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衝樽俎

第七章 折衝樽俎

劉邦趕赴鴻門,把全部責任推給了子嬰;項羽則拋出曹無傷做替罪羊,洗脫自己。范增孤注一擲,指使項莊借舞劍之機刺殺劉邦,被項伯阻攔。劉邦在樊噲等人的保護下由廁所逃出軍營,返回霸上。范增仰天長嘆,「豎子不足與謀!」

1、天地英雄

霸上,黎明時分。大帳外,一百名百里挑一的騎士列隊完畢,等待劉邦出發的號令。這支隊伍由樊噲、夏侯嬰和劉邦另外兩名親信幹將紀信、靳強率領。這一行兇多吉少,險象環生,所以每個人都神色凝重,深感肩負的責任重大,大帳前瀰漫着一片肅殺的氣氛。

劉邦手下的文臣武將紛紛趕來為他送行,在大帳門前排成長長的兩行。在眾人的矚目之下,劉邦在呂公、呂雉、劉交、盧綰、張良的陪同下出現了。讓大家感到意外的是,劉邦自己卻表現得很輕鬆,似乎就是去赴一場普通的宴會,面帶笑容,與身邊的劉交、盧綰說笑着。

看到大家都在等候自己,劉邦一拱手,道:「煩勞各位了!大家不必為我擔心,我岳父已經為我卜過一卦,此行會有貴人相助,有驚無險,一定能平安歸來。等我回來之後,再擺下酒宴,與諸位不醉不歸!」劉邦聲如洪鐘,豪情滿懷,佇立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儼然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眾人都被他的勇氣和臨危不亂的從容氣魄所感染,異口同聲地說:「恭候大王歸來!」

呂公倒是真的給劉邦卜過一卦,但劉邦並不是因為卦象大吉大利才這麼有底氣。他很清楚,在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自己必須保持最大限度的鎮定,作為霸上十萬之眾的靈魂,如果他亂了方寸,這支大軍就會不戰自潰。而且,自己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能考慮的問題都考慮了,能採取的措施都採取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人力所不能及了,只能交給上天。劉邦異於常人的心理素質此刻表現得淋漓盡致。

劉邦的英雄氣概讓呂雉的好感油然而生,過去種種的不愉快暫且拋在了腦後,她走到劉邦面前,溫柔地為他撫平胸前的衣襟,低聲說:「凡事小心,我會為你祈禱的!」

平時潑辣、強悍的呂雉突然變得柔情似水,讓劉邦很不適應,詫異地問道:「娥姁……」他其實是想問:「你這是怎麼了?」但面對呂雉愛意盈盈的眼神,又覺得這種時候問這種話有點不合時宜,索性將呂雉一把摟在懷裏,在她的臉蛋上重重地親了一口,在場的人發出一陣鬨笑聲。呂雉臉頰緋紅,連忙推開劉邦,跑到了一邊。

劉邦哈哈大笑着向自己的馬車走去。他和張良同乘一車,樊噲、夏侯嬰、紀信、靳強帶領一百名騎士前後保護,將馬車夾在中間。為了安全,車的四周安裝了堅固的護板和車頂,構成了一個封閉的車廂,和呂雉引誘虞姬乘坐的牛車外形相似。坐進車裏的那一剎那,劉邦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其他人看不見,只有車中的張良看到了,笑問道:「大王,您不是不緊張嗎?」

劉邦瞪了他一眼,說:「我又不是豬,能不緊張嗎?」

呂雉躲在角落裏目送著劉邦的車隊離開,眼看着一行人已經沒有了蹤影,正要轉身回寢帳陪伴虞姬,忽然看到呂公躲在一個帳篷的後面,跟一名軍官低聲交談著。呂雉心中起疑,徑直走了過去,軍官發現呂雉朝自己走來,連忙行禮,呂公不慌不忙,泰然地對呂雉說:「這位是我江湖上的老朋友了,劉季起兵反秦后不久就投靠了他,現在已經是軍中的將領了!」

呂雉向軍官點點頭,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嗎?」

呂公向軍官擺擺手,示意他離開,回頭對呂雉道:「你不要擔心劉季的安危,我都安排好了,不說有十分的把握,起碼有個七八分。」呂雉見父親不願意細說,也就不再追問,返回了自己的寢帳。

虞姬正在帳中等候呂雉。她一早醒來,發現呂雉已經出去了,帳中只留下自己一個人,穿戴好之後,虞姬想出去尋找呂雉,向她告辭,返回鴻門。自己連招呼都沒跟項羽打,就徹夜未歸,「大王不知道該有多擔心?」但門口的侍女將虞姬攔了回來,說她身體虛弱,外面天氣寒冷,擔心她着涼,讓她在帳中內心等候呂雉。

看到呂雉走進寢帳,虞姬連忙迎了上去,「姐姐,我要回去了,不然大王該發脾氣了!」

呂雉強作笑容,說:「妹妹,再歇息一下,你本來身子骨就弱,昨天又受了驚嚇,折騰那麼久,肯定很疲憊。早晨天冷,等中午暖和了我就送你回去。」

「可是……」虞姬還是有些猶豫。

「你不要擔心項王那裏,你姐夫一早就去鴻門了,他自然會向項王報平安的!」

「因為我的事情,還麻煩姐夫跑上一趟,真是不好意思!」虞姬反倒覺得有些愧疚了。

呂雉尷尬地一笑,說:「他們男人有軍國大事要商量,我們女人不懂。來,姐姐剛學了一個軍中飲酒時玩的遊戲,我來教你!」

「好啊!」虞姬又像一個小孩子一樣高興起來。她知道劉邦去鴻門向項羽報信了,心完全放了下來,全神貫注地跟呂雉玩起了遊戲。外面形勢的風起雲湧她毫不知情,身在暴風眼中的她反倒最逍遙,不知這是一種幸福,還是悲哀!

曹無傷知道劉邦要去鴻門與項羽消除誤會的時候,腦袋立刻就大了。如果劉、項之間彌合了嫌隙,自己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他從眼前的種種跡象判斷,劉邦應該是知道了項羽要出兵攻打霸上的消息,但對自己告密和做內應的事情還不知情。

「現在該怎麼辦?」那名一直參與謀划的親信問道。

曹無傷的眼睛裏露出兩道凶光,「你確定劉季只帶一百人去鴻門?」

「我親耳聽到的,他交代樊噲說人數不能太多,一百人左右。」

「好!你去把軍中最可靠的兄弟召集起來,組成一支五百人的奇兵,全部換上便裝。由你親自帶隊,在霸上到鴻門的路上埋伏起來,截殺劉季。劉季一死,劉、項兩家的仇怨就解不開了,到時候難免一戰,我們的計劃就算成功了!劉季,項羽那個匹夫殺不了你,那就只能由我出手了。」

「那我去辦事了。主公,您要小心!」親信掉頭出去,留下曹無傷獨自待在帳中。他不自覺地握緊了佩劍的劍柄,成敗就在一線之間,贏了,就是錦繡前程;輸了,就是萬劫不復。

劉邦的車隊在白雪皚皚的大地上馳騁,天高地遠、大雪茫茫,這支人馬成了寥廓天地間的一道風景。起初,兩個人都沉默著沒有說話,後來車輪碾過一塊石頭,車廂顛簸了一下,兩個人的腦袋撞到了一起,彼此揉着額頭,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車廂里沉悶、壓抑的氣氛一掃而空,劉邦道:「子房,當初我們在投靠楚王景駒的路上相識,景駒被項梁擊敗,我們又一起轉投項梁。那時,你還是我的廄將(軍馬科科長),後來,你追隨韓王成,做了他的司徒,去復興韓國。我西征途中,你說服韓王成支持我進軍關中,又到我身邊為我出謀劃策。這次要不是你在項羽身邊有項伯這條生死攸關的人脈,我恐怕要在睡夢中被項羽砍下腦袋了。這真是緣分啊!是上天要你來幫助我。如果這次我能躲過一劫,你就留在我的身邊吧!我們共創大業,同享富貴!」

見張良低頭不說話,劉邦大方地擺擺手,說:「你是韓國貴族,一心復國。人各有志,我不會勉強你的!但你的大恩大德我會永遠銘記在心,一定要設法報答!」

張良道:「大王是天授之人,前途不可限量!子房一生的願望就是輔佐帝王,成就一番名垂青史的功業,如何不想留在大王身邊呢?只是復興韓國的使命還沒有完成,等我助韓王重建韓國之後,一定會回到大王身邊,聽憑差遣。」

張良還有一層心思,只是沒有說出來。同患難未必能共富貴,面對劉邦,他有一種感覺:一旦劉邦坐穩了江山,開國功臣未必會有好結果!但這是一種莫名的知覺,說不出什麼理由來,卻又讓人篤信不疑。這也是讓張良猶豫着不肯歸附劉邦的原因之一,雖然劉邦的人格魅力像磁鐵一樣吸引着他。儘管韓王成看上去沒有劉邦這樣的帝王氣魄,但他讓人感到安全,沒有威脅。

劉邦忽然問道:「你總說我是『天授之人』,有什麼根據啊?不會又是什麼面相大富大貴、頭頂有帝王氣之類故弄玄虛的話吧?」

張良笑道:「當然不是,大王既然是天授之人,我哪敢用這種蠱惑山野村夫的話來敷衍大王呢?我熟讀無名老人傳授的《太公兵法》。這本書總結古往今來的成敗得失,教給人們避禍求福、奪取和治理天下的道理。書中的要義是要人們拋棄仁義道德這些沒用的東西,『獨任清虛』、以卑弱取勝。掌握了這套『君人南面之術』,就可以做帝王師。我曾跟不同的人談起其中的奧義,但能夠領悟個中真諦的人卻寥寥無幾。包括韓王成在內,都是不得要領,只有大王,一聽就懂,而且能夠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我說大王是天授之人,正是基於此。傳授《太公兵法》的人如果是帝王師,那大王不正是天賦異稟的帝王嗎?」

劉邦感慨地說:「你我都有『任俠』之風,在江湖中混跡多年,有着相同的人生閱歷,所以你我才心有靈犀,不言自明。《太公兵法》這部奇書看來只有我們這樣的人才能讀懂啊!不管是錦衣玉食的貴族,還是老實本分的良家子弟,都領悟不了書中的真諦,掌握不了這套『君人南面之術』。在這群雄並起、豪傑角力、權謀取勝、武夫當道的亂世之中,仁義道德有什麼用?當年始皇帝奪取天下,靠的也是百萬雄師,而非仁義道德。所以,我最看不起那些滿口仁義道德、誇誇其談的迂腐儒生,謙謙君子是奪取不了天下的。像項羽那樣一味逞強,凌駕於群雄之上,遲早要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敗亡是早晚的事。大家最終還是要歸附到我這個『忠厚長者』的麾下。當年決定由誰領兵西征的時候,不正是因為項羽殘暴,而我是『忠厚長者』,大家才決定由我來安撫關中百姓的嗎?」

「這就是以『清虛、卑弱』取勝的道理。仁義道德可以用來號召天下,卻不能奪取和治理天下;帝王可以教他人信守仁義道德,臣服和順從自己,但自己卻不能被仁義道德拘束手腳,棄『君人南面之術』而不用。」

張良的話音剛落,外面傳來一片馬嘶人喊的嘈雜聲。劉邦和張良不約而同地撩起門簾,探身向外觀看。道路兩邊,一個個渾身披雪的蒙面人騰空而起,向車隊撲來。有的揮舞着手中的兵器,有的用手中的弓弩射殺劉邦的衛隊。樊噲和夏侯嬰等人正在大聲呼喊著,指揮衛士們迎戰。

劉邦的腦袋在飛速地旋轉着,究竟是什麼人要在這個敏感的時候刺殺自己?「是子嬰的人嗎?子嬰不是被曹參抓到了嗎?他埋伏在咸陽的人也全軍覆沒了!難道還有餘黨?要麼是項羽?項羽要殺自己,為什麼不等自己到了鴻門再動手?難道是要嫁禍於人?可是虞姬還在自己的手裏,以項羽的為人,定然不是不屑於用這種手段來對付自己的。難道還有第三種力量要除掉自己,趁機挑起劉、項兩個陣營的爭端?」

還沒等他理出個頭緒來,外面的形勢突變。道路兩邊的樹林里又殺出一支人馬來,用弓弩從背後攻擊那些沖向劉邦車隊的刺客。這些刺客顯然沒有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完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很快被射殺了一批。稍微猶豫了一下,刺客們紛紛掉轉頭,與襲擊自己的人在雪地上展開了搏殺。

看到這個局面,劉邦更暈了,不知道這些在暗中保護自己的人是誰派來的。他把目光投向了張良,張良做了一個不明所以的手勢。樊噲縱馬衝到劉邦的車前,「大王,怎麼辦?要不要過去幫忙,消滅了這些刺客再去鴻門?」

劉邦果斷地說:「不要耽擱,加速前進!」他不知道的是,這支人馬是呂公派來的,由他加入劉邦軍中的老部下帶領,沿路保護劉邦,以防不測。

2、各懷鬼胎

項羽手下的謀臣、將領和各路諸侯及其屬下的主要文武官員一大早就來到了大帳中。一座大帳容納了不下上百人。項羽有意把場面搞得很大,目的就是要當着天下諸侯的面澄清事實,如果劉邦能夠解釋清楚,那就把酒言歡;說不清楚,有這麼多人作證,自己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將其處死,以免他死得不明不白,讓自己背上一個冤殺反秦功臣的罪名。剛剛推翻暴秦,就開始了為了爭權奪利而互相殘殺,這樣的惡名項羽想想都害怕。正如張良所說,他是個被仁義道德束縛住手腳的人,缺乏帝王必須具備的魄力和手段。這樣的人就掌握不了《太公兵法》中的「君人南面之術」。

范增見項羽招呼來這麼多人,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有這麼多人在場,要除掉劉邦難度就更大了,不給大家一個交代,如何動手?但項羽已經把和劉邦的會面搞成了一個盛大的宴會,既成事實無法改變了,總不能把這些來赴宴的客人都趕回去吧!那不是簡單的失禮,而是弄巧成拙,擺明了心中有鬼,嫌疑更大了。讓愛惜名聲的項羽這麼做,他是斷然不肯的。「見機行事吧!」范增也做了和項羽相同的打算。

不過,范增已經從軍中選拔了一批勇猛的武士,佈置在大帳周圍,把大帳圍得如同鐵桶一般,從營門到大帳的這段路兩邊也是全副武裝的士兵。只要劉邦走進大帳,就是鑽進籠子裏的鳥,插翅難逃了!

但這個場面還沒嚇倒劉邦,就先把赴宴的各路諸侯嚇了一跳,大家看到這種殺氣騰騰的場面,個個膽戰心驚,雖然知道這個架勢是擺給來赴宴的劉邦看的,但誰也不敢擔保矛頭不會指向自己,萬一項羽要把各路諸侯和劉邦一勺燴了,兼并各路人馬,一統天下,做第二個秦始皇,還不是輕而易舉!這種可能性被內心的恐懼不斷放大,諸侯們本就傾向於劉邦的心理天平這回一邊倒了,全都不自覺地站到了劉邦的戰線上,把自己當成了和劉邦一樣的受害者。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些諸侯在項羽的麾下已經壓抑很久了。雖然項羽是各路諸侯公推的上將軍,聯軍總司令,但這些諸侯都有自己的山頭,不是項羽的屬下,被項羽呼來喝去,心中自然不滿。只是懾於項羽的聲威,不敢公開地表現出來而已。所以,他們在劉、項之爭中很自然地傾向於劉邦。設想,如果劉邦這一路被項羽消滅了,那麼下一個倒霉的會不會是自己呢?與其被各個擊破,還不如現在就抱成團,與實力最強的霸主項羽抗衡。

其實,項羽很冤枉,他也不願意這麼做,只是昨天他已經答應了范增,不好再反悔,讓范增把人撤走。

項伯看到帳外佈置了這麼多的武士,心頭火起,大步走進帳內,把正在與趕到的諸侯說笑的項羽拉到了後面,氣沖沖地問道:「大王,你擺出這個架勢來做什麼?」

「什麼架勢?」項羽不知道他指的是大帳中的諸侯還是帳外的武士。項伯誤認為項羽中途又變卦了,要對付劉邦,急切地說:「事情不是基本搞清楚了嗎?今天你和沛公是兄弟見面,消除誤會,為什麼要佈置這麼多武士?難道你又想殺沛公了?」

項羽一臉的無辜,苦笑着把昨天項伯走後,范增來勸說自己的事情講了一遍。「亞父執意如此,我也沒有辦法!」

「那你究竟打算怎麼做?」

「見機行事吧!亞父雖然做了這樣的佈置,但動不動手還是要聽我的號令。如果劉季確實沒有過錯,我不會枉殺無辜的!叔叔請放心!」項羽安慰項伯道。

項伯點點頭,心想:你如此反覆無常、優柔寡斷,我怎麼可能放心?他只好提醒自己打起精神,盯住項羽和范增,保護好劉邦,千萬不能有個閃失,不然就愧對了恩人張良和親家劉邦。他倒沒有想過自己會不會辜負親侄子項羽。項伯決定再給項羽打一次預防針,「劉季率先入關,逼降子嬰,拿下咸陽,又安撫關中百姓,維持治安,看守府庫宮室。如果沒有他,你能如此順利地入關嗎?他有這樣的功勞,你若再擅自加害他,那可是不義啊!」

項伯深知對於看重名聲的項羽來說,「不義」兩個字有多大的分量。他放下這樣的狠話,就是給項羽增加一種道義負擔,讓他在對付劉邦時多一層障礙。項羽點點頭,回到了大帳之中。

衛士進來通報:「沛公的車隊已經離營門不遠了!」

項羽聞報,起身離席,向外面走去。諸侯和在場的人先是一愣,接着便紛紛起身,隨同項羽往外走。項羽的這個舉動在項伯和范增看來,反應完全不同。

項伯很了解自己這個侄子,他心高氣傲,目空一切,別人來見他,很少主動出去迎接。現在他出帳迎接劉邦,實在是很高的禮遇,說明他是在向劉邦釋放善意,或者說是覺得自己誤會劉邦,感到愧疚。既然這樣,項羽應該不會再加害劉邦。

而范增見項羽如此禮遇劉邦,分明是對劉邦沒有了惡意,項羽是個不擅長掩飾內心情感的人,好惡全都會表現出來。那麼,讓他對劉邦痛下殺手,似乎不太可能了。范增預感到自己的計劃可能要破產,可現在箭在弦上,只能伺機而動了。「這個孩子耳根子太軟,有婦人之仁,容易被人左右。你下不了決心,我就只能越俎代庖了!」

流傳千古的鴻門盛宴還沒有開席,吃飯的人就已經各懷心思,各打自己的算盤了。史上最牛的一頓飯從一開始局面就非常微妙,瞬息萬變。不同的力量在桌面下悄悄地展開了博弈。在這種情況下,事態的發展就越發不可預料。一個細節上的變化就可能改變整個事件的走向。

走到大帳外,項伯對項羽道:「大王,你與各路諸侯就在這裏等候吧!我到營門口去迎接沛公!」項羽點頭應允,諸侯們也沒有異議,都停住了腳步。項伯是項羽的叔叔,身份尊貴,由他出面迎接劉邦,並不失禮。

項伯趕到營門前的時候,劉邦的車隊也恰好到了。劉邦從車裏鑽出來,看到項伯分外親熱,上前拉住項伯的手說:「兄長,親家……」項伯示意他小聲一些,他和劉邦的這層關係別人還不知道。劉邦低聲問道:「裏面的情況怎麼樣?上將軍是怎麼說的?」

「沛公放心,我已經跟項王把事情說清楚了,項王對你已經沒有了惡意。」他不敢把范增從中作梗的事情告訴劉邦,害怕嚇住他,掉頭就跑。與張良打過招呼之後,項伯向他們身後張望了一下,問道:「虞姬在哪裏?」

劉邦停頓了一下,說道:「虞姬身體略有不適,等她好些了,馬上就把她送回來。」

項伯懷疑地看了劉邦一眼,旋即發怒道:「沛公,你糊塗啊!你不把虞姬送回來,項王能放過你嗎?這不是拿虞姬來要挾他嗎?他一怒之下,就算不殺你,也會把你扣下來當人質,交換虞姬。到時候兩家交惡,還是免不了一場火併。昨天我們不都說好了嗎,你怎麼能不守信用呢?」

面對項伯的連聲質問,劉邦無言以對。張良連忙將項伯拉到一邊,解釋說:「項兄,沛公這麼做情有可原。你看現在這種劍拔弩張的形勢,他是冒着生命危險來鴻門的,為的就是平息雙方的紛爭,以免引發流血衝突。讓虞姬暫留片刻,他的生命安全就多了一分保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這件事還請項兄在項王面前代為周旋。」

項伯連連擺手,說:「看來你們還是不清楚這場誤會的根源所在。對於項王來說,虞姬就是一切,他可以什麼都不要,唯獨不能沒有虞姬,更不允許任何人打虞姬的主意。你們現在扣著虞姬不放回來,項王絕對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根本沒有迴旋的餘地,要想解除誤會,讓沛公全身而退,必須送還虞姬。」

看項伯態度這麼堅決,張良也沒了主意,進退兩難。看恩公這麼為難,項伯心中不忍,嘆了一口氣,說:「我倒有個辦法。」劉邦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連忙問道:「項兄,什麼辦法?快講!」

項伯道:「你現在趕快派人回去接虞姬。霸上、鴻門不過四十里路程,快馬加鞭應該還來得及。待會見了上將軍項王,你就說虞姬身體弱,車馬只能緩緩而行,而你們急於趕到這裏,所以就把虞姬落到了後面,稍後便到。虞姬的身體情況上將軍很清楚,應該不會生疑。必須把虞姬安全地送回來,否則這盤棋就成了死棋了!」

劉邦連忙招呼隨從,派人回霸上接虞姬。項伯見事已至此,只好靜觀其變了,將劉邦和張良引入軍營。樊噲等人想跟着進入,被守衛營門的士兵阻攔下來,「大王有令:攜帶武器者禁止入內!」這實際上是范增交代的。

劉邦走在前面,聽到這句話掉頭就往回走,樊噲等人見狀,作勢就要往裏闖,想把劉邦再搶回來。項伯一把拖住劉邦,說:「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想往回跑呢?本來一場大戰迫在眉睫,軍營加強戒備也屬正常,沛公不必多心。就讓衛士們留在外面吧!我來給你當衛士!」說罷,項伯用力拍了拍自己的佩劍。

項伯都這樣說了,劉邦也不好再爭辯,硬著頭皮跟項伯往裏走。道路兩邊那些全副武裝、滿臉肅殺的士兵讓劉邦的心很快又提了起來。但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就算前面是龍潭虎穴,也只能往裏闖了。

不過,走到大帳門口的時候,劉邦的心稍稍安定了些,有各路諸侯在場,眾目睽睽之下,項羽就是想動自己,也得給大家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再看項羽,沒有了平時的狂妄、暴戾之氣,笑容看上去很和善,而且親自到外面來迎接自己,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待遇。就算是在彭城,兩個人約為兄弟,相處甚歡的時候,自己都沒有接受過這樣的禮遇。劉邦的心更踏實了。

他疾走幾步,上前與項羽見禮,又與各路諸侯的老熟人打了招呼,轉而對項羽道:「我與大王並肩作戰,討伐暴秦。大王征戰河南,我游兵河北。我沒想到居然能率先入關,更加想不到能夠在咸陽城下活着迎接大王到來,更出乎意料的是有小人挑撥離間,在我們兄弟之間製造矛盾……」

劉邦這番話語氣雖然謙恭,但把自己的功勞、苦勞全都表了,目的就是爭取各路諸侯的同情和支持。他說「有小人挑撥離間」這句話,完全是自己瞎猜的,並沒有確鑿的證據。可是在項羽聽來,卻感覺劉邦已經知道了曹無傷告密的事情。加之劉邦的一番話說得振振有詞、冠冕堂皇,項羽唯恐劉邦的大義凜然反襯得自己心胸狹隘、容不下兄弟,情急之下,連忙道:「這都是沛公的左司馬曹無傷造謠生事,否則的話,我也不會這麼衝動!」

項羽的本意是為自己洗脫,把責任推給了曹無傷,也間接地推給了劉邦,言外之意:你約束不好自己的部下,跑到我這裏來告密,怎麼能怪我無事生非呢?連你自己的人都這麼說,我沒有道理不信啊!可是,他隨口一說,就把個曹無傷害慘了!

范增聽到項羽的話,一咬牙、一閉眼,心說:「一條內線就這麼被你自己給掐斷了!」項伯也很是不以為然,自己在霸上軍營的時候,面對張良和劉邦,都沒有把曹無傷給供出來,沒想到項羽偏偏當眾揭穿了,這麼一來,以後還有誰敢向你提供情報啊?

張良和在場的各路諸侯、項羽的謀臣將領聽項羽這麼一說,同樣感到意外和不屑。張良暗道:「看來這個項羽果然只有匹夫之勇,竟然說出這麼沒腦子的話來!成大事者既要有膽識和魄力,也不能缺少謀略和手段,這樣的人天生就不是塊帝王的材料!」

最高興的應該是劉邦了。他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都是曹無傷這個內奸在搗鬼。儘管心裏恨不得馬上沖回霸上,將曹無傷碎屍萬段,但表面上還要不動聲色,「大王英明,沒有聽信那個小人的讒言,傷了我們兄弟的和氣!」

眾人的反應項羽一點察覺都沒有。他為人自負,生性粗獷,所以不善於察言觀色,很少注意周圍人的想法和態度的微妙變化。所以,出賣了曹無傷之後,項羽並沒感到有什麼不妥,他向劉邦身後看了看,問道:「虞姬呢?」

劉邦儘管心裏怦怦直跳,表面上仍然非常從容地說:「虞姬身體柔弱,馬車走得慢,我們是快馬加鞭,所以她落在了後面,隨後就到了!」看劉邦沒有一點心虛的表現,項伯不由得佩服他的演技,果然是個好演員!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可能是與呂雉昨天玩得太瘋了,有些疲憊!」項伯在旁邊幫腔說,他怕項羽擔心虞姬的身體,繼續追問下去,劉邦一不小心露了餡,那可就麻煩了!

項羽「喔」了一聲,信以為真,完全沒有懷疑。倒是范增感覺有些不對,正想質問劉邦,被項伯搶在前頭,「大王,趕快入帳吧!這麼多人都等著呢!」

項羽聞言,連忙把劉邦讓進大帳,其他人也紛紛入座。

3、替罪羔羊

坐定之後,劉邦對項羽道:「我能活着在此與大王相見,實在是僥倖!我來這裏的路上,曾被一群人伏擊,幸好被我的衛士擊退,否則的話,我們兄弟現在就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劉邦一邊說話,一邊嘆息,不勝感慨的樣子。不過,在場的其他人聽了這番話,都把目光投向了項羽,在當前形勢下,項羽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刺殺劉邦的嫌疑。

項羽急了,他實在忍受不了眾人這種懷疑的眼神。背後放冷箭的行為他所不恥,又怎麼甘心背上這種暗殺盟友和兄弟的罪名。項羽按劍挺身,厲聲道:「誰這麼大膽,敢加害我的兄弟,反秦的功臣!」

劉邦知道伏擊自己的幕後主謀不太可能是項羽,他這麼說不過是為了增加諸侯們對自己的同情,逼項羽表態而已。項羽已經當眾表了決心,不會加害自己,劉邦這才接着道:「本來我懷疑是子嬰做的……」

「子嬰……」項羽和在場的人都有些詫異。

「對。大王和各路諸侯可能有所不知,這個子嬰很不簡單,他雖然表面上獻城投降,暗地裏卻一直在謀划復國,將我們反秦聯軍逐出關中。傳說他在關外召集了十萬秦軍,隨時準備反攻關中。」

劉邦的話一出口,大帳中響起了一片「嗡嗡」的議論聲。項羽吃驚地問:「果真有這樣的事?」

「我也是道聽途說,還沒經過核實。不過,子嬰在咸陽城埋伏了一批死士,伺機而動,挑起你我之間的紛爭卻是證據確鑿。」劉邦說到這裏又停頓了一下,看着項羽的反應,他要一點點地爆料,一步步地激怒項羽,讓他把攻擊的方向轉向子嬰。

「有什麼證據?」項羽的胃口被吊了起來,由劉邦牽着鼻子走了。范增看劉邦掌控了局面,心裏干著急,卻又無可奈何。

劉邦並不急於拋出最有分量的證據,而是繼續做鋪墊:「大王應該聽說過子嬰到霸上求見我的事情。我從一開始就看出他心懷鬼胎,明擺着就是想引起大王和各路諸侯對我的誤會,讓你們誤解我與他勾結,對抗大王和各路諸侯。所以我玩了一招欲擒故縱,答應接見他,看他都耍些什麼花招。不出我所料,他在宴會上公然勸我稱王,我虛與委蛇,說我做了關中王,就拜他為丞相。這麼做完全是為了迷惑他,讓他誤以為自己的奸計得逞。不想,這件事傳到大王這裏,還是造成了我們兄弟之間的誤會。」

劉邦把責任都推給了子嬰,在洗脫自己的同時,把項羽討伐自己的一個重要理由完全否定了,反而顯得他深謀遠慮,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捍衛反秦大業,不惜冒被大家誤會的風險,與敵人周旋。

聽他這麼一說,項羽不好意思起來,擺擺手說:「這件事不要再提了,都是曹無傷那個小人因為此前你懲罰他而心懷怨恨,故意誣告陷害,也怪我太衝動了!你把曹無傷交給我,我一定讓他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還有這個子嬰,暴秦已滅,他還賊心不死,妄圖復國,想挑起我們義軍內訌,讓你我兄弟之間自相殘殺,我要殺光他全家、全族,斬草除根。否則,暴秦還有可能死灰復燃。」

劉邦心中冷笑,暗說:「我怎麼會把曹無傷交給你,再給他一個出賣我的機會?」不過,項羽對子嬰的仇恨之火已經被點燃,秦國與項羽有深仇大恨,對這個亡國之君本就耿耿於懷,現在經劉邦煽風點火,更加急不可待地要報仇雪恨。

在對付劉邦的問題上,諸侯和項羽之間立場並不一致,但子嬰是大家共同的敵人,消滅亡秦的殘餘勢力,鞏固革命成果,是各路諸侯共同的願望。所以,諸侯們個個表現得大義凜然,慷慨激昂,紛紛呼應項羽的表態,要把子嬰和他的族人殺個精光。

看火候已經到了,劉邦決定拋齣子嬰最重要的罪證,最後宣判這個亡國之君的死刑。唯一的一點不忍是子嬰那個國色天香的王后,但現在自保要緊,已經不顧上那個美人了。劉邦還不知道子嬰王后已經香消玉殞。

「昨天,賤內將虞姬接過去敘舊。我擔心虞姬徹夜不歸,會讓大王擔心,所以就派人護送虞姬返回鴻門。孰料,車隊半路上竟然遭到襲擊,幸好衛士們拚死力戰,才保護虞姬安全地返回霸上。虞姬受到驚擾,需要休息,我也擔心她的安全,夜間出行恐再遭不測,所以就把她留在了軍營。不料這一耽擱,就給了小人乘虛而入,搬弄是非的機會。讓大王誤會我劫持虞姬,脅迫上將軍,稍不留意,就險些鑄成大錯!」

項羽一聽有人劫持虞姬,別的什麼都顧不上了,喝問道:「什麼人膽敢對我的愛妻下手?難道是子嬰?」聲如霹靂,在場的人都打了一個哆嗦。一座火山就要爆發了。

「這個魯莽匹夫還真上路!不用我說,自動把矛頭指向子嬰了。」劉邦心頭暗喜,點點頭說:「正是子嬰。他想通過劫走虞姬,製造我與大王的矛盾,虞姬在我的手上不見了,我就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楚,有一萬顆腦袋也不夠大王砍啊!不過,幸好虞姬吉人天相,安然無恙,否則的話,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了,兄弟自相殘殺,幾十萬人血流成河,想想都后怕啊!」劉邦這番話倒是肺腑之言,動了感情,所以說得聲情並茂,讓人無法懷疑他的真誠。

「子嬰,子嬰……」項羽念著子嬰的名字,就好像把子嬰塞進了他的血盆大口之中,嚼個粉碎一樣。

「子嬰見自己的陰謀破產,狗急跳牆,發動埋伏在咸陽城的死士,襲擊我派駐咸陽的守軍,企圖帶着他的家眷和王公貴族們逃往關外,與秦軍殘部匯合。不過我早有準備,派出援兵,將其同黨一網打盡,現在子嬰等人都被關在咸陽大牢之中,等候大王處置。」說到這裏,劉邦有些得意了,感覺自己棋高一著,力挽狂瀾,接連挫敗了亡秦殘餘勢力的復辟陰謀,又為反秦大業立下不世之功。

項羽舉起手中的玉卮,「各位,我們一起敬沛公,如果不是他洞察秋毫,處置得當,反秦大業可能要遭受嚴重的挫折,亡秦就有復辟的危險。沛公功高蓋世,做關中王當之無愧!」范增聽項羽公開表態支持劉邦做關中王,想阻攔已經來不及了,當着眾人的面,項羽的話已經說出口,收不回來了。

劉邦連忙捧起玉卮,向項羽和各位諸侯致意,一飲而盡。項伯和張良對劉邦的表現都非常滿意,一番話可以說是環環相扣、恰到好處,既把矛盾的焦點成功地轉移到了子嬰身上,又消除了與項羽之間的誤會,一箭雙鵰。

項伯問道:「既然子嬰的勢力已經被沛公一網打盡,那麼半路伏擊你的人是誰呢?」

劉邦故作沉思狀,最後說:「現在我斷定是曹無傷所為,他看自己的離間計沒有得逞,擔心自己暴露,所以派人中途截殺我,嫁禍給大王,企圖藉此激起兩邊的衝突。他自己好渾水摸魚!」

項伯連忙提醒道:「那你趕快派人回霸上報信,通知留守的人看住曹無傷,提防他狗急跳牆。」

張良插話道:「我方才已經安排人回去報信了。項兄不必擔心!」

劉邦向張良會心地一笑。剛才聽項羽主動爆料,知道曹無傷是內鬼之後,劉邦在背後向張良打了一個手勢,張良心領神會,馬上到營門外安排人回霸上軍營報信。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已經不需要多餘的言語了。

看到這種局面,范增知道項羽不會再對劉邦下手了。但他仍然不願意放棄,在做着最後的努力。「沛公,虞姬什麼時候能到啊?霸上和鴻門這麼近,應該要不了太久吧?」

還沒等劉邦回答,項羽不耐煩地說:「亞父!我兄長不是說了嗎,隨後就到!您真是年紀大了,越來越喜歡嘮叨了!」范增被項羽這麼一說,噎了一口氣,憋悶得夠嗆,只好喝了一大口酒順氣,不再說話了。

項羽招呼道:「各位今日放開酒量,不醉不歸,慶祝我和沛公消除誤會,兄弟和好如初,也避免了一場生靈塗炭的兵禍。」眾人聞言,紛紛舉杯,皆大歡喜。

看着眼前觥籌交錯,歡聲笑語,宴會氣氛熱烈,不時掀起高潮,賓客們一陣陣叫喊,范增的心情更加鬱悶。「我的計劃就這麼破產了?劉邦這個危險的對手,已經是送到嘴邊的鴨子,就這麼讓他飛了?殺一儆百,傲視群雄,稱霸天下的最佳時機就這麼錯過了?」范增在心中不停地問著自己。因為喝了很多悶酒,范增已經有了幾分醉意,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起來,目光在劉邦和項羽兩個人身上流連。

大帳內的燭光將劉邦和項羽的背影投射在篷布上,范增依稀看到,劉邦的背影彷彿一條蜿蜒的盤龍,項羽的背影則像一頭威風凜凜的猛虎。「劉季是一條蟄伏的卧龍,項羽是一頭鋒芒畢露的虎。龍是帝王的象徵,虎是猛將的代表。猛虎當道,卧龍韜光養晦,這不正是二人力量此消彼長的顯現嗎?可是帝王最終是要擁有天下的,猛虎不是臣服於蛟龍,就是被蛟龍吞噬。莫非這是項羽亡於劉季的徵兆,是天意使然?」

「不!就算這是天命,我也要與天抗爭!一定要扼殺劉季這條龍,不能讓他吃掉項羽這頭虎!」酒勁讓范增的膽氣驟然高漲起來。他取下身上的玉玦,向項羽舉了起來。項羽只顧著與大家飲酒,沒有看到范增的動作。范增把玉玦越舉越高,手臂不斷地往前伸,他的坐席離項羽很近,恨不得把玉玦舉到項羽的臉上。項羽終於察覺到了范增發出的信號,他厭惡地看了一眼「亞父」,見他醉醺醺的樣子,心說:「你喝多了吧!現在還要我殺劉季,我有什麼理由殺他?」他故意扭過臉去,不看范增。見項羽這種態度,范增頹然地坐在了席子上,玉玦落在泥土中。

范增的動作和項羽的反應都被張良收入眼中。他暗自發笑,「范增這個謀臣留在項羽的身邊真是可惜了!也怪他自己擇主不當,如果是轉而輔佐沛公,倒還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張良端起酒來,走到范增的席前,擺出一副要給他敬酒的樣子,藉機故作驚奇地彎腰拾起地上的玉玦,問道:「大將軍,這可是你的?好精美的一塊古玉啊!」

范增氣沖沖地一把奪過來,掛在了腰上。張良不以為意,舉起玉卮道:「久聞大將軍博學多才,滿腹經綸,高瞻遠矚,定策安邦。良雖然與先生有幸相識,但未及深交,今後有機會,還希望大將軍多多賜教!沛公對先生也非常仰慕,如果先生不嫌棄的話,可以抽身到霸上走一趟,與沛公暢談。」

范增知道自己的意圖都被張良識破了,惱羞成怒,憤然起身離席,走出大帳。

4、刀光劍影

范增走到大帳外面,被冷風一吹,酒氣上涌,險些嘔吐出來。他把腹內翻湧著的東西硬是壓了下去,長長出了一口氣,頭腦也冷靜了很多。一手扶著旗杆,一手掐著額頭,范增設法讓自己的腦袋重新運轉起來,尋找打破僵局的辦法。就在他絞盡腦汁地搜尋剷除劉邦的妙計的時候,在帳外帶領衛士戒備的項莊走了過來,「亞父,您沒事吧?是不是喝得太多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看到項莊,范增眼前一亮,豁然開朗。他一把拉住項莊,說:「大王心腸太軟,不忍心剷除劉季這個日後的勁敵。你應該替自己的兄長分憂啊!」

「那是當然。亞父您說,我該怎麼做呢?」項莊非常痛快地說。他是劍客,不像謀士那麼有城府。

「你現在借給大王敬酒的名義進帳。敬完酒,請求舞劍助興。你是楚國第一劍客,劍術高超,大王一定會應允,好讓你在各路諸侯面前為楚國勇士爭光。屆時,你尋機將劉季刺死在座位上。否則的話,劉季一旦逃脫,將來我們都要成為他的階下囚。」

項莊猶豫着問:「虞姬不是還在他們手上嗎?如果我們殺了劉季,虞姬有個三長兩短,大王肯定要怪罪我們。」

范增橫下一條心來,信口胡謅說:「我已經派人把虞姬接回來了,你不要擔心。放手去做吧!事情成功了,你就是為大王奠定帝王基業的第一功臣!」

項莊歷來敬重和信任范增,聽范增這麼一說,馬上打消了顧慮,果敢地說:「亞父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說罷,便昂首闊步地走進大帳。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范增不顧一切了。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地除掉劉邦,即便是要犧牲虞姬。酒勁驅逐了他的恐懼,也沒有了任何顧忌。「如果項羽要降罪的話,我一力承擔,劉季一定要死!」在內心深處,范增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有力,枯朽的身軀又煥發了活力。他的頭腦非常清楚,這不是一時衝動,因為自己的計劃破產而惱羞成怒,喪心病狂,而是為了一個長遠的目標,為了自己的信念而獻身。年逾古稀的范增拔直了自己佝僂的身軀,跟隨在項莊的後面走進了大帳。

項莊走到項羽的席前,躬身施禮,舉起玉卮,道:「大王,您身先士卒、披堅執銳,帶領我們推翻暴秦,復興六國,功高蓋世。我代表將士們向您敬酒!」

看着這個跟隨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弟,項羽心頭一熱,端起玉卮,一飲而盡。項莊趁機提議:「大王宴請沛公和各路諸侯,可惜美中不足……」

「哦!不足是什麼?」項羽饒有興味地問道。

「軍中沒有什麼娛樂,不能為各位助酒興!」

項羽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可惜虞姬不在,等她回來了,讓她在大帳中舞上一曲,虞姬的舞姿天下無雙,管教各位拍手叫絕!」

項莊連忙阻止道:「大嫂往返奔波,一定非常勞累,還是不要煩擾她了。如果大王允許,我願意舞劍助興!」

項羽用力地以拳擊掌,恍然大悟地說:「對啊!我怎麼忘了你這個楚國第一劍客。好,快來,快來!」

得到了項羽的允許,項莊轉身走到大帳中央,眼睛向劉邦的座位上瞟了一下。就這一眼,把劉邦看得心驚肉跳,預感到項莊沒打什麼好主意。他求救似地望向張良,張良也有同感,又看項伯。項伯會意地點點頭,拍了拍自己的佩劍,示意張良放心,自己既然承諾給劉邦當衛士,就會竭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

項羽帶頭擊掌,為項莊打節拍,帳中的人也隨他一起擊掌。項莊屏氣凝神,隨着節拍聲的整齊劃一,利劍破空而出,迅疾有力,收放自如,身隨劍動,騰挪跳躍。一把劍在他的手中獲得了生命,或劈、或掃、或刺、或扛,沒有固定的套路,但環環相扣,渾然一體,凌厲的殺氣被優美矯健的舞姿所掩蓋。大帳中的觀眾看得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也漸漸忘記了擊打節拍。

所有的人中,只有劉邦、張良、項伯、范增幾個人沒有被這難得一見的劍舞所迷惑。他們目不轉睛地盯着項莊,不放過他的一舉一動。劉邦等人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隨時準備應變;范增則在祈禱項莊手中的那柄劍準確無誤地刺中劉邦的心臟,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他距離自己的目標只有一步之遙了,不會又一次功虧一簣吧!

項莊驚心動魄的劍舞讓項伯實在按捺不住了,再這麼看下去,他擔心自己的心臟會突然停止跳動。「不能讓這個侄子一個人表演了!遲早要出事,到時候再採取行動可就什麼都晚了。」項伯下定決心,站起身來,對項羽道:「大王,我看得興起,心裏發癢,獨舞不如對舞,讓我與項莊一起舞劍助興,如何?」

項羽還沉浸在雄壯的劍舞中,沒有看出任何異常來,聽項莊這麼一說,情緒更加高漲,拍手道:「好啊!你們叔侄對舞,我這個侄子當裁判,各位一起來評個優劣,勝者重賞!」

項伯拔劍在手,走到了大帳中央,站在項莊的對面。項莊並不知道項伯與劉邦的關係,但在自己步步逼近劉邦的時候,突然跳出這麼一個攔路虎,心中非常懊惱。他一個勁兒地朝項伯使眼色,項伯假裝沒看見。再看范增,范增只能幹瞪眼,無可奈何。

見項莊愣在那裏不動,項伯也不客氣,挺劍進攻,項莊沒有辦法,只好招架。項伯盡量背朝劉邦,用自己的身體把親家公擋住,不給項莊行刺的機會。張良見劉邦暫時沒有危險,終於鬆了一口氣,連忙走出大帳,向營門走去。

營門外,樊噲、夏侯嬰等人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裏面的情況怎麼樣了。看到張良走出來,大家連忙圍了上去。張良開口便問:「虞姬什麼時候到?」

樊噲答道:「剛剛接到消息,很快就到了!」

張良點點頭,說:「虞姬到之前,必須想辦法讓大王脫身。」

「裏面的情況怎麼樣?」樊噲焦急地問。

「形勢緊迫。項莊拔劍起舞,想尋機刺殺大王。幸好項伯挺身而出,與他對舞,保護大王,所以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這樣下去,時間一長就不好說了。」

樊噲一聽,馬上就急了,「太危險了!我現在就衝進去,如果他們敢對大王下手,那就同歸於盡!」說罷,荷劍執盾,就往營門裏面沖。張良想出手阻攔,但已經來不及了,只好向夏侯嬰幾個人交代了幾句,便緊跟在樊噲後面返回軍營。

把守營門的士兵見有人闖入,馬上過來阻攔。樊噲把盾牌豎在前面,抵擋住刺向自己的兵器,然後用身體抗住盾牌,使出渾身的力氣往前衝撞,將那些阻擋自己的士兵紛紛撞翻在地。他力大如牛,又豁出了性命去,一時間竟然無人能擋,硬是衝進了營門。從營門到大帳的路上,早就佈置了精銳的武士,見有人突破營門,馬上圍了上來,將樊噲和跟在他後面的張良困在中間。

眼看自己和樊噲就要被亂刀砍死,張良情急之下高聲喊道:「此乃沛公的貼身衛士樊噲,項王聽說他在陣前動輒斬首數十級,敬佩他勇猛過人,所以召見。大家快快給他讓路,不要傷了自己人。」倉促間,張良竟然想到冒用項羽的名義來命令這些武士,同時又以樊噲的勇猛嚇唬他們,堪稱急中生智。負責指揮武士的項莊正在大帳內舞劍,一時間群龍無首,這些武士大眼瞪小眼,都沒了主意。樊噲不是魯莽武夫,反應很快,馬上昂首挺胸,理直氣壯地向大帳走去。武士們被他和張良的配合給唬住了,紛紛讓路。

來到大帳前,這裏的武士都是項羽的貼身衛士,就沒有那麼好打發了,端起長戟,攔住樊噲。張良知道再用剛才的辦法肯定無效了,沒有項羽的命令,他們不會放任何人進入大帳。他在樊噲耳邊低語道:「這次只能硬來了!」樊噲二話不說,手持盾牌就向前沖。

大帳外的嘈雜聲引起了項羽和眾人的注意,項羽剛想喝問怎麼回事兒,就見門簾一挑,一個威風凜凜的壯漢出現在門口。樊噲一手執劍,一手持盾,門簾還披在肩上,直視坐在正位的項羽,頭髮一根根立了起來,眼睛瞪得彷彿要撐破眼眶,真正的怒髮衝冠,目眥欲裂。樊噲的這副容貌把大家都嚇了一跳,正在舞劍的項伯和項莊也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項羽警覺地挺身按劍,喝問道:「什麼人?」

跟着進來的張良連忙代樊噲回答說:「這是沛公的侍衛樊噲。」

范增怒斥:「違抗軍令,擅自攜帶武器闖入軍營,拉出去砍了!」

劉邦剛想出面說情,項羽先開口了,他並沒有下達過「攜帶武器者禁止入內」的命令,所以也不覺得非常惱火。「罷了!既然是沛公的衛士,擔心主公安危,一時莽撞,也不是什麼大錯。好一個壯士啊!來,賜他飲酒!」

門口的衛士沒有攔住樊噲,也跟進了大帳,被他一番衝撞,心中非常氣惱,聽項羽下令,搶先捧過來一斗酒,遞到樊噲的面前。樊噲見衛士有意要為難自己,輕蔑地一笑,放下手中的兵器,把酒接了過來,仰面朝天,「咕咚咕咚」地倒進嘴裏,一口氣把一斗酒全都喝光了。如此豪放的喝法讓包括項羽在內的各路諸侯目瞪口呆。見樊噲喝完了酒,項羽忙道:「賜他吃肉!」

衛士存心跟樊噲作對,竟然拿來一整隻生豬腿,丟在樊噲的面前。樊噲見狀,放聲大笑起來。他本就是屠夫出身,給他出這樣的難題可謂正中下懷。樊噲把盾牌倒扣在地上,將生豬腿擱在上面,以劍代替屠刀,技藝嫻熟地把豬腿上的肉一片片地削下來,一邊削一邊往嘴裏塞,嚼巴嚼巴就咽了下去,生吞活剝,不一會兒就把整隻豬腿吃得乾乾淨淨。賓客中一些膽小、腸胃功能脆弱的人看着都覺得噁心,禁不住嘔吐起來。樊噲卻神態自若,連吃帶喝之後照舊持盾執劍,盯着項羽。

項羽非但不生氣,反而很欣賞樊噲的猛獸作風,問道:「壯士還能再喝嗎?」

樊噲朗聲道:「我連死都不怕,還怕喝酒嗎?」項羽讚許地點點頭。

劉邦本想起身代樊噲謝罪,孰料樊噲意猶未盡,當眾教訓起項羽來。「大王,我是個粗人,不會咬文嚼字,附庸風雅,不過有些心裏話不吐不快,如果言語之間冒犯了大王,還請見諒。如果大王要怪罪的話,樊噲一力承擔,不要連累我家主公。」

「壯士請講,不必有什麼顧慮!」項羽非常痛快。

「暴秦有虎狼之心,濫施刑罰,殺人不計其數,所以天下豪傑才起兵反秦。懷王與大家有約在先:先入關者王之。沛公率先入關,兵臨咸陽,逼降子嬰,可他封存府庫、宮室,珠寶財物一無所取,駐軍霸上,等候大王前來處置。先前派兵把守函谷關,不過是為了緝拿強盜,防止發生意外。沛公勞苦功高,大王沒有封侯之賞,反而聽信小人讒言,要殺害功臣。這麼做與暴秦有什麼兩樣?我站在大王的立場上考慮,認為這種做法實在欠妥啊!」

樊噲雖然翻的都是舊賬,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但分寸把握得非常好,可謂一石三鳥,恰到好處。既當眾戳穿了項羽企圖消滅劉邦的陰謀,又把責任推給了進讒言的小人,給項羽留了面子,同時為劉邦主張「封侯之賞」,向項羽表明劉邦並沒有擅自稱王,獨霸關中的野心。

被樊噲當眾教育了一通,項羽沉默片刻,揮揮手說:「壯士坐,我知道了!」樊噲在劉邦身後坐下來,就近保護。有項伯和樊噲兩個人在場,項莊想刺殺劉邦,已經沒有可能了,只得怏怏告退。項羽本就沒有了殺害劉邦的念頭,經樊噲這麼一鬧,甚至為自己當初的冒失、險些釀成大錯而感到愧疚起來。宴會的氣氛一時陷入了沉悶當中。

張良見時候差不多了,便湊到劉邦身邊,低聲道:「沛公,虞姬就快到了,趕緊走吧!」劉邦聞言,馬上起身離席,往大帳外面走去。項羽正在喝悶酒,其他人也自顧自地飲酒聊天,誰都沒有注意到劉邦離開。張良向項伯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和樊噲一起跟着劉邦走出了大帳。但是,有一個人始終沒有走神,一直在盯着劉邦——范增。

劉邦、張良、樊噲三個人剛出帳門,就聽背後有人叫道:「沛公,匆匆忙忙地去哪裏啊?」劉邦嚇得身子一抖,心就像突然被人揪了一把,額頭上瞬間就浸出了冷汗。張良回過身來,見是范增,訕訕地笑道:「沛公要更衣,我們陪他去去就回!」

劉邦穩住心神,轉過身來,強作鎮定地說:「原來是大將軍啊!是啊,我酒喝得太多了,尿急,去趟茅廁就回來!」

范增陰笑了兩聲,說:「請便!軍營很大,我怕沛公迷路,派幾個衛士陪你們去吧!」說罷,不等劉邦推辭,就招呼過來幾個武士,「沛公去更衣,你們負責帶路,一定要保護好沛公。萬一沛公走失了,唯你們是問!」

劉邦三個人只好在武士的監視下走向茅廁。樊噲悄悄地提起手中劍,準備在僻靜無人的地方除掉這幾個武士,幫助劉邦脫身。張良用眼神阻止了他,在千軍萬馬的軍營中這麼做,太冒險了!

進入廁所后,張良讓樊噲把門,急切地對劉邦道:「沛公,快走!虞姬一回來,項羽沒有了顧忌,萬一改變了主意,那就危險了!」

「怎麼走啊?」劉邦茫然地問。

張良把劉邦拉到蹲位旁邊,向下面一指:「您看!」

劉邦捂著鼻子向下面看了一眼,愣住了。夏侯嬰、紀信、靳強三個人用毛巾裹住口鼻,正抬着一架梯子進到茅廁的下層。當時的廁所分上下兩層,上層搭有跳板,供人方便,下層是糞坑。上層的門開在裏面,供上廁所的人進出;下層的門朝外,供清理糞坑的人進出。項莊和項伯相對舞劍的時候,張良趁機到外面通知樊噲等人,交代夏侯嬰、紀信、靳強三個人到大帳附近的茅廁下面接應,當時他就想好了由這裏脫身的辦法。

劉邦感慨道:「子房,你可真是神機妙算,這樣的主意都能想出來!」

張良擺擺手,「委屈大王了,不要說了,快下去吧!」

劉邦遲疑道:「只是……」

「只是什麼?」看劉邦在這種十萬火急的時候還在猶豫不決,張良按捺不住了。

「我還沒跟項王告辭呢!就這樣一走了之,將來項王怪罪起來,該怎麼辦啊!」

樊噲一聽就火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行大禮者不辭小讓。現在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還告什麼辭啊!」

正在劉邦猶豫不決的時候,外面有人高聲道:「項王麾下陳平,代項王來探望沛公!」原來,項羽也發現劉邦從宴會上消失了,就叫侍從陳平出來尋找。陳平問過衛士之後,跟着來到了茅廁。

樊噲閃身到門背後,準備擊殺陳平。門簾掀開,陳平走了進來,眼珠滴溜溜亂轉,打量著劉邦和張良,沒有料到自己身後還有一個殺手,隨時準備砍下自己的腦袋。「沛公,您怎麼還在這裏,還不快走?」

聽陳平說出這樣的話,劉邦和張良都愣了,樊噲舉起劍的手也連忙放了下去。陳平解釋道:「項羽此人優柔寡斷、反覆無常,萬一他忽然改變了主意,要加害沛公,那就插翅難逃了。趁現在還來得及,沛公還是走為上計吧!」

「你這是……」劉邦有點摸不著頭腦。

陳平倒是非常坦然,「我早看出項羽只有匹夫之勇,不是成就帝王之業的材料,而沛公胸懷廣闊、知人善任、志向遠大,待時機成熟之時,陳平願意投靠沛公,共建大業。只是現在形勢不允許我這麼做,恕陳平不能馬上追隨沛公」。

劉邦感激地抓住陳平的手,說:「先生的大恩劉季永誌不忘,期待有一天與先生相聚,同心協力,奪取天下!」

陳平慷慨地回應:「我果然沒有看錯沛公,您不止是要做關中王,還要君臨天下!陳平在這裏恭送沛公!」

夏侯嬰等人已經把梯子搭了上來,劉邦正要往下面鑽,張良拉住他說:「沛公,您先行一步,我代您向項羽辭行吧!如果我們幾個人都這樣一走了之,的確太突兀了。萬一項羽起疑,將來興師問罪,又要惹起事端。」

「我擔心子房你的安危啊!」劉邦道。

張良笑了笑,說:「沒關係,我畢竟不是沛公的屬下,有韓國司徒的身份,想必項羽也不會過分刁難我這個第三者。沛公,您帶了什麼禮品需要我代為進獻嗎?」

劉邦這才想起來,「我帶了白璧一雙,是呈獻給項王的;還有玉斗一雙,是獻給大將軍的。現在都在我的馬車上,就麻煩你代我獻給他們吧!我的馬車和衛士都在營門前原地不動,以免引起懷疑,就帶這幾個人抄小路返回霸上。你估計我們到了霸上的時候,就進去向項羽辭行。」

「好!」張良滿口答應。劉邦順着梯子溜下了茅坑,帶着樊噲幾個人快馬加鞭,直奔霸上而去。

大帳內,范增發現劉邦遲遲不回來,又派人去找。先前他派去跟蹤劉邦的幾個武士已經被陳平支開了,後來派去的人到營門看了看,發現劉邦的馬車和衛隊都待在原地不動,沒有任何異常,於是回來向范增稟報說:「沛公的車駕和隨從還在營門外,應該沒有離開。」

范增畢竟年紀大了,酒意加上倦意讓他快要支持不住了,頭腦也變得遲鈍,此前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喪失了應有的警惕性和敏銳的判斷力。聽了衛士的報告,范增無力地揮揮手,讓他退下,靠在几案上,用手支撐著額頭,昏昏欲睡。

項羽只顧著與大家飲酒,把劉邦的事忘在了腦後,對於陳平遲遲沒來回報,也沒在意。這時,衛士進來稟報:「大王,虞姬的馬車已進入軍營。」

項羽從自己的坐席上彈跳起來,根本不管其他人的反應,衝出大帳,直奔虞姬的馬車。虞姬剛剛從馬車上探出個頭來,就被項羽一把攬住,從馬車上抱了下來。看着神色疲憊、愈發顯得憔悴和柔弱的虞姬,項羽心疼得皺緊了眉頭,說:「你怎麼招呼都不打就出去了,一晚上都沒回來,害得我擔驚受怕,差點出了大事。」

虞姬不知道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觸即發的戰爭、驚心動魄的較量,對於她來說完全是不存在的。看着項羽擔心的樣子,虞姬內疚地說:「對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考慮不周,讓大王為我擔心。」

「沒事,沒事,回來就好。你先回去休息,我還在宴客,等宴會結束了再去陪你,有什麼事情到時候再說。」安頓好了虞姬,項羽重新返回大帳。

張良在陳平的陪同下進入大帳。他徑直走到項羽的席前,躬身施禮,道:「大王,沛公不勝酒力,擔心自己醉酒失態,在大王和各路諸侯面前出醜,所以來不及告辭,先行一步,返回霸上了。臨行前,他要我代為進獻白璧一雙,奉送給大王;玉斗一雙,奉送給大將軍。」

虞姬已經平安返回,項羽對其他事情都不再關心了,只想着儘快結束宴會,回去陪伴虞姬。

范增聽說劉邦已經返回霸上,被酒精麻木的神經終於蘇醒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精心安排的消滅劉邦的計劃已經徹底破產了。他兩眼發直地瞪着擺放在自己面前几案上的那對晶瑩剔透的玉斗。過了許久,范增一揮手,將玉斗掃落在地上,還覺得不解氣,索性拔出佩劍,一劍一個,砍碎了兩個玉斗,好像那玉斗就是劉邦的化身,藉此發泄著心中的怒氣。

「唉!」砍碎玉斗之後,范增仰天長嘆,道:「豎子不足與謀!將來奪走羽兒天下的,一定是這個劉季。我們這些人啊,都會成為他的階下囚!」

他的千古名言淹沒在一片喧囂聲中。諸侯正與項羽暢飲最後一輪酒,鴻門宴落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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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門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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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折衝樽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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