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IN LOVE WITH SELF

第三章IN LOVE WITH SELF

Wise醒來之後,第一句便問:「你剛才最後一句說什麼?」

天使早已把她扶到沙發上,是那張維多利亞時期的胡桃木長沙發,深色木框配白色織花布料。天使坐在沙發邊沿,她的手輕按在Wise的手背,天使的臉容柔美具靈氣,含笑地凝視着Wise,正準備回答她:「剛才我是說--」

Wise忽然想起了些什麼,跳起來,怪叫:「你別坐在我的沙發上!」

她一掌推開天使,毫不客氣。

天使站起來,而Wise前後左右檢查這張沙發,喃喃自語:「幸好,這一張沒褪色。」

天使非常不好意思:「那張LoveSeat與我久別重逢,我們之間有着感應,所以它才會褪色。」

Wise怒目相向:「我家裏還有什麼與你有感應?」

天使告訴她:「你。」

Wise向後退了半步,然後又高聲叫:「我?」

她望了天使半晌,就說:「妖怪!你休想把我變成白色!」

天使純善地笑了笑,對她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變成白色。」

「還好。」Wise按了按心口。

天使續說:「但我會把你拆開。」

Wise愕然,又是怪叫:「拆開?拆開我?」

天使的笑容依舊,聲音輕柔愉悅。「是的,我不是告訴了你,我來是為了給你一名絕配嗎?」

「對了!」Wise迅速地折高衫袖,叉腰質問:「我就是想問你那是怎麼一回事!」

天使說:「我知你想要一名絕配。」

Wise不承認也不否認。「絕配這回事,無可無不可……」

天使說:「我見你常常一個人落淚。」

Wise立刻反駁:「我?我哪裏有?」

天使從不說謊,「你獨自看電影時會落淚。」

Wise掩著嘴,然後又大叫:「你跟蹤我!你一直以來神出鬼沒跟蹤我!」

天使說:「我只是偶然與你重逢。」

Wise問:「重逢?我們見過面嗎?別認親認戚!」

天使告訴她:「我誕生之後,你是我第一個遇上的人。」

Wise狐疑:「你誕生之時?我沒有印象。是何年何月?我們是幼兒園同學嗎?」

天使微笑,溫柔地望進她的眼睛內:「那是一七零零年,十八世紀。」

Wise一怔,繼而大笑:「哈哈哈哈哈!」她笑彎了腰:「三百年前……」

天使說:「是呀,三百年前呀!你待我極好。」

Wise忍住笑,問她:「三百年前我在做什麼?」

天使說:「三百年前你是法國人,貴族,終日遊手好閒不用工作,只顧享樂,華衣美食,歡樂派對天天不缺。」

Wise有興緻,「嘩,很好呢,做貴族,想盡榮華富貴!」然後她問:「我有沒有結婚和兒女?」

天使說:「你有一名未婚夫。」

Wise很好奇,「他是怎樣的?英俊嗎?對我好不好?」

天使告訴她:「他對你很好,為人風趣有藝術天分,與你朝夕相對,十分合拍,你倆至死不渝,心心相印。」

Wise笑逐言開,「那麼,你即是說,你這次來是帶回他給我?今日他在哪裏?」

天使告訴她:「今日,他在你心裏。」

Wise收起了笑容,不滿意了,「要說佛偈的話你不用了。說什麼在我心裏?要我自己與自己戀愛嗎?」

天使輕輕搖頭,「不,今日,是你與他一同結合誕生為人,因此,你一直找不着你的絕配。你的另一半活在你當中。」

Wise不相信,「胡說!我聽都沒聽過!」

她坐下來,瞪着天使。

天使坐到那張褪至白色的LoveSeat內,向Wise娓娓道來:「誕生之初,我就遇着你,你是Francois與Francoise。男性的那一位是畫家,女性的那一位是貴族,你們二人是享樂派,相親相愛天生一對。後來,城堡中有一名嬰兒誕生了,她的名字是Natalie,我一看到她,我便知她是Francoise的重生。而Natalie戀上的Joseph,就是Francois的再生。然後,我與你們都分別了,一別二百年,你們一定早已不斷重生為不同的人。是在前陣子,我在戲院內感應到你,我才知道你又回來了;我愕然地發現今生的你不只是你,而是你們,你倆二合為一,一同降生在同一個軀體之內。」

Wise牢牢看着天使,說了一句:「科幻小說。」

天使輕撫那張LoveSeat的椅柄,說下去:「我一直跟隨着你,然後我知道,你也需要我。」

Wise皺眉,實時反駁她:「我哪有表現過我需要你?每次碰上你,我也以為自己撞邪!上上下下都只得白色……還有,無緣無故有音樂響起!」

天使笑了一聲,說:「喲音樂是因為我愛電影主題曲,每當我想起一首主題曲時,音樂就會跟着我。」

果然,音樂就回蕩在天使與Wise之間,這首是《MoonRiver》,是《BreakfastTiffany』s》的主題曲。

Wise覺得很神奇,她斜眼望着天使,忽然想點唱:「可不可以聽《MoulinRouge》的主題曲?」

天使笑了笑,然後那音樂就響起,《LadyMarmalade》的節奏叫Wise手舞足蹈。天使可以提供的音樂類型十分多樣化。

「你是活動留聲機!」Wise依然驚訝。

天使說:「我與你從前一直很親密,很高興我們又相逢。」

Wise說:「但不與你相逢,我的日子也是一樣地度過,說實話,我的生活不賴。」她還是抗拒天使。

天使卻說:「但我見你落淚,你是寂寞的……」

Wise擺擺手,說:「情緒是要發泄的嘛!哭哭算是什麼?」

她才不承認自己寂寞。

天使說:「但你原本是兩個人啊,兩個人的話,就有商有量,一同牽手一同擁抱,有問有答……」

Wise聽得入神了。

「我見Francois與Francoise,Natalie和Joseph都十分相愛,你與你的另一半,是真正的絕配。」

Wise想了想,依然這樣說:「那麼,我是我自己的絕配,也沒有什麼不妥當嘛!」

天使說:「這個當然了……只是,就看你想不想在今世感受有另一半的滋味……」

是這一句,真正逗留在Wise的心。Wise垂下頭,再沒有反駁。另一半的滋味,這個提議,真的很吸引,很吸引。

★★★★

在餐廳中,煙花在她那碟奶油鱒魚面前目瞪口呆。

「不是吧……她說要拆開你來做出另一半?」

Wise吃着烤釀竹筍,應了一聲。

「怎樣拆?在你的腦袋中央切割抑或剖開你的心?」

Wise表情懊惱,「我怎知道?」

煙花愈問愈有興緻,「那你會分左腳抑或右腳給你的另一半?你要左邊還是右邊面?」

Wise獃獃地望着煙花。沒有回答。

「真是奇事。」煙花索性放下刀叉,專心發表講話:「有一位天使看上了你,說是你的前世朋友,而且更要送給你另一半……」

Wise呼了一口氣,「就是嘛。」

煙花給結論:「簡直就是便宜事!」

Wise揚起一邊眉毛,「你是這樣想?」

煙花說:「起碼不會吃虧。」

「也是的。」Wise集中精神思考。「看她傻傻的,放她到BuddaBar表演,更可以收入場費。」

「用完可以送來KissBar。」煙花把鱒魚塊放進口去。

「而且,」Wise說,「我也未試過與一名絕配一起的滋味。」

「你真的想試?」煙花問。

「試過不想要可不可以退貨?」Wise在深思熟慮。

「與她商量一下嘛!她那麼隨和!」煙花說。

於是,在離開餐廳之後,Wise便與煙花返家。煙花一直說着:「好緊張!好緊張!我會見到一個真天使!」然後又說:「不知她真人靚抑或上鏡靚?」

天使正坐在沙發上翻看時裝雜誌,看見Wise把煙花帶回家,便禮貌地站起來向煙花打招呼。「您好!」她羞澀地點了點頭,並且伸出手來。

煙花很興奮,原地跳了跳,又雙手掩嘴,「天……天使……」

Wise說:「這是我的好朋友煙花,她是傻的,不用害怕她。」

天使笑,然後說:「煙花是美人兒,而且……」

煙花緊張起來:「而且什麼?」

天使說:「而且身上有漂亮的衣裳……你這件通花上衣與白西褲是不是今季Chloe的?」

煙花擺了擺手。「哪有錢買名牌?銅鑼灣抄襲品罷了!不過又真的抄得很神似!」

天使走前,伸手觸碰煙花身上的衣服,驚嘆起來:「質料也不七成似。」

煙花就熱情地捉住天使的手,高興地說:「找天我們去買!他們連今季的長裙系列也有,cuttiing極好!」

「好啊好啊!」天使搖動煙花的手,非常雀躍。

Wise白了她們一眼,「一樣程度。」

煙花還在說:「可是你只能穿白呢!」

天使的表情遺憾,「三百年也只有一種顏色。」

煙花說:「尤幸今季的白衣裳好漂亮呀!CostumeNational有一套白色tubetop配長褲,又帥又性感!」

天使望着煙花,顯得極有興趣:「是嗎?」

煙花就坐到沙發上翻開雜誌,「我在髮型屋看過的……是這一本……這件這件!」

天使坐到煙花身邊,看了看那翻出來的一頁,便說:「很帥……只是,又是白色。」

Wise轉過頭來對她說:「你認命吧。」

「其實,」天使告訴她:「你可以幫我。」

Wise失笑。「怎樣幫?拿枝顏色筆替你上色嗎?」

天使說:「只要有天我懂得愛情,我就有機會穿花衣裳。」

Wise問:「那關我什麼事?」

天使告訴她:「你讓我在你身邊感受一段愛情,在我明白七情六慾之後,我穿上的衣裳就不會再褪色。」

煙花聽見就緊握拳頭,說:「很偉大!Wise,你也是時候做些好事!」

Wise卻說:「煙花有愛情,為什麼你不去纏她?」

天使說:「因為我與你有連繫。」繼而說:「我也知道你想要。」

煙花立刻附和,「是呀是呀!她口硬不肯承認,她也想要愛情的!」

Wise望着天使,認真地說:「普通男女關係我不稀罕。」

天使純善地微笑,誠懇地告訴她:「我答應過你,那是一名絕配。」

Wise就不作聲了,絕配,聽上去那麼至高無上。

煙花在一旁煽風點火。「玩玩拉!人一世物一世!」

然後煙花與天使都望向Wise,等待她的反應。

半晌,Wise問:「你會怎樣拆開我?」

天使告訴她:「把你的靈魂分開一半。一半留給你,一半送給他。」

Wise想了想,仍然猶疑,「聽上去那麼不可行。」她望向天使:「你擅長做這種靈魂手術嗎?」

天使說:「我未做過。」

Wise與煙花齊聲叫出來:「什麼!」

天使說:「我相信可行的,只要我與你的靈魂商量好,他願意的話便成。」

Wise愈聽愈不舒服。「天方夜譚!」

天使依然溫柔有耐性,她解釋下去:「我與Francois、Francoise,之後的Natalie和Joseph都很有感情,我與你的靈魂相熟,或許,他們有興趣試試。」

Wise反問:「難道我不是我的靈魂嗎?我告訴你,現在我的感覺就是抗拒!」

天使說:「靈魂與現在有肉身的你是有分別的。」

煙花問:「即是說,Wise的靈魂可能會答應?」

天使點點頭。

煙花就說:「啊,你的靈魂比你態度開放!」

Wise仍舊不信服,甚至有點生氣,「我想問,」她面向天使,「誰似乎你的上司,居然容許你做這種勾當?」

天使告訴她:「天使長。」

Wise問:「天使長批准了嗎?」

天使老實說:「天使長不知道的。」

Wise再問:「你這個天使平日有什麼工作?」

天使說:「我是特派任務的那一類,我沒有固定工作。」

Wise說:「散工天使。」

天使有點不高興,她扁了扁嘴,又皺了眉。

Wise非常不客氣。「你看,低級的天使想做小動作,用人類來做實驗品。」

煙花說:「還以為你是Wise的守護天使。」

天使輕輕搖頭,「他放了假。」

煙花笑了出聲,「天使放有薪假期?」

天使說:「我與那些守護天使是沒有連繫的,他們當中有很多我甚至看不到。但我看見你那位守護天使暫別你,因此我才有機會如此近距離接觸你。」

煙花說:「原來Wise這陣子沒有守護天使在身旁。」

Wise自己說下去:「怪不得我那麼失魂落魄。」

天使望着Wise,神情乖巧。

Wise望進天使的眼睛,想了一會,最後決定這樣說:「你還是離開吧,我的靈魂不歡迎你。」

天使的表情既失望又可憐,像頭寵物般望着主人,目光帶着懇求。

煙花於心不忍,「別這樣吧!Wise這個人出名絕情,她對你其實已不錯了,起碼,她肯讓你坐在她的古董家什上。有些人,Wise要他們坐紅A膠凳呢!」

說罷,煙花上前去蹺著天使的手臂,以示安慰。

「走走走!」Wise毫不客氣。

煙花見形勢如此,就扶起天使,然後朝門口走去。她邊走邊對天使說:「你可以看得出阿堅何時會娶我嗎?我們會有多少兒女?」

天使告訴她:「我不懂得占卜。」

煙花又問:「但你該看得出一個人會否發達吧!我的錢包內有阿堅的照片…..

Wise聽見她們的對話,更覺無聊,是故她甚至不送客,索性走回自己的房間。

她走進睡房窗前的小型沙發上,望着高高色天,說了一句:「你怎麼給我送來一個大衛科波菲爾?」

然後自己笑起來,嘆了一口氣。

★★★★

之後的數天,天使沒再出現,而每當煙花一提起天使以及靈魂的另一半,Wise就立刻轉話題。她其實不是完全沒興趣,但她就是這種固執的人,亦討厭被說服。不可能因為天使的幾番話,她就答應這回事,林智是很強的嘛,強得不受任何事情誘惑,太輕易被動搖,太快信服了別人,是件無顏面的事。

而在星期四的上午與中午,就發生了兩件事。

早上,Jasper送來一籃花,附上一封信,內容是希望與Wise重修舊好,他實在不能沒有她,諸如此類。

Wise看罷,笑了數聲,然後隨手把信拋進垃圾箱。她說:「他究竟明不明白?人蠢無葯醫!」

是有這種人,以為心中有愛就天下無敵,完全不理會有沒有人肯接受。

Wise把那籃花分給同事,每人一枝,皆大歡喜。

下午,Wise與Ferdinard開會議。他把計劃書重新整理過,Wise一邊閱讀一邊暗暗佩服他。真是的,已經無可挑剔。

是有這種人,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意,達到一點即明的境界。

只是,他已是別人的。多麼令人不忿氣。

Wise用筆敲著枱面,Ferdinard愈玲瓏剔透,她就愈不耐煩。他這麼好這麼合心意這麼心靈相通,為何卻不屬於她?根本沒有絕配。難道另一半真要由自己拆出來?

那個晚上,Wise睡在公主床上,想到一件事:怪不得自己一直自私自利,從來只會愛自己,原來,另一半一早已在自己的血肉中。

自己,就是那另一半。

一如往日,她甚少輾轉反側,一向睡得很熟,她的日子沒大憂慮。而且,更常常有夢,古靈精怪,多姿多彩,是正常穩定的睡眠。

將近清晨時分,Wise作了一個這樣的夢:

她看見,一名穿宮廷裝的西洋女子與一名衣着華貴的西洋男子,在一個大花園中嬉戲,他們追追逐逐,女人笑得臉孔仰天,男人則一邊跑一邊說着些什麼。Wise知道,這是一雙戀人,他們快樂、優遊、而且相愛。

然後環境一轉,她看見男子悲哀、哭泣的臉,她隨男人的視線向下望,就看見剛在花園中奔跑的女人,躺在床傷奄奄一息。Wise明白了,這一雙戀人快要分離,是一次死別。

男人在哭泣中連番重複一句話,Wise聽不懂,她懂得的卻是他的心意,他十分十分的傷心,傷心得可以立刻隨女人而去。而女人在最後的氣息里,依戀地凝視眼前人,她已不能說話,那萬般的不捨得,就在那雙不肯合上的眼睛中流瀉出來,她也有千言萬語。惟有留待在另一個空間再說。

就在夢中,Wise輕輕地說:「下世、下世、再下世,我們永遠也要在一起。」

有太多話語要說,有太多愛意要表露,一世根本不夠用。

然後那個女人斷了氣,但一雙眼睛依然離不開那張她打算愛慕生生世世的臉。她睜着眼睛,只是瞳孔內已失焦點。

「不用怕,我只是先走一步。」Wise柔和地說。

男人抱住女人的身體嚎哭。她走了,就帶走了他的一半。

Wise再說:「不用怕,我下一步就會跟着來。」

既然是一半,就不會分開太久。

說完了,Wise在夢中惘然。

「啊……」她在半夢半醒間掙扎,公主床上的身體彈動了一下。

晨光從窗外透進來。還未蘇醒,已經明白了某些東西。

★★★★

Wise在家中自言自語:「你出來吧!有事商量。」

沒有人響應。

Wise再說:「我可以考慮你的建議。」

她根本不在。

於是當一有空,她便在家中說:「如果不痛又無副作用,我讓你做實驗。」

「你該趁我未改變主意前現身,要不然我也幫不到你。」

「天使的感應如此緩慢,我給魔鬼招去了,那你別後悔!」

當天使來臨之時,是電影主題曲先來。是《OnceUponaTimeinAmerica》的主題音樂。

Wise在音韻中笑了出來,她知道要開始了。

因為,她已經作了決定。

天使說:「你改變了主意?」

Wise問:「你的技巧好不好?」

天使說:「我會儘力。」

Wise說:「那麼,開始吧。」

天使問:「你不會後悔?」

Wise說:「只要你答應我,那是絕配。」

天使明白了,然後,翅膀瞬間由她的背部升起,朝天而伸展開來。

Wise驚訝,「果然……是天使。」

天使的笑容猶如一個夢境,Wise看了數秒,就進入了一個奇異的意識。

那究竟是一個什麼地方?迷迷茫茫的,雖然看不清,但似乎,四周包圍着七種顏色。

「你--」

有聲音,是迴音。

「願意出來嗎--」

誰?在叫喚誰?

「你的另一半一直都寂寞,他想與你一起。」

慢著,我們一直都在一起啊。

「但你的另一半渴望被擁抱被撫摸--」

他想要一個獨立的肉體。

「他渴望聽甜言蜜語、分享心事、被了解--」

他想要一個獨立的思緒。

「他渴望與你一同生活,從此以後,抱擁著度過這一生--」

他想要活生生的另外一個人。

「是的,你都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

「那你出來吧。」

只是--

「什麼?」

我們現在不好嗎?我們一早已經在一起了。

「啊--」

我們這一生完好無缺。

「但是,你的另一半在流淚。」

他因何悲痛?

「因為,他知道,無法分享你的生活,原來乾涸至此。」

我以為我們已是完好。

「我也以為,直至我看見他的眼淚。」

那我不明白了。

「難道,你要你的另一半用眼淚消除這種乾涸?」

請你不要這樣說,我並不殘忍。

「那麼,請憐憫那失落的一個靈魂。」

這真是一個奇幻的時空,我一直以為時日未到。

「是早來了,因為,我也來參與。」

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你們戀愛。我知道你們會有最豐盛的愛情。」

豐盛的愛情……你撩動了我的心。

「你也記起了你們可以有多相愛。」

是的,我懷緬我們所擁有過的。

「那麼,就請你……」

真要決定了嗎?

「由這裏走出來。」

我們重新又分為各自一半。

「嗯。」

我但願一切都好。

「一定會的。」

但你也知道,得回肉身之後,一切就不再相同,有太多事情,是控制不到的。

「但只要你們相愛……」

我也但願如此。

Wise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躺在公主床上,頭很痛,眼睛也是澀的。睡了多久?彷彿睡了一個世紀,睡得骨頭都酸痛了。

記起了一點什麼,那是一個夢,夢中有西方穿古裝的男人女人。然而,只就記得這麼多。

也好像,看見白色的大翅膀。

很重很重,整個人也是沉重的。

意圖掙紮起來,但動了動指頭,覺得太辛苦,不如,再多睡一會吧。

最後,又再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有人叫醒她。

「林小姐!林小姐!」

Wise在混沌中張開眼睛,今次醒來,感覺好了些。

「林小姐!」叫喚她的是古董店中的同事。「你昨天沒回公司,今天又不見你上班,於是我放工后就來看你。」

「啊。」Wise應了聲,她的喉嚨非常乾涸。

「林小姐你是不是生病?我替你叫醫生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Wise說。

那名同事遞來一杯水,又扶Wise坐起來。她喝了一口水,神色茫然。

同事伸手按在她的額頭,說:「又不是發燒啊。」

其實也感受不到身體上任何的不妥,然而渾身軟弱無力,身不由己,與大病無異。

Wise說:「我沒事,你放心好了。」然後她把煙花的電話號碼說出來,請她致電煙花。「請她放工后帶食物來。」

同事依吩咐辦妥,Wise點了點頭,然後又蒙頭大睡。很累很累,不明所以的累。

又在迷迷糊糊間,有人在耳邊呼喚:「Wise!」

頭又猛地痛起來。

「睡了兩日兩夜!」那是煙花。

然後臉上一陣刺痛。

「醒來!醒來!」煙花正用指甲往她的臉上抓,「你再不睜開眼我就將你毀容!」

Wise張開眼睛,精神恍惚,「什麼時候了?」她問。

「凌晨三時,我剛下班。昨晚七時許,你的員工緻電給我。」煙花扶她坐起來。「幹嗎睡那麼多?是不是生腦癌?」

Wise沒力氣反駁,她只問:「睡覺之前我做了什麼?」

煙花說:「我們數天沒見面了,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麼事。」

Wise又問:「我們是不是認識了一個天使?」

煙花告訴她:「你趕了人家走嘛。」

Wise沒作聲,神情茫然。

煙花說:「我留下來睡吧,阿堅去了大陸。我買了粥面,你要吃一點。」

Wise被煙花扶下床。當雙腳觸地,感覺恍如隔世。

「這是地啊--」她在心中說。

「這是地板啊--」再說。

「原來,走路的時候,是這樣的。」

忽然,她把身體傾向煙花,又想睡了。

頃刻,她又倒在地上,睡了。

如此這般,Wise在翌日才真正清醒過來,煙花不停說話,她又吃了點食物,意識漸漸回復過來,對四周的感受清晰了許多。

煙花說:「我看你準是熬壞了身體,很少見你真正放假,你也該休息一下。」

Wise也有這意思,「我和你去旅行好不好?」

煙花想了想,「去日本也不錯,日元價低,是shopping好時機。」

Wise搖頭。「我想去靜一點的地方。」

煙花便說:「那麼去浸溫泉吧,真正休息一番。」

坐言起行,她們就在周末去了度假。

煙花問:「你說溪畔溫泉好?還是旅遊書介紹的禪意溫泉好?」

Wise說:「你拿主意吧。」

最後煙花挑選了一家據說為美人而設的溫泉旅館。人住后才發現,這是一家整容醫院的附屬旅館,每天有許多纏着繃帶的病人在旅館出出入入。

煙花與Wise泡在浴池中,附近的女人看上去都是來做手術的人。

煙花抱怨:「多倒霉!別叫熟人在這裏碰上我!我不想別人懷疑我去整容!」

Wise倒沒有反感,她泡在水中悠然自得。

煙花依然抱歉,「對不起啊,要你放假來這種地方。」

Wise一點也不介意,「不錯嘛,設施很先進。總之不是說中文就可以了。聽不懂日語,是真正的休息。」

她們在旅館附近參觀了廟宇、買手信,一日吃足六餐,優哉游哉。

煙花望着Wise,有感而發:「你好像有點不同了。」

Wise反問:「泡了兩天溫泉因此漂亮了?」

煙花說:「你和善了許多。」

Wise不以為然。

煙花說:「我以為你一定會發脾氣,在香港跟你吃飯,餐廳服務令你不滿意,你會一整晚口黑面黑。如今來了三日,你也和和氣氣的。」

Wise喝了一口茶,說:「可能是去旅行的關係。去玩,無謂計較。「

在回程時機位滿了,他們手持的候補機票上不到機,跺腳不滿的是煙花,Wise依然氣定神閑,還懂得反過來安慰她:「多留一天,可以shopping嘛!」

煙花望了她一眼。「你變了。」

Wise就對她說:「這幾天我想了一些事。」

「什麼?」

「我不想打理那麼多生意,我想放棄那間BuddaBar,租了的鋪位我打算退訂。」

「你一直以來也興緻勃勃的,是與Ferdinand合作不愉快嗎?」

「不是的,是我想休息。」Wise伸了伸懶腰。「我想工作少一些,玩樂多一些。」

煙花也贊成,「也好,停下來一陣子,以後再衝刺。」

Wise卻說:「以後也不想再沖了,我的經濟條件足夠我生活。」

「什麼?」煙花不可置信,「你退休?」

Wise再伸懶腰。「我想懶,我想懶。」

煙花瞪着她,「你真的變了。」

Wise指指機場外的計程車,「上車找酒店投宿吧!」

煙花說:「返到香港之後,你便會變回正常。」

Wise笑了笑。

煙花說:「今日我聽見的說話,可以當耳邊風。」

Wise再笑,不想反駁她。

回到香港之後,Wise真的放棄了開酒吧的念頭,她賠了訂金,又給了Ferdinand一筆顧問費,樂得輕鬆。

Ferdinand問:「是因為我嗎?」

Wise拍了拍他的骼膊,「別太看得起自己。」

Ferdinand抓了抓頭,不好意思地笑起來。

Wise告訴他,「是我想休息,真正的休息。」

Ferdinand問:「有什麼打算?旅行?」

Wise托著頭,想了想:「還不知道……」

是的,她不知道,只覺,有點事情她會做,有點事情她極樂意去做。但那是什麼,統統是個謎。

暫時落實的是學烹飪。她向煙花請教:「究竟法國菜易學,還是意大利菜快上手?」

煙花愕然,「你想學烹飪?」

Wise點點頭,悠然地翻閱手中大大本的烹飪書。

「這種事你一向看不起的呀。」煙花說。

「但我現在想學。」Wise告訴她。

煙花說:「上次你一睡不起,誰傻了。」

Wise告訴她。「我要享受人生。」

「所以學烹飪?」

「嗯。」

「烹飪很女人的啊,你一直討厭做女性化的事。」煙花皺眉。

Wise滿眼憧憬,「忽然又想學插花。」

「天啊!」煙花掩住嘴,「女鬼上身!」

Wise沒理會她。「我只想做些輕鬆的事。」

說罷,就伏到枱面上,神情嬌美溫柔。

「那麼……」煙花牢牢瞪着她。「學意大利菜吧,粉面易控制。」

「好!」Wise立刻精神奕奕,「我要炮製最美味的意大利粉!」

就這樣,Wise的日子過得簡單悠閑,她很少返回古董家什店,人也不再緊張兮兮,也沒有逼員工要做成什麼大生意。順其自然地,她每天都聽音樂、泡浴、自己煮東西吃、練瑜珈,又或是悠悠然地躺在沙發上,看一本小書。

該有點事情要發生,就是不許多會是什麼。

柔弱了,和善了,不再固執了,已有了包容的能力。

已經有足夠準備,成為另一個人。

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

而要發生的,在某一晚,終於發生。

這個夜裏,會有兩個人相遇。

那一天,Wise又獨自往電影院看電影,她看的是章子怡主演,張藝謀導演的《我的父親母親》。

漂亮的村女愛上從他鄉而來的年輕男教師,她被他迷倒,千里迢迢跑幾公里的路,只為看他一眼。他當然喜歡她,她是那麼漂亮,數十年後,他告訴兒子,那一天他母親站在門框前,美得就像一幅畫。

他們相愛、分離,而她每天都在等待,在黃葉中、在雪地中,她的愛情叫風雪和樹梢都感動。最後少女在心碎中病重,他就回來了,大團圓結局,然而半間戲院的人都在哭。

那種愛情,單純又細膩,一點一點滲入被感動的人的心中。

Wise掩住臉走齣電影院,眼睛鼻子嘴巴通紅一片。電影已完結,她仍然被感動,那種相愛廝守,濃濃地罩住她的一切感官。

很想很想很想要一段愛情,從來未如此渴望過。

被打動,心扉開了,就有對自己坦誠的能力。是的,很想要一段愛情。

在這個深夜,天氣說冷不冷,但下着微雨,春天,就是這摸樣。

Wise停在街頭,眼淚仍然在流,忽然,人變得極虛弱。

承受不了孤獨,不能再忍受獨自一人的虛弱。

很弱很弱,弱得不可能獨自生存。

心頭一酸,掩住臉,哭得更凄楚。

何曾如此心酸過?

原來,那個逞強、兇悍、霸道、無情的Wise已經不見了。

這是一個新人。

眼淚由手心滲出來,滑過下巴,流到衣襟上。

很凄涼很凄涼。

他嗚咽:「請給我另一半……」

「我一直在找的另一半……」

「每個人皆有的那另一半,為何我偏沒有?」

抬頭望向天,一臉是淚。早已哭得臉容狼籍,在悲愴中失魂落魄。

「給我愛情,請求你。」

「我是那麼孤單寂寞,我已受夠了,別叫我如此過一生。」

「請你讓我知道什麼是愛情……」

哭得左搖右擺,在深夜靜寂的街角,哭得似失散了親人的小孩。迷了路,茫茫然,儘是清涼?

像個孤兒,既悲苦又不忿氣,為什麼,全世界都有疼自己的人,而我偏偏沒有?

她再說:「別叫我就這樣走過一生……」

從未如此虛弱過。

夜深,她一直走啊走,在被寂寞打挎了之後,居然形神萎靡。走路的姿態,像戰俘。

寂寞怎可能打挎林智?林智自私自利,連寂寞也要退避三舍。但今日,寂寞居然贏了。

這陣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一直走,朝她的古董店走,意圖尋找一個歸宿。

把門打開,她在微弱的燈光下,找到一張維多利亞胡桃木棋盤面書台,散渙地伏在案頭,悲苦又再湧上來。

又哭了。為着渴望得到愛情而哭。

是的,究竟人生是什麼?其他人有屬於他們的人,為何我總找不着?

寂寞得令人崩潰。

有古董家什、有足夠的金錢、有品味、有美貌。從前自感安樂,今日,卻是那麼有虧欠。

發生了什麼事?

眼淚鼻涕,流滿一張臉。寂寞,使人臉也變。

「咯咯。」

有聲音。

「咯咯咯。」

是敲玻璃的聲音。

Wise抬頭,看見玻璃門外有人。

一個男人。

「咯咯咯。」他敲著門,朝Wise望去。

Wise皺眉,望向他。

繼而,是漫長的凝神對望。

這個人……

「咯咯。」他在敲著玻璃,目光中,有着一種熟悉、善良、親切的溫柔。

Wise站起來,離開了書台。忘記了一臉眼淚鼻涕,緩緩的,她走向他。

有一股引力,不可思議,甚至是驚心動魄。

他是誰……

那個人微笑了,像孩子看見親人般的微笑。

Wise開始喘氣。她看見那微笑,而她明白,她正投向那微笑中。

他是誰?

「我在哪裏見過你?我一定見過……」

心中呢喃,腳步沉重。

那個微笑,愈來愈溫暖。從來從來,未得到過這樣一個微笑。

她已與他站得很近,當中,只隔着一塊玻璃。

伸手往玻璃上貼過去,她感受不到他,只感受得到冰冷。

四目交投,他的目光是喜悅,而她。如在夢中。

她把門打開。

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把門拉開……

然後,他踏前了,她緊張,身子一縮。

繼而,他擁抱她。

「我找到你了!」他說。

而她,整個人也柔軟起來,在陌生的男人懷內,居然,沒一點抗拒。

但覺,找到一個家。

他撫摸着她的背,輕輕在她的耳畔說:「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忽然,心頭又湧上一股酸,她張開口,再次嚎哭。「我也是!」她叫了出來。

然後,眼淚鼻涕都糊到他的胸懷內,她抓着他的衣衫,用力地抓着,哭得嘴唇也抖顫。

活了這麼多年,這才發覺,原來幸福就是如此一回事。

早上醒來,Wise的頭痛得快要爆炸。依稀記得,昨夜她哭得好厲害。

看了一套絕對叫人哭的電影嘛。

然後一轉身,就碰到點什麼。

連忙睜大眼,那是一個男人。男人也正睜開眼睛。

「啊--」Wise彈起身來,低叫。

男人帶着慵懶甜蜜的神色,「早。」

Wise怔住,看看自己又看看他,大家都衣着整齊,甚至不是穿睡衣,穿的是便服。

男人微笑。

繼而,Wise就想起來了。沒有人可以忘記那個笑容。

那是一個家。

歸宿。

男人緩緩撐起身,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

雙手一握,她就立刻感動。

他是誰呢?能有這樣的力量。

鼻子紅紅,但她還是忍着,她問:「我帶了你回家?」

他點點頭,目光溫柔如同晨光。

Wise懊惱起來,「我從來不玩一夜情的。」

他卻說:「不是一夜情,我留了下來,就不走。」

「上身?」Wise更懊惱。

怎可能,帶了一個男人回家。記得他站在古董家什店外,記得自己開門迎進他,記得那擁抱……

奧,那擁抱,前所未有的溫暖。是一個家。

家,叫人心軟。

Wise暫時不想追溯下去。她重新鑽進被窩,抱住他。她想留戀雜那個家之內。

兩人,良久地抱在一起。

再陌生的人,能給予家的感覺,便不能叫人放手。

Wise凝視他的臉,粗眉,深深的眼窩,孩子氣的眼睛,挺直的鼻,橫橫的唇,略方的下巴。不是絕色美男,但Wise還是覺得他好看極了。她覺得,這是一張全世界最好看的臉。凝視他,深深的凝視他。

良久良久。

「了不起……」她呢喃。

「什麼?」他問。

「彷彿愛上了你。」她說。

他微笑,說:「我來,也是為了愛上你。」

她輕撫他的臉,問他:「但是,你是誰?」

他回答:「我是你的另一半。」

頃刻,Wise怔住。停止了動作,停止了上一秒的思想,渾身上下,全被他這句說話所籠罩。

他說,他是她的另一半。

他告訴她:「我沒有名字,沒有職業,沒有年歲,沒有過去。從昨夜起,我找到你,我是你的另一半。」

Wise疑惑,不可置信。

「一個陌生人……」她低聲說。

「是你的另一半。」他替她接下去。

「怎可能……」她再說。

「另一半就出現在眼前。」他再次接下來。

「不可能的……」她重新坐起來。

「但是,卻出現了。」他完成了另一半的句子。

他也坐起來。兩人目光不曾離開過。

她跳下床,強迫自己理智,這樣對他說:「你是來討飯吃的!」

然後,她準備快步走出房間。

忽然,床上的他就打了一個噴嚏。

立刻,她又回頭,緊張兮兮地走回床邊,抱着他說:「你沒事吧?」

他瑟縮了一下,她就跑到衣櫃內拿出一件大碼的晨摟給他披上,當他的表情舒適了,她才安心。

接着,她就奇怪起來,怎麼自己的反應會如此。對他,比任何事也要着緊。

他只是一個神秘的陌生人啊。

他甚至睡到她的公主床上。她半點憤怒心痛、趕他下床的意思也沒有。

肯定了,無比無比的喜歡他。

像被催眠了一樣。

他說:「總覺得很冷。」

Wise望望外面的天色說:「春天的氣溫並不寒冷。但是如果你仍然覺得冷,我出外給你買毛衣。」

他點點頭,然後伸開臂彎。

不期然的,她走進那臂彎內。

又是一個擁抱。這樣的擁抱,躲了進去,便不想離開。

她嗅着他的氣息,莫名的安樂、熟悉。

捨不得。

當她離開他的懷抱時,她回頭又回頭,兩人手指互相緊扣,依依不捨。

走出大廳,每走兩步,她也回頭望一望,他的微笑他的目光,暫別一會,也如此依依。

步出屋外,門一關,她就扁嘴了。決定了要以最快速度把衣服買回來,這樣便可以儘快再見到他的臉。

居然發生這樣的事。她把一個陌生男人帶回家,然後又留他在家。

兼且,做牛做馬,馴服體貼。替他買衣服,她一望就知道他會喜歡什麼顏色、尺碼、款式。這一件那一件,連內衣鞋襪都買了,一邊買一邊從心底微笑,出錢出力,居然如此幸福。大包小包捧回家。她發現他披着棉被坐在沙發上欣賞窗外景緻。她放下衣物,跑到他跟前,他張開雙臂迎進她,她帶着一身一心的渴望,倒在他的懷中。

毫不掩飾地,她說:「我挂念你。」

他吻向她的額頭,說:「我知道,我要做些什麼。」

她朝他的視線向外望,他說:「我要把我所看見的,一一拍攝下來。」

「既然來了,就留為紀念。」她替他說下去。雖然說過後,她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說。難道,心意就如此被明了了?

這就是他們相處的第一天。

Wise向他說明家中的一切,小事如開關熱水爐、煤氣爐,大事如家中所有的古董家什。

她說:「這是維多利亞早期的胡桃木長沙發,這是法國大師Tilliard的貴妃椅,那件是中世紀意大利的MarriageChest,那邊的象牙飾櫃是一六四二年德國的製品。」

然後,她走到那張被天使漂白了的LoveSeat之前,說:「這張是--」

「LoveSeat。」他也知道。

她驚喜。

「但變成了白色。」他坐上去。「從前,可不一樣。」

她的心情很激動。

他說:「我認識它。」

是了是了。

忽地,Wise撲到他的懷中,說:「請別離開我。」她也擠到LoveSeat之內。

他撫摸她的頭髮,愛憐地凝視她。

然後,在一股引力下她抬起頭來,緩緩地緩緩地,把嘴唇迎向他的臉。

第一個吻,就是如此誕生。

當雙唇一印,血脈就在她體內流動,在她的心窩內澎湃地打滾,是如此激烈、翻騰、觸動。

原來,自己是活的。

不能自持,眼淚又流了出來。

沒說出來的一句話是:「我是如此如此的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第一次明白,戀人間的連繫,是怎樣的一回事。

Wise忽然知道,原來愛情來了。

她讓他住下來,享用她的古董家什,她甚至照料他的生活,給他吃給他穿。從前,Wise才不屑做這樣的事,然後,她明白了煙花的心情。當愛着一個人,又有什麼好計較?

他常常感覺寒冷,二十度的溫暖氣溫,他也要穿着大摟,Wise沒取笑沒質問,她為他煮了暖湯,然後蹲下來為他穿上襪子,「要身體和暖,就要穿羊毛襪。」

他應了她一聲,就像初出生般純潔。

她喜歡他這樣子,她笑了,兩人開始在公主床上吃晚飯,一人一碗通心粉。她吃一口,他亦吃一口,相對着的兩個人,似張鏡子。

他像她。然而他比她高大,他的眉目比她濃密,他的手掌比她的廣闊修長。他看上去,一切都比她好。

忽地,她害羞了。不知怎的,就是害羞。

他忽然說:「我喜歡你這裏,非常有情調。」

她很高興:「真的嗎?」

他說:「古董家什給我親切感。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我有此感覺。」

她說:「除了古董家什,我不喜歡其他家什。」

他說:「很沒內涵,是不是。」

她點頭,笑起來。「正是。」

他說:「但你的生活不算地上最好。」

她問:「還可以吧……」

他望進她的眼眸內,「因為你是如此乏味、乾涸。」

她怔住,他又說中了。

他趨前來,吻向她,深深的、凝重的,她嗅到他嘴巴內的香味,同樣的通心粉,吃進他嘴巴內,竟然更香更美味。

她很快樂,笑出聲來,輕輕掙扎,向後挨了半分。「我知道,你其實是色魔!只不過長得英俊而已。」

他牽起嘴角,又是那笑容,天下無雙。「我當然是色魔……」

「啊!」她指住他。

他說下去:「我是一個令你從此幸福的色魔。」

「胡說!」她擺擺手。故意麵露不屑。

他說:「我要令你每天真心的笑,我要為你安排真正充滿生命力的生活;以後每天,你也不會寂寞;只要你有着我,你的生活是快樂再加上快樂。」

她望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動容。

從心中嘆出一口氣。

然後,她放下她的通心粉,趨前去,輕輕埋到他的懷內。她把她的臉貼着他的胸懷,聽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起伏有致。這個男人,是一個真實的人。

她問:「究竟,你從什麼地方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抱住她。

她再問:「為什麼,你知道我想要些什麼?」

說罷,就哽咽了。

他在她耳畔說:「我也不知我由哪裏來,只知,一天蘇醒在街角,然後我起來尋找我的理想,於是朝向一個方向走。最後,我看見你,我便知道,我找到了。」

她抬起眼睛,眼角凝著淚。

那麼不可置信,但是她還是相信了。

他的目光,有那不可思議的溫柔,溫柔得,收起了全世界;繼而,傳送給她。

她低呼一聲,顯得無能為力。

她又再次吻下來,他的唇貼着她的唇。她合上了眼,深深的,完全抵抗不了。他說什麼她都相信,他所做的一切,她都甘心服從。

愛情,令人入迷了。

他的手放在她的脖子旁,指頭像沾上了魔術,每一分毫的遊動,都是震撼,由脖子遊走到下顎,繼而是鎖骨,魔術在那小小的凹陷中散開來,打動了她全身的血脈。剎那間,她軟弱無力,在最酥軟的溫柔中瓦解。

他把她身上的衣服掀起,雙手繼續在她的軀體上施展魔法。遊走在肚皮上,他的手略冷,指頭微微刺痛着她。已經觸到她的乳房上了,鼓脹的、女性化的,在顫動之後馴服地留戀在他的掌心之內,乳暈挺起,吻向掌心內那感情線,吻得一點一滴。乳房的主人有微弱的呻吟。

他把唇移下,離開了她的下顎,尋找他所沒有的另一半。他找到他將安息於上的乳房,於是他親吻它,然後他的意識來了,他知道,這是一個熟悉的地方,他也知道如何使這地方快樂起來。

後來的事情當然深入得多,男人的力量,給予女人快樂;而女人,跌入了一個無重量的山谷之中,不能着地,忽上忽下,懸浮在半空。他抱着她,她抓緊他。最後,再分不清誰是誰,他倆已經重新成為一個人了。二合為一,是一個人。

他的身體在她之上,在這升華的階段,她甚至無力看牢他的面,他的神情,斷斷續續,疑幻似真。

是在這樣一刻,腦海內出現了畫面,她看見兩個人,一男一女,戴着維京人那種有角的帽子,他們合力把一艘木船推出海,時為黃昏,夕陽如同神話般迎在他們跟前。

這一男一女,是一對戀人。

Wise立刻就明白,那一男一女,即是她與他。

然後,高潮就來了,急速的呻吟,把畫面瓦解,帶她回到肉體的歡愉中。

他帶給她肉體的愛情,讓她從歡愉中返回他與她的前生。

當一切停下來,恍如萬籟俱寂。她看着他在她身邊躺下,她的眼睛一直跟隨着他的,四目交投,戀人的眼睛,已經再離不開對方。

看不見,世上一切皆看不見,她只能看見他。

★★★★

Wise明白,他是天使的傑作。

他已在她的床上熟睡,分享着她的一切。她凝視他的臉,然後,除了愛憐之外,她什麼也找不到。伸出手指輕觸他的鼻子,彷彿是她給自己的鼻子在搔癢。再把手指滑到他的嘴唇旁,她便可以肯定,她的嘴唇也不並有着那被觸碰的輕柔。他根本就是她。

她坐在床邊凝視他。她知道,愛他,就猶如愛上自己,從今,他與她,是同樣的珍貴。

他美麗得不可言語,是的,因為他由她而來。

一直這樣凝視他,入迷了。直至天吐白,她仍然坐在他旁邊,小心翼翼的,珍而重之的,欣賞著這由自己而來的另一半。

「Wise……」從背後傳來一聲呼喚。

Wise轉頭,天使就在她身後。

Wise泛起了笑容,這笑容,甜美祥和溫柔得不能形容。

天使說:「看吧,我沒有欺騙你。」

Wise說:「感謝你。」

天使說:「他是你的另一半。」

Wise說:「我明白,我感受到。」

天使說:「我把你的一半分了給他,因此,你比從前虛弱了一半。你與他加起來,才完整。」

Wise笑,「怪不得我不再野蠻逞強所向無敵。而我十分十分需要他。」

天使說:「是這樣嗎?愛情的摸樣是這樣的嗎?」

Wise憐愛地凝視她的另一半,「我猜就是這樣了。」

天使說:「我會與你一同感受這愛情。」

Wise望着天使一身的雪白,便說:「一天,你就能色彩繽紛。如今,我也有了色彩。」

天使掃了掃她的白裙,說:「我期望着那一天。」

Wise躺到他的身旁,又墮入凝視的時刻;天下間唯一叫她有心情細看的,就是這幅風景。

天使說:「他有他的智能,生活上基本要學習的,他都已經學懂。畢竟,他曾與你生活了許多許多世。」

Wise說:「我在極樂中看見了我與他的某一生。」

天使說:「靈魂結合了,便什麼也能發生。」

Wise把臉轉向天使,問她:「我的另一半有名字嗎?」

天使告訴她:「他是你的另一半,名字該由你起。」

Wise微笑,細看他在熟睡中跳動的眼睛。

當她再回頭之時,天使已不在。

在接下來的一秒,她想到了他的名字。

他就叫做Self--自己。

由自己而來,就能愛。

Self跟着Wise到古董家什店上班,他每觸及一件家什,都能說出它們的來歷。

「虎爪腳地燈是一八八零年的產品。」

「這一套四張的餐椅是意大利製成品,Baroque巴洛克時期。」

「飾櫃來自荷蘭,Nero–Classicism,新古典主義時期。」

當同事們以為Wise聘請了一名古董家什專家時,Wise知道,一切皆因自己。他得到了她的一半,包括她的知識。

Wise本想讓他了解多一點有關公司的運作,剛把文件捧出來,卻又發現Self正朝窗外看得入神,他注視着一隻盤旋天際的麻鷹。

Wise立刻就不忍心了。算了吧,為什麼要他工作?這個男人,是為着來與她戀愛。

她帶他到她喜歡的餐廳吃東西,她猜想所有她喜歡的食物,他也一定愛吃,於是,她就為他要了。而當他品嘗著人間美食時,又對Wise面前的食物顯得興緻勃勃,於是Wise讓他嘗一點。

他吃了一片她碟中的鵝肝,然後問:「這是你最愛吃的?」

她說:「不是我最愛吃的,但味道也很不錯。」

Self就說:「我覺得十分!好吃!比其他食物更美味。」

Wise有點愕然。他由她而來,但他有自己的品味,而那些品味,不是她給予他的。

然後,她更放心。

她讓他來臨,他就成為了一個獨立的人。

Wise教他認路,告訴他這個社會的運作,帶他在她喜歡的街道上行走,又給他一些金錢。然後,她故意自行返回古董集市店,讓他自由發展。

在店鋪內,她一邊工作一邊想念着他,記掛着他會否一切安好,而她知道,他一定會安好。

心中溫暖,充滿著正面美好的感覺。心有靈犀,覺得會好就是會好。

忽地,他的笑容浮現腦海,那美麗的笑容,是一個歸宿。於是她也笑了,想起他的笑,她就笑。;連脖子也軟起來,她把頭枕到書桌上,在他給予的歸宿下,傻傻地笑。

他是她的家,他不在身邊,單單想起來,也如同歸家。

安樂、平靜、溫暖。

後來,Self回來,手中拿着數碼相機,Wise看見他,就伸出手臂等待他的擁抱。她不敢說出來,這感覺實在太似一個等著孩子放學的母親,看見初接觸社會的孩子由幼兒園走出來,心情緊張又興奮。

像一個母親般說話:「沒有我在身旁慣不慣?」

孩子便回答:「很好。」

她就安心了。

孩子又說:「我做了一件事。」他給她看他的數碼相機。興緻勃勃的母親愛相機的小熒幕上觀看,那是一幅街道風景。

孩子說:「我把我看到的都記下來。」

母親由衷欣賞,「好棒啊!拍得很好!」

孩子得到鼓勵,笑得甜美。

母親放心地暗暗嘆了一口氣,把孩子摟得更緊。從此,孩子就踏上人生的另一課:獨立。

Self在建立自己的思想和個性,探索一切初來臨的驚喜。他把有趣的事物拍攝下來,然後與Wise分享他的感想。

「這是一個過馬路的情景,你看,穿西裝的男人神情惘然……」

Wise便說:「我看,他是憂心下午的工作會議。」

Self細心想了一會,說:「他是為着剛才的約會而迷惘,他愛上了那個女孩子但又不自知。」

Wise驚奇起來,「你比我浪漫得多!」

Self望着她,居然這樣說:「即是說我的品質比你好。」

Wise張大口,啞口無言。

Self再說:「那麼,我比你更有吸引力。」

Wise怪叫了一聲,伸手拍打他,「哪有這種事!」

Self嬉皮笑臉。

Wise尖叫:「你學壞!」「野蠻!」Self指着她,「一點吸引力也沒有!」

另外一幅街頭景像是這樣的:碼頭旁的天際正值黃昏,有一層橙色,又有一層紫色,碼頭上有人在等船,有人垂釣,一隻海鷗正展翅飛過。

Self問:「你猜我真正想拍的東西是什麼?」

Wise望着畫面,繼而溫柔地用心去感應。

繼而,她回答:「海鷗。」

「果然!」Self的眼神充滿喜悅:「你知道。」

她沒說話,微微一笑,躲入他的懷中。是的,她知道,她喜歡這種親密的感應。

Self再問:「但你只為什麼會是海鷗嗎?」

Wise說:「你告訴我吧。」

Self告訴她:「自由。」

她望着他,他的眼睛內有他的含意。

他有他的思想。而他的思想,又是那麼獨立於她。

忽然,她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感動便湧上心頭。她摟着他的手臂,默默地享受此刻的發現。他是一個男人,因此,她可以去依靠、尋求安慰……甚至,託付終生。

念頭掠過,她的臉便紅起來。懷春少女,總愛把事情想到很遠很遠。

他不是小孩,他是男人,他降臨世上,為的是讓她好好去依靠,然後,得到幸福。

Self選擇他想過的生活。他繼續做街頭攝影師,他同時學烹飪,因為覺得吃喝非常重要。他對Wise說:「你吃得太差!我要你吃得好!」

Wise聽罷,自轉了兩個圈,手舞足蹈地感動。

於是,一日三餐,放到Wise跟前的有螃蟹、涼拌沙律、烤牛肉卷、荷葉蝦仁豆腐、草莓排骨、梅子雞、忌廉泡夫……

每一口放進口內的食物,感受都那麼立體,一片檸檬鴨肉,放在舌頭上,味道既酸且甜,交纏着飄散著,旋動來回在口腔間。愛情,把一切感官的感覺都精細化,Wise知道,只要再加一片紅酒牛柳,她就能感動得掉下眼淚。

Self說:「你吃得好,你快樂了,你溫飽了,我自然也一樣。」

他的眼神,是最溫柔最真心的。Wise看過這種眼神,那年十四歲,暗戀着一名男同學,每天早上上學前,她在鏡前梳頭髮,望進鏡內的,都是這種眼神。心中有愛,朝幸福前進的神色。瞳孔微微帶笑,明亮、純善、堅持、全心全意。

從來以為,愛情只在鏡內出現。暗戀、寂寞、得不到、陰差陽錯。還以為,一生人只有幻想着愛情的份兒,誰知,鏡內的溫柔,居然化成肉身,活着來愛她。

「好不好吃?」Self問,「這個蟹粉獅子頭入口即融。」

Wise點頭又搖頭,然後就嗆住了。

Self着急:「要不要吐?要不要叫醫生!」

Wise在回了氣的一刻,就「嘩」一聲叫出來,接着伸出雙手摟住Self的頸項不放。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她說了一遍又一遍。

她抓住他,形態仿如一頭樹懶,在廚房的餐桌前抓住了一個大大的、美麗的夢想。

可愛的男人,就是小樹懶以棲息撒嬌的一株大樹。

廚房、維多利亞沙發、公主床、浴室,以至那張LoveSeat,都是她與他的留愛所。每走一步都是愛,空氣中每一顆粒子,都是粉紅色,流動又流動,瀰漫在兩人的空間。

在那張LoveSeat上,他們如同連生的樹榦,在汗水與喘氣聲中澎湃生長,葉長出,花也開了。她抓住椅背,指甲陷入胡桃木之中。忘我后,根本就記不起這張座椅的矜貴。除了愛情外,世上所有再不值一顧。

在極樂中,她看到兩人在草原上,有白色小花,有吃草的馬,她的背靠着他的胸懷,絮絮地說着戀人的話語。看得再真實一些,兩人已是老伯伯老婆婆了,在美景與愛情下,卻永遠年輕。

是哪一世?生生世世,有她,也有他。

他的身體深入她的身體,激烈洶湧。衝擊那樣強烈,她的心卻同時變得軟弱,甚至,成為世上最敏感的地方。

忽然,有太多話想說,有太多心意要他知道。

是的,你會不會懂?

--是否我不會再白流一滴淚?是否寂寞都不敢再走近?

--我已放下所有防衛來容納你,我的心與身都毫無保留地為你張開。就請告訴我,你不會、不會,傷害我。

在他給予她最後一刻的澎湃中,她就落下淚來。由心頭湧上來,她的眼淚,便是她的精液。

她抱着他,他在倦怠中睡去。她看着他合上眼睛的臉,發誓從沒遇過這一種美麗,這張臉把她的心抽了出來,吞下了,再也沒有還給她。

「那麼,你就留着好了。」

我愛你,愛你,愛你。

★★★★

煙花第一次看見Self之時,就怪叫:「你養了一名英俊小子!」

那個下午天使也在,她如常地一身雪白,坐在她的LoveSeat上看時裝雜誌,偶爾抬頭笑一笑。

Wise牽着Self的手並肩坐在沙發上,完全就是一對璧人摸樣。相襯的眉眼,相襯的氣質與姿態,一致的眼神。

Wise告訴煙花:「Self是天使送給我的禮物。」

煙花忽然明白了,張開了口,又迅速用手掩上。「你……你的另一半!」

Wise展露了幸福的笑容,Self揚了揚眉,也一起笑。

煙花激動地跳起來,雙拳緊握兼且跺足。「我也要!我也要這種素質的另一半!」

天使說:「煙花不是已有另一半嗎?」

煙花把頭仰天,欲哭無淚,「是嗎?真是阿堅了嗎?」然後又自言自語,「那算了吧,橫豎我深愛他……認命……」

繼而她上前檢視Wise,由頭到腳細看數遍,「你給了一半出來,但你看上去倒也完整。」

Wise聳聳肩,「我弱了一半。」然後,朝Self而笑,就在四目交投之間,電力接通,一對戀人,受制於那磁力,忍不住當眾接吻。

是長長的熱吻。

煙花目瞪口呆,「天啊……」

天使氣定神閑,研究著波西米亞風格的上衣,究竟哪個牌子最好。

天使問煙花意見,「你認為這一件AlbertaFerretti的半透明上衣漂亮,還是DriesVanNoten的有韻味?」

煙花粗略地瞄了瞄天使手中的雜誌,隨意說:「太薄,小心露點。」

然後,她發現了一件事,「真奇怪,Wise,你的另一半在五月天穿羽絨!」

Self回答她:「我很怕冷。」

Wise說:「所以我正學習打毛衣。」

「打毛衣!」煙花快要暈倒。

Wise更說:「來來來,看我最新編織的花紋!」她站起來,拉着煙花進房。

邊走邊說:「手打的毛衣才最溫暖,我要他由頭至腳都溫暖。」

煙花說:「你變了另一個人。」

Wise問:「是不是更好?」

煙花說:「隨你喜歡吧!」然後,忍不住怪笑。

她倆走到房間之時,Self走進廚房準備為大家烹制糕點。然後,門鈴響。天使見大家都忙着,便上前應門。而當門一打開,她就看見一個戴眼鏡斯文的男人。

天使微笑。

男人在剎那間征住。

啊--這樣的一張臉……

「找誰?」天使問。

「找……」男人結結巴巴。「Wise。」

天使便迎他進門,轉頭叫起來:「Wise!有客人啊!」

男人一直盯着天使的臉貌身形,就連她轉身的背影也不放過。奇異的,解釋不了的,有那一股溫柔的磁場包圍着全身。不是天使的全身,是他的全身。

當天使再把臉轉過來看他時,她便看見男人有一雙如夢似幻的眼睛。

有人着迷了。

Wise走到大門前,說了句:「原來是你。」

煙花跟在後面,也說:「Jasper,你又來幹什麼!」

Jasper不好意思抓了抓頭,「我……我……」早已忘記了這次前來的原因。

Self由廚房端出茶來,他看見Jasper,便說:「有客人嗎?一起吃下午茶吧。」

Jasper推搪:「不……不用了……」

Wise完全沒理會他,她走到Self身邊。於是煙花上前去,毫不客氣地把Jasper推出大門,再見也不說一句就把門關上。

在大門外,Jasper聽見他們的對話:「有意大利雲吞……」「茶是正宗EarlGray……」

Jasper站了一會,意圖再聽那旖旎的女聲,「找誰?」「找誰?」「找誰?」這兩個字,重複又重複蕩漾在他的心坎。

他已經完完全全忘記了Wise,變心了。

Self為Wise定下了一天的作息時間表,他要她早上起床后吃一份早餐才可以上班。午飯時分,Self會與Wise一同用膳,食物的素質亦是由Self決定。下班后,Self會與Wise做運動,去gym、跑步。晚上,看一場戲又或是聽音樂會,當然,也準備了豐富的晚餐。

Wise笑眯眯,拍拖的生活很充實。

在唱片公司內選購唱片,Wise想買些古典音樂,在一排唱片前她猶疑,Self抽起一張巴哈與一張貝多芬,然後說:「你是聽巴哈和貝多芬的,別告訴我你想聽莫扎特。」

Wise笑了兩聲,是的,她從來不喜歡莫扎特,也不喜歡蕭邦,她喜歡沉重一點、激昂一點的音樂。

Self拿起唱片付錢,Wise跟隨着他,跑了兩步,趕緊牽着他的手。

有另一半,你說多好,與一個對的人分享一切,和諧合意,合拍無比。

像個少女那樣在眾目睽睽下把身體挨着他的背,多麼的幸福。

一個人什麼也有,當然不是不好。但當一個人什麼也有之後,有另一個人一同分享,就會更好。

彷彿完全明白了。從前抗拒愛情,只因對像不對。

Self對Wise說:「我來的目的是為了令你更快樂。」

Self的目光充滿著男人的權威。

Wise天真爛漫地回應:「我知啊!」

然後,她開始染上哼歌的習慣。

而且,更是在他的耳畔哼。

「你送我的指紋,我欠你的心事,恐怕要在今夜還給天使……原諒我,和你的無名指,你讓我相信,還真有感情這回事……」

Self揚了揚眉,問:「多動人的歌,誰唱的?」

Wise告訴他:「王菲的《夜會》。」然後又繼續唱:「啊,懷念都太奢侈,只好羨慕誰,年少無知……」

轉個頭,就唱《花樣年華》:「讓我狠狠想你,讓我笑你無情,連一場慾望都捨不得迴避……」

當心情靠近樂與怒時,就唱動力火車的《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如果你沒勇氣陪我到,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倒不如就算了就放了,空虛的昨天的昨天……」

唱得慷慨激昂,眉頭皺起來,表情極度肉緊:「……你就在我眼前,但別再愛我一天,別看我,別愛我,別怪我,閉上雙眼……」

終於,Self按捺不了:「你不如找煙花去唱。」

「不!情歌當然是唱給你聽啦!」Wise理直氣壯。

Self表情嚴肅地說:「那麼我們分手。」

Wise一怔,她看見他表情認真。然後,她決定唱:「最愛你的人是我,你怎麼捨得我難過……」

Self不發一言,一掌推往她的臉上去。最後,演唱會在歌手的救命聲中終止。

直至一晚Self失眠了,Wise才停止在戀人耳畔開演唱會的習慣。

Self說:「一合上眼滿腦子就是你的情歌。」

Wise不相信。「哪有這麼嚴重呢!」

Self續說:「我懷疑我開始精神有異。」

Wise想了想:「那麼……」

Self望着她。

Wise奸笑,「我們來一次深入治療吧!」說罷,二人擺出打架的姿勢,在下一秒,床單上又再風起雲湧。

極樂中的影像是,他與她自小相識,一同上學一同作樂,家境清貧,但相愛的少男少女,世界都在愛情之內,金錢,看不見,前程,亦不重要,世上最要緊的是,戀人的一雙眼睛。

戀人的眼睛,世上最美。

他在她的身上忽上忽下,她就迷濛地望進他的眼眸內,那裏就是她的宇宙,無窮無盡,變幻莫測。世上唯一值得她去探索的,就是這個地方。

還有什麼是要緊的?沒有。

床上有他魁梧健壯的身影,有他留給她的快樂。她把臉埋到在他的胸膛上,然後她就知道,她什麼也不想要。

愛情,可會就是屏棄所有,留下一切心神用來愛你?

★★★★

Wise的毛衣打得不成功,始終是沒有天分。時為五月中,夏季已來臨,但Self仍然穿着厚毛衣。Wise開始擔心,那麼冬天怎麼辦?看來冬天來臨之時,她要為他準備最能禦寒的衣物。

然後,她想起Inuit,愛斯基摩人,北美洲最北面所居住的民族那些裝束,一定可以保暖。南方的冬天最冷不過是七度,人家的寒冬是零下數十度。冬天穿上那些衣裳,就可以耐寒。

於是,她上網了解。一看就安心了,款式都頗有型呢!男裝的外套名字叫Parka,配有帽子,通常由馴鹿的皮毛所造,特點是肩膊闊大,可以讓人把雙手由手袖退出來,縮到胸前取暖。愛斯基摩人狩獵時,在夜間圍在火堆旁取暖,就該是這種摸樣。寒冬期間,他們更會穿兩層Parka。

另外,有特製耐寒的褲子,連手指的手襪,這一身裝束,通常須動用十二頭馴鹿的皮毛,鹿毛又輕又暖,是最佳選擇。而靴子,是海豹的皮所製造,防水、保暖,靴子內有皮毛,而靴身是厚達四層的海豹皮。

每一套馴鹿Parka都由人縫製。Wise檢視款式,決定訂製兩件,一件長一件短,深棕色,不需要愛斯基摩人喜愛的珠子、海狗牙配飾,只需要簡單的設計,她知道,Self會穿得好看。

抄下了製造商的資料,她為Parka的摸樣傷腦筋,始終,不是時裝能手。

然後,電影主題曲又響起,這次是《風之谷》動畫的女孩那溫柔的聲音。

Wise笑容滿面,救星到了。

她告訴天使:「快來,為我設計InuitParka,我要訂造一套給Self過冬。」

天使看着網上的款式,便說:「短的那一款太誇張,還有,不要那些奇怪的圖案。」

天使甚有天分地在白紙上畫出她心目中的有型Parka,帽子內有薄毛是短身的設計,有點像流行的皮摟款式。

Wise覺得滿意,然後她問:「為什麼Self那麼怕冷?」

天使並不知道答案,她聳聳肩。

Wise就自己回答了,「我知道。因為Self要我日日夜夜給他溫暖,他便惟有冷一點,免得被我的熱情融化!怕會熱度過高!」

說罷,她就拿着天使的設計走去打電話。

天使另有建議,「我懷疑中國東北的棉襖也很保暖。」

Wise聽到了,但她仍然堅持愛斯基摩人的服飾。不為什麼,只為更難得。

給愛人的禮物,不可能是平常、輕易的心意。那麼難得才有另一半,她送給他的一切也要絕對珍貴。

繼而她又考慮訂製多一套。

「要再畫嗎?」天使問她。

Wise說:「畫一套小孩子穿的。」

「小孩子?」天使狐疑地問。

Wise喜滋滋地說:「他日我們有了孩子,可能孩子也像Self一樣怕冷。」

天使瞪大眼,想笑但又不敢笑出來。

Wise問:「我們不可以有孩子嗎?」

天使終於笑了,「哈哈哈……我也不知道。」

Wise躺到書桌旁的沙發上,一臉憧憬:「生一個像Self的孩子,最好是個兒子,十足像他的爸爸,兩父子可以去踢球……」

天使望着她,心裏滿是溫暖。

發生在Wise身上的一切,皆是對的吧。

給了她快樂,該便沒有錯……

★★★★

Self對Wise說,他想成為一名專業攝影師。

「當我有成就了,便更能與你相配。」他告訴她。

她覺得難過,又覺得他傻。「你知道我並不需要世俗的條件。」

Self苦笑,「是嗎?」

Wise想了想,然後說:「正確地說,從前我十分十分計較世俗的條件,但因為你,我什麼也不計較了。」

Wise望進Self的眼睛內,希望他信任她。

Self嘆了一口氣,說:「男人有份好的職業,會更有男子氣概。」

Wise問:「要那麼man來做什麼?」

「來令他的女人更愛他。」Self說。

Wise愕然,想不到,Self已明白這樣多的事情。

Self的目光內有複雜的信息,愛憐、無奈、哀愁。他伸出手來,Wise便走上前去讓他握住,一轉身,便躲入他的懷內,這胸懷,令女人安然。

她輕輕說:「已經夠man了。」

Self抱得她很緊,默默無言。

她嗅着他下巴鬚根的味道,再無所求。真的,要Self名成利就來做什麼?金錢、她已有,名,她不需要。她這想要他的愛情。

自Self說了這番話后,Wise很留意他的一舉一動。Self照樣日日往外跑,把可以捕捉的景物都拍攝下來,然後Wise就發現,這城市已再沒有更有趣的地方。

一晚,兩人在家看電視,Self看到介紹希臘小島的節目,便問:「這是什麼地方?很遠嗎?」

Wise說:「是希臘的Mykonos米克諾斯島嶼。」

Self說:「白色藍色的小屋,很迷人。」

Wise問:「是不是想去?」

Self便說:「可以嗎?」

於是,Wise便找煙花幫忙。

「假護照……」煙花認真地考慮,「我問一問阿堅。」

終於,過了兩星期,護照與其他證件都弄妥。「是阿堅表弟的,放心用,沒犯過事。」

Wise研究:「那照片,倒有七分似。」

天使就在一旁,她說:「可能我有更方便的辦法送你們去。」

Wise笑,「不用了,Self想坐飛機。」

天使說:「那麼,我秘密地守護你們。」Wise搖頭,「不用了,我寧願你上來我家看屋。今次,我與Self都不知會逗留多久。」

天使答應了之後,Wise便與Self準備行程。

這是七月天,米克諾斯到處陽光普照,她肯定Self不會有氣候上的不適應。而Self心情很高漲,他獨力搜集資料,把米克諾斯的情況一一記入腦中。

在飛機上,Self告訴Wise:「遊客都來米克諾斯享受[4S],意謂Sun、Sand、Sea和Sex。」

「Sex!」Wise一聽,就瞳孔放光。

Self摟住她:「我們到沙灘上做愛……」

Wise掙扎:「你從哪裏學會這種事?」

Self目光色迷迷,「男人天生就懂。」

Wise非常不可置信:「真是這樣嗎?」

Self說下去:「如果你不喜歡沙灘,我們可以在露台、遊艇……甚至飛機上……」

「哈哈哈哈哈!」Wise仰臉大笑,樂不可支。她用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說:「我已經可以肯定,你是個百分百大男人。」

Self自言自語:「你猜在飛機上的感覺會不會非常棒?」

「小心警察啊!」

「那麼,趁警察未飛來之時,我先鑽進你的子宮中。」Self把手按到Wise的肚皮上。

「神經病!」她瞪了他一眼。

恩愛的情侶,都是這樣色迷迷。

當他們到達之後,似乎是Wise更興奮:「嘩!盒子一樣的白色房屋!」一望無際,都是白色牆身藍色屋頂的小平房,在陽光下反射著光線,閃耀一如珠寶。

「傳說中的戀人浪漫勝地!藍天碧海,白滑如粉末的細沙……美味的海鮮……」Wise歡呼。

Self放下地圖,望向她:「忽然就想到吃?」

她點點頭:「都是你做的好事,寵壞了我的胃。」

然後,他們便在島上尋找安居之所,城內白屋群一叢叢,當中相隔的街道猶如小巷般狹窄,襯上騎着小綿羊的外國人,顯得甚有情調。最後,他們選了一幢可以煮食的房子,屋前望到大海,屋后則是環山而建的小白屋。

「浪漫喲!」Wise在藍色的露台上伸懶腰,形態似頭貓。

Self捕捉了這一刻,Wise聽見快門的聲響便回頭,並擺出美好的態勢,誰料一頭送子鳥飛過,Self就立刻轉移視線,撲到露台欄桿邊朝送子鳥猛地按下快門。

Wise拍打他:「一隻鳥也比我重要!」

Self望了她一眼:「當然了。」然後回頭追蹤鳥兒的蹤影。

Wise不悅。Self就說:「我把送子鳥記錄下來,當一天你我想要孩子時便可以找回它。」

Wise張大口,然後眉開眼笑。她在露台上抱着他,原地轉了兩圈,像跳着華爾茲。

Self租了一輛小綿羊,日夜與Wise四處遊玩,穿過大街小巷,經過一間又一間教堂、市集、酒吧、沙灘、餐廳,Wise穿着比堅尼泳衣和沙龍長裙,抱着Self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迎著風和速度,長裙在飄,俊男、美女、美腿、泳衣、夏日的陽光海灘,組成了幸福、熱情的畫面。

愛情,活該發生在這裏。

當Self的發梢輕掃到Wise的鼻尖時,她就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從前的戀愛無一快樂,對像不對,環境不對,愛情自然更不對。

每日都那麼悠閑,不是吃便是在沙灘上漫步,然後,Wise提議裸體日光浴,於是他們騎小綿羊到SuperParadiseBeach,在裸體的外國人當中佔一個空間,把衣服脫下來,繼而躺在一起。

闊闊的肩膀、細腰、長腿,他與她的骨骼那麼一致。如果不是Sise也在,Wise才不會裸體曬日光浴,有他在,做什麼有自然。

洋女郎走過Self的跟前,竊竊私語,Wise撥下太陽眼鏡望了她們一眼,然後問Self:「你會不會被別的女人勾引?」Self把臉上的小說挪開,說了一句:「你經期之時可能會。」

又是連番拍打,「你何時變成這樣?」

Self說:「我只是變得更似正常男人。」

「不準!」Wise指住他,目露凶光/

Self打量了她五秒,然後說:「你這種神情,我惟有在你經期之前便計劃離開。」

她拉扯他的手臂:「不準啊!」

Self翻身,伏到她身上去,就這樣,他把陽光都遮蓋掉。忽然,他變得聲勢浩大,仿如隻手遮天。

Wise噤聲。

Self這樣說:「既然是另一半,就永不分離。」

Wise望進他的眼睛,微笑起來,然後,就放下了心。

是的,一定就是這樣。

★★★★

天使住進Wise的家后,繼續研究時裝,她正身穿七十年代的古董衫,一件高腰闊身雪紡長裙,赤足,頭髮梳成辮子,長裙本來有碎花圖案,但染白了之後,只余影子,一點一點,隱隱約約顯露出曾經有過的繽紛。

接近Wise與Self的戀情,卻沒有使衣裳更具色彩,這與她當初期待的有出入。

雜誌上那些非洲人的服飾很了不起,紫呀紅呀綠呀,手臂上滿是彩珠,踝上是彩環……看着看着,只有羨慕的份兒。

不一定要全身色彩繽紛,只要腰帶有點紅,手腕上的彩繩可以花斑斑,變足願。

就算是天使,也一樣會無奈。

忽然門鈴響,天使應門:「找誰?」

門一打開來,就看見上次來過的男人,Jasper。

天使望向他,他的臉就立刻通紅。

他不明白,為什麼反應會如此強烈。

天使說:「Wise去了希臘。」

「我……」開始結結巴巴了,「我不是來找Wise,我來找……」

天使的目光如同小孩子,半分雜念也沒有。

Jasper望着這雙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問:「我可以進來嗎?」

天使沒防備,她把他迎進,然後擺擺手:「坐吧!」

Jasper反射性得坐到那張偏遠的意大利單座位之上。

天使說:「怎麼不坐近一點?」她拍了拍坐着的維多利亞沙發。

Jasper戰戰兢兢的:「Wise從來不讓我碰她的古董家什。」

天使笑起來,Jasper看着,身心都隨即軟化。他緩緩地走過,看着天使的臉,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喃喃自語:「真是第一次……」

「頗舒適啊!」天使笑着說。

兩人無話,只是看着對方笑。

天使於是問:「要不要喝點什麼?水?汽水?咖啡?」

Jasper說:「你喝什麼我便喝什麼。」

天使聳聳肩:「我不喝的。」

Jasper便說:「那麼我也不喝。」

「啊。」天使沒所謂,隨他去。

他問:「你……如何稱呼?」

「我?」天使把手按在胸前:「我是天使。」

「天使。」Jasper點點頭:「與你很相襯。」

「是嗎?」天使眉開眼笑。

「我是Jasper。」Jasper自我介紹,繼而伸出手來。

天使溫柔地與他一握。當Jasper觸碰到她的手掌之際,忽然半條手臂麻痹了,電流貫通上半身。

天使眨了眨眼。

Jasper深呼吸,立刻暈浪。

大家又再默默無言。

天使自覺有需要找點話題。她把雜誌放到Jasper跟前,然後說:「這件灰色裙子很不錯吧,袖子上綁蝴蝶結,很獨特。」

Jasper研究片刻,便說:「不錯不錯。但你這身白色裙子更好看,十分飄逸。」

「是嗎?」天使掃了掃身上衣裳,遺憾地說:「但我渴望穿花衣裳呢。」

Jasper問:「沒有看中的款式嗎?」

「有。」她愁苦地點下頭,「但總不成事。」

Jasper抓了抓頭,「是因為……價錢?質料?尺碼?」

Jasper內心盤算,如果只是這些小障礙,他大概幫得上忙,或者,更可以提議大家找天shopping去……

天使的答案卻是:「愛情。」

Jasper一怔,望着天使,瞳孔放光。

天使說下去:「沒愛情,就沒有花衣裳。」

Jasper立刻心跳加速,甚至,有點氣喘。

天使問他:「你還好吧?」

Jasper說出一句:「愛情,我給你!」

說罷,他就有那力拔山河的氣勢,男人大丈夫,說得出做得到。

事實上,這也是一生人中,所說過最有志氣的一句話。

天使倒不是太愕然,她只是純善地反問:「你如何能給我愛情?」

Jasper緊握拳頭,堅定地說:「我一定會全心全意愛着你!不會有一刻讓你不快樂!」

Jasper臉容繃緊,認真得下一秒便要發毒誓似的。

天使把他看牢了十秒,在這十秒之內,Jasper的心卜通通的狂跳,他知道,天使下一個反應,將會是關鍵。

天使說:「啊。」

再沒有下一句。

Jasper立刻泄氣。

天使的眼睛內既無懷疑又無責備,她只是閃著溫柔的暗光,平靜而伶俐。

Jasper懷疑她根本沒把他的說話放入心,於是,他繼續說下去,「我是那種為了愛情而犧牲自己的人,當我愛上一個人,她就會是我的一切!」

天使眨了眨眼。

Jasper看着她,這簡直就是一個謎。

然後,他決定要這樣做。他跑到她跟前,對她說:「求你,給我一個機會。」

愛上一個女人,便懶得理會什麼男子氣概。或許,當一個男人肯跪下來要求女人給他愛情的時候,便是最有男子氣概之時。

尋常女子,可能已經感動了,但是,天使依然不明不白,「給你一個機會做什麼?」

Jasper嘗試尋求一個接近她程度的方法,想了想,然後他就說:「給我一個機會去愛你,令你可以穿花衣裳。」

頃刻,天使的臉容亮起來,光芒點滴凝聚,繼而如花朵盛放。

「啊--」她在心中低叫。

「為了你的花衣裳,我會努力!」Jasper揮動拳頭,充滿鬥志。

「那麼……」天使迷惘起來。

Jasper說:「你不用答應我,我會讓你好好考慮。」

說罷,他牽起她的手背,輕輕吻下去。

然後,Jasper情深款款地告辭,天使把他送出門口,繼而,在關上門的一刻,她就覺得不妥當。

心頭點點忐忑,又有幾分激動,彷彿,是被打動了。

她坐在LoveSeat之上。偶爾向下一望,就看見--

裙腳有一點點淡淡的紫色。

「啊!」她連忙抓起裙腳,果然,那是裙子原本就有的紫色碎花,顏色淡而薄,但畢竟,也算是顏色。

自與魔鬼一役后,身上再沒有顏色。

而那紫色,在一分鐘之內,在她眼內淡褪。

「不要!」天使緊張到不得了。

當紫色再次隱沒之後,她就決定,非要再令顏色重現不可。

這一回,要靠Jasper了。她決定給他機會。

當一個人盡心令另一個人願望成真,愛情就容易滋長。

Wise和Self在別的地方享受着愛情,天使也有她的愛情在等待中,多麼多麼立刻就告訴Wise。

「為了花衣裳……」天使呢喃:「我會努力去愛。」

隔了一天,Jasper就來接天使外出,他安排了豐富的節目,先是浪漫燭光晚餐,然後是雜技晚會,由法國遠道而來的雜技表演,倍受讚譽,高難度的動作能人所不能。

然後他發現,天使不吃不喝,光坐在他跟前;繼而,在雜技晚會的途中,天使便睡著了。

他不認為她不禮貌,愛着她之時,他反而以為是自己不體貼。

後來天使告訴他:「以後不用安排晚飯。」

Jasper問:「你節食?」

天使說:「我不吃喝。」

Jasper大惑不解。天使又說:「那些雜技表演只是小玩意,我見得多了。」

Jasper說:「但剛才那些雜技人在五十尺高空如鳥兒飛動啊!」事實上,他認為十分精彩。

天使索性告訴他:「我也會像鳥兒飛。」

Jasper正思量著下一個反應時,天使就向他調皮地眨了眨眼,在一秒之後,Jasper便看到,天使背後有白白的一雙翅膀伸展出來,如最美最奇幻的鳥兒,一雙大翅膀朝天而伸,壯麗而驕傲。

Jasper向後退了一步,他瞠目結舌。

天使說:「給我愛情,請安排別的節目。」

接着,Jasper眼前一黑,就昏倒地上。

醒來后,他發現他坐在坐駕的座位上。一張眼,就看見他愛上了的那張臉。

恍如隔世。

天使說:「你嚇得以後也不會再見我吧。」

Jasper說的卻是:「無論你是什麼,我已經愛上了你。」

說罷,他激動地擁抱她。在那休克的時光,腦袋內迷迷糊糊,在彷彿仍然有意識的剎那間,他曾經驚怕過,怕的不是碰上妖怪,怕的是驚醒過後再看不見她。

他在她耳畔說:「我什麼也不怕,怕的只是你會離開我。」

天使把眼珠溜向他的眼睛之上,這種眼神這種表情,她在電影中看過,她明白,這叫做愛情。

天使的心安然,臉上掛着微笑。她知道,她會得到愛情。

從此,Jasper與天使的約會,只是逛街買衫。

「這件MaxMara的絲質雪紡裙子是不是很像公主服?看!KarlLagerfeld的碎花裙就有種西部牛女的鄉村味。我告訴你,沒女人可以抗拒這款豪邁的比堅尼……」

Jasper跟在天使身後,為她挽紙袋手抽,他當苦力當得喜滋滋的,在汗水之間感受幸福。

然後,一天,天使就告訴他:「我看不見愛情。」

Jasper的心慌起來,他問:「我們去巴黎shopping會不會好一點?」

「巴黎……」天使望着他微笑:「我曾經在法國呆了足足二百年……」

Jasper睜大眼,故作幽默:「那麼,你會說很流利的法語啊!」

接着,是他自己臉紅。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好笑。

正擔心天使會不屑,天使卻說:「男人要令一個女人愛上他,男人就要感動女人。只做女人的侍從,女人如何愛他?」

Jasper恍然大悟,他從不明白這些事。

天使說:「你要想點法子。」

Jasper高興:「多謝你提醒我,你是個好女孩。」

天使聳聳肩。「這些都是專欄作家教的。」他續說:「愛情,是要激發的。」

Jasper自這一秒開始便費煞思量,細心思考令天使愛上他的方法。

討好該可以吧,買衫、贊她漂亮、歌頌她的尊貴……也可以給她買房子陪她周遊列國……

然而,她是天使,這些物質上的享受,她都擁有了。

最終,Jasper跑到聖堂去,向上主祈求:「天主,請讓我知道如何去愛她。」

說罷,他把眼睛睜開,他望上天花板,那裏,有一片天堂的畫像,天使在愉悅起舞。

「啊!」他忽然明白了,天使總會在天堂。

答案只有一個。

如果他想永遠給她愛意、呵護、關懷,一天,他就要上天堂。天使是生生世世的,他死後,也要再見着她。

愛她的方法,就是上天堂。永遠陪着她。

於是,他又考慮上天堂的方法,最後,當然是做好事。

那天,約會的第一句說話是:「我捐了五萬元到眼科醫院。」

天使問:「有特別意義嗎?」

Jasper便說:「為了上天堂。」

天使說:「行善的目的是為了你。」他拉着她的手,「為了你,我才要上天堂,那時侯,我可以永遠與你一起。」

天使的表情瞬間怔住,跟前人的眼睛是那樣單純,塵世間的男人,居然會有一雙如此單純的眼睛。

單純得,上天堂只為陪着她。

Jasper說:「從此,我會日行一善。」

然後,天使摔開Jasper的手,她要找回自己的雙手來掩著臉。因為,臉上的肌肉正在抖震。

天使感動了。

不能自己。

Jasper有點慌張,連忙上前抱住她:「寶貝,你沒事吧……」

被喚作寶貝的女人忽然全身熱暖,那暖流滲進每個毛孔中,肌膚上億億萬個小毛孔同一時候齊聲嘆氣。「唉--」一下子,整個人都酥軟。軟在他的懷內。

她的眼睛意圖張開,卻又無力,半開半合的就在他的跟前,他看着,立刻意亂情迷,情不自禁捧着她的臉,吻到她的唇上去。

兩片唇合在一起,壓力令天使恢復了意識。曾經,她也被吻過,也被愛過,但如今……是那樣不相同。

因為,今日,她居然也有感覺。

柔軟、濕潤、芬芳、迷人……要投降了。

兼且,在快慰中有哀傷。

她不能--清楚解構這些感覺,但她已經知道,是來了。

他終於放開了她。她朝天空呼吸。

繼而,他低叫:「寶貝,你的裙子……」

天使垂眼一望,「啊--」

不得了。

身上那條MarcJacobs開胸裙,是紅色的。

不是極清晰的紅,而是曖曖昧昧,隱隱約約的紅。

「MyGod……」天使掩住嘴叫。

「Jesus……」Jasper也叫,「我令你有了色彩!」

「呀!」天使雀躍,「是啊是啊!是你是你!」

她抱住Jasper雀躍地跳。

一雙戀人,四目交投,興奮莫名。

而這一身的紅,維持了四小時。

天使目睹紅色由她身上一點一滴淡褪,一臉捨不得,她抓住裙子,咬着牙皺着眉,表情凄楚。

Jasper安慰她:「不用擔心,只要我每日愛你多一些,你就能天天色彩繽紛。」

天使望進他的眼睛,她相信他。因為,他的目光很真誠。

Jasper也因着天使而成為一等的好人,比從前的他更好。他的每個思想行為,都是為着上天堂而準備。

他不說謊、待人以誠、扶婆婆過馬路、到醫院做社工、助養內地小朋友、愛護小動物、給錢乞丐、與其他人分享財富……

他對天使說:「我把我的五分之一收入定期捐給慈善機構。」

天使便告訴他:「我的D&G恤衫昨天是金色的!今日穿的Dior釘珠恤,也色彩繽紛了半天!」

Jasper把天使得到花衣裳的記錄畫了圖表,他指著最佳記錄的那天說:「你穿那條Burberry裙子的時候,共有八小時色彩繽紛!」

天使看着那圖表,說:「那一天,你幫助了三個人……你幫警察捉賊、你與弱智兒童玩耍、你去信機構發起義工運動……」

Jasper也頗自豪:「我已變成全職的行善人。」

天使卻仍有微言:「還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穿花衣裳。」

「放心吧,」Jasper說:「我會努力!」

天使皺了皺眉,「但可以做的好事也做盡了,還可以再做些什麼?」

Jasper也懊惱,「讓我想一想……」

天使提議:「你未做過義莊、又未捐過器官、兼且身家太豐厚……」

Jasper看到天使着急的表情,他知道她是認真的。而他明白,為了愛情,他只得一個方向。

天使把剛買回來的衣服鋪在沙發上,林林總總十多件,她愛憐地撫摸著這些衣服,它們在她眼前,全部保留原來顏色。

夢想,都寫滿她的眼眸內,Jasper完全看得見。一天,她穿任何衣裳也要光鮮明亮五顏六色。

Jasper咬了咬牙,他不能令她失望。

他決定做出一些有犧牲性的行動。

做了研究,又考慮了多天之後,他把她的七成身家花在內地建醫院,他的方向是,變成窮人,大概更有機會上天堂。擁有天使,比一切身外物重要。

告訴天使,天使便說:「怪不得!昨天有十小時的色彩!」

Jasper抱住她,問:「你高興嗎?」

天使說:「為何你不把餘下三成身家也捐出去?」

Jasper愕然,他想到的是,未上天堂前,他與他的員工也要吃飯的。

天使卻說下去:「那樣大概可以把花衣裳延長至十二小時!」

Jasper暗暗嘆了口氣,問她:「花衣裳真是對你那麼重要?」

天使瞪大眼:「世上最重要!」

原本,Jasper想問一句:「那麼我呢?」但最後,他也沒有問。

聽說,不問回報的愛情,才最偉大。為了天使,他願意這麼偉大。

天使身上的Pucci連身裙共有十二種色彩,Jasper見她滿足,明白一切皆有所值。

他沒有把全副身家送出去,他認為,為員工保留工作機會也是行善的一種。反之,他決定犧牲自己。天使提過捐贈器官。

Jasper決定,把一個腎捐出來。

本地醫院不會接受他沒有目的地把腎捐出來,他惟有私下想本法聯絡外地的私家醫院,以低價把自己的腎賣出去。

他忙着實行這個計劃,是故其他善舉就少做了。天使能穿着花衣裳的時間並不穩定,有時候三小時,有時候四小時。她不滿意,一看到衣裳褪變成白色,就變成情緒化。

她捉著Jasper來問:「幹嗎這陣子少做了善事?」

Jasper告訴她:「我正在籌備一個大project。」

天使說:「但我的衣裳少了色彩!」

Jasper安慰她:「不會的,很快就能二十四小時色彩斑斕。」

「真的?」天使眉開眼笑,「你做了什麼?」

Jasper說:「該可以。」

天使手舞足蹈,繼而吻了吻Jasper:「我愛死你!」

Jasper立刻笑得如孩子般可愛,然後他明白了一件事,男人,當愛上了女人後,什麼也願意為她做。

三日後,他去了美國。

因時差的關係,也因着要等兩天才可以做手術,天使在另一個城市中,完全無花衣裳可穿。她的心情跌到谷底,她要立刻找著Jasper,起碼要逼他做些小事情。

天使輕而易舉地就找到他,只是有點意外,Jasper居然躺在外地的醫院內。

那是一個深夜,房間內並沒有人。天使輕輕叫喚:「Jasper。」

Jasper從睡夢中乍醒,看見了天使,十分驚喜。「你怎麼來了?」

天使坦言:「是關於衣裳的事……」

Jasper有點失望,但當然,又不敢讓自己表現得太失望。

愛她,就該體諒她。

天使又說:「你身體不適嗎?」

Jasper決定向她坦白,他握着她的手,告訴她:「寶貝,我為了愛你,我會捐出一個腎。」

天使怔了怔,「什麼?」

Jasper說:「這樣起碼可以讓你穿好幾天花衣裳。這樣的愛,足夠叫你色彩繽紛。」

「啊……」天使的心就這樣亂起來。

有人為了給自己花衣裳,如此犧牲。

天使望着Jasper,他有那視死如歸,光榮神聖的表情。

忽然,在這樣的表情中,天使醒覺。

Jasper說:「我知道,你會快樂。」

天使掩面,悲痛緩緩入心。

Jasper說:「我讓你知道我有多愛你。有愛情,你就有花衣裳。」

他說罷,天使身上的衣服,就一點一點泛着色。由群腳的綠色葉形圖案,一直向上伸延,最後,百花盛開,黃色、橙色、紅色、藍色……全部展現。

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Jasper捉着她的小手,問:「你快樂了吧?」

天使感應着他的全心全意、溫柔、情深,然後,天使的眼眶有淚,「Jasper,現在我才醒覺,我是多麼的自私自利。我利用你的愛情來換取花衣裳,我是一個完全不懂得愛的物體。」

Jasper微笑,他安慰她,「別傻,我明白,我願意。」

「不!」天使落下了淚,「我並不愛你……」

Jasper伸出手指,讓淚水跌落他的指尖,看到天使晶瑩的眼淚,他便感嘆:「能親近你,已值得。」

天使輕輕搖頭:「這是沒意義的。一切,只是為了我的花衣裳……」

Jasper抱住她,告訴她:「沒什麼的,這是一個開心的手術。」

天使掙扎離開他的懷抱,「我不要了。」

Jasper一聽,就心寒了,他怕她不要他的愛情。

果然,天使說:「我並不真的想要愛情,我只想要花衣裳。」

Jasper緊張極了:「不!請讓我繼續愛你!」

天使命令他:「如果你再犧牲,那麼就請你不要愛我。」

Jasper懇求她:「寶貝,不要放棄我。」

天使說:「我們做回朋友吧。」

剎那間,時光彷彿倒退了,Jasper但覺回到中學時,小女朋友要與他分手,說的也是同樣的一句。

一生人,也在戀愛失敗中度過。

天使看到Jasper惘然的神情,便告訴他:「原來,花衣裳也不是最重要,你的性命我更關心。」

Jasper回過神來,望向他的天使。

天使說下去:「你讓我明白,世上有比花衣裳更值得我去哭泣的事。」

Jasper的心暖暖的,他感激天使。「謝謝你。」他吻了吻天使的指頭。

然後,他問:「告訴我,你有沒有愛過我?」

天使回答他:「我為你感動過。」

Jasper也就嘆了口氣。也總算沒白費一場。

「看來,我真是不會愛上任何人。」天使微笑。「但是,你已經令我更有人性。」

Jasper輕撫天使的臉額,依然驚嘆她的美麗:「你是神聖的。」

天使搖頭:「我還有更多需要學習的地方。」

然後,Jasper這樣說:「我會繼續做好事,為了你,我依然希望上天堂。」

天使問:「就算我不向你回報愛情?」

「也一樣。」Jasper向她保證。

天使仰起臉,深呼吸,她的鼻尖熱烘烘了,身上衣裳的色調更明顯、更迷人。

她搖了搖裙子,凝望當中的花俏,她發現,她已不那樣迷戀色彩了。世間上,有更重要的事情。

她告訴Jasper:「答應我做好事只為了做好事,不是為了我,也不是為了與我在天堂相會。」

Jasper眷戀着她的臉容,他輕輕說:「順其自然。」總不能說不愛就不愛。她不明白,但他明了。

「事實上,我從來不在天堂,我在人間。」天使說。

「怎會這樣?」Jasper問。

「因為,我的愛與智慧都不高,我只是一名低級的特派天使。」想到這裏,天使失笑。

然後四目交投,他們擁抱。一雙分手前的戀人,有最後的親近。

在給她愛情的人的懷內,天使想起了Wise,她給Wise愛情,不知Wise又領會了多少。天使對愛情已有點點頭緒了,Wise可會如她的名字,聰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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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半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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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IN LOVE WITH SEL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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