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孫權登場

第七章 孫權登場

名門千金總是深鎖閨中,絕少在眾人眼前露臉。孔明在結婚之前只見過妻子一次面。不過,卻常聽到有關她的話。這個時代,人一聚集,就開始對他人評頭論足。上自爭霸天下的英雄排行榜,下至鞋匠的技藝孰優孰劣,眾人關心的可以說幾乎都是人與人之間的比較。

黃承彥的女兒在會見孔明之前,也聽過關於這位年輕人的評語。孔明由崔州平陪伴去黃家,在黃府的一間屋內和她碰面。通常婚禮之前是看不到對方的,他們婚前見面,在當時應該算是極開明的做法。

黃承彥的女兒名綬,原本名壽,因興平二年(195年),學者伏完的女兒伏壽被立為皇后,黃承彥遂將女兒的名字改成同音的「綬」字。

「關於姑娘的事,在下從崔州平他們那兒多所知悉。」孔明說。

「家父也向奴家提過公子的大名。」綬如此說道。

「小生不才,請包涵。」

孔明見過的年輕女子,幾乎只有自己的姐姐而已,因此,面對綬,孔明相當恭謹。

「家父未曾提及公子有才、無才的事,只說公子個子稍高。」

「哦……」孔明未料她會如此說。

「家父不會向奴家提無才男子的姓名,只不過提到身高的事。奴家心想對方必定一表人才,所以也樂意拜會。」綬並不諱言。

「隆中的寒舍相當鄙陋。」孔明說。

「奴家什麼地方都住得慣。」

如此簡單的對答算是求婚和定情。

孔明在襄陽是諸葛家的家長。父親已過世,繼母又遠在江南哥哥處。除了嫁給龐山民的姐姐之外,在當地也沒有交談對象。他到姐姐那兒,告訴她這件親事。

「本來這件事就是我拜託崔先生的。」姐姐說。

孔明將綬迎娶進隆中家裏時,天下此刻正注視着曹操和袁紹的對決,勝者將成為天下霸主。雖然每個人心裏都這麼認為,可是在荊州談這件事多少必須謹慎才行。因為當代大英雄,乃曹操、袁紹和劉表三人也。荊州主君劉表目前仍保持中立。

「他們二人兩敗俱傷的話,接下來就是我方天下了。」

雖然荊州有人如此稱許劉表的選擇,但也有人憂心表示:「當前的戰爭,打勝的一方會膨脹。如果膨脹了一大圈,我們這塊豐饒的荊州必然會成為覬覦的目標。」

「應該選擇一方才對。」抱持這種意見的也大有人在。

劉表也不是沒考慮過,韓嵩、劉先等幕僚便建議靠向曹操這一方。真要問劉表喜歡哪一方,他毋寧選擇同樣是出身名門的袁紹。不過,亂世主君可不能受個人喜好左右。

劉表陣營大將蒯越也進言,應該與曹操通好,如此才屬上策。因為中原的曹操距荊州較近,可以立即揮兵轉向,前來攻擊。對於這種棘手的對手只能通好。袁紹則在冀州,距離太遠,器量也不如曹操,即使為敵也不是什麼可怕的對手。

鑒於蒯越的進言,劉表遂派遣韓嵩去偵察曹操陣營。韓嵩回來,對曹操極為推崇,還表示即使「遣子入質」(以子為人質),也值得與曹操結盟。劉表聽了,對韓嵩起疑心,懷疑他可能向曹操倒戈,策劃某些有利於曹操的陰謀。劉表愈想愈不對勁,想殺掉韓嵩,因為妻子蔡氏的勸止,才打消念頭。劉表夫人蔡氏,正是孔明岳母的妹妹。

(劉)表外貌雖儒雅,但心多疑忌。

《三國志·劉表傳》中有以上的字眼。

狀況一旦複雜,疑心重的人往往無以決斷。面臨曹操和袁紹的對決,劉表之所以採取中立,並非他認為這是上策,只不過因為無法決定應該靠向曹、袁中的哪一方。

就在天下屏息觀望兩雄對決之際,曹操卻突然攻擊劉備。

「要與主公爭天下的人是袁紹。現在袁紹正要逼近,為什麼主公卻要攻擊東方的劉備呢?假如袁紹從背後來襲的話,情況不就嚴重了?」

諸將如此反對。曹操卻說:「劉備是人傑。現在不擊滅他,將來必定會成為強大的勢力,構成我方的憂患。」

於是,曹操依照原計劃,朝徐州劉備軍進兵。

此等大事必然在帷幄之內秘密商議,為什麼會泄露出來呢?也許是有人憑想像說得繪聲繪影,但不管怎麼說,荊州士大夫階級每個人都聽到這件事。

「曹操的幕僚應該口風很緊,不至於從帷幄內部泄露出來。」崔州平低頭說。

「不,這可能是誰猜測的,不過,事實大概也是如此。」徐庶說。

「孔明你覺得呢?」崔州平問孔明。

「這不是誰猜測的問題,而是誰都會這樣猜測。曹公捨棄當面敵人袁公,而去攻打劉公,除這個理由之外,想不出有什麼其他的理由。」孔明回答。

「我還聽到其他的說法,」徐庶說,「聽說提出要攻擊劉備的不是曹公本人,而是郭嘉。」

「這倒是第一次聽到。我只聽說曹公久攻呂布不下,有意退兵,結果被郭嘉勸止。」崔州平傾身說。

「據說郭嘉判定袁紹行動較緩,而且猜疑心強,在擔心背後受敵的情況下,應該不會迅速採取行動。」徐庶說道。

崔州平立即壓低聲音說:「可別大聲說。我看袁紹就像是咱們荊州的主君呢。」

「是啊。」徐庶點頭,「聽說郭嘉還說劉備才進英雄之列,部屬還未完全心服,乘這個時候展開快攻,必可擊潰。」

「原來如此。」崔州平像歸納出所有意見似的,望着孔明。

「關於郭嘉的建議,是不是元直你自己想像的?」孔明抱着膝蓋說。

「沒錯,被你看穿了。」徐庶笑道。

「現在孔明的腦筋可真清楚啊。人家說快娶老婆的男人腦筋很清楚,一點不假。」

被崔州平這麼一說,孔明眼睛像突然遇見亮光般,眼光朝下,臉頰泛出紅暈。

諸葛孔明和綬,在隆中廬里開始過着安穩的新婚生活。在同一間屋裏,還住着小八歲的弟弟均,和諸葛家的管家甘海。

甘海經常外出,而且沒告訴人家他上哪兒去,一去就是一兩個月。回來時帶的不是禮品,而是襄陽沒人知道的消息。似乎他和以前當許劭秘書的文波還保持聯絡。孔明素來都不插嘴問消息的來源,但這次聽甘海說哥哥出仕孫策的消息,不禁問道:「甘叔,這件事確定嗎?您是從文波先生那兒聽來的嗎?」

其兄諸葛瑾偶爾來信,曾提說無意出仕。孔明很清楚哥哥行文的習慣,從字面上推測,似乎厭惡孫策的人品。也唯獨孔明才能從字裏行間感受到哥哥的心情。

「不是文波,這是在江夏從徐季先生那兒得知的。」甘海回答。

流經襄陽邊側的漢水,南下注入長江之處,便在江夏。甘海似乎常到那一帶去。徐季是被笮融殺害的豫章郡佛教信徒指導者徐習之弟,曾經千里迢迢將身負重傷的諸葛玄護送到荊州。不知甘海是偶然又遇見他,還是一開始就和他保持聯絡的。徐季從事佛教的傳道,遍歷各地,應該常會聽到各種新的消息。

「哥哥會不會重新評估孫策?」孔明只能做如是解釋。

然而,從甘海那邊得知上述消息的隔日,孔明又聽到另一件更富衝擊性的消息。這也是甘海緊急告知的。不過,當時孔明正好外出,綬聽到消息的梗概。孔明是從新婚妻子口中得知該血腥事件。

原來並非孔明之兄重估孫策,似乎是孫策被殺了。

「如果聽到討逆將軍被殺害的說法,你會吃驚嗎?」

綬先這麼說。孫策被曹操賜予討逆將軍的稱號,並封吳侯。

「是應該吃驚,不過,我想起郭嘉的話。」孔明回答。

「什麼話?」

「討逆將軍沿着長江練兵,曹公陣營機要人員擔心可能會襲擊許都(曹操根據地)。郭嘉笑着說,孫策進兵江東,雖然擴展了版圖,但過分急功,將英雄豪傑趕盡殺絕,而且輕率無備,雖號稱擁有百萬之師,其實形同獨行中原。如果有刺客潛伏其中,他就只是一名敵人而已。郭嘉預測他可能會死於匹夫之手……對了,討逆將軍下場如何?」

「如同郭嘉所預測的,消息說討逆將軍被以前他所殺的許貢家臣刺殺。」

「吳郡太守嗎?太守許公下場可憐,討逆將軍殺了太多不必殺的人……」孔明嘆道。

吳郡太守許貢曾向朝廷上表說,孫策其人粗暴,一旦外放,必成世人之患,最好將其召回京師。孫策知道此事,對許貢懷恨。

後來,在當今蘇州市附近的吳郡遭到朱治攻擊,太守許貢出亡,投靠浙江嚴*。孫策在會稽攻打嚴*時,抓到許貢。當時許貢並非與孫策交戰,他在會稽只是一介亡命者。但是,孫策對許貢上表朝廷的事懷恨在心,便命令部下將其絞死。被孫策這樣殺害的人不在少數。對孫策來說,不順眼的人就該殺。而對被殺的人來說,再怎麼惹孫策怨恨,都不應該受到孫策這樣對待。

許貢很愛護部屬,部屬莫不想為他的死於非命復仇。此事不僅是許貢,應該還有許多類似的例子。郭嘉預測孫策會死於匹夫之手,絕非他有超凡的預言能力,實在是因為想殺孫策的人太多了。

「據說許貢的三名家臣,埋伏等待討逆將軍外出打獵,孫將軍卻是單槍匹馬。」綬將她聽到的說出來。

「孫策應該不至於一人出獵,必定本來有護衛圍在四周,後來才落單的。可能他騎着駿馬只顧追逐獵物,護衛在後面拚命追趕,沒能趕得上……所以才發生那樣的事。」

「聽說三名刺客被追趕上來的護衛當場殺死。」

「討逆將軍太年輕了。只比我大六歲,下面還有弟弟。」

「名叫仲謀。」

「仲謀是字,名叫權。比我小一歲……孫權可能比他哥哥討逆將軍器量大一些吧?」

「你聽過人家這麼說嗎?」

「倒沒有,不過,家兄似乎出仕孫權。孫策的死訊被封鎖了一陣子,所以我聽到哥哥出仕孫策的消息,我想在孫權繼承孫策之後,哥哥才出仕的。哥哥會看得上孫權,可見其器量很大。」

「你要去江東嗎?」綬問。

哥哥出仕生活要是安定的話,才剛過二十歲的孔明何妨前去投靠。

「哥哥會對母親克盡孝養之道的,況且我也不是一個人。」

孔明溫柔地望着綬。綬露出天真的笑容。雖然個子大,但表情卻很可愛。

「我會不會成了你的羈絆?」

「不會。」孔明搖頭,「亂世一家人最好分開住。叔父和哥哥都這麼認為。」

「亂世……」

綬的臉色略微黯然,稚氣似乎一下子就從她的臉上消失了。

「我們並非自己喜歡生在亂世。我憐憫生在這個時代、這個天下的眾生。大家都為同樣的煩惱所苦,當然我和你也是其中之一。我希望能為生長在這世上的人,包括我們在內,做一點事情……」

「你一定可以的。」綬的眼睛閃著亮光。

「不,我想幫助能做這種事的人,我所能做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那麼,你就必須找到能做這種事的人。」

「是啊。不過,到底找不找得到,就要看緣分了……」

從豫章到襄陽的途中,孔明早晚都聽佛教信徒的談話,那時候聽到的所有話當中,最能打動孔明內心的,就是「緣」。因此,遇到事情,很自然脫口說出這個字。

「那……這裏的人呢?」

綬說的人是荊州牧劉表。孔明不答,只是緩緩搖頭。

甘海一直很忙碌。他必須對過隱居般生活的諸葛家少爺,提供世上最新發生的消息。甘海相信自己所提供的消息,對少爺的精神是一大幫助。

曹操擊破劉備的消息,孔明恐怕是荊州第一個知道的。

劉備慘敗到「棄眾而逃」,在小沛的妻子淪為曹操軍的俘虜。防守下邳的劉備部將關羽,也擋不住曹操的猛攻而投降。

「真是狼狽啊。」

報告終了時,甘海如此說道。孔明抱着胸,一言不發。

「怎麼啦?」

站在旁邊的綬,低着頭像窺視似的望着不答腔的丈夫。甘海離去之後,孔明才對年輕的妻子說:「劉備可能是超乎我們想像的了不起人物。」

「怎麼說呢?」

「劉備夫人老是當俘虜,你不覺得次數太多了嗎?」

「對啊。以前和呂布交戰的時候也是如此。」

建安元年(196年),呂布攻擊下邳的劉備,劉備敗走,留下來的妻子為呂布所俘。後來劉備向呂布求和,才要回妻子。

建安三年(198年),劉備返回小沛,召集萬餘兵力,呂布看不過去,再度攻擊。這次劉備逃去投靠曹操,曹操任命劉備為豫州牧。然後換成劉備向呂布進兵,但遭到呂布部將高順攻擊,又舍下妻子逃走。高順將俘到的劉備夫人送去呂布那兒。沒多久,曹操親自出陣,圍困呂佈於下邳,將呂布擒而斬之。劉備夫人因此又得以回到丈夫身邊。

「三次,就在這五年內。」

「你如果當將軍與人打仗,會不會棄我不顧?」綬略微晃動身子,問道。

「男人不會如此輕易拋棄妻子的。劉公可能是敗走時,故意留下做人質的。」孔明說。

敵人必然輕視棄家人而逃的對手,也不會深追。如此可以相當地避免軍隊受損。因為留下來的家人在對立的敵人之間產生一種微妙的聯繫作用。

「這太那個啦,把家人當人質……」綬扭動一下身體。

孔明鬆開原本抱着胸的雙腕,一副認真思索的樣子。

「難道他是個不能只看表面的人物?」孔明喃喃說道。

「也許是吧……」綬也意會過來了。

「可是,我可不喜歡你變成那種人啊!」綬附加一句。

「這是我辦不到的事。我倒是想和辦得到這種事的人……」

話說到一半,孔明突然打住了,他在衡量可否與這種人合作。能泰然自若地做出我辦不到的事,這種人不正是最好的合作對象嗎?年輕的孔明開始篩選橫在眼前的諸多可能性,在這當中已有劉備這個名字。

劉備敗走,投靠袁紹陣營。正和曹操處於對決態勢的袁紹,大舉歡迎劉備的加入。

曹操向劉備進兵時,袁紹陣營的田豐建議:「我們當乘這個機會襲擊曹操後背,如果全軍出動,應該可以予以致命的打擊。」

袁紹卻回答:「不行,小孩正好生病。」

袁紹並未採納此意見。田豐舉杖擊地,心有未甘地說:「唉!只因嬰兒生病,平白失去不可再得的大好機會。可惜啊,夢想就這麼走掉了。」

甘海簡直像當場目睹一般,做出田豐舉起拐杖的模樣,把綬給逗笑了。

關於孫策的下場,甘海的敘述也是唱做俱佳。孫策被刺客用箭射中之後,並沒有馬上死去。看到弟弟孫權趕來,還遞給他印綬,那是孫策被賜封吳侯的印信。此舉無疑正式指定其弟孫權為繼承人。

「統率江東部眾,以野戰決大業、爭天下,這種事你不如我。但是,舉用賢者,登任有能之士,合力保住江東,這種事則我不如你。」

這是孫策的遺言。他希望自己死後,弟弟不要發動戰事爭奪天下,而要施行良好的政治,保住江東。

孫權大聲悲泣,重臣張昭叱責他:「現在不是哭的時候!」

孫策原本想攻擊西方的黃祖,因為孫策之父孫堅為黃祖部下殺於峴山,他想為父報仇。但是,廣陵太守陳登卻在背後蠢蠢欲動。陳登重新召集嚴*的殘黨,組成反孫策的陣營。孫策獲悉此事,急忙折返,為和陳登決一雌雄,便在丹徒構築基地。乘等待整備軍需物資的空當,孫策外出狩獵,沒想到因此喪命,享年二十六。

孫策經常被人提起,他以驍雄而聞名,有人說他:

猛銳冠世。

但,相反的,也有人批評他:

*而果躁。

他那不深思而殺人的「果躁」個性要了他的命。孔明之兄諸葛瑾奉養繼母,當然有心出仕,但他討厭孫策的粗暴和淺慮。孔明從哥哥的信中推測,哥哥擔心孫策這種思慮淺薄的人可能會招來意外的災禍。這類文字不少,可能是他不出仕孫策的理由。

孫策無識人之明,這一點他自己似乎明白。由他臨終告訴弟弟說「打仗我比你行,登用人才你比我行」就可以得知。換個角度來看,這也表示孫權雖然年事尚輕,卻以有識人之明而聞名。

孫策、孫權兄弟的姐姐嫁給弘咨,此人正是孔明兄弟繼母的親戚。孔明兄弟隨時可以運用此關係。孫策在的時候,孔明的哥哥盡量避開。孫策一死,便立即出仕孫權,但孔明從哥哥的個性推測,哥哥不會主動去攀附。孫權看過諸葛瑾這位姐夫的親戚幾次,可能對其評價不錯吧。身為江東霸主,站在統率大集團的立場,孫權必然先想延攬人才,也許是在這種情況下,才立即邀請諸葛瑾出仕的。

「如果是孫權的話……」

二十七歲的諸葛瑾很乾脆就決定出仕。孫權原本就有哥哥那時候的重臣張昭、周瑜輔佐,現在再加上自己所挑選的諸葛瑾等人,作為其幕僚。

就爭霸天下的集團而言,孫權的勢力還算是二流,一般認為缺乏*級臣僚,以致根基不夠強固,是其缺點。諸葛瑾明知這一點,還投身於這位江東新軍閥,是想一試自己的實力。下決定的當天,他寫了一封信給襄陽隆中的弟弟。不過,甘海早那封信一步,把他出仕的消息告知孔明。信上除了說他成了孫權的幕僚之外,還附帶提到:「母親是江東人,故而我選擇出仕就有所限制。在這方面你就自由多了,勿庸心急,不妨詳加考量。我很羨慕你。」

唯恐誤解信上的意思,孔明反覆看了幾遍。他感覺得出哥哥有不要他臣侍劉表的意思。

白馬這地方位於黃河畔,即現在的河南省滑縣,如今已遠在黃河北方。這是因為黃河水路發生了大變化。東漢和三國時代黃河的主河道從現在的鄭州市一帶,一直流向東北,在白馬附近有個渡口,號稱「白馬津」。

白馬的戰況,有一陣子成為襄陽一帶人們常談的話題。那是曹操和袁紹對決的所謂前哨戰。防守白馬的,是曹操方面的東郡太守劉延。袁紹命令部將顏良攻擊該地。曹操為伸以援手,遂在延津渡河,擺出要攻擊袁紹軍後背的陣勢。袁紹分出攻擊白馬的兵力,準備迎擊。曹操卻在這時調頭直驅白馬,攻擊顏良。

曹操軍中有在下邳擄獲的關羽。曹操頗欣賞關羽,予以厚遇,令他參與對袁紹的戰役,並且讓關羽打頭陣。

關羽遠遠就發現顏良的戎車(戰車)。大將所乘的戎車插飾有很漂亮的旗幟,罩着帳篷,特別顯眼。關羽快馬揮鞭,直闖敵陣,在兩軍眾目睽睽之下,刺殺顏良,斬下其首級。袁紹軍心生畏懼,遂解除白馬之圍,全軍撤退。

襄陽話題全集中在關羽神勇的戰姿上。

「真是威猛啊!」

眾人如此讚歎。但也有人質疑:「關羽是把袁紹軍殺得落花流水,但他的主子劉備可還投靠着袁紹呢。如果包圍白馬的大將不是顏良,而是劉備,那該當如何?難道要斬下劉備的首級嗎?關羽的做法可以算忠嗎?」

不過,白馬戰役才剛結束,關羽就逃出曹操陣營,奔向在袁紹陣內的主子劉備身邊。原本對關羽人品存疑的人,這下也轉為欣賞了。

「關羽早就想去劉備那邊,無奈蒙受曹操的恩惠,不能恩將仇報。於是便打算給予大回報之後,再行逃走。他認為在白馬殺掉顏良,已足以回報曹操的恩惠。」

襄陽百姓稱讚關羽是男人中的男人。

關羽動身離開曹操陣營時,將曹操賞賜他的為數可觀的財物嚴加封存,全數留了下來。這件傳聞頗令人感動。沒多久,據說曹操獲知關羽離去,卻制止幕僚追捕:「他是去他主子那邊,不準再追了。」

「曹公也相當了得,不是嗎?」徐庶眯着眼說。

「的確不同凡人。」崔州平贊同徐庶所言。

書生們樂於比較爭天下的群雄當中被視為一流的三位大人物——曹操、袁紹、劉表。

「孔明,你不心動嗎?」崔州平問。

孔明告訴知心好友關於哥哥來信的事。除了徐庶、崔州平之外,還有姐夫龐山民、其堂弟龐統,以及孟建和石韜等人在場。他們都同意孔明哥哥的信函字裏行間有不可出仕劉表的意思。

「本來,早就該從袁紹和曹操當中選一邊的,哪容我們還在這兒優哉游哉地做英雄榜!」對英雄做一番比較之後,出現這樣的結論。崔州平問孔明動不動心,意思是問他要不要出仕曹操。

孔明搖頭。

「為什麼?」孟建問,「孫策死的時候,有幕僚建議曹公乘機攻打江東,卻讓曹公斥責不可乘他人之喪。而且,曹公還賜孫權討虜將軍的稱號,實在了不起!」

孔明只是微笑,不曾搭腔。

「你是捨不得離開新娘子嗎?」

孟建說出羞辱人的話,換成別人可能會氣得跟他決鬥,孔明卻很乾脆地回道:「大概吧。」

這話反倒讓孟建敗了興。後來,孟建便離開荊州,出仕曹操。

孔明小時候在徐州親眼目睹曹操的大屠殺,直想罪孽不可赦。雖然孔明也肯定三位一流英雄當中,曹操的確較為傑出,可是,他內心已誓言絕對不出仕曹操。

「天下的大英雄應該不只這三人吧?」

孔明在期待新英雄的出現。他的妻子也不勸他出仕和自己有關係的劉表。

「綬又能了解我的心情多少呢?」

孔明偶爾會這麼想。他勤奮讀書,閑暇便去拜訪龐德公,向其討教。雖然龐德公逛游山野,絕少進城,對世局卻知之甚詳。

「阿綬,你希望我出仕姨父嗎?」

有一天,孔明問妻子。綬母親的妹妹是劉表的夫人,姨父當然指的是劉表。

「你自詡是龐德公最得意的門生,而龐德公不管姨父怎麼勸誘,都不肯出仕。你這位最得意的門生要是出仕,那豈不奇怪?」綬如此回答。

曹操和袁紹對陣於官渡之際,劉表往南進兵。

長沙太守張羨,是實際掌握長沙、零陵和桂陽三郡的實力者。此人個性激烈,一直不滿劉表未肯定他的存在,便和曹操結盟對抗劉表。他派遣使者至曹操陣營示好,是在兩年前的建安三年(198年)。

「張羨情況如何?」

劉表後來幾度向南進兵,都徒勞無功,原因在於不能放手出擊,要是深入長沙,恐遭曹操攻擊後背。現在曹操既然和袁紹對陣於官渡,已無法對別處動兵。於是,劉表大舉進兵長沙。

張羨此時生重病,在劉表大軍抵達長沙之前,就不治死亡。部眾擁立張羨之子張懌,仍無法抵擋劉表大軍。劉表遂成為擁地數千里、聚兵十餘萬的強大勢力。

「我還以為會打得多轟轟烈烈呢,居然這麼寒酸。」峴山庵中的龐德公對來訪的孔明,如此鄙夷劉表對長沙的進兵。

「可真相像啊,汝陽的英雄……」

龐德公說。所謂汝陽的英雄,即是袁紹,而相像的對象指的是劉表。

「是嗎?」

孔明起先正襟危坐地聆聽龐德公說話,後來改成盤坐。龐德公的話總會令人覺得輕鬆。孔明採取答腔式的聆聽方式。

「總括一句話,大概就是外寬內忌、好謀無決。實在真像,可以說是酷似。」

意思是說,外表看來很寬容,其實內心相當猜忌;喜歡講究謀略,偏偏缺乏決斷力。不少出身名門的人都有這種個性。袁家是「四代三公」的名門,劉表則號稱漢皇室的末裔。

「您對官渡之戰有何看法?」孔明問。

「冬季之前會有個結果吧。」龐德公捻著白色鬍鬚回道。現在才剛進入秋季。

「曹公勝算較大吧?」

「豈止勝算大,勝敗早就決定了。」

「那麼,荊州的和平只能維持到那個時候了?」

一般認為因為曹操與袁紹死斗,荊州才保有和平,一旦曹操打敗袁紹,必定向荊州進兵。

「不,大概還可持續數年吧。官渡之戰,袁公可能吃敗仗。但曹公要完全接收袁公的勢力範圍,一定要耗到五年以上,在這之前應該不會染指荊州。哈!哈!其實曹公根本瞧不起劉表閣下。他可能心想只要我要,就可以把他殺個落花流水。他應該會花五年多的時間專心擊潰袁家的力量……這是我的看法。」

「您認為天下終必歸於曹公嗎?」孔明腦中浮現徐州大屠殺的景象。

「倒也未必,曹公亦會有錯估的時候吧?」

「例如什麼?」

「連這個都要我教,那不就有點難為情了嗎?哈!哈!哈!這麼說吧,曹公要是認為荊州會一直歸劉表所有的話,那就錯了。」

龐德公如此說道,便起身走向外頭,這是談話已經結束的意思。即使追上走出庵外的龐德公一問再問,也問不出所以然的。

「接下來要自己想,我已經給你線索去想了。」龐德公如此暗示。

孔明拚命思考,線索必定是最後那句話:荊州不會一直歸劉表所有。那麼,誰會取代劉表,成為荊州的主人?

他想不出劉表的家臣當中,誰有能耐取代主子的。劉表岳母的弟弟蔡瑁,雖是劉表的重臣,卻非天下眾望所歸的人物。他倒希望根植於此地的名門能成為優秀的主君,為眾人帶來和平。然而他想到的劉表重臣蒯越、韓嵩、劉先、張允、傅巽……沒有一個足以和曹操抗衡。

「也許未必是荊州的人。」從峴山回隆中的途中,孔明好不容易略微擊破思考的障壁。

回到隆中廬里,甘海又有新的消息等著告訴他。

「大耳公好像對袁公心灰意冷了。」

大耳公是指劉備。

「當然了。對方和咱們荊州主子半斤八兩,劉備豈能滿足?」

孔明邊想,邊聽甘海說活。

「大耳公現在還在袁公陣營,但已有意離開。他似乎很熱衷建議袁公和荊州牧劉表結盟。」

「結盟的事不是最近才開始的。咱們荊州主公一直猶疑,話老是談不攏。袁公大概也希望現在能和荊州結盟。」

「大耳公對袁公說,結盟的事沒談攏是因為說服力不夠,他願意親自去說服荊州牧。」

「我沒聽過劉備先生有何辯才。」

「沒錯。他只是想離開袁紹陣營,才自告奮勇要當使者。」甘海說。

孔明頗能理會劉備的心情。他要是繼續待在袁紹陣營準是完蛋,想乘現在一走了之。

「那麼,袁公怎麼談呢?」

「袁公現在的心情就像溺水攀木一樣,他授兵給大耳公,令他前去汝南。」

「曹公當然會防備啰?」

「他派遣將軍蔡陽往那邊防守。」

「那不就分出官渡的兵力了嗎?」

「其實……」甘海明知四下無人,還刻意壓低聲音說,「聽說大耳公的使者已經來到咱們荊州。那是糜竺和孫乾二人。」

「哦!」

「咱們荊州主子非常高興。」

「有人拜託,誰都會高興吧……」

「也許吧。他在新野設地迎接劉備的人。」

「是嗎?」

孔明這時想起龐德公的話:「荊州的主子未必一直都是劉表。」

曹操要是如此想的話,可能就錯估了。如果一直是劉表的話,那就沒什麼大不了。但假如換成更厲害的人物當荊州主子,曹操的天下謀略恐怕就有一番苦頭可吃了。

孔明喃喃說了一句「是嗎?」是因為龐德公告訴他的問題已經有了一部分的答案。

一提到劉備,就令人聯想到關羽,然後,就是猛將張飛。但,這之外就沒聽說劉備幕下有什麼智謀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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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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