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彩·幸福

1

林宜雨躲回宿舍，就像害怕受傷的烏龜縮回了自己的殼裏，不願再去面對任何人。就這樣一個人從白天坐到天黑。

不是恨，也不是討厭，淚流幹了，又再流。這樣反覆了無數次，林宜雨依舊不知道自己在傷心什麼，是因為雲琪的死嗎？還是忍不住為唐慕燼心疼著？

這一刻她也好想有唐慕燼當初的勇氣，勇敢地嘗試着放下雲琪，放下從前的記憶。可是她卻沒有這樣的勇氣，最近她常會將與唐慕燼之間的回憶和三年前的搞混，慢慢地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誰是誰，她喜歡著的又是誰？

宿舍的燈突然被打開，剛才還一片漆黑的房間亮起來，林宜雨無法適應地遮住眼，應該是羅那回來了吧，最近她常回來的好晚。

「小雨……」羅那的聲音傳來，是嘗試性地輕喚。

慢慢地，林宜雨抬起頭，總算熟悉了驟亮的房間，這才發現羅那腳邊的行李箱，困惑地問著：「你要出去旅遊嗎？」

「不是，我要走了，最近在辦轉學手續，所以沒來得及告訴你。」羅那邊收拾著東西，邊解釋著，「以後記得要想我哦，我還會回來的，別又把自己搞得一塌糊塗了。」

「為什麼要走？」這下林宜雨總算清醒了，剛才還縈繞在腦中的那些煩惱全掃去了，所有的思緒都盤旋在了羅那的事上。

「笨蛋，幹嗎一副這樣依依不捨的表情，我又不是永遠不回來的。這裏有你，還有阿辰啊，我怎麼捨得就這樣走了。」看了眼林宜雨，那快哭出來的表情，讓羅那也跟着快抑制不住了，可是這回她卻不得不離開了，「我父母都不在這城市，這裏一直只有我一個人，從小就是，他們只會寄好多錢給我，卻從來不懂得關心我，所以我才把自己變得很壞，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能讓他們多注意我些。」

說着，羅那頓了頓，一眨眼，淚水撲閃而下，她帥性地抹去，勉強地笑着：「直到有天他們來接我，我卻拒絕了，因為我想讓他們內疚。可是現在……媽媽她得了肝癌，只有三個月生命了，我不能再任性了，至少我要回去陪她走完這三個月……」

「那那……」林宜雨想說些什麼來安慰她，可是卻什麼都說不出。今天才發現，自己從來都不曾試圖去了解過羅那的內心，一直以為她是堅強的，一股子的男孩氣，像現在這樣脆弱的羅那，讓林宜雨束手無策。

隨意地收拾完東西后，羅那才在床邊坐下，很留戀地摸著床沿，眷戀地環顧著這間小小的宿舍，隨後才看向林宜雨，這個她長那麼大以來唯一的朋友：「我沒事，那那一直是堅強的啊，就像小雨一樣。」

「嗯。」林宜雨點着頭，忍着哽咽，伸手擦掉羅那的眼淚，一直都是羅那在照顧她，今天終於輪到她有機會替她擦淚了，「我們要答應對方，沒有了那那的小雨要繼續堅強，沒有了小雨的那那也要繼續堅強！」

「哎呀，什麼沒有不沒有的，我都說了會回來的嘛！」羅那笑開了，揮掉林宜雨的手，一瞬間，又回到了從前那個大大咧咧的她。

隨即才想到剛才進門時見到的畫面，最近她太忙了，一直都沒時間去陪林宜雨，現在要走了，才發現有好多話想說，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想了想，羅那還是拉過林宜雨的手，讓她在自己身旁坐下，難得認真地開口：「前段時間我在網上看到個故事，覺得非常有感觸。故事說，從前寺廟裏有隻修鍊了千年的蜘蛛，有天佛祖路過，問它世間最珍貴的是什麼。蜘蛛說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聽后，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又過了500年，有陣風把一顆朝露吹到了蛛網上，蜘蛛一眼就愛上了那個朝露，可惜沒多久，風又把朝露吹走了。這時佛祖又來了，問了跟上次一樣的問題，蜘蛛的回答也沒有變，然後佛祖把蜘蛛化作人，讓他到人間去體味一番。」

「後來呢？」林宜雨好奇地問著，雖然不知道羅那想說什麼，可她還是想知道佛主那個問題的答案。

「後來蜘蛛去了一個官宦家庭，叫蛛兒，在她16歲那年愛上了一個叫朝鹿的狀元。可是聖旨卻把長風公主許給了朝鹿，把蛛兒許給了芝草太子。蛛兒很傷心，因為她又沒能得到朝露，然後一病不起，芝草知道了很難過，也想追隨而去。這時候佛祖出現了，他告訴蛛兒，芝草是寺廟前的一株小草，每天都仰望着蜘蛛，可是蜘蛛卻從來不曾低頭看過，然後他又問蛛兒，世間最重要的是什麼，直到這時，蜘蛛才恍然大悟，她說……最重要的是珍惜眼前人。」

林宜雨低着頭，彷彿明白了羅那究竟想說什麼，這個故事不只讓羅那感觸，也讓她覺得好心酸。她堅持了三年，拚命要考進南蜀，難道為的不就是得不到的唐雲琪嗎？如今的執著和掙扎，一次次地傷害唐慕燼，為的也是已經失去的雲琪。

「為什麼我們總執著於過去，而不知道珍惜現在呢？小雨，從前我一直叫你堅持，可是媽媽的事讓我想了好多，現在我們都應該學會去珍惜，因為我們誰都不知道那個真正值得我們珍惜的人還能陪在我們身邊多久……」

「我明白了。」靜想了片刻，林宜雨抬起頭，「那那，一定要再回來哦，因為你也是我想珍惜的人，我和阿辰還有……燼都會在南蜀等着你的。」

羅那笑了，很欣慰地笑，她起身，提起行李：「浪費了我那麼多的口水，林宜雨，你要知道，我羅那從前可是跟唐慕燼一路人，同樣的惜字如金啊！」

她邊嚷着，邊離開了。林宜雨追着想送，可是羅那偏是不肯，硬說受不了那些十八相送的場面。

最終，拗不過她，林宜雨只有躲在窗枱邊，偷偷看羅那的身影慢慢地消失，直至就算她拉長了脖子也見不著了。雖然不舍，可她也開心着，因為她和那那終於都明白了，在跌跌撞撞中漸漸都長大了。

林宜雨關上窗，猜想，等到下次見面的時候她和那那一定都會是快樂的。

釋然的笑容，也是久違了的笑容。

2

「燼，是我。」

「小雨！」

「我想見你。」

就是這樣簡潔的通話，連半分鐘都沒有，卻足以讓唐慕燼迅速恢復了神采，掛了電話還不到十分鐘，唐慕燼就出現在了林宜雨的眼前。這樣驚人的速度讓林宜雨感動得只想哭，這些天，是她太過分，也太任性了吧，硬生生地把唐慕燼往死里折磨著，也把自己折磨著。

「這就是全城最高的山了，來這裏做什麼？」

身旁響起唐慕燼的疑問，林宜雨轉過頭，用灼灼的目光目不轉睛地凝視着他，好久沒有這樣近距離地看他了，這些天的事讓唐慕燼變得更憔悴了，可是依舊帥氣不改。

「我們一起爬過這座山，然後讓從前的那些回憶，不管是白婷也好，還是……還是雲琪也好，都隨着流下的汗水一起拋開吧！」

終於，林宜雨吱聲了，可是唐慕燼的表情卻格外的獃滯，這讓她沒由來地膽寒了下——不會變了吧，在她終於打開心結的時候，他卻還是放不下白婷？

想了想，她咬了下唇，再次開口，很輕聲，帶着試探性：「我們去山上創造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回憶吧。」

還是沒有反應，直到林宜雨已經急得快沒了方寸，手足無措時，他倏地伸出手，厚實的掌心在林宜雨眼前展開，臉上是感懷溫柔的笑，一如他的掌心，蘊藏了無數包容。

「笨蛋，把手給我，從現在開始我帶着你走。」

隨後不容她再猶豫，急急地握住她的手，很緊很緊。心底湧起失而復得的欣慰，沒人知道那些等待的日子，他有多煎熬。如果就此永遠的失去了林宜雨，他會生不如死，這個女孩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駐紮進了他的心，他已經無力抗拒了。

「燼……你從來都沒想過要放棄嗎？」回握着他的手，林宜雨跟着他一步一步往山上進發，忍不住好奇地問。

「沒有！」唐慕燼連頭都沒回，直接拋出答案，堅定到毋庸置疑。他頓了頓腳步，只是片刻，繼續道，「除非我死了，不然永遠不會放棄。」

林宜雨笑了，望着唐慕燼的背影，笑得開心。果然，有時候放下執著，或許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穫，她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摸向那串項鏈，心底泛起陣陣漣漪，蕩漾開甜蜜。

一路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等他們登上山頂的時候，已經天黑，冷風凜冽灌來，卻絲毫都不讓人覺得冷。林宜雨張開雙手，仰頭貪婪地看着璀璨的星空，不停轉着圈子。

「燼，好漂亮，你看那些星星。」她忍不住贊出口，真的好美，彷彿觸手可及般。

「這是給勇敢的人最好的獎賞吧。」唐慕燼也跟着抬起頭，也被近在咫尺的星空怔住了，「只有勇敢地捨得放下，才會擁有另一片更美麗的風景。」

聞言，林宜雨重重地點頭。她不想拿那年的小鎮夕陽跟現在的星空相比，因為清楚他們是不同的美，卻都是用來銘心記憶的，雲琪的一切都遠去了，現在身邊這男孩，不是代替任何人給她溫暖，而是她必須緊握住去珍惜的溫暖。

不禁想起前些日子的互相折磨，林宜雨眨了眨有些濕潤的眼，本想把淚吞回去的，可是還是不爭氣的讓它們滑落下來。

一雙手適時的出現，輕柔地替她拭去淚水，寵溺地輕點了下她的鼻尖，然後霸氣地攬她入懷。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道，唐慕燼不敢鬆手，這個擁抱或許平淡無奇，可是對他來說卻經歷了太多痛苦和思念。

「那滴淚叫『唐慕燼』。」

「啊？」這麼沒頭沒腦的話，讓林宜雨好奇地抬眸探究。

「因為那是第一次從小雨眼中為唐慕燼而留下的淚。」他解釋著，依舊沒有減輕抱着她的力道，反而更緊窒。

「以後……以後一直都會有的。」林宜雨輕聲回答，些許的靦腆。

她早就決定了，要永遠，永遠陪着唐慕燼，不再離開了。

雲琪的離開讓她失去了從前根深蒂固的夢想，她怕又一個轉身，讓她錯過了好不容易認定的愛。

「不會。」唐慕燼低頭，吸着她的發香，低沉的調調，「因為以後我只會讓你笑，不停地笑，笑到比從前更像笨蛋，決不會讓你流淚。」

「燼……」她很聽話地笑了，深植眼底的感動。這一刻，如果閉上眼，接下來的場景該是更溫馨的，偏偏她是林宜雨，慢半拍的林宜雨。

就在唐慕燼醞釀好了情緒，想低頭攫取住那片柔軟的唇時，一聲不和諧的驚呼從那張唇間溢出：「燼，快看，流星……是流星耶！」

她高興得忘了形，掙開他的懷抱，又是叫又是跳的。

「該死的流星。」唐慕燼側過頭，低咒了句，飽含憤怒，卻無處發泄，沒辦法，誰讓他偏偏選擇了個笨蛋呢。

「快許願啊，劃過就來不及了！」林宜雨拉着他嚷着，自己率先交握雙手，默默許下心愿。

「好，許願，許願。」

無奈下，唐慕燼也只好跟着做，閉上眼的剎那卻突然變得無比認真，在心底暗念出的心愿，也是他以後最想對林宜雨實現的誓言。

如果流星真的可以幫助人們完成心愿，那它應該能清楚地聽見山頂的兩人心中一致的願望……「就算死了，我們還是要在一起」。

冬日的山頂很冷，襲來的是刺骨的寒風。可是對於林宜雨和唐慕燼來說，卻是空前的溫暖，一整夜，她依偎在他的懷裏，就算全身都麻了，還是不捨得離開。

「燼，那那走了。」林宜雨蜷著身，隨意地說着，有些昏昏欲睡，可又不願浪費這難得的夜，怎麼都不甘閉眼。

「我知道。」他聽說了，只是更私心地希望走的那個人是韓辰，就當他怕吧，他和林宜雨的世界再也經不起任何打擾。

「她說還會回來的，真的嗎？」

「那當然，小雨那麼善良，那那不捨得騙你的。」

「是呢……小雨好幸福，沒人捨得讓我受傷，只有我……不停地讓別人受傷……」林宜雨碎念著，聲音越來越輕，直至最後沒了反應，在天已蒙亮時，窩在溫暖里睡著了。

唐慕燼垂頭，認真地看着她寧靜的睡顏，真的很想就這樣哪都不要再去了，依偎著，一輩子。許久，怕她着涼，他把她抱得更緊了，淡淡的話溢出喉間：「如果這是結局，那從前那些痛都值得。」