,這件事由我來和納德林傑先生談,您看怎麼樣?您知道,我見到他時絲毫不談自己是從哪兒冒出這個念頭的,只是提起這麼個話題。」

「我就是不願和他談論此事。」

「您放心,我說的是真的,由我來談。」

「可接下來他就會問我怎麼看,而我將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到底該怎麼辦?真是愁死我了。」

她又捏出一串皺褶。又過了好長時間,她終於說出了心裏話。

「赫夫先生,由我來替他辦理保險手續,根本一點也不要麻煩他,你看行嗎?我有自己的一點零用錢,由我來付錢給你,他不會知道的,這樣所有的擔心都可以了結了。」

我不可能弄錯她的意圖,在保險這一行幹了十五年之後是不會錯的。我捻滅了煙頭,好起身離去。我準備離開那兒,就像扔掉一把熾熱的火鉗似的放棄那些續保以及和她有關的一切,可我並沒有這樣做。她看着我,有點吃驚,她的臉離我約六英寸遠。我並沒有馬上離去,相反卻用一隻胳膊摟住了她,把她的臉拉近貼在我的臉上,然後拚命地吻她的唇,我的全身都在發抖。她冷漠地瞪了我一眼,接着就閉上眼睛,把我也拉近她的唇開始親吻起來……

「我一直喜歡你。」

「我不信。」

「我沒請你喝茶嗎?我沒讓你在貝爾休息的時候來嗎?我一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我喜歡你一本正經地談論着你的公司以及其他事情的那副樣子。因此我才不停地拿汽車俱樂部那件事逗弄你。」

「喔,是這樣。」

「現在你知道了。」

我揉搓着她的頭髮,然後我們一起在罩衫上弄了些皺褶。

「你弄的不均勻,赫夫先生。」

「這不均勻嗎?」

「下面的比上面的大。你每次只能取正好這麼多的料,然後把它一捏,再把它弄皺,這樣就做出了漂亮的皺褶。看見了嗎?」

「我來試着掌握這其中的竅門。」

「現在不行,你該走了。」

「我能很快見到你嗎?」

「可能吧。」

「喂,聽着,我要很快見到你。」

「貝爾並非每天休息,我會告訴你什麼時候來的。」

「喔——你會嗎?」

「但你不要給我打電話,我會告訴你的,我保證。」

「那好吧,和我吻別。」

「再見。」

我住在洛斯費利茲山莊的一間小平房裏,白天我僱用一個菲律賓男僕,但晚上他不睡在家裏。那天晚上天在下雨,因此我沒有出去,點着爐火坐在那兒,試圖弄清自己的處境。我當然知道自己的處境,我正站在懸崖邊緣往下眺望呢。我不停地告誡自己離開那裏,快點離開,再也別回來,但只不過是不停地告誡自己而已,我所做的卻是不停地往那邊緣下面窺視。就在我不停地努力以便使自己離開那懸崖邊緣的同時,我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卻不停地往前靠,以便看得更清楚些。

快到九點鐘的時候,門鈴響了,我一聽就知道是誰。她正穿着雨衣、戴着一頂小橡膠泳帽站在那兒,亮晶晶的雨滴在她的雀斑上閃閃發光。我幫她脫下了外衣,只見她身着毛衣和褲子,一身並沒什麼特色的荷里活式套服,但穿在她身上效果卻非同一般。我把她帶到爐火邊,她坐了下來,我也在她身旁坐下。

「你是怎麼知道我的住址的?」

到了這會兒我也很明白自己並不希望她給我辦公室打電話詢問有關我的情況。

「電話簿。」

「喔。」

「吃驚了?」

「不」

「哼,說得真好聽!沒見過你這麼自負的。」

「你丈夫出去了?」

「長灘。他們在鑽一眼新井,三班倒,他必須過去,因此我就上了公共汽車。我想,你可以說見到我很高興。」

「長灘,好地方啊。」

「我和洛拉說我去看電影。」

「洛拉是誰?」

「我的繼女。」

「多大?」

「十九。喂,你見到我到底高興嗎?」

「是的,當然高興,怎麼了——難道我不是在等你嗎?」

我倆談論著外面的地有多麼的濕,我們如何不希望這場雨會像一九三四年新年前夜那樣轉發成洪水,還有我將如何開車把她送回去等等。這時她往爐火中望了片刻。

「今天下午我昏了頭。」

「不嚴重。」

「有點。」

「你後悔了嗎?」

「——有點。我以前從未乾過這種事,自打結婚之後從來沒有。我就是為此事而來。」

「看你的樣子好像真的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我昏了頭,這還不算嗎?」

「哎——這又怎麼樣呢?」

「我只是想說——」

「你不是當真的。」

「不,我的確是當真的。如果我不當真的話,我也就沒必要跑過來了。但我的確想說,我以後再也不會當真了。」

「你敢肯定?」

「相當肯定。」

「那咱們應該試試看。」

「不——請不要這樣……你看,我愛我丈夫,近來更是如此。」

這時我往火中望了片刻。我應該趁現在還能打住的時候趕緊打住,這個我懂。可我內心深處的那個東西又在作怪,把我向邊緣推得更近了。再者,我再次感覺到她言不由衷,就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那個下午一樣,除了她嘴上和我說的那一套之外,她另有所圖,而我又總覺著要讓她講出來才行。

「『近來』怎麼講?」

「喔——擔心。」

「你是說,在油田那裏,會有一塊拱頂石在某個雨夜落在他身上?」

「請不要這樣講。」

「可你就是這麼想的。」

「是的。」

「這我能理解,尤其是有了這個密謀之後。」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什麼密謀?」

「可不是——一塊拱頂石會的。」

「會怎麼樣?」

「落在他身上。」

「求你了,赫夫先生,我和你說過不要這麼講,這不是件可笑的事,它使我忐忑不安……你怎麼會那樣說?」

「你將把一塊拱頂石砸向他。」

「我——什麼!」

「嘿,你知道,或許不是一塊拱頂石,但總會有什麼東西。總會有什麼東西將故意意外地落到他身上,然後他就會死去。」

這話給了她不小的刺激。她眨著雙眼,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她到我這兒來裝模作樣,但卻受到了突然襲擊,因此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你是在——開玩笑嗎?」

「不。」

「你一定是,要不就是你瘋了。嘿——我一生中從未聽說過這種事。」

「我沒有瘋,也不是在開玩笑,而你一生中也聽說過這種事,因為自打見到我以來,你就一直在想這件事,你今晚到我這兒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我不想呆在這裏聽你說這種事。」

「好吧。」

「我走了。」

「好吧。」

「我這就走。」

「好吧。」

這麼說我自己懸崖勒馬,還給了她點顏色看看,讓她明白了我的意圖並且也離開了懸崖邊緣,這樣我倆以後就再也不會去冒險了,是這樣嗎?我是想這麼做來着,但我沒有這樣做。她離去時我甚至根本沒有起身,沒幫她穿衣服,也沒有開車送她回去,我對她就像對一隻野貓似的。可自始至終我很清楚:次日晚上雨還會接着下,長灘的井還得接着鑽,而我還將點燃爐火坐在旁邊,快到九點鐘時門鈴還會響。果然不出所料,次日晚上,她又來了。她進來時連話也沒有和我說。我倆在爐火旁坐着,過了至少能有五分鐘,誰也沒開口說話。後來她說了起來。

「你怎麼能對我說你昨晚說的那些話呢?」

「因為我說的是實情,那就是你將要做的事。」

「現在?在你說了那些話之後?」

「是的,在我說了那些話之後。」

「可是——沃爾特,我今晚再次來就是為了這個。我已經仔細想過了,我意識到可能是我說的話里有一兩處使你完全誤會了我的意思。某種意義上說,我很高興你就此向我提出了警告,因為我有可能和別的什麼人也說過同樣的話,而自己卻不知道這些話會有這樣的——解釋。而且,既然我現在知道了,你一定要確保——我腦袋裏再也不會有任何類似的念頭,永遠也不會。」

這意味着她一整天都十分緊張,擔心我會向她的丈夫提出警告,或以某種方式給她製造麻煩。我還是那套話。

「你叫我沃爾特,那你叫什麼?」

「菲利斯。」

「菲利斯,你似乎認為,只是因為我讓你暴露了你的圖謀,你就不會幹了。你會幹的,而我將助你一臂之力。」

「你!」

「我。」

我再次使她受到突然襲擊,但這一次她根本沒想着要做戲。

「哎呀——我不可能讓任何人幫我的忙!這將是——不可能的。」

「你不可能讓任何人幫你的忙?嘿,讓我給你點忠告吧:最好有人幫助你。你獨自一人能做成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那樣的話,就不會有任何人知曉你所做的事。但這樣做惟一的問題是,你做不成的。你要是和保險公司抗衡是成不了事的,肯定成不了。你一定得有人幫忙,最好還是找個內行的人來幫忙。」

「你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

「你,這是其一。」

「還有別的什麼?」

「錢。」

「你是說你會——為了我,為了我們從中可以得到的錢而背叛你的公司,幫我做這件事?」

「我正是這個意思。你最好也說說你是什麼意思,因為一旦動了手,我就將堅決干到底,不會有任何閃失。但我必須清楚自己的處境,對此絕不能掉以輕心。」

她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又哭了起來。我用一隻胳膊摟住她,用手輕輕拍打着。在我們說了剛才那些話后,我卻像對一個丟了一便士的孩子那樣對待她似乎顯得很滑稽。

「求你了,沃爾特,別讓我干這事。我們不能。這簡直是——瘋了。」

「是的,是瘋了。」

「我能感覺到這件事我們一定要做。」

「我也一樣。」

「我沒有任何理由。男人對女人能有怎樣好,他就對我有怎樣好。我不愛他,但他從未做過任何對不起我的事。」

「可你還是要這麼做。」

「是的,上帝幫助我吧,我是要做的。」

她停止了哭泣,一聲不響地在我的懷裏躺了一會兒。突然,她幾乎耳語般地說起來。

「他不幸福。他會更好些——死了。」

「是嗎?」

「不是這麼回事,是嗎?」

「從他的角度看,我想不是的。」

「我再三告誡自己不是這麼回事,可我內心深處總是有什麼東西在作怪,我自己也說不上來是什麼。也許我是瘋了,我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就是熱愛死亡,有的時候我把自己看作是死亡,披着猩紅色的裹屍布在黑夜裏飄蕩。此時,我如此美麗、悲傷,渴望着使整個世界變得幸福,辦法就是把人們帶人我所在的黑夜裏,遠離所有的煩惱、所有的不幸……沃爾特,可怕就可怕在這兒:我明明知道這很恐怖,但在我看來,似乎並不恐怖,似乎我是在做一件——對他來說真的是最好不過的事情,只是他不明白罷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沃爾特?」

「不。」

「沒人能明白。」

「但這件事咱們要干。」

「是的,咱們要干。」

「干到底。」

「干到底。」

過了一兩夜,我們再談論起此事,就像談論去山上做一次小小的旅行那樣隨便。我得弄明白她一直在打算做什麼,有沒有使用她自己的什麼壞招把這事弄砸了。

「這件事你有沒有對他說起過什麼,菲利斯?有關這份保險單的事?」

「沒有。」

「絕對沒有?」

「什麼也沒說。」

「好吧,那你準備怎麼做呢?」

「我原準備先把保險手續辦了——」

「不讓他知道?」

「是的。」

「好傢夥,他們會把你置於死地的。他們首先要查的就是這個。哎——反正那不行。還有什麼?」

「他打算春天在院子裏建個游泳池。」

「這又怎麼樣呢?」

「我原來想可以造成一種假象,使人覺得他在跳水或做別的什麼事的時候撞了頭。」

「那也不行,比剛才的那個還糟。」

「為什麼?確有這種事,不是嗎?」

「沒用的。首先,保險業有個傻瓜於六年以前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說,大部分事故都發生在人們自家的浴缸里,打那以後,浴缸、游泳池、養魚塘等地就成了人們首先想到的地方,我是說如果他們試圖搞什麼動作的話。眼下在加州就有兩起類似的案子,沒有一起是光明正大的,虧了沒有什麼保險賠償的圖謀,否則那些人到頭來就得上斷頭台。再說這種事得白天干,而你很難知道是否有誰在鄰近山丘上正窺視着你呢。還有,游泳池和網球場一樣,一建好周圍鄰居便都過來玩,你說不準有誰就隨時會跑到你這兒來。再者,幹這種事你得等候機會,無法提前造好計劃,做到成竹在胸。你聽好了,菲利斯,一起成功的謀殺有三個基本要素。」

謀殺這個詞我不知不覺地說出了口,於是迅速看了她一眼,以為她聽我這麼一說會畏縮不前,沒有的事!她傾身向前,眼裏折射出火光,就好像她是獵豹似的。

「說下去,我聽着呢。」

「第一個是,幫手。一個人干是跑不了的,也就是說除非他們打算坦供並以習慣法或別的什麼為借口,這種事需要不只一個人。第二個是,時間、地點、方式,這些咱們都要提前知道,而他不能知道。第三個是,大膽。就是這一點,所有業餘殺手都給忘記了。頭兩個他們有時知道,但第三個,只有專業殺手才知道。任何謀殺中都會出現這樣一個時刻,即惟一能使你渡過難關並獲取成功的因素就是大膽,我也說不上這是為什麼。你聽說過完美無缺的謀殺嗎?你以為在游泳池裏就能得手,而且還會幹得很出色,沒有人猜得出是謀殺嗎?相反,他們恰好在兩秒鐘之內就猜得出,恰好在三秒鐘之內就能證實,而又恰好在四秒鐘之內你就會招供。不,這可不是。歹徒當場逃離,這才是完美無缺的謀殺。你知道他們怎麼做嗎?他們首先找個能提供有關對手的情報的人,找到的是那個和他住在一起的女朋友。大約六點鐘的時候,他們接到她打來的電話。她出來到雜貨店買口紅,同時打個電話。他們今晚將去看電影,他和她,地點是某某劇院。他們將於九點左右到達那裏。這樣頭兩個要素就都有了,他們有幫手,並提前安排好了時間和地點。好了,現在看第三個。他們乘車到了那裏,把車停在街對面,發動機不關。他們派出一個崗哨,此人沿小巷遊盪,不一會兒他丟下一塊手帕,再把它揀起來,這意味着對手來了,他們下了車,遊盪到劇院,包圍了他。就在那兒,在明亮的燈光下,在兩百來人的注視下,他們使他受到致命的打擊。他毫無逃脫的可能性。來自四五隻自動槍的二十顆子彈擊中了他。他倒下了,他們朝車奔去,然後開車跑了。事發之後你設法證明他們有罪,你只不過是設法證明他們有罪罷了。他們都已經提前準備好了不在犯罪現場的證據,都是無懈可擊的。他們被人看見的時間只有一秒鐘,看見他們的人被嚇得魂飛魄散,根本不知道看到的是什麼——根本沒有辦法證明他們有罪。警察當然知道他們是什麼人。他們把這些人圍捕起來,對他們施以灌水的刑罰——然後按人身保護令的規定,他們被送往法庭並被釋放,因為沒人能證明這些傢伙有罪。只有其他歹徒才能置他們於死地。喔,是的,他們對自己乾的事相當內行。如果我們也想事後不受處罰的話,就得像他們那樣去干,而不能像聖佛朗西斯科附近的某個小阿飛那樣去於。那小子已經兩次受審,可仍舊沒有獲釋。」

「要膽大?」

「要膽大,這是惟一的辦法。」

「即使我們開槍打他,那也不會是出於意外。」

「是的。我們並不開槍打他,但我要你記住這條原則——要膽大。只有這樣才不會受到處罰。」

「那究竟怎麼干呢?」

「這我馬上就講。你那游泳池的主意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沒錢可得。」

「他們得賠——」

「他們是得賠,但這是個他們得賠多少的問題。就意外傷害保險而言,只有發生在鐵路上的意外傷害才能獲得巨額賠償。人們開始承辦意外傷害保險后很快發現,表面看來有危險的地點,那些人們認為有危險的地點,根本沒有危險。我是說,人們總以為呆在火車上是相當危險的,至少在火車的新鮮感喪失之前人們是這樣認為的,但是數字錶明,並沒有多少人因坐火車而導致身亡,哪怕是受傷的情況也很少。因此就意外傷害保險而言,保險公司似乎給投保者以很大的優惠,因為對乘火車旅行投保者畢竟有點擔心,但實際上公司並沒有多少損失,因為他們知道他肯定會安全到達的,因此對發生在鐵路上的意外傷害他們加倍賠償。我們正是要靠這發財。你或許一直在琢磨著做一件不敢下大賭注的小心翼翼的賭博者之輩所乾的事,而我是不大可能只為得到那麼點報酬而冒這種風險的。我們得手之後,將兌換5萬美元的賭注,如果不出任何差錯的話,那我們就會發財,這一點可不能搞錯了。」

「5萬美元?」

「數量大嗎?」

「天哪!」

「嘿,如果非要我說的話,這真是太棒了。我幹這一行這麼久並非白乾,不是嗎?聽着,有關這份保險單的事他一清二楚,然而他卻對它一無所知。書面上看,是他申請的,然而他並沒有申請;他為此用自己的支票付錢給我,然而他並不付給我錢;他受到了意外傷害,然而他受到的並非是意外傷害;他上了火車,然而他並沒有上火車。」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

「你會明白的。首先,咱們得把那份保險單給他弄好。我把它賣給他,你明白嗎?——只是我並不賣給他,不真的賣給他。該告訴他的我都告訴他,正如我會告訴任何其他可能成為主顧的人那樣,因此我必須有證人。你聽好了,必須有什麼人證明說,聽見我動員他買。我將向他指出,可能對他的汽車造成的所有傷害他都保了險,但對他本人可能造成的人身傷害卻沒有任何保險。我將提請他考慮:一個人是否還不如他的車有價值。我——」

「假設他要買怎麼辦?」

「喔——假設他要買?他不會的。我可以把他勸得非常想買但又不使他買,你不要以為我辦不到。如果我別的干不來的話,搞推銷,我還是很拿手的。但是——我必須有證人,至少得有一個證人。」

「我會找個人來的。」

「也許你還是表示反對的好。」

「好吧。」

「我談汽車保險的時候,你表示完全贊成,但意外傷害保險卻使你不寒而慄。」

「我會記住的。」

「你最好儘快安排好日子,然後給我來個電話。」

「明天?」

「電話核實一下。記住,你需要一個證人。」

「我會找個人來的。」

「那就明天吧,有待電話核實。」

「沃爾特——我太興奮了,這種事讓我異常興奮。」

「我也是。」

「親親我。」

你以為我瘋了?好吧,或許我是瘋了,但如果你像我似的在這一行幹上十五年的話,或許你自己也會發瘋。你以為這是一種行業,就和你的行業一樣,也許比你的還稍微好些,因為它是寡婦、孤兒、貧困者遇到麻煩時的朋友,不是嗎?不是的,它是世界上最大的賭博機構,它似乎不是,但實際上卻是。從他們計算百分點的方式到他們給你兌換籌碼時臉上的表情,都表明它是的。你打賭說你的房子會燒成平地,他們打賭說不會的,就是這麼回事。你之所以上當是因為打賭時你並不希望自己的房子會燒成平地,因此便忘記了這是在打賭,他們並不因此而上當。對他們來說打賭就是打賭,偷偷摸摸的賭與任何別的賭沒什麼兩樣。但也許會在某個時候,你真的希望自己的房子會燒成平地,因為得到的賠款將比房子的價值更大。也正是在這個時候,麻煩便來了。他們知道總會有這麼一些人決意要欺騙這個機構,而此時他們也就變得毫不留情。他們派出自己的私家偵探,這些人清楚每一種欺騙手段。和他們斗,你只能靠誠實取勝。只要你誠實行事,他們就會面帶微笑地向你作出賠付,而你甚至有可能一邊往家走一邊想,這一切都是本着既有趣又文明的精神進行的。可你一旦製造事端,那你就會領教他們的厲害。

好吧,我是個代理人。在這一賭博中我是個收付賭錢的人。我清楚他們所有的花招,也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躺在床上琢磨各種花招,這樣他們一旦沖我來,我就知道該怎麼對付他們。後來有一天晚上,我想出一個花招並開始琢磨起來,心想只要我能安插一個人在那兒幫我放下賭注,那我本人也能騙一回。遇見菲利斯就等於找到了我要安插的人。只是為了得到一堆籌碼我居然會去殺人,如果這在你看來似乎是不可思議的話,那麼你要是了解了那個機構的內幕而不只是它的外表的話,也許就不會覺得那麼不可思議了。我看見過如此多的房屋被燒成平地,如此多的汽車被毀壞,如此多太陽穴上有灰色洞眼的屍體,人們為了欺騙這個機構而干下的如此多的可怕勾當,以至於那個機構對我來說已不再具有真實感。這個你要是不懂的話,那就去蒙特卡洛或其他某個有大賭場的地方,找個桌子坐下來並注意看着旋轉小象牙球的那個人的臉。看了一會兒之後,問問你自己,如果你這時走出去朝自己腦袋開一槍的話,他會在意多少。他聽到槍響時眼睛可能會垂下,但並不會是因為擔心你是死是活,而是要確保桌子上沒有留下你的賭注,不然的話,他就得靠你的遺產來兌現這筆賭注了。不,他不會在意的。那傢伙是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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